改变彦四郎和勘一命运的事件发生在勘一二十三岁那年秋天,距离彦四郎阻止勘一直谏刚好过去了一年。
大暑之后没多久的某一天,勘一正在处理公务时,大目付的使者骑马来到代官所命令勘一即刻进城。勘一放下手头的活,随使者而去。
入城后,勘一被带到大目付的官署。令勘一没想到的是,彦四郎也来了。过了一会儿,大目付斋藤勘解由来到房间。斋藤是个三十五岁左右的精瘦男人,据说不是易与之辈。
斋藤告诉两人,藩主下达了讨伐命令。
讨伐对象是藩主剑术老师森田左卫门以及其家士兼门生的宫坂隼人。森田左卫门是六年前昌国公从江户带回来的剑士,曾担任剑道比武裁判。
听到这个命令时,勘一心想肯定和之前的事件有关——约一个月之前,森田与宫坂杀了堀越道场的教头金井重三郎和井场藤藏。
据说,森田和宫坂在吉屋町酒家谈论茅岛藩剑术,多有毁损,恰好金井和井场从走廊路过,双方发生口角,最后动起手来。
藩国将这次事件视作剑术家之间的决斗,并未处罚森田与宫坂。而失去了两位教头的堀越道场,门生怨气难平直欲复仇,但被道场主堀越市右卫门阻止,“金井与井场在决斗中败北,不能以私仇论之。”身为寄居者同时现在也是道场教头之一的虎之丞提出“非是报仇,只想与那二人决斗”,也被堀越断然禁止。
森田门左卫门原本是甲府柳沢家剑术教头,被昌国公在江户时以重金换得。之前一些人对由外人担任藩国剑术指导颇有非议,如今看来,能够斩杀茅岛藩首屈一指的高手金井,森田剑术自然高深莫测,而宫坂亦能斩杀同为堀越道场教头的井场,也绝非泛泛之辈。由此可见昌国公当初眼力之高明。
勘一所了解的只有这些。
斋藤向两人说明了事情发展到讨伐此二人的经过。
事件之后,原本就恃才自傲的森田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常有诋毁茅岛藩剑术的言论。纵然藩主对他青眼有加,如此贬低藩国藩主岂能坐视不管。
昌国公招来森田,命他谨言慎行。而惊人的是,森田不仅拒不从命,更是称茅岛藩的剑道比武为‘儿戏一般’。听到藩祖流传下来的传统被如此侮辱,昌国公大怒,当场撤销森田剑术指导的职务,驱逐出藩。
“那是十日前的事,此二人离开城邑是在三日前,殿下的讨伐令是今日。”
据斋藤说,森田门左卫门和宫坂隼人目前都在浦尾。
浦尾是个大港口城镇,茅岛藩、其他藩、天领各占一部分。森田与宫坂在那里等待去大阪的北前船,住在天领客栈。公然在茅岛藩家门口逗留,森田表现出过人胆魄。昌国公在下达讨伐令的同时,也派快马通知了身在浦尾的森田。
昌国公希望在天领和其他藩边境制裁森田,而且是以公平决斗的方式,一雪前耻。通知森田也是因为公平决斗的礼仪。
“矶贝彦四郎,户田勘一,你们两是殿下亲自选出来的。”
勘一听了很吃惊,因为没想到殿下会记住自己的名字。
“你二位责任重大”,斋藤道,“如果败北,那也就是茅岛藩的败北。”
勘一知道这句话的份量。的确,如果勘一和彦四郎输了,那等于是茅岛藩的剑术一败涂地。勘一想起了惠海曾经的话。
——对武士而言,用剑的机会也许一生就一次。换言之,一生的勤修苦练,也就为了那一次拔刀……
惠海师傅预见到了今天么。
斋藤郑重其事地说道:
“明早出发,领路人和见证人随行。”
从城内回去的路上,彦四郎对勘一道:
“居然是我和勘一被选中了。”
勘一默默点头,感觉身上责任沉重。
“彦四郎被选中是当然的,为什么我也被选中了。”
“勘一,你说这话是认真的么?”彦四郎露出意外的表情,“让我来选的话,也会选你。”
“太高看我了。”
“不,不是高看。殿下的眼力我由衷钦佩。”
不久,两人走到了护城河尽头。
彦四郎忽地淡淡说道:
“若我死了,佐竹家女儿可就成了寡妇。”
彦四郎年后就将成婚,成为中士佐竹京之介家的女婿。
“婚礼还没举行,算不上寡妇吧。”
“是啊,这么说我死了也没关系。”
彦四郎仿佛说别人的事般轻巧。
“对方怎样?”勘一问。
“没见过,听说性情温和。”
“那你可要完成使命,平安回来当新郎啊。”
彦四郎笑了笑,马上又严肃地盯着勘一说道:
“你可不能让小峰守寡。”
勘一默默点头。从城内出来时,勘一一直在想这事。失败也就意味着小峰要守寡。
在护城河一头与彦四郎道别后,勘一来到曾经学剑的道场,向堀越市右卫门报告自己被选为讨伐者的事。对于堀越道场而言,这次的讨伐令还有着‘报仇’的意味。
堀越市右卫门在道场边上的茶室招待勘一,为他泡上茶。
喝过茶后,勘一把这次的使命告诉堀越。堀越平静说道:
“金井他们的事终究只是剑术家决斗,我们没有寻仇的道理。不过既然是殿下下令,也算是定数。你当全力而战。”
“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万一败了,堀越道场颜面扫地,所以恳请将我逐出师门。”
勘一虽然已经离开了道场,名义上还是堀越门生。
堀越笑了。
“你是以失败的打算来面对决斗么?”
“不,学生一定要赢。但胜负看时运,学生只是区区凡人,不敢说绝对不败。考虑到失败,并非学生怯懦。”
堀越发出赞赏,重重点头。
“有此觉悟,夫复何求。骑虎难下时进行决斗,任谁都会,但老朽以为知败而战者更具魄力。你和彦四郎,老朽都不打算逐出师门。”
勘一默默低头行礼。
“户田,先提醒你”,堀越道,“森田门左卫门是强敌,此人门生也不可小觑。”
“宫坂隼人么?”
“老朽检查了井场尸身,他被宫坂自眉心砍成两半。井场的刀锋没有丝毫伤口,也就是未能碰到对手刀刃,被一招斩杀。”
“以井场教头的身手”
堀越默默点头。
“另一人选的是矶贝”,堀越道,“矶贝的确强,却是对弱者的强。”
“怎么说?”
“剑道比武时的对手都远不如矶贝,之前被矶贝斩杀的强盗也不是剑客。矶贝的剑法在于那些人对阵时可以发挥出无与伦比的强悍,但面对同等的高手或者更强的剑士时,未必有效。”
勘一没想到堀越如此看待彦四郎的剑法,十分惊讶。同时也觉得,或许堀越已经知道自己的剑是杀过人的剑。
“一言以蔽之,彦四郎的剑在绝境中无用。他总是把自己放在安全的地方,再向对手进攻。老朽猜想,彦四郎可能心有畏惧。”
“请恕学生冒昧”,勘一道,“彦四郎剑术深浅,不是学生这样愚钝的人能够揣摩的,但学生敢说,彦四郎不是胆小的男人。”
堀越沉默不语。勘一也不再多说。
勘一离开道场,去向正临寺。
另一位剑术师傅惠海已于一年前去世。勘一在惠海墓前报告讨伐令之事,然后在心中告诉惠海,他决定使用惠海教他的必杀剑。
回到家中,勘一并未把消息告诉母亲和小峰,怕她们担心。平安归来的话,最好不过。如果失败,到时她们自然会知道。勘一如往常一样吃小峰做的晚餐,如往常一样入榻安睡。
晚餐吃的是煮萝卜、烤鳟鱼以及酱汤。心想也许是最后一次吃小峰做的饭,勘一每一口都细细品尝。
躺倒被子中,想要和小峰温存,不过还是忍住没去小峰的被子。勘一觉得如果感受到小峰的温暖,决死的觉悟便会迟钝。
他一点都不害怕,简直不可思议。当年十五岁杀人之后,勘一就当是把命给了上天,如果明天上天招他回去,他也无怨无悔。与小峰一起度过了两年,是无法言喻的幸福,他已经没有遗憾。
等家人熟睡后,勘一独自起床,写下给母亲和小峰的遗书。两封遗书中写下了对两人的感谢,然后是自己死后的安排。大目付斋藤有承诺,家族自有藩国安顿,不用担心。即使失败了,户田家也不会被除名,依然可以延续下去。勘一在遗书最后写希望小峰招婿来守护户田家。尽管有了死的觉悟,写到这里时勘一还是对将来拥有小峰的陌生男人心生嫉妒,不由地产生对死的恐惧。握笔的手颤抖不已,名字写得歪歪曲曲。望着凌乱的字迹,勘一笑自己放不开。
将遗书放入箱子里,勘一走到漆黑的院子里,拔出刀来。刀锋反射着寒冷的月光。为切断畏惧和留恋,勘一奋力挥刀,不久后心中重获宁静。
第二天早晨,勘一与彦四郎在城邑回合,前往浦尾。
除了他们两人,另外还有领路人和见证人合计四位藩士。路上据一位见证人说,这次的讨伐令在浦尾已经广为人知。
途中,彦四郎神色一如往常。
对手是名扬江户的剑士,而且还击杀了号称刚剑的金井重三郎。另一人,门生宫坂隼人也能在一招之内击杀井场藤藏。金井和井场乃堀越道场两块招牌,能杀此二人,岂是庸手。尽管如此,彦四郎仿佛是在赶赴竹刀比试般写意,勘一看在眼中心中踏实。
勘一打算在紧要关头当彦四郎的盾牌。有他来当肉盾,彦四郎自然无往不利。先和宫坂对阵,将其斩杀,随后加入彦四郎与森田的战斗中。到时只要有自己挡刀,彦四郎定然能赢。
为此,勘一不论如何都不能输给宫坂。如果他输了,彦四郎要同时面对两人,纵然剑术高强也难以支撑。想到这,勘一决定,最坏的情况也必须和宫坂同归于尽。
一行人抵达浦尾时已是迟暮,便在一座叫前田屋的客栈住下。马上有先遣的官差来到房间,告诉众人森田门左卫门和宫坂隼人住在西面的天领大浦町的客栈,而且讨伐令已经会知天领代官所。擅自在天领动刀的话将来可能有麻烦。
另一方面,明知讨伐者已经到来,森田与宫坂依然不慌不忙,表现出极强的自信,对他们而言,失败是根本不可能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斩杀讨伐者,反而是一战成名的好机会。浦尾有众多北前船聚集,消息很快就能传到临近诸藩。如此事迹可是二人再入仕途的绝佳招牌。
决斗定于翌日早晨。
这天晚上,勘一与彦四郎同睡一房,其他藩士住在各自的房间。
两人独处时,彦四郎忽然变得沉默寡言。勘一还是第一次见到彦四郎那副样子。
“在想什么?”勘一问。
“想决斗之后的事。”
勘一有些意外,因为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战斗,而彦四郎却想之后的事。
“之后的事什么意思?”勘一再问。
“殿下亲自选我们俩出战,成功之后褒奖自然不会少。”
勘一十分惊讶,没想到彦四郎竟在想这事。勘一根本没想过完成任务会得到什么。
“眼下还是想想明天如何取胜吧。”
彦四郎说是啊,然后露出微笑。
吹灭灯火,入睡之后,彦四郎喊勘一。
“怎么了?”
“明天我来对付森田。”
“嗯”,勘一道,“我对付宫坂。”
翌日早晨,在离开客栈前,领路人拿出了锁子甲和护额。
勘一穿上锁子甲。有了这个,被击中身体也不会致命,还可以用肩膀硬扛下对手一击同时发动进攻。只要能与对手贴身肉搏,同归于尽便更容易。
彦四郎只拿起了护额,拒绝穿锁子甲。
“穿上后行动不便。”
“森田和宫坂很有可能穿着噢。”
听领路人这么说,彦四郎轻蔑一笑。
“又不是全身都遮住。”
“但是彦四郎”,勘一道,“这次不是比试。即使是为了完成使命,还是谨慎为妙。”
“不用。”
彦四郎锐声道。
既然如此勘一也不再强求。虽然往后的岁月里他为此后悔不迭。
“那么出发吧。”
勘一穿戴整齐后,彦四郎道。
森田与宫坂住在三松屋。
见到勘一、彦四郎以及四名藩士煞有介事地围住一座客栈,附近人们马上围了过来。
一名领路人问店主森田与宫坂在否,得到肯定的回答。不久之后,森田门左卫门和宫坂隼人便出来了。
彦四郎上前一步,淡淡说道:
“我与阁下本无怨无仇,奉殿下之命讨伐两位。”
森田门左卫门一笑。
“此处来往行人众多,我们找个僻静处了断,以免扰民。”
彦四郎点点头。
“东行二町(约二百二十米)便是海边。”
森田说完就转身背对着看一等人迈出步子。
勘一被森田和宫坂临危不惧的气魄压倒。他们料定勘一等人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背后偷袭。
勘一与彦四郎跟在森田与宫坂之后,再后面是茅岛藩的见证人和领路人,而他们后面则是一大群看热闹的市井之民。
走出浦尾镇,道路两旁就变成了松林和荒地。勘一闻到了海潮的味道。身后跟着的民众数量更多了,不过都默不作声。
不久后众人来到一座小高丘前,越过去之后便能看到广阔的海了。勘一一瞬间忘记了接下来的厮杀,沉浸在这美丽光景中。
森田走下高丘来到海滩上。这片海滩全是拳头大小的石头,而不是沙子。
“那我们动手吧。”
森田绑起袖口,卷起裙裤,平静说道。
茅岛藩担任见证人的藩士站在四人周围,看热闹的民众站在高丘上俯视下方。
“吾乃茅岛藩藩士,矶贝彦四郎。”
彦四郎拔刀,报上名号。
“茅岛藩藩士,户田勘一。”
勘一也拔刀报上名号。
“原茅岛藩藩士,森田门左卫门。”
“森田门左卫门家士,宫坂隼人。”
森田与宫坂也拔出刀。
人群中传出呼声。
“两位的剑法,六年前在剑道比武中我已经见识过。”
森田露出轻蔑的笑容,继续道:“就凭你们两个也想杀我,昌国公未免太小看我了。”
“阁下是武士,在下也是武士,既然君主命我讨伐两位,那么这次决斗也是命中注定,不管谁死,都应死而无怨。”
彦四郎平淡应答。森田收敛起笑容。
“动手吧。”
彦四郎站在森田对面,而勘一与宫坂对峙。
宫坂骤然挥刀砍向勘一,勘一以刀锋挡回,又挥刀横劈。宫坂迅速后跳。
这时,勘一察觉到地形对己方不利。勘一所在之处地面全是小石头,而宫坂却站在草地上。勘一心想糟糕,中了对方的圈套。
勘一试图绕道草地上去,却受宫坂阻挡,未能如愿。再后退引宫坂追击,宫坂也没上当。
心中挂念彦四郎,勘一向彦四郎方向瞥去的瞬间,宫坂挥刀杀过来。勘一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但右肘传来轻微痛楚——被击中了。
——好机会!
勘一立即挥刀,但宫坂已经不在那个位置,身法之迅捷令人惊叹。勘一对自己说不要慌,右臂的伤无关紧要。
宫坂快速拉近距离挥刀再攻,勘一试图格挡却没挡住,被刀尖在右鬓划出浅浅的伤口。若不是勘一刹那间扭头闪避,恐怕脑袋已经被劈开。
温热的血从右鬓留到脖子上。勘一意识到宫坂剑术完全在自己之上。不过直面死亡的瞬间,心却反而冷静下来。
尽管脚下崎岖不平,勘一高高举刀,然后慎重地朝对手逼近。右脚小心地试探脚下,确保脚尖用上力石块也不会滚动。
随后勘一大喝一声,突进挥刀下劈。宫坂在闪避的同时挥刀砍向勘一额头。然而勘一如鞭子般返回的刀更快。宫坂双臂被自下而上的刀切断,两手握着刀飞到空中。这招正是惠海传授给勘一的必杀剑。
趁失去双臂的宫坂茫然不知所措,勘一叫道‘受死吧’,持刀突刺,刀尖从宫坂前胸贯穿至后背。宫坂带着惊愕的表情死去,双膝跪了下来。
勘一一脚踢倒宫坂,拔出刀来,马上寻找彦四郎。约十间开外,彦四郎正与森田对峙。
“彦四郎,我来了!”
听到声音的森田心知宫坂已死,立即向彦四郎发起进攻,试图在勘一赶到之前先杀一人,以免陷入一对二的不利局面。彦四郎快速闪避,但因为脚下都是石头,未能完全闪开,只得以刀锋挡下森田的刀。森田迅速抽回刀,再使出突刺。彦四郎扭动上身躲过,身形却已控制不住,不禁单手撑地。森田抓住机会再次挥刀,虽然被彦四郎避开要害,仍砍中了他后背。
勘一眼看着彦四郎背后的衣服被劈开,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一条红线,然后鲜血迸出。
“彦四郎!”
勘一叫道,挥刀杀向森田。
森田弹开勘一的刀,接着以凌厉的突刺反击。森田的刀尖擦着勘一的脖子,划破了他的领口。
此人锋芒比宫坂更胜。
森田的架势没有丝毫破绽。
这时,倒地的彦四郎把刀投向森田。森田以刀拨开。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间,勘一抓住机会发起攻击。森田挡下一招,但身形已乱,被勘一接下来的进攻将刀打掉。
森田往后一跳试图拔出肋差,却不及勘一突进的速度,被一招袈裟斩砍倒在地。
勘一把刀刺入倒地森田的胸口,确认毙命之后立即跑向彦四郎。
彦四郎躺在地上,后背流着血。
“彦四郎!”
勘一抱起彦四郎。彦四郎看着勘一,微微一笑。
“勘一,好样的。森田死啦。”
“你的伤怎样?”
“不要紧,很浅。”
可是彦四郎背上流出的血淌到勘一手上,很快就把地上石块染黑。
这次讨伐让勘一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名声。森田与宫坂都死在勘一刀下,勘一的剑术响彻茅岛藩。
过年后没多久,就有人来提过继当养子的事。而令人震惊得是,对方乃中士名仓忠左卫门,而且态度殷切。
名仓家无子,一般中士家族会把亲戚家儿子过继过来当养子,但名仓家却选择了勘一。过继对象通常选独身的寄居者,而勘一已经成婚,且是户田家家主。名仓如此罕见的举动,其实是昌国公的意思。
勘一在这次讨伐中保全了藩国与藩主的颜面。昌国公决定重用勘一,于是便打算先让勘一成为名仓家养子。
侧用人竹村源之丞告诉勘一此事时,勘一十分犹豫。从二十石下士一跃成为二百石中士,的确让他喜出望外。但勘一如果成为名仓家的人,作为茅岛藩藩士延续了七代的户田家就要被除名了。
帮助勘一克服犹豫的是母亲。
“户田家算得了什么,仅仅为了二十石的家,难道就毁掉你的前程?如果千兵卫还在世,一定会让你放弃户田家。”
“父亲”
“比起家名,千兵卫更在乎儿女的幸福。若非如此那一天也不会拔出刀来。”
母亲有力地说道。
勘一看向佛龛上摆着的父亲灵位。父亲的面容虽已经模糊,那一天发生的事却深深烙印在勘一脑中。
翌日,勘一告诉侧用人竹村,说自己愿意当名仓家养子。
半年后,户田勘一成为名仓家一员,改名为名仓勘一。户田家虽然除名,母亲却获得许可,仍可住在徒组家中。名仓家在勘一成为养子的同时,家禄增加五十石,共计二百五十石。
这次的讨伐极大改变了勘一的命运,同时也把彦四郎推入了深渊。
彦四郎受伤较浅,性命并无大碍,但他剑术声名远扬,这次不仅没能击败对手还受了伤,成了许多藩士口中的笑柄。
更不幸的是,伤口在背后。乱战中被砍伤后背自然情有可原,一对一的决斗中被砍伤后背,那就只有在背对对手逃跑的时候了。这种伤是身为武士最大的耻辱,
十几年前江户藩邸发生血案时,没有拔刀后背被砍的武士因“临阵脱逃”而家族除名。按照此案例,彦四郎也难逃追究。不过这次毕竟是奉命讨伐,最终也成功了,所以处罚并不重。不过彦四郎仍然被剥夺官职,变回了以前的寄居者。而且不久之后佐竹家反悔,提出取消婚约。矶贝家接受了。
彦四郎的厄运还没有结束。他被下令蛰居。蛰居也就是呆在房间不能出来。好在并非永久蛰居,尽管期限未定。
彦四郎境遇如此凄惨,据说与木谷家有关。因为儿子要之助在剑道比武中被彦四郎击碎下颚,身为用人的其父怀恨在心。之前彦四郎是比武的第一位,风头正盛,木谷家无从下手。如今彦四郎不再受昌国公欣赏,木谷家立刻开始了行动。
虽说祸福倚伏,彦四郎却是不走运至极。剑道比武中得罪了木谷家,且又在森田门左卫门面前显露出剑法,以至于讨伐失利。
勘一想自己如果在剑道比武中使用了惠海传授的必杀剑,境遇也会同样凄惨。他再次感受到命运的玄妙与恐怖。
现在想来,当时的彦四郎很奇怪,决斗前夜居然在想成功之后的事。勘一想不通,难道彦四郎心中有焦虑和畏惧?
得知彦四郎的处境后,小峰流下了眼泪。小峰的悲伤,勘一感同身受,但这是藩国的决定,他无能为力。
成为名仓家养子的翌年,勘一被任命为代官。对于这次晋升,勘一不是不开心,但总有些不释然的感觉。他有实力也有功绩,可是越级晋升的最大原因还是家格。武士的世界真是荒谬。
即使如此,他又能如何,不如好好利用家格带来的好处,将来做更大的官,誓将彦四郎救出苦海。
然而,最终他还是没有得到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