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下 第六话 黑仪‧约会

  001

  我爱战场原黑仪。我毫不害臊就敢这么说。问我为何敢这么说?因为这是事实。无须其他话语,也无须其他道理。详细说明只会让我觉得荒谬,我的心意就是如此明确。

  不过,这种个性的我居然会将别人放在自己内心这么重要的位置,我一年前完全没想过这种事。比起吸血鬼的存在,比起地狱的存在,我更难以相信这种事吧。进一步来说,这或许是难以原谅的事。

  我居然会爱上某人,这种事听起来比都市传说还要假。

  我害怕喜欢上某人,害怕爱上某人。

  如果不怕招致误解,我可以说我甚至避讳遭遇这种事态。

  至今我依然不擅长建立人际关系,但如果这种个性令我选择刻意回避他人,那我可以说自己到现在表现得还挺不错的。

  那么,我为什么像这样没胆去爱别人呢?简单来说,应该是因为我宠爱自己。我害怕失去这个可爱的我。

  害怕改变。害怕被改变。

  我想应该是这么回事。

  话说在前面,这个想法本身至今也没什么变。

  我知道,人与人的交集就是这么回事。爱上某人与憎恨某人差不多,都是这么一回事。

  到头来,必须抛弃宠爱自己的情感,才能去爱自己以外的某人。

  关于这一点,或许反倒是战场原黑仪比我更加认同吧。

  而且,我认为这样就好。

  她的爱情如果只留给自己,大概太沉重了。

  分一半给我刚刚好。

  有人说过,如果没有一个人独力扛起来的意愿,那么即使两个人协力也扛不起来。她的爱情肯定应该像这样分享吧。

  我如此想像时惊觉一件事。

  我爱战场原黑仪。我毫不害臊就敢这么说。

  不过相对的,我或许从某个时候,失去了宠爱自己的情感。

  我是否能够像是爱她一样爱我自己?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

  那我身为人类,应该等同于已经死亡吧。

  002

  「我们去约会。」

  战场原黑仪这么说。

  不对,以这句话开场有点唐突过头,或许各位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所以我补充一点详细的说明吧。

  这天是三月十三日。

  也就是我因为生前的所作所为而下地狱,紧接著多亏平常的所作所为而成功复活的日子。进一步来说,是我以瘫软无力的身心状态(我妹火怜大概会断言这是最佳的身心状态)接受第一志愿学校的考试,完成「总之答案卷全写满了!」这个目标当天的傍晚。继三年前报考直江津高中之后的这场「大考」令我精疲力尽,不禁心想与其落得这种下场不如再下地狱一次,拖著狼狈的身体返家一看,在阿良良木家门前等我的是战场原黑仪。

  我的女友。

  顺带一提,我这天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战场原。早上也共同行动过一次。应该说为了避免我被卷入无谓的麻烦事,她如同随扈形影不离送我到报考的学校。在路上,她的右手总是插在口袋,我很希望绝对不是因为她随身藏著武器……而且到头来,她还没来保护我之前,我就已经被卧烟切片,被卷入这个千载难逢的麻烦事了,但是不知道是否多亏战场原送我,我在路上没被卷入其他的麻烦事,如前面所说,得以写满答案卷。

  回想起来,这一年左右的时间,战场原和羽川一起陪我温习功课……追根究柢,将「能毕业就好」这句话挂在嘴边的我,考大学的动机有九成是「想和女友战场原上同一所大学」,所以基于这层意义,也可以说我多亏她才得以报考,我不可能不给她好脸色看。

  所以即使再怎么疲累,精神再怎么耗尽,我回家想做的第一件事也是要打电话给战场原。岂知她如同先下手为强,如同抢得先机般站在我家门前。

  我后来得知,这时的战场原自认是以忠犬八公的心态在等我,不过就我看来简直是野盗的埋伏。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因为她双眼隐含的光芒,从任何角度看都不是『阿良良木,你辛苦了!』而是『你这小子有胆回来了?』般目光炯炯。我在自家门前却步也算是在所难免。

  怎么回事?虽然我还没说,但她从别处打听到早上我下地狱的事件吗……难道卧烟在推特发文(感觉有可能)?我不能让她担心,应该说这件事单纯会惹她生气,所以我决定考完再说,没在早上那时候说……不过以女友立场来看,男友下地狱应该是相当震惊的消息,我可以理解她表情为何这么严肃。

  我下定决心,抱持「还有一场仗要打……」的志气,一边慎重拟定名为「解释」的谢罪一边走过去。

  然后,战场原以和视线差不多的严肃语气,或是以她昔日的标准语气,和音调或重音无缘的平淡语气开口。

  「我们去约会。」

  她这么说。

  是的,在六月,第一次和战场原约会的那时候,她也是像这样邀我……

  「不对。不是这样。」

  依照我的记忆,后续的这句话或许也是完美重现。

  「哪……哪里不对?」

  我脸红心跳地回应。

  阿良良木小弟常保新奇的反应。

  这样的我真可爱。

  「没有啦,毕竟好久没有这种正常戏分,所以我忘了自己的角色设定。」

  「…………」

  讲得好像斧乃木。

  不过以那孩子的状况,她就算有戏分也会失去自己的角色设定,算是很罕见的配角……

  有戏分的配角与没戏分的主角,哪一种比较好?

  「我是什么样的家伙?」

  「这台词真沉重……」

  「记得是恣意挥动钉书机与美工刀的冰山美人?」

  「要是回头重现那么久之前的个性,刚考完试的我,就非得从现在开始进行考前猜题,应付你这个难关了……」

  我提到考试的话题,所以满脑子认定战场原会在这时候问「啊啊,话说考得怎么样?有把握吗?」这种问题,事到如今我给她消极的回答也没用,所以我会回答「尽力而为了」并且向她道谢……我像这样在心中模拟后续进展,但是对话方向没照我的计画走。

  「给我一起去约会。」

  战场原如同不知道我刚考完试,重复这么说。

  虽说重复,但语气变了。变得更强硬。即使是在改头换面之前,真的是恣意挥动钉书机与美工刀,在这个年代可能要稍微管制的角色个性,都不会使用如此暴虐的语气。

  「给我一起去约会」?

  这是单纯的威胁吧?

  「战……战场原小姐,你是不是没抓到自己的角色个性啊?」

  「明天。」

  我的这句吐槽,也就是将女友莫名其妙的发言当成搞笑收下,对她这番语气展现的贴心被她断然无视,回归于无。

  战场原说「明天」。

  「阿良良木,全力活用明天这一天,进行半年份的约会吧。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不,很遗憾,完全听不懂……」

  虽说是男女朋友,却迟迟没能心有灵犀。若要把战场原当成建立搭档关系的对象,难度还是很高。

  这也意味著她是聊再久也聊不腻的对象,原本应该欢迎这种事,不过在局面如此紧绷的状况,这将成为引发意外的负面因子。

  「那我就讲解给你听吧。像是副音轨那样。」

  「…………」

  这部分我很少参战所以不知道,但我听说副音轨没什么在讲解动画本身……

  而且可以的话,我现在希望你讲解的是我刚才考试的答案……但我在这种气氛实在说不出这种话。

  与其说气氛,应该说寒气。

  虽说已经三月,但还是很冷……

  不过,战场原似乎也不是完全忘记我在考大学。

  「首先阿良良木,你辛苦了。」

  此时,她终于出言慰劳。

  虽说慰劳,但听起来无论如何都有挖苦的感觉,总觉得像是在生气……

  「直到今天都那么努力,就算没获得相应的结果,也没什么好丢脸的,你已经尽力而为了。」

  「不要以落榜为前提讲下去好吗?你这样不是慰劳,是安慰。不要埋安慰的伏笔。我什么都还没说吧?在结果出来之前还没结束吧?」

  「不,已经结束了。」

  她坚持这么说。

  看来战场原内心已经完全决定该走的方向,无论我说什么都不可能变更路线。

  既然这样,我这时候也只能坚守「看」的立场吧。

  在说什么都没用的时候,人应该保持沉默。

  「你的战斗到此为止。」

  「…………」

  「所以阿良良木,我希望这半年来一直自制的约会活动可以重新开始。我要用光累积的点数。好巧不巧明天是三月十四日,是白色情人节。是最适合约会的纪念日。」

  「…………」

  「啊,你在想『我讨厌纪念日』对吧?」

  为什么我没讲她也知道?

  天底下有这种单方面的心电感应吗?

  不过这么一来,即使是我疲累的思考能力也终于看出端倪了。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战场原绝对不是语出惊人,反倒是直接对我提出极为正当的要求。

  考完试完全不留空档就提出这个要求,她的敏捷度堪称和改头换面之前完全没变。是的,从去年五月开始交往到现在,虽然因为当家教等因素,所以共处的时间很多,不过老实说,我与战场原只进行过几次像样的约会。而且大都是第一学期的事,具体来说,我正式开始准备考大学之后,连一次都没约会过。第二学期之后,我们这对高中情侣的交往形式要说相当节欲也不为过。

  刚才提到,因为当家教等因素,所以无论在学校还是家里,我们在相同场所共处的时间很长,却完全没有去哪里游玩或旅行。

  我的立场是考生,战场原的立场是要教导这个不成材的男友兼学生,所以彼此忍耐至今。除此之外,第二学期后半还有千石的事件,我与战场原的生命都面临极度危险,无法奢求约会的状况持续了很久。

  想说这个异状(在我讨厌的骗徒协助之下)终于解决没多久,我的身体就径自开始吸血鬼化……麻烦事接踵而来,准备考大学的期间完全没有喘息的余地。

  「阿良良木,我们的毕业典礼就在后天喔。」战场原说。「换句话说,这样下去的话,我们几乎没约会多少次,就要结束缤纷的高中生活了。这样不是很悲哀吗?」

  「哎,听你这么说就……」

  「学校在第三学期也几乎没课,所以时间转眼即逝。俗话说得好,一月离、二月逃、三月去。」

  「第三学期确实一转眼就结束了。」

  「俗话说得好,四月奔、五月GO、六月往、七月失、八月快、九月驱、十月快走、十一月纵走、十二月师走。」

  「等一下,十二月太奸诈了吧!」【注:日文汉字的「师走」是十二月的别名。】

  「我们虽然在交往,却很少做情侣会做的事,就这样从高中毕业。我要怎么对将来的女儿讲这种事?」

  「居然提到女儿,你这个问题好沉重。」

  「哎呀?阿良良木比较喜欢男生?」

  「不不不,我不是在讲生男生女的喜好……」

  「我连名字都想好了。」

  「真的很沉重耶……」

  昔日因为没有体重的烦恼而受尽折磨的她,意外说出这种重量级的话语。

  「顺便问一下吧,你想取什么名字?」

  「翼。」

  「太重了太重了太重了太重了太重了!」

  羽川也肯定会说太沉重了!

  女生之间的友情不应该用这种方式发挥!

  「所以……」

  战场原随口回到正题。

  这方面的品味是她专属的。

  「阿良良木,明天要一口气进行这半年份的约会,也就是精华版。要进行我们高中生活的总集篇。」

  「居然说总集篇……」

  不存在的东西要怎么剪精华?我难免这么想,但也知道她想做什么。

  简单来说,正因为现在考完试,所以想进行一直克制至今的约会,既然这样就做好万全准备,选在明天的白色情人节约会吧。这就是她的意思吧。

  「阿良良木,我已经掌握证据了。」

  「咦?」

  我这里的「咦?」不是在问「你说的『证据』究竟是什么」,而是「这个说法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战场原似乎解释为前者。

  「看来你的身体复原了。」

  她说明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啊啊,不……」

  一瞬间,我听不太懂「复原」的意思,但终究很快就知道,她在说我因为下了一次地狱回复为人类,原本不可逆的吸血鬼化体质顺利复原。

  发生在我自己身体的事,我当然知道。

  可是,战场原为什么知道?

  「因为,我送你去大学的途中,道路转角的镜子确实照出你的身影。」

  这家伙真机灵。

  我想晚一点再说明所以隐瞒至今,但战场原似乎也认为我即将应考的那时候不应该讲这件事,所以保持沉默没问。我们彼此意外都是很贴心的类型。

  「换句话说,包括考试与体质,你挂念的事情都结束了吧?都完结了吧?那肯定没理由犹豫和我约会。若要解除『绝约会』的状态就要趁现在。」

  「『绝约会』的状态……」

  这么拗口的自创词,她居然讲得这么顺。

  灵感来自『初约会』吗?

  不过……若问我挂念的事情是否结束,这两件事确实已经结束……

  不,这时候讲这种事也没用。

  问题并不是在于有没有犹豫的理由。我也很想和战场原约会。我身为健全的高中生一直克制至今。真要说的话,我甚至想要现在就从这里出发去约会。

  若她真的这样邀我,我或许会要求今天终究让我好好休息(我不只是精疲力尽,现在又完全缺乏吸血鬼性质,也就是体力回复的速度明显下降……更正,是回到正常水准),但如果是明天,也就是让我休息一晚,老实说,无论是多远的地方我都想去。

  卧烟的事。

  影缝的事。

  八九寺的事。

  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的事。

  以及……「她」的事。

  我该挂念的事情其实依然比比皆是,此外,如同直到回家都算远足,直到考试结果出来都放不下考生心态。既然身分还是高中生,就要做高中生该做的事。我想好好珍惜自己这样的心态。

  一旦下定这种决心,我也不能迟迟不做判断。必须当个男人中的男人回应她的心意。

  「所以阿良良木,和我约会吧。」

  战场原似乎终于想起适当的语气,重新这么说。不,这种语气绝对不适当,但我回想起刚交往的那时候,心情指数爬得挺高的。

  「要是不约会,我就当场咬断舌头。」

  「…………」

  指数笔直下坠……

  「你再也没办法和我舌吻喔。」

  「要是你咬断舌头,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吧……」

  不过如果是以前,她威胁咬断的会是我的舌头,这么想就觉得战场原黑仪现在真的变可爱了。不过个性应该也不是单纯变得圆融吧。

  原来如此,我与她都不能永远待在相同的位置。

  必须毕业。

  也必须前进。

  她说我讨厌纪念日,我也真的很讨厌,不过只有明天不能讲这种话。这恐怕是高中生涯最后一次约会,就容我好好表现出高中生应有的样子吧。

  「战场原,我知道了。与其说是总集篇,不如说是总结。就彻底利用明天一整天的时间,进行半年份的约会吧。」

  「啊,对不起,一整天的话不太行。我晚上有事。」

  我垂头丧气。

  扫兴到令我差点崩溃跪倒。

  「所以,大概是从大清早到傍晚。放心,所有计画都存在这里了。」

  战场原说著轻敲自己的太阳穴周边。这个动作看起来很聪明,但是说到战场原的约会计画,我不免难掩一丝不安。

  因为在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就演变成天大的状况……虽然这么说,但要求变更现有计画也会糟蹋她的心意,令我过意不去,那我只能期待她在这方面也变得「可爱」了。

  总之既然这样,我明晚之后也按照预定计画行动吧。

  是的,按照预定计画行动。

  「收到收到……阿良良木收到了。话说回来,你明晚有什么事?」

  我不以为意地询问。

  「因为,明天不是白色情人节吗?」

  战场原说出如今众人皆知的事。

  「所以晚上要和爸爸共进晚餐……」

  她接著这么说。

  「…………」

  这也是沉重到不知该如何接受的回应。

  003

  「约会?明天?喂喂喂,这种事拜托早点说,太突然了啦。我这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喔。不过没办法,毕竟是为了鬼哥哥,我会勉强把时间空出来。」

  「慢著,为什么预设要当个跟屁虫?你究竟是什么立场啊?」

  我目送战场原离开,得意洋洋地进入阿良良木家,慢吞吞回到自己二楼的卧室,在房内等我的是同居人,现在借住阿良良木家的式神女童──斧乃木余接。

  她这个人偶,明明以「妹妹的布偶」这个设定待在我家,最近却相当大方到处跑,今天也自由地在我房间,在我床上,看著我买的漫画(还比我先看)悠哉打发时间。

  用不著空出时间,到头来,她这副模样看起来根本是世界最闲的女童。

  「有个怪女生在家门口等鬼哥,所以我扔著不管,不过那是怎么回事?」听到她这么问,我据实回答。不过影缝将她留在这个家,应该是要她负责担任我的贴身护卫才对,既然家门口有怪女生就不应该扔著不管吧?

  而且现在的我有很多事该对斧乃木说。劈头就报告明天决定约会也很奇怪。

  不过,要从哪里又如何说起呢……卧烟看起来没刻意要我保密,正弦甚至拜托我代为道歉……要是我在这时候对斧乃木一五一十说出今天早上体验的地狱巡礼,不会妨碍到卧烟现在拟定的计画吗?我内心某处残留这样的不安。

  只是即使如此,身为当事人的我,觉得斧乃木应该要知道关于正弦的那些秘密……好啦,这下子怎么办?

  「嗯?鬼哥哥,简称鬼哥,你怎么了?一直盯著我的脸。我脸上凭附了什么东西吗?因为我是凭丧神。」

  「没有啦,那个……」

  我下定决心说。在斧乃木说太多好笑的笑话之前说。

  即使不可能消除所有的担忧,但因应明天的约会,还是应该先把能完成的事情完成吧。

  「斧乃木小妹,我要讲一些正经事,可以吗?」

  「我总是很正经喔,没讲过正经事以外的事。大家都说我正经到卍字固的程度喔。」

  就算她面无表情用死板语气这么说,也完全没有正经感,而且她讲出音近的「卍字固」基本上就不正经了,就算不是这样,她到头来也完全在说谎,但我当成没听到,先简短整理出可以提到的部分,向斧乃木说明今天早上造访北白蛇神社之后的一连串冒险经过。原本担心突然全部说明会说太久,但是整理之后就发现事情本身意外地很快就说完了。

  即使我自己感觉真的是长达两千年的旅程,但实际上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所以告诉他人的时候或许就是这么短吧。花费的心思并非绝对和时间成正比。

  「是喔~~」

  而且斧乃木的反应很平淡。

  不值得跟这种听众聊冒险过程。

  「向布偶计较值不值得?这样不太对吧?我也只有『放任鬼哥在外面逍遥,结果这家伙居然又被卷进麻烦事』这种感想。」

  「慢著慢著,正弦是制作你的其中一人,你听完他的事情毫无感觉吗?他还要我代为向你问好耶?」

  「没什么感觉。我说过吧?别对我要求这种人类的情感。无论那家伙原本就是死的,或是就某方面来说是不死之身,或是他在现世是个活人偶,我至今所作所为的,意义也不会改变。」斧乃木耸肩说。「对鬼哥的意义不会改变。」

  「…………」

  「哎,以鬼哥的立场大概有各种想法,也有种得救的感觉吧……但如果坚持要我说感想,这个嘛,我个人只觉得有种火药味。」

  「嗯?火药味?」

  我不太懂「火药味」这个词的正确意思(火药是什么味道?),但好歹知道不是什么正面的意思。斧乃木面无表情,也就是无法从表情解读内心,所以和她对话必须具备高度的沟通技能。

  「没事。我只是在想,这件事到哪个部分还在卧烟小姐的掌握之中。我和卧烟小姐几乎只透过姊姊来往,所以老实说,我不知道那个人多么老谋深算……或许连鬼哥带小八回来都在她预料之中,她只是假装吓到而已。」

  「居然叫八九寺『小八』……」

  你们都被副音轨影响太深了吧?

  拜托,不要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玩得这么开心。

  「坦白说,现在副音轨的数量反而比较多了。」

  「别这样。不准坦白说。」

  「而且到头来,我不相信『地狱』这种概念……或许只是鬼哥临死之前看见的幻觉吧?」

  「幻觉?所谓的『濒死体验』吗?可是……」

  「或者是……卧烟小姐让你看见的幻觉。多想几种可能性之后,有没有开始觉得可怕了?」

  「…………」

  虽然开始觉得可怕……但这孩子为什么要故意讲得令我害怕?吓我有什么好玩的?

  「唔~~不过别人受惊的样子,基本上光看就很好玩吧?」

  「你个性太恶劣了吧?不谁胡闹,我会生气喔。」

  「别人生气的时候,是最好玩的时候。心情会亢奋。像是被说教的时候,表面上会装出正经的表情,内心却是在想『唔哇,这个人在生气耶~~失去理性了耶~~』露出笑容对吧?」

  「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值得生气的对象!」

  明明不会露出正经表情或笑容。

  明明不只是面无表情,根本是死后僵直。这孩子真令人伤脑筋。

  但就算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她肯定也觉得很好玩吧。

  「总之,反过来说,想到或许总有一天还见得到正弦,我也不会明显感到抗拒啦。所以关于你告诉我这件事,我就说声谢谢吧。」

  「这样啊……总之,既然你愿意说声谢谢,我也算是得到回报了。」

  「爱卿辛苦了。」

  「这是哪门子的特别致谢?」

  「不过对我来说,另一件事才重要。」

  斧乃木切换话题。确实如她所说吧。既然斧乃木的「制作者」之一──正弦的事情已经说完,同样是「制作者」之一,又是她这个式神的主人──影缝的事情,我也非说明不可。

  而且,影缝现在下落不明。

  甚至不在地狱。

  既然这样,心情应该很难放得开吧……

  我如此推测斧乃木的内心,但这个推测完全落空。

  「关于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完全复活的事,可以详细说明给我听吗?」斧乃木说。「这件事直接关系到我的安危。」

  「…………」

  「我一直以为那家伙是剩下渣滓的幼女,所以老是恶言相向,但她既然成为完整形态,我的态度就必须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鬼哥,可以教我敬语吗?」

  原来如此。看到他人受惊的样子,内心确实很痛快。

  如果对方是嚣张跋扈的式神女童更不用说。

  「刃下心大人正在你的影子里洗耳恭听吗?」

  「『洗耳恭听』的用法错了。」

  看来她真的不知道敬语的用法。

  她大概在问忍是不是在影子里。总之只要听得懂意思,就不用计较言语上的细微差异。

  已经不是考生的我这么认为。

  「不,她不在喔。」

  我回答。

  虽然想过可以再稍微吓她一下,但是过于坏心眼也只是浪费时间。

  「忍和八九寺一起待在卧烟小姐那里,要为今后的事情进行Meeting,也可以说是Discussion……」

  「或是Destination。」

  「不要连普通英文名词的意思都搞错。会搞错的麻烦仅止于敬语就好。」

  「别说搞错意思,我本来就完全不知道Destination是什么意思。是『命运』之类的意思吗?」

  「那是Destiny」

  Distination。

  意思是「目的地」。

  为了考大学而吸收的这种知识,要是能用在实际生活的某处该有多好……我确实这么想过,不过出乎意料真的有地方可用。

  「刚才说到『今后的事情』也令我在意。鬼哥明明好不容易回复为平凡的男生,怎么回事?今后还打算做某些事吗?即使逃不出卧烟小姐的手掌心?」

  「不,关于这件事,我自认还没给个明确的回应……」

  只是我认为也不能若无其事坚持置身事外。

  无论接下来要做什么,在处理八九寺与忍的事情时,都得藉助卧烟的能力。

  只借不还的方法论,在卧烟身上不成立。既然有借,能还多少就要还多少。

  「……而且,还有影缝小姐的事情。」

  斧乃木迟迟没问影缝的事,所以我不得已战战兢兢主动提到她的名字。

  真让我费心……

  我为什么对人偶费心是难解之谜,不过关于影缝的事,我也不能漠不关心,甚至可以说是我目前最关心的事。

  影缝余弦,以及忍野咩咩。

  他们现在在哪里?

  「说到忍野哥哥,他单纯只是一如往常四处流浪吧?我是这么认为的。」

  「不,现在早就不是能够这么悠哉的阶段了吧……因为就算像这样用尽手段依然找不到他耶?连那个羽川都找不到耶?」

  「啊啊,不是无所不跑的那个女生。」

  「『不是无所不知』才对。」

  「那个人又不是寻人专家……总之,我不想千涉鬼哥的想法。」斧乃木接著说。「顺带一提,说到姊姊,我推测她是进行武者修行之旅。」

  她说完再度准备回头看漫画。

  慢著,不准企图就此结束话题。

  处事不惊也要有个限度。

  知道忍不在现场的瞬间,你也变得太冷漠了吧?话说在前面,全盛时期的那家伙只要有心,可以像是瞬间移动一样,眨眼之间前往全世界任何地方耶?

  「我是自由的。话说在前面,我没姊姊的指示就做不了任何事,所以无论今后要做什么,我也帮不上鬼哥的忙,做好心理准备喔。」

  「…………」

  无须强调也确实是这样没错,但你为什么要故意讲得这么讨人厌……

  「但如果无论如何都坚持的话,明天的约会我并不是不能拨空一起去。」

  「为什么你不惜这样也要跟著别人去约会?不准妨碍别人谈恋爱。这是久违的温馨桥段。」

  严格来说,我很希望这是温馨的桥段……不过老实说,我不知道能对战场原规划的约会抱持多少期待。

  「咦~~因为别人的约会超好笑吧?天底下最蠢的事就是别人的恋爱。」

  「我想,你现在这个角色设定,基本上肯定受到我妹的影响,所以不能连著一起骂……」

  不过,拥有那种个性的家伙又多一个,这种现状与其说难受应该说难过……我这个做哥哥的不知道是哪里教育失当,才培养出那样的妹妹。

  虽然两人都有这种倾向,但尤其是斧乃木的拥有者,也就是我的小只妹的状况,堪称一天比一天恶化。

  「该怎么说……动不动就摩拳擦掌去做奇怪事情的人,在旁人眼中不是很有趣吗?『这件事或许让你认真起来了,但是对我来说怎样都无所谓耶?』的状况最令我亢奋。」

  「影缝小姐把你交给我保管到现在,我开始认为应该尽快让你远离我的妹妹了……斧乃木小妹,顺便问一下,什么事情会让你认真起来?」

  影缝身为专家,身为不死怪异的专业人士,在消灭不死怪异的时候总是严肃以对,斧乃木也和她共同行动,所以我不禁差点认定斧乃木也同样和不死怪异誓不两立。不过考量到她自己就是不死怪异,很难想像这是她的动力来源。

  那么,什么事情会让她认真起来?

  「没有想做的事,或是想要的东西吗?」

  「没有没有。」

  「『没有』说一次就好。」

  「我只是依照姊姊吩咐的战斗机器喔。这部分鬼哥应该彻底体验过吧?」

  斧乃木一边看漫画一边说。

  感觉真的在和妹妹说话……

  「鬼哥刚才的问题,就像是在问马克杯比较喜欢被倒入红茶还是咖啡。」

  「…………」

  你太不会譬喻了吧?

  我知道你想表达的意思,却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无论如何,我这次会贯彻袖手旁观的立场,鬼哥,你就尽管起舞吧。不过是在卧烟小姐手上起舞,还是在其他人的手上起舞,那就不一定了。」

  「……当然,以我的立场,我原本也不想劳烦你就是了。」

  不过,我想趁现在确认一件事。想在这里确认她的意愿,如果人偶没有自己的意愿,那就是确认她的功能。

  「可是斧乃木小妹,如果影缝小姐就这样没回来,就这样没来接你,你要怎么办?」

  这个问题就某方面来说很残酷,我这么问也于心不忍,但我迟早要问。

  「到时候……」不过当事人斧乃木面不改色,以平淡语气回应。「只能一直住在这个家吧。说来当然,如果鬼哥结婚外出成家,我就会跟著一起走。」

  「不准拟定这种天大的生涯规划。什么叫做『说来当然』?」

  「『说来愕然』比较好吗?」

  斧乃木转身做出吃惊般的动作,但是面无表情。这幅光景真是另类。

  为什么明明可以做出这么好的肢体动作,却只有脸上一直没表情?扑克脸也要有个限度才对。

  「不过,我现在肩负的任务是监视鬼哥……在任务解除之前不能离开。换句话说,如果姊姊就这样没回来,鬼哥和我将会打交道一辈子。」

  「一辈子……」

  「喂喂喂,就算你不敢领教,我也会为难的。被赋予这个任务,头大的是我才对。感觉好像被关进猛兽的笼子。」

  「我的感觉也和你完全一样……我们个性真合。」

  还是期待影缝能够尽早回来吧……说得也是,果然不能永远维持现状。

  这也是为了我的未来。

  「话说鬼哥,话说回来鬼哥,考大学整体来说究竟考得怎样?我还算是相当为你担心的。」

  「原来你会担心啊……我很在意你为什么讲话这么高姿态,不过,很高兴你愿意关心我。」

  因为战场原到头来,完全没问我的考试好坏就离开了。不知道是否该解释为她相信我。

  「总之尽力而为了。受你照顾了,谢谢。」

  原本应该对战场原或羽川说的这句话,不知为何变成对斧乃木说。总之,斧乃木这个同居人确实挺担心我这个考生,向她表示谢意绝对没错。

  「不用客气。嗯,那么事不宜迟,开始对答案吧。出了什么题目?你说说看吧?我帮你验算。」

  「…………」

  她绝对做不到吧?

  说来抱歉,关于专业知识就算了,但是你的学力,我想应该正如外表只有十二岁的水准。

  「当天考的题目要当天对答案,不然记不住喔。」

  「不要讲得好像早就知道好吗……」

  「我认为最好尽早开始为明年做准备喔。」

  「不准以我明年也要考大学为前提!」

  每个家伙都这样。

  拜托别在意我的将来好吗?

  「实际上,具体来说是怎样?大清早进行盛大地狱巡礼的鬼哥,应该是以相当差的身心状况应考吧?」

  「我不否认,不过关于这方面,应该说我光是能参加考试就是侥幸吧……」

  「居然讲得像是考个意思而已……考试也不是免费,别为爸爸妈妈添太多麻烦喔。」

  「你终于站在家长的立场忠告我了?别这样好吗?不过,虽然听起来像是说大话,但我自认相当有自信喔。数学以外的科目也考得还不错……」

  「是喔……」

  「总之,战场原与羽川教我功课,我在极为得天独厚的这种环境用功,要是完全没成果也太逊了……我自认努力到不让她们丢脸滚泥巴的程度。」

  「泥巴摔角就某方面来说也很有趣就是了。放榜是在毕业典礼之后?还是之前?」

  「之后。」

  「嗯。那么早点约会或许是不错的方案。要是其中一人落榜,果然不方便去约会吧。」

  我希望战场原并不是基于这个意图,才将约会日期设定为明天……

  「她说因为是白色情人节?你把这个藉口照单全收?」

  「不,这不是藉口吧?是真心话中的真心话吧?」

  「要求三倍回礼,确实可以说是女生会有的作风。」

  「三倍回礼?啊啊,这么说来是有这种习惯。」

  我对纪念日本身没兴趣,所以不清楚白色情人节的细节。不过我上个月确实收到战场原的真心话……更正,真心巧克力。

  三倍回礼。

  回想起来才短短一个月,这利率还真高,不过既然是法则,我也不能刻意违抗……我没这种骨气。不过这么一来,就代表我在明天之前得买礼物准备?

  「记得送糖果或是棉花糖就好?」

  「送我冰淇淋就好喔。」

  「慢著,我上个月没收到你的巧克力。零的三倍还是零。」

  「真的是零吗?你试算过吗?」

  「那个……」

  听她重新这么问,我一瞬间感到不安。这是数学爱好者的悲哀习性。

  但是用不著试算也明显是零。

  「若要去买回礼,因为明天约上午见面,这么一来只能今天去买……但我终究累了,好想休息。」

  「说得也是。真可怜,床在这种时候被我占领了。」

  「我可以用蛮力驱离,所以没问题……怎么办?不然拜托妹妹帮我买?」

  「这样就没诚意了吧?礼物还是得自己选才行。」

  「听你这么说确实没错,可是……」

  或许我应该更早为白色情人节做准备,但毕竟要求我专心准备考试的人就是战场原……暑假之后就解脱的那家伙,这几个月也相当压抑吧。

  也因为这样,所以我想要用心准备回礼……这下子怎么办?

  「不用坚持一定要买糖果零食之类的吧?又不是万圣节。」

  「或许会对冰品有所坚持喔。要严格区别乳酸冰与牛奶冰。」

  「那是你的喜好。」

  「哈根达斯直营店要收掉真是匪夷所思吧?虽然杯装的也很棒,但是那么好吃的甜筒究竟要去哪里才吃得到?」

  「我哪知道……国外吗?」

  不过回想起来,万圣节也是不知何时就普及的。和我不一样,重视这种仪式型纪念日的忍野那种人或许会很高兴。

  总之,找斧乃木商量也得不出什么建设性的结论,所以我开始思考要怎么赶她下床,思考要用相扑四十八绝招中的哪一招摔飞她,然而在这个时候,她突然趴倒。

  放开看漫画的手,像是电池没电骤然脱力,大字形趴在床上。

  这种趴倒的方式,简直像是被看不见的敌人狠狠一招命中下巴。虽然我刚才想用相扑决胜负,但斧乃木难道是和看不见的敌人打拳击?

  当然不是这么回事。

  她是式神怪异,感官比普通人(也就是现在的我)敏锐数百倍,所以比我还早察觉某人接近这个房间,如此而已。

  总归来说,斧乃木在这时候进入「假装成布偶」的模式。

  紧接著……

  「哥哥~~!」

  如同特殊部队踹开门冲进我房间的,果然是我的小只妹──阿良良木月火。

  穿和服的超长发女孩。

  头发长得恐怖,刚洗完澡的时候看起来只像妖怪,一个不小心还可能踩到自己的头发跌倒。

  「你又从我房间拿走布偶对吧~~!啊,找到了,果然!真是的,不要擅自闯进我房间啦!」

  此时此刻擅自闯进我房间的她,就像这样气冲冲的。总之,我并不是从未擅自闯进妹妹的房间,但这次是布偶擅自闯进我的房间。

  当事人斧乃木完全假装成布偶。

  她趴倒的姿势,拥有意志的人体不可能做得来。

  「还让它躺在床上……哥哥,你该不会拿我的宝贝布偶做怪事吧?」

  「不,反倒说我在盛情款待也不为过……」

  「我收藏的布偶不算多,但是说来神奇,我对这个布偶感到共鸣,所以我不是说过很多次禁止拿走吗?」

  「共鸣啊……」

  总之,我知道一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就我看来,阿良良木月火与斧乃木余接有著明确的共通点,所以既然有所共鸣,我只能说她的直觉实在敏锐。

  不过,月火自己忘记所以不知道,她一度差点被斧乃木杀掉,所以如果直觉正常运作,原本应该朝这个方向运作才对。

  「不过月火,虽然你三句话不离布偶,但你既然这么珍惜这个布偶,至少为它取个名字怎么样?」

  「嗯?不不不,取名字的话会投入感情,扔掉的时候不就舍不得吗?正因为感到共鸣,所以得考虑到不再共鸣之后的事。」

  「…………」

  这妹妹……

  斧乃木原本就面无表情,加上现在维持「布偶模式」,所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听到现在的拥有者──月火的意图,总觉得她看起来一副不敢领教的样子。

  或许也包括我自己的想法啦……

  「总之,如果不介意是二手货,到时候也可以不扔掉,下放给哥哥。」

  「这样也叫做下放……?是上缴才对吧?」

  「哥哥,你回来啦。」

  原本气冲冲的月火,在这时候突然变得平静。如此强烈起伏的情绪,是无与伦比的独特角色个性。

  「考完试就可以大玩特玩了!哥哥下个月也要成为大学生了吗~~?要好好庆祝一下!庆祝的准备工作进行中喔!今晚要召集在地的女国中生开派对!」

  「真乐观啊……」

  说来意外,这个妹妹似乎最相信哥哥会金榜题名。如果中了万一以上的机率落榜,受到的打击将无法计算,所以我希望她别召集在地的女国中生开派对。

  「火怜下个月也是高中生了~~感觉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被留下来。啊~~我要不要利用跳级制度呢~~?」

  「这制度可以这么随便就利用吗?」

  到头来,记得日本没有这种制度。

  不过以月火的学力或许做得到。

  「不说笑了,哥哥,怎么样?明天要不要久违不找外人,就我们三兄妹玩个痛快,庆祝哥哥升大学以及火怜升高中?」

  「嗯。这提案不坏,不过很遗憾,明天我有约了。」

  三十分钟前才约好的。

  「不过,如果是这个月挑一天,我可以空出时间给你喔。」

  斧乃木的语气传染给我了。

  我对月火说话的语气受到斧乃木的影响,斧乃木的语气则是受到月火的强烈影响。总觉得这种构图很像衔尾蛇的概念。

  「喔~~哥哥的内心也从容多了嘛。明明不久之前只要妹妹邀你一起玩,你当场就一拳挥过来了。」

  「我是这么暴力的哥哥?」

  我不记得。

  只不过,我和两个妹妹确实不像之前那么交恶。无论是人或人际关系,果然不会永远维持原样吗?

  尤其这一年发生好多事。

  包括火怜,也包括月火。

  尤其是月火,在暑假……我看向斧乃木,但她在床上像是死掉一样不动。

  与其说她像是死掉,应该说她早就死掉了。

  「那么,就在这个月挑一天吧。」

  「嗯,交给你规划了。」

  我顺势这么说,不过交给月火负责规划游玩行程,难免和交给战场原规划约会行程一样令我不安。战场原与月火在某方面有著共通之处。

  「大致来说,哥哥,你想去山上还是海边?」

  「我想去海里的山上。」

  「海底鬼岩城?」

  这句吐槽真痛快。

  「这样啊~~不过,哥哥明天要和战场原姊姊约会啊~~真羡慕你们这么甜蜜。哪像我和蜡烛泽交往久了,不知道是不是该说稳定下来,他明明约我在白色情人节出去玩,我却随口拒绝……」

  「…………」

  看来妹妹和男友分手只是时间问题。

  居然随口就拒绝……

  我终究同情起对方了。

  「慢著,咦?我说过先跟战场原有约吗?」

  「不用说,我也大致猜得出来喔。既然三月十四日已经有约,对方不是恋人就是爱因斯坦。」【注:爱因斯坦的生日是三月十四日。】

  「如果对方是爱因斯坦,那就是天大的新闻吧?这个事件会成为纪念日吧?不过如果语言相通,我就想和他聊聊……」

  依照爱因斯坦的生平,由于他的遗言是德语,所以护士小姐听不懂。但即使没有语言不通的问题,我也不认为凭我的能耐可以和他好好聊。

  如果是老仓,她大概会说她想和欧拉聊聊吧。我如此心想。

  「总之,你猜对了。」我说。「姑且问你一下……我想问一个问题。小月,白色情人节的回礼,你收到什么东西会开心?」

  「注入爱情的钱。」

  「…………」

  这妹妹挺贪婪的。

  无法当成参考。

  只不过,这似乎并不是说出真正回答之前搞笑用的前菜,而是发自真心的主菜。

  「好,那我明天就去探望抚子吧。」月火切换心情说。「她虽然出院了,却还在自家疗养中,说要到新学期才会上学。一个人窝在家里应该很孤单,所以我要去帮她热闹一下!」

  「……你很常去找她耶。」

  我说出率直的感想。

  由衷的感想。

  「老实说,我很意外。你和千石虽说是朋友,不过就我的印象,你们交情没好到那种地步。」

  「没那回事喔~~我们是死党喔~~」

  月火笑嘻嘻这么说,完全没有认真感,不过千石历经那种事件,也勉强达到可以回归社会的程度,无疑是多亏月火吧。

  毕竟不是骗徒的功劳。

  我当然什么都没做,什么都做不了。

  了不起。

  总之,身为火炎姊妹参谋的这个妹妹,可不是平白受到当地国中生的一致支持……大概是这么回事吧。

  「而且啊,她上次还告诉我一个秘密喔~~」

  「秘密?那是什么?」

  「因为是秘密,所以我当然不能说啊!」

  「…………?」

  「好了好了,抚子的事交给我,哥哥就去和战场原姊姊甜蜜恩爱吧!不在场证明准备周全了!」

  「慢著,我不记得拜托你制造不在场证明……」

  「要转搭很多班电车喔!」

  「意思是要我运用时刻表的诡计吗……」

  这是哪门子的约会?

  不过,铁路迷或许会这样玩吧。但我不知道战场原是不是铁路迷。

  「顺便问一下,小怜明天有什么计画?我想想,那个某人叫做……」

  「瑞鸟。」

  「对,她要和那个某人约会吗?」

  「你老是不肯记妹妹男友的名字耶……唔~~不,火怜说明天要去道场。这样应该不是庆祝升学,是庆祝毕业吧?掌管道场的师父贴心安排,要让她挑战百人组手。」

  「那家伙为什么要在白色情人节做这种事?」

  这两个妹妹一点情趣都没有。

  这么一来,就像是我这个哥哥一个人在穷紧张。

  不提火怜,想到月火要去探望千石,我就不得不说内心有点过意不去……

  「火怜之前就挑战过百人组手,但这次好像以全胜为目标喔。听说全胜的话可以和师父认真打一场。」

  「做这种充满戏剧性的事……」

  乾脆给那家伙当主角吧?

  至于我,感觉像是单方面被状况耍得团团转,剧情也几乎临场发挥的即兴短剧演员。

  「总之,看来哥哥与火怜都确实成长、确实前进,我这个做小妹的感到无比骄傲。」

  月火这么说。

  「完全没变的只有我吗……」

  004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

  三月十四日。

  白色情人节,也是爱因斯坦日。

  高中生活最后的约会日。

  或许有人不知道或是忘记,所以趁机补充一下以防万一,说到我为什么对于战场原拟定的约会计画感到如此不安,因为她在六月拟定并且付诸实行的首次约会内容非常震撼,她居然找了父亲同行。

  前往约会目的地必须出远门,所以拜托父亲开车。战场原给我这样的辩解与理由,不过我、女友以及首度见面的女友父亲,三人待在车内这个密闭空间,究竟是多么喘不过气的高压面谈,应该也不用刻意费唇舌说明吧。

  不只是三人共处,甚至一度和伯父两人共处。至今回忆当时的状况,背脊依然会发寒。

  首次约会当然并非坏事连连,综合来看反倒堪称成为美好的回忆,但也确实在某方面造成心理创伤。

  总之,我不认为那样的战场原会拟定相同的计画,假设真的设计这种惊喜,我在那之后和伯父见过好几次面,也聊过好几次,我有自信可以比当时表现得更好。

  是的,我有所成长。禁止和战场原约会的这半年,我也不是白白度过。

  即使这次她的父亲也同行,甚至爷爷奶奶也加入成为全家出游的约会,我也面不改色克服这道难关吧。

  战场原黑仪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怀抱这样的志气,在三月十四日上午九点,抵达战场原黑仪现在居住的公寓──民仓庄。我拥有的两辆脚踏车都已经报废,必须用走的,所以我大幅提早出发,而且路上还得提防斧乃木跟踪,所以感觉走到这里花了不少时间,不过今天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所以我出门至今的过程就省略吧。

  顺带一提,挑战百人组手的火怜比我早出门,月火则是下午再去千石家。这天的阿良良木兄妹可以说是东奔西跑忙碌不已。

  总之,我抱持觉悟抵达名仓庄,所以即使发现公寓前面停著一辆陌生汽车,内心也没有慌张。

  从车牌号码判断,是租来的车。

  「…………」

  真是的,看来这次的约会也非同小可……我重新提高警觉。不过,最近总是在战场原面前出糗,这次就展现雅量包容这一切,让她重新喜欢上我吧。

  要让她重新喜欢上我的前提,就是得先让她喜欢上我,总之,无论她安排什么样的约会,我都想给予这种程度的信赖。

  不过实际上,在那天、那时候的那座公园,战场原为什么要求和我交往?我至今依然有点猜不透……

  我面不改色,也就是视而不见,经过这辆车旁边,走到二楼二〇一号室的战场原家敲门(她家没装门铃)。

  「欢迎来到美妙的今天。」

  随著这句莫名做作台词登场的战场原,打扮得还算出色。整体的搭配是白色系。她在暑假因为某个契机将长发剪短,不过如今也随著时间留长,今天是久违看见的辫子头。

  而且是麻花辫。

  我的眼睛为之一亮!

  「我试著参考以前的羽川同学。」

  「就说你的友情感有点沉重……」

  「想说我走羽川同学的风格,你也会比较开心。」

  「这段话也很沉重……」

  我不想过于深入。

  这种世界观太深奥了。

  「因为今天想放纵自己玩个痛快。关于讲话内容,也想营造一些自由自在以及前途无光的感觉。」

  「自由自在就算了,可以不要前途无光吗……我们正要迈向未来耶?」

  「这要等你考上大学吧?否则我们也可能迈向过去。」

  「…………」

  没遭遇什么障碍就保送上大学的家伙,讲起挖苦的话语还挺酸的。

  「无妨吧?因为也只有放榜前的短短几天,可以享受这种关于考试的轻快玩笑话。」

  「如果真的落榜,就不只是玩笑话了吧?考试笑话会变成考试创伤吧?」

  「好了,出发吧。我必须在晚上七点之前回来这里,和爸爸的约不能迟到,所以心情上得加快脚步,分秒必争。」

  「那个……可以不要把晚上和父亲共进晚餐的约定视为今天的重头戏吗?你要这么做也行啦,但是别说出来。」

  「呵。那就用接吻让我闭嘴吧。」

  「…………」

  要不要真的让她闭嘴呢……

  我虽然内心这么想,不过解读这番话背后的意思,会发现和我至今的预测不太吻合。

  必须回来这里?和爸爸的约?

  这么一来,接下来迎接我的,并不是战场原父亲驾驶公寓门前那辆车和我们一起出游……不是这样的演变?

  我原本也想过,最坏的状况就是白天三人出游,到了吃晚餐的时候只有我先行退场……不是这样吗?

  那么,门前那辆车是公寓其他住户的车,和我们完全无关?总之,这么推测应该还算妥当吧。

  不过,虽说已经改头换面,但战场原黑仪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女孩。事情比我想像的最糟状况还糟。

  走出家门的她,以指尖转著车钥匙。这么一来,果然是要开那辆车出门吗?

  那么,究竟是谁要以这把钥匙开车?

  「好啦,坐副驾驶座吧。」

  战场原说著坐进驾驶座。

  她坐进驾驶座。

  然后系上安全带。看起来确实是遵守交通法规的称职驾驶。

  啊啊,钥匙确实在她手上,所以当然也是由她坐驾驶座吧。我应该察觉这种事才对。

  可是!可是!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慢著原小姐,慢著慢著慢著,说不定可能是我想像的那样,不过今天该不会是由你开车吧?由你打方向盘?你今天是驾驶原小姐?」

  「对。」

  她直截了当地点头。

  这声回应很明显不想继续聊这件事,但如果我这时候说「这样啊,那今天麻烦你当个安全驾驶喔」并且退让,我刚才就不会用那么夸张的反应表达内心的惊讶了。

  就某方面来说,比起下地狱还要震撼。

  开车?你来开车?

  还不如由伯父开车,我比较有接受的心理准备!

  「怎么慌张成这样?我有系好安全带喔。」

  「慢著,我想说的是你也放纵过头了吧!」

  我慌张到语气都变得怪怪的。原本下定的决心,我感觉正逐渐云消雾散。

  车上没有别人,换句话说约会本身是只由我俩进行,不过如今我由衷期盼第三人出现,也就是另一位驾驶出现。

  「无照开车约会,你到底想多么放纵自己啊?这是在开玩笑吧?始终是为了吓我一跳,展现类似迎宾飮料的服务精神,所以你现在就会下车对吧?会改成搭公车出门,像个高中生一样健全对吧!」

  「我讨厌开玩笑,这种事你应该最清楚吧?」

  不。

  你喜欢开玩笑,而且最喜欢开恶质的玩笑,这种事我应该是最清楚的……

  「而且你断定我无照驾驶,我很不高兴。」

  「咦?」

  「嘻嘻嘻~~!」

  战场原自己制造音效,同时从口袋取出一张卡。

  是叫做「驾照」的物体。

  战场原黑仪。这个名字和她的大头照一起印在卡面。

  不是自排限定,是一般的自用车驾照。拥有这张卡的人,可以依照道路交通法开车上路。

  「呵呵,吓到了?也就是说,你努力念书考大学的这段期间,我也努力考到驾照了喔。」

  「…………!」

  若问我是否吓到,我确实吓到了。这番话对我造成的震撼,足以把我考大学硬塞的知识全扔到九霄云外。

  居然考到驾照!

  原来这家伙瞒著我跑去做这种事!

  「一次就过。」

  她咧嘴骄傲地说。全身洋溢著「称赞我称赞我!」的暗示。

  慢著,可以的话,我也想以男友身分称赞女友立下的成果,而且原来在考场奋战的并不是只有我,所以我也想分担彼此的辛劳,不过说来遗憾,这时候先占据我心思的是常识。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既然这样,无照驾驶还比较好!

  「你……你……你知道校规吗?」

  「当然知道。因为我笔试拿满分喔。指的是没有红绿灯,主要来说都会收费的汽车专用道路对吧?」

  「慢著,我现在不是要考你道路交通的基础知识!」

  你说的是高速道路。【注:日文「校规」与「高速」音同。】

  依照直江津高中的校规(应该说我认为升学学校大多这样规定),严禁学生考驾照。

  确实,现在是高中三年级,生日七月七日的战场原现在十八岁,是可以考汽车驾照的年龄……就算这么说,她不可能不知道还在学就考到驾照的危险性。不只是保送的大学可能被取消,连毕业都有问题。她的行径就是如此鲁莽。

  我的天啊,真的有人做出这种事?而且这种人是我的女友?

  该怎么说,虽然我一直说她改头换面说到烦,不过该怎么说,这个女的怎么做出我这种人完全比不上的离谱行径?

  「咦~~这样真的会前途无光吧?搞不好只有我一个人上大学吧?总觉得绕了一圈又来个后空翻,我甚至感到佩服,不过到头来,你为什么做这种事?」

  「因为,第三学期可以不用去学校,所以我闲到发慌……?」

  战场原歪过脑袋回应。

  看来我女友就是「小人闲居为不善」这句话的实际例子。

  「而且你想想,你应该没办法考驾照,所以我想抢先一步……不过以结果来说,似乎是我白操心了。」

  「?」

  我听不太懂她说的意思。

  「没办法考驾照」是什么意思?真没礼貌……我差点冒出这个想法,但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直到昨天,我都因为身体化为吸血鬼,罹患无法拍照的症状。换句话说就是没办法发行驾照的意思。看来战场原在这方面以她的做法顾虑到我。

  想到这里,我就不方便责备她的离谱行径……不对,没这种事。

  别以为我会碍于情面不敢讲。

  我也不会碍于爱情不敢讲喔。

  就算这么说,在学期间就跑去考驾照,这判断也太心急了吧……要是你没办法毕业不就本末倒置了?

  「到时候我会和你分手,改去和神原要好,所以没问题的。」

  「不准随口就说要和我分手。而且要是你和神原同班,她终究会吓到吧?」

  「那孩子应该会天真地感到开心吧。」

  战场原毫无反省之意说出这种话。应该说她不可能为这件事反省吧。

  看来只能由我让步。

  距离毕业典礼还剩一天……我满心祈祷校方千万不要发现。

  今天就只思考如何享受今天这一天吧。但我不知道以这种事开头是否做得到就是了。

  这种做法是放弃思考,不过世间偶尔会有令人想放弃的思考。

  「阿良良木,我才要说你别忘记系好安全带喔。」

  「嗯,我知道的……我也不敢没系安全带就坐新手驾驶的车,我没这种胆量。总是被叫做猛牛的我,也只有今天是弱鸡。可以的话我甚至想坐安全座椅。」

  我说到这里,不经意想到一个问题。

  「话说回来,方便先告诉我目的地吗?」我问。「虽然不是不相信你,但如果你打算和上次的天文台一样去那么远,我还是非得全力阻止才行,非得破坏你的方向盘才行。」

  「车是租来的,破坏的话我会很困扰。放心,我不打算去那么远。毕竟白天去天文台也无济于死。」

  「无济于死?」

  「无济于事。」

  「…………」

  她自由自在的发言经常很吓人……

  该不会变得自暴自弃吧?

  「所以,目的地是哪里?Destination是哪里?」

  「Planetarium。」

  还以为战场原会继续卖关子,她却很乾脆地告知了。不过背地里的原因,似乎是必须在导航机输入目的地,所以没办法隐瞒下去。

  「Planetarium?」

  「没错,天文馆。」

  战场原一边说出Planetarium的译名(我考英文的时候都没听过),一边踩下油门。

  就这样,恐怖的开车约会开始了。

  005

  虽然标榜「恐怖」,但幸好不愧是足以炫耀自己考一次就过,战场原的驾驶技术没有不周之处。至少就我坐在副驾驶座所见是如此。

  没有不周之处。应该说无懈可击。

  因为和羽川走得很近所以难以明白,而且因为第一印象过于强烈所以难以这么认为,不过到头来,这家伙也是规格超高的完美超人。

  打档的动作看起来超漂亮。

  租来的车子不是手排而是自排,令我感觉到强烈的自我主张,总之算是和低调谦虚的羽川最大的不同点吧。

  为求谨慎,我详细询问之后得知一件事。战场原虽然嘴里那么说,但若校方得知她考到驾照,她也不是完全没准备对策。具体来说,在事情闹大的时候,她似乎会拿出「为了挽救贫困的家计」这个名义。

  连自己弱点都敢利用的灵活手法,老实说就我看来大大加分……不过这么一来就变成是我重新喜欢上她了。

  我认为开车时最好别经常对她说话,所以安分坐在副驾驶座,但战场原开车时被搭话也似乎不以为苦(这方面也是优等生),反倒是她主动找我聊天。

  「真要说的话,因为可以放松紧张心情,所以我比较希望你和我说话喔,华生老弟。」

  「居然叫我华生老弟……虽然坐在副驾驶座,但我不想负责记录你的冒险事迹。何况你完全没有福尔摩斯的要素。」

  「确实,福尔摩斯或许不是我,而是羽川同学吧。啊啊,这么说来,阿良良木,羽川同学昨晚打电话给我。」

  「咦?是吗?」

  「是的。她说应该可以勉强赶回来参加毕业典礼。」

  「是喔……」

  羽川翼。

  我与战场原共通的这个朋友,正在国外各处流浪。虽然以全国顶尖,应该说全世界屈指可数的头脑傲视众人,却不愿意漫无目的就读大学,预定在毕业之后进行没有目标的旅程,因此在三年级免除上学义务的整个第三学期,应该说从第二学期途中开始,就努力到各地踩点。

  ……居然到各地踩点。

  危险到像是聪明过度反而出问题的这种生涯规划,或许比战场原考驾照的行为还要放荡不羁。

  话是这么说,但是原本应该最放荡不羁的我,却意外地最认真走上升学这条路,真是讽刺。

  我不知道这是在讽刺谁就是了。

  只不过,羽川这趟旅程同时也是寻找忍野咩咩的旅程,基于这层意义来说,几乎算是为我进行的旅程,既然这样,只有我没资格出言阻止。

  总之,关于千石的事,以及我化为吸血鬼的事,现状已经勉强算是解决,所以可以说不需要继续寻找忍野了……

  只是,正弦说过。

  忍野在今后也是关键人物。

  「总觉得好久没见到羽川了。她待在国外,我想说会添麻烦,所以很少和她联络,不过这是怎样?换句话说她打电话给你,却没打给我?」

  我大受打击。

  如果毕业典礼能回来,真希望她知会一声……但我一直隐约认为她连毕业典礼都不会参加。

  「是啊,为什么羽川同学没打电话给你?说不定是因为我说我会转告你?」

  「只可能是因为这样吧?」

  「具体来说,是因为我拜托她别打电话给你?」

  「居然讲到这种程度?居然讲到这么具体?为什么要这样?」

  「不用担心。关于你解除吸血鬼化这件事,我这边告诉她了。」

  「我不担心,但是想说你几句……我真想自己告诉她。这次考大学得以顺利结束,我也想对她道谢。」

  「这我终究没说,所以你在毕业典礼见到她的时候告诉她吧……啊,对了对了,承蒙羽川同学要我帮忙转告一件事。」

  「承蒙?」

  这敬语怪怪的。

  看来不只是斧乃木不懂敬语的用法。没有啦,如同我因为羽川而改头换面,战场原改头换面也可以说是羽川的功劳,所以我们确实再怎么尊敬她都不够。而且以我的状况,不只是改头换面,我这个人的组成要素都像是被她全面更新了。

  这么想就觉得羽川翼是相当恐怖的女生。

  那样的家伙,将来究竟会成为什么样的大人?

  「所以,她要转告什么事?」

  「她说她找到忍野先生了。」

  「这样啊……啥?」

  我一瞬间差点当成耳边风。

  幸好开车的不是我。如果现在是我手握方向盘,肯定会自撞肇事吧。

  相对的,战场原面不改色,现在是单手在打方向盘。慢著,这种重大消息,你为什么没在昨天告诉我?

  新闻明明是速度至上吧?

  「真的?」

  「真的。总之,正确来说,好像是查出忍野先生潜伏在什么地方……但我记不得了。」

  「拜托想起来,尽全力想起来。」

  居然说「潜伏」,把忍野讲得像是罪犯……换句话说只是查出藏身处,还没有找到本人吗?不过光是这样就相当了不起了。

  「是否能在毕业典礼之前带他回来,以时间来看很难说……总之,事到如今就算带忍野先生回来,也没什么要他帮忙的事,或许不需要硬是拉他回来吧。」

  战场原这么说。

  我还没对战场原说明昨天早上发生的事,也就是我的那趟地狱巡礼,所以她个人或许会这么觉得吧。

  或许最好在约会刚开始的阶段就说明一下。然而关于我恐怕又会被卷入卧烟的工作,我还在犹豫该怎么委婉说明……

  只不过,如果是忍野,应该不会使用「被卷入」这种像是受害者的说法吧。因为我无疑是当事人。

  但是听斧乃木指摘就觉得,确实很难判断卧烟是否原本就想拉我参与计画。即使是卧烟,终究猜不到羽川可能找到忍野吧?

  听说羽川与卧烟之间,即使不到产生纠纷的程度,也确实存在著略微紧张的气氛。这究竟会不会演变成羽川对卧烟还以颜色的结果?

  当然,依照战场原的说法,羽川还没逮到忍野,那我的推测也可能落空。

  我提出这方面的问题。

  「没错,好像还没确定。但她说经过再三推理,已经将忍野先生可能的藏身处缩小到两个地点了。」

  战场原回答说。

  「两个地点……?」

  「嗯。我没兴趣所以没详细问,但她确实这么说。」

  「…………」

  拜托有点兴趣好吗?

  我回过头来才想到,战场原原本就不喜欢忍野这种个性的人。既然这样,在应该不需要忍野协助的现在,她或许理所当然会采取这种冷漠的立场吧。

  两个地点……会是哪里与哪里?

  不知道是否能在毕业典礼之前带忍野回来,应该是因为候补地点还有两个。说来当然,也可能两个地方都落空。

  「再三推理啊……确实是名侦探的调调。」

  而且是实际行动型的侦探。

  在这个时代很少见。

  「她没说是哪里与哪里吗?」

  「嗯。不过阿良良木,别误会喔。羽川同学并不是模仿名侦探卖关子,她原本想正常告诉我,但我没兴趣,所以对她说不用告诉我。」

  「我超在意羽川听你这么说的时候做何反应。」

  名侦探遇到这种人真是不幸到有剩。

  羽川,你选错对象打电话了。

  如果是我,想必会做个很棒的反应给她吧。不,我这边也因为刚考完(加上应付斧乃木)而精疲力尽,或许会做出和战场原大同小异的反应……

  羽川终究也不可能在海外得知我的考试结果,以她的个性,或许是顾虑到我的状况,才会联络战场原,让战场原阻止她打电话给我……这么一来,羽川现在可能误以为我考得不好。

  她从以前就出乎意料爱钻牛角尖。

  「她说了什么呢……记得她说『逆向』什么的。」

  大概是终究看出我情绪过于低落,战场原将她身为才女的记性总动员,为我想起羽川说过的片段。

  「逆向?」

  「嗯。说什么『逆向思考』……讲得一副语带玄机的样子。」

  「只是因为你没好好听她说,结果才变得像是语带玄机吧……逆向?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以推理小说的风格来解释,可以解释成「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吗?虽然特地出国找,但忍野出乎意料在国内……而且在这座城镇附近,是这样的推理吗?

  不,很难认定是这么单纯的意思。

  应该说,如果找那么久都找不到的人,实际上躲在这座城镇某处的话,我可是会生气的。何况既然这样,羽川只要立刻回来就好,不必担心是否赶得上毕业典礼,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她好像还说过『This is a pen』之类的嘉言。」

  「居然说这是嘉言……『This is a pen』?」

  这是什么句子……又不是在考英文。

  唔~~……

  各方面引人深思,而且令人担心,但现在的我应该做不了什么事,只能期待羽川自我处理的能力了。

  不过,这件事瞒著卧烟应该比较好。

  不是无所不知的羽川翼。

  无所不知的卧烟伊豆湖。

  尽可能将两人的交集减少到极限比较好。并非无所不知但至少知道双方个性的我,在当前做出这样的判断。

  「总之,站在朋友的立场,光是没有二度遇难就应该庆幸了吧。即使认定以羽川的能耐应该万无一失,但是一个女生独自旅行还是令人担心。」

  「是啊……阿良良木,话说你知道迷路时的铁则吗?」

  「迷路时的铁则?不是别人迷路时的寻人铁则?」

  不过以忍野或是影缝的现状,不知道是否能判定他们「迷路」。

  「嗯。这也是羽川同学语带玄机告诉我的……」

  「就说了,那家伙讲话变得语带玄机都是你的错。」我说。「说到迷路时的铁则,不就是『留在原地别动』吗?这正是避免二度遇难的对策。」

  「对。大家是这么说的,但实际上不能说得这么单纯。和同伴走失的时候,寻找彼此可能会出乎意料更早会合。」

  「嗯?是吗?但我认为效率应该很差。」

  「如果彼此乱找,效率当然非常差,不过人们实际上并不是漫无目标,而是一边思考『对方在哪里』,也就是一边推测一边找吧?换句话说,彼此都是缩小范围在找人,所以彼此都行动会比较早会合……羽川在电话里说了这样的话题。不过这么做的前提,是在推测对方去向的时候不能出错。」

  战场原说。

  确实,感觉有人会说,就是因为做不到这种事才会迷路。

  既然这样,「逆向思考」是什么意思?

  总之,这也是推理。

  而且我这种货色再怎么推理,也跟不上羽川的思考。我能做的真的就只有静观其变,等待羽川在毕业典礼的时候回来。

  「除此之外,你和羽川还说过什么?除了忍野的事情,她还说了什么吗?」

  「电话费很贵,所以没办法聊得太深入……对了,我找她商量过今天的约会计画。坦白说,其实去天文馆是羽川同学的提议。」

  「是吗?」

  「嗯。依照我当初拟定的计画,预定是要去看火山口。」

  「…………」

  我并不是不对火山口感兴趣,不过这次得感谢羽川……战场原这家伙,居然拟定这种不得了的计画。

  「我想我说出来会被阻止,所以没说今天由我开车。」

  「可以的话,真希望这件事你也找羽川商量……」

  「羽川同学告诉我各种推荐的天文馆,我从清单挑了一间。所以阿良良木,放心吧,不用露出这种不安的表情,接下来没准备太大的惊喜,也确实经过羽川同学的检阅。」

  居然说「检阅」……

  这个词和约会格格不入,但我得知羽川检查过,确实稍微放心了。

  「她念了我好久,我也满消沉的。她愈生气,我就愈不敢说我考了驾照。」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为了将来,你应该给她念一念吧……」

  「我个人平常就常去天文馆,所以对我来说缺乏纪念性,不过和你一起去也别有一番风味。」

  「嗯……虽然这样讲,不过这次的约会对你来说就没什么乐趣吧?」

  之前神原也说她喜欢天文馆,所以圣殿组合大概一起去那里玩过吧……我如此心想并且这么问。

  「总之,我去天文馆的时候,与其说是去玩,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做学问,所以偶尔也想放松欣赏人造的星星,并不会兴趣缺缺,这部分你也放心吧。」

  她回应说。

  「另一方面是为了做学问……啊,对喔,记得没错的话,你的理科选修科目是地学,以本校学生来说算是挺特别的选择……」

  就我看来,我甚至不知道「地学」这个科目在学什么东西……

  战场原很珍惜小时候全家一起去天文台的回忆,这样的她果然对天体抱持特别的情感吧。

  我也不讨厌星星的话题,欣赏星空的时候却不像战场原那么投入……

  「嗯。所以原本预定去看火山口的约会行程,也打算观察地质露头喔。」

  「原本居然有这种计画?完全是去做学问的吧?这是实地调查吧?我刚考完试,你是想带我进行什么样的约会啊?」

  「不过很有趣喔。确实,多亏羽川同学,这次的约会行程变得正常又健全,但也无法否认失去趣味性。被我耍得团团转是阿良良木无上的喜悦,对于这样的你来说,这种约会或许不够刺激吧。」

  「至少别用『喜悦』这种字眼好吗?」

  「庆悦?」

  「这也不对……」

  「七转?」

  「要这么说的话,至少连著后面的『八起』也一起说吧?」【注:日文是「七转び八起き」,不屈不挠的意思。】

  「不过,天文馆总是和科学馆共同设立,现在要去的地方也是这样,所以某方面来说也可以算是去做学问。哎,你突然停止做学问可能会对心脏不好,所以至少接触一下最先进的科学,然后慢慢冷却下来比较好。」

  「突然停止做学问会对心脏不好?我没想过这种事……」

  确实是羽川会设计的约会计画。

  科学馆是兼具游乐与学习功能的行程。虽然不免思考高中生约会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不过我与战场原这种不擅长玩乐的人,去科学馆或许是非常适当的选择。

  不只如此,还加上战场原独特的巧思(自己开车),所以用不著担心,完全不会缺乏刺激。

  即使战场原的开车技术再怎么值得信赖。但是开不习惯的车子还是会紧张。

  「我平常没去科学馆,所以很期待那里的内容。会有什么样的飞天车呢?」

  「你对科学馆的期待真大……」

  飞天车本身确实并非虚构的样子。

  「不过,就算不会飞天,这时代的车子也很厉害吧?我不知道这辆车有没有搭载,不过像是感觉到危险就自己煞车、完全无死角的感应器,或是自动驾驶功能……」

  「是啊,足以称为未来车了。是白崎小弟。」【注:哆啦A梦大长篇电影「大雄的海底鬼岩城」登场的未来智慧车。】

  战场原画蛇添足加了最后一句。

  海底鬼岩城。

  「在导航机输入目的地,车子就会自动载我们抵达的这种系统,或许总有一天会成真。就像是只有起降要手动的飞机,只有停车与起步要靠人力操作。」

  「输入与人力吗……如果可以这样,暂时不想考试的我就不用考驾照,真是太好了……」

  假设这种车真的问世,相关法规大概不太容易补齐吧。

  感觉科技的进步逐渐超越人类社会。

  我完全不知道智慧型手机如何使用,也可以说是一个例子。

  车子也是最新科技的结晶,所以这种交通工具今后或许逐渐和我无缘。

  「说这什么话?希望你务必在春假期间考到驾照,然后下次希望由你开车载我兜风。毕竟好不容易可以拍照了。」

  战场原说。

  「战场原小姐,您明明可以自己开车,却要我开车?」

  「身为女生,果然很向往坐在男友的副驾驶座喔。」

  她说出有点少女情怀的这番话。

  「跟『逆后宫』一样令女生向往。」

  「这也是一种少女情怀的向往,但很难说这两者是同类吧?」

  「希望将来阿良良木可以开车载我到火山口进行露头观察。对吧?」

  她或许是认真这么说,不过她这样徵询我的同意,我很难做出「是啊,真想去」这种回应……

  「我想知道一件事,战场原,『地学』是在学什么的?应该不是单纯只学习天体方面的知识吧?」

  「严格来说是『地球科学』的简称。换句话说,主要是学习地球身为天体的相关知识。但我的兴趣总是倾向于整个宇宙就是了。我的梦想是在将来画出完整的宇宙地图,被大家称为『第二代伊能忠敬』。这是我在大学想做的事。」

  「……第二代伊能忠敬?」

  「总之,我听过伊能忠敬对北海道不求甚解就完成全国地图的遗憾经历,但我在这部分不想偷工减料。我想钜细靡遗对整个宇宙进行露头观察,然后再完成地图。」

  「到了这种程度,根本不叫做『露头观察』了吧?」

  不是伊能忠敬,而是异能真劲。

  ……而且伊能先生也没有偷工减料。

  虽然我是第一次听到,不过原来我的女友想当太空人吗……真的吗?听起来像是临场随口说说的。

  「话说,宇宙地图是什么?有这种东西?是常见的那个吗?行星并排在太阳周围的那种图……」

  「不是那个,那是想像图。我说的是描绘整个宇宙的地图……总之,你没选修地学的话应该不熟吧。」

  「嗯,我没听过。」

  「宇宙几乎是真空,银河与星群零星配置在内。依照机率,总觉得星星是平均散布在真空的宇宙,但实际上不是这么回事,星星会聚集在一起,分布得不太均匀。依照分布状况画出来的就是宇宙地图。呵呵,说不定星星和人类一样害怕寂寞喔。」

  「就算你讲得像是在开导,但我没看过实际的宇宙地图,所以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顺带一提,宇宙地图不像世界地图或日本地图是长方形,而是扇型。」

  战场原平淡地说。

  扇。

  我没对这个字起反应。

  006

  「好的好的,阿良良木学长您好,我是忍野扇。那么今天来上星座课吧!」

  小扇笑咪咪地以手上的雷射笔指向映在半球状圆顶的满天星斗。就读直江津高中一年级,下个年度升上二年级的她,为什么成为科学馆职员在天文馆工作?我对此感到疑惑,却立刻察觉这是梦。

  战场原没依赖车子的辅助功能,就在科学馆停车场漂亮开入纵向停车格,我和这样的她顺利进入和科学馆共同设立的天文馆,不过大概是昨天至今的疲劳反映在身体上,加上今天早起,虽然正在约会的男生绝对不该这么做,但我似乎在变得漆黑的天文馆里打起盹了。

  日文将打盹形容为划船,那么因为这里是天文馆,所以我应该是划太空船吧……不行,我在梦里还是很困,完全无法妙语如珠。

  「阿良良木学长,请不要睡觉喔~~我要丢粉笔喔~~我手上没粉笔,所以会丢雷射笔喔~~」

  希望她别这样。

  要是被那种东西打中,我会失去意识清醒过来……

  「哈哈,然后您醒来的时候就会想,究竟和战场原学姊约会的现在是现实,还是和我打情骂俏的刚才是现实。这就是搞不懂自己是人类还是蝴蝶的『庄周梦蝶』对吧?」

  小扇在梦里也是正常发挥。

  「好啦,那么来增广见闻吧。」

  说到梦与现实的区别,在现实的现在──现实的天文馆,大概也聊到类似的话题吧。

  因为我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听到,才像这样影响到梦境吗?哎,既然这样,我想期待小扇接下来进行的说明,足以让我在睡醒时对战场原解释。

  「如学长所知,从地球看得见的星座共八十八个,和圣斗士星矢一样。学长能全部说出来吗?」

  不,别强人所难。

  就算是圣斗士星矢,八十八人也没有全部登场吧?

  「是的。阿良良木学长住在日本,要您说出南天的星座应该很难吧。我的死对头羽川学姊,说不定现在正在澳洲那边欣赏南天星座就是了。」

  小扇愉快地说。

  虽然挂著笑容,但她如今毫不掩饰自己和羽川的对立。

  「没有啦,南半球有许多陌生的星座,所以真的很有趣喔。例如那边有蝘蜓座这样的星座。」

  蝘蜓座?

  这还真厉害……

  「此外还有绘架座、船帆座……」

  小扇以雷射笔指向她提到的各个星座,算是挺像样的解说员。或许她原本就擅长这方面的演讲,也喜欢对别人说明事情吧。

  不,如果这是梦,就代表我下意识将小扇当成这样的人。

  这些奇怪的星座……不,在南半球应该是司空见惯的星座,小扇就像这样滔滔不绝地依序说出不太熟悉的星座名称。

  「也有叫做『水蛇座』的星座。」

  接著,她这么说。

  水蛇。

  水字旁的……「它」。

  「比较像是这边的长蛇座吧。学长知道长蛇座吧?八十八星座之中最大的星座。」

  圆顶的星空大幅变化。

  大幅变化之后,成为我熟悉的星空。

  小扇指向长蛇座的区域。

  「不过,星座大小要怎么测量也是一个难题。要是以立体角度来看,还颇为众说纷耘的。不过,这个长蛇座的存在感,会令人联想到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对吧?」

  她开始在「星座」的说明混入「怪异」的说明。

  我不认为这段说明和现实连结在一起。科学馆里的天文馆,不可能这么轻易提到我所熟悉,昨天完全复活,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名字。

  这也是我对小扇的印象,觉得如果是她就会聊这个话题吗?那么就某方面来看,也可以说是和现实的连结愈来愈强。

  「到头来,虽然称为长蛇座,不过这里说的长蛇是传说中的九头蛇。学长知道吗?九头蛇。是称为不死之身也不为过,再怎么砍也会再生的怪物。就像是日本的八岐大蛇传说吧。不过除掉这条九头蛇的不是素盏呜尊,而是有名的、勇猛的海格力斯。海格力斯再怎么砍掉头,都会不断从砍掉的部位又长出头的怪物,就是这个九头蛇。」

  小扇说。愉快地说。

  说到要如何打倒不死之身的怪异,影缝应该很熟吧,那么英雄海格力斯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打倒那条长蛇──打倒九头蛇的?总不可能到后来没打倒,以徒劳无功结束那场战斗吧?

  「不,打倒的方法非常正统喔。不过这种做法应该打不倒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就是了。海格力斯每砍下一颗头,就以火焰焚烧切口阻止再生,以这种方式依序砍掉九颗头,顺利除掉九头蛇。」

  确实是正统派。

  以火焰焚烧伤口。

  小扇说这个方法对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不管用,实际上或许也不管用,不过理论上「用火烧」是除掉吸血鬼的正确方式。

  不死之身的怪物,应该被火焰烧灼。

  如同我曾经坠入据称四面八方只有火焰的地狱──阿鼻地狱。

  「或许只有传说中的英雄,可以打倒传说中的吸血鬼……说个题外话。」小扇补充说。「海格力斯和这条九头蛇交战的时候,巨蟹座的魔蟹站在九头蛇那一边,攻击海格力斯。用它的大螯砍向海格力斯。」

  巨蟹座──蟹?

  「区区螳臂……更正,区区蟹螯对上传说中的英雄海格力斯当然不管用,魔蟹轻易就被海格力斯反击踩烂。据说螃蟹就是因为这个打击而变成扁平。不过,魔蟹挑战海格力斯的勇气受到女神的赞扬,成为天空的星座留名至今。」

  小扇说。

  一边说,一边扩大显示巨蟹座。

  这方面的配合度,算是天文馆的优点吧。观看实际的星空,一次或是各季节看得见的星座数量有限,不过如果在天文馆只要轻松操作,无论是南天或北天、夏季或冬季、深夜或拂晓的星座都可以自由看个过瘾。

  「以小小武器挑战大大敌人的构图,这正是战场原学姊本人耶。学长清醒之后,请务必把这个小故事带回去,说给战场原学姊听喔。」

  居然请我带回去……

  这个故事确实耐人寻味,但我不认为战场原听螃蟹被踩扁的故事会高兴……

  我不确定现实的天文馆和这场梦连结到什么程度,但若现实世界也正在以这种方式说明巨蟹座,不知道战场原究竟是以什么心情聆听的。不过她只是曾经被螃蟹的怪异缠身,并不是喜欢螃蟹或是对螃蟹有特殊情感就是了。

  不过,战场原的生日是七月七日。

  巨蟹座。

  要将这个解释为某种暗示,可以说有点牵强过度。依照我的记忆,我敢说战场原从来没有站在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也就是忍野忍那一边。

  反倒是即使在忍迷路的时候,只有战场原没有加入寻找忍的行列。在改头换面的前后,她始终贯彻讨厌小孩的立场。

  假设战场原撞见忍陷入危机的现场,我也不认为她愿意冒著被踩扁的风险帮助忍……

  「说得也是。虽然我不清楚,不过和千石小妹对立的时候,战场原学姊出面保护的始终是阿良良木学长,保护前刃下心只是顺便的附属品。」小扇点头说。「耐人寻味耶。当时的蛇神,也就是统治北白蛇神社那时候的千石抚子,如果和现在完全复活的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对决,不知道谁会获胜。照常理判断,应该是足以毁灭世界的怪异杀手会赢,不过从不死的意义来看,蛇神也不相上下喔。不过这边的蛇不是海蛇,是陆地上的蛇。」

  蛇对海蛇。

  如果两者都有毒,听起来很像是练蛊……虽然小扇讲得像是梦幻对决,但与其说这是梦幻对决,我只觉得是不死大战不死的无聊烂仗。

  就像是永无止境的同类相残。

  「说得也是。不是长蛇座的另一个巨蛇座,虽然不是九头蛇,却也是不死之身的象徵。」

  圆顶的夜景再度变换。

  小扇以雷射笔指向巨蛇座。

  「而且在所有八十八个星座当中,这个巨蛇座具备某个堪称独一无二的奇妙特徵。阿良良木学长,您知道是什么特徵吗?」

  不知道。

  我这么心想。

  但是回想起来,如果这是梦,小扇说明我所不知道的知识也很奇妙。如果这是我以睡眠学习的方式听到现实世界天文馆播放的内容,内容也太偏向怪异层面了。

  天文馆的星座介绍是这种内容?

  巨蛇座的特徵。

  我认为小扇绝对没选修地球科学,不过她知道吗?

  「我一无所知喔。」小扇露出漆黑的微笑说。「知道的是您才对,阿良良木学长。其实您肯定知道喔。看,就像这样……」

  小扇将雷射笔的光点大幅左右晃动。以方位来说就是大幅东西晃动。

  「巨蛇座是分开存在于东西两侧的唯一星座。是被『砍断』的蛇。」她这么说。

  「上半身在西方、下半身在东方,分开存在于两侧。换句话说,这看起来就是不死之身。身体一分为二居然还活著……不过阿良良木学长的身体似乎也经常一分为二就是了。」

  不只是一分为二,我昨天甚至还被切片。不提这个,巨蛇座居然是以腰斩的形式存在于星空,我第一次听到这个知识,而且也吓了一跳。

  为什么是以这种形状放到星空?其中也有巨蟹座那样的故事吗?如同螃蟹变得扁平,也有什么蛇被砍断的传说吗?

  扇如同回答我这个疑问般开口。

  「是的。老实说,分成两部分的这个星座中间是另一个星座喔。我想阿良良木学长绝对知道,就是蛇夫座。」

  蛇夫座。

  十三星座的那个吗?

  我清楚记得曾经聊到这个话题让神原捧腹大笑,应该说记忆犹新。因为神原至今也常常重提这个话题挖苦我。

  「整体构图是蛇夫双手各抓著蛇的上半身与下半身。说明一下缺乏幻想的幕后细节吧,好像是因为蛇夫座插入巨蛇座原本的位置。蛇应该也很困扰吧。」

  小扇这么说。确实,这样看来与其说是巨蛇听命于蛇夫,比较像是被蛇夫覆写杀掉吧。

  不,即使如此还是没被杀,所以才具备不死特性吗……

  蛇是神秘到会被人类尊崇为神的生物。是生物,也是怪物。

  这么说来,虽然我孤陋寡闻到不知道巨蛇座的特徵是分开存在于东西两侧,却多少具备蛇夫座的相关知识。对了对了,记得那位蛇夫是被称为医圣的阿斯克勒庇俄斯?

  「是的,不愧是阿良良木学长,真是博学。」

  小扇说得酸溜溜的,但我似乎说对了。

  「所以虽然叫做蛇夫,不过真要说的话,阿斯克勒庇俄斯某方面来说是向蛇学习。因为他是看见蛇濒死却复活的过程,才正式踏上医学之路。」

  原来如此。

  我没知道得这么详细。

  「但也是因而惹祸上身喔。可以说不得志,也可以说才华被扼杀,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医术磨练到炉火纯青,甚至达到能让死人复活的境界。死而复生说穿了是极致的再生医疗,不过这样做得太过火了。」

  做得太过火。

  小扇重复要点。

  「犯规。该说是违反世间法则吗……阿斯克勒庇俄斯惹怒冥王黑帝斯,因而被天雷打死。或许可以说他是因为看见不死之身的蛇才丧命。这样就跟智慧果的传说一样了……」

  智慧果。

  被逐出伊甸园以及化为星座,两者都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从医生本分的角度来说,我认为再生医疗绝对不算是违反法则,但是冥王黑帝斯为什么气成那样?

  实际上刚从地狱复活的我,认为怪异性质的不死之身和医疗性质的不死之身是两回事……

  「当然是因为如果死人全部复活,冥界就空无一人了。记得阿良良木学长坠入的地狱没有其他人?但如果没有其他人,那里就不是地狱,而是鬼城了吧?总之,虽然被天打雷劈的阿斯克勒庇俄斯自己不是不死之身,不过让别人复活──量产不死之身算是很严重的罪过喔。」

  小扇说到这里,像是忽然想起来般补充说。

  「斧乃木余接小妹也是。她是死后复活的一人,不过让她复活的当事人全部遭到报应,承受了诅咒。」

  嗯?小扇在说什么?

  诅咒?

  我好像听正弦说过,影缝不走地面是一种诅咒……

  「总之,也可以讨论究竟是被诅咒比较好,还是被雷打比较好……不过这么一来会如何呢?让阿良良木学长从地狱复活的卧烟小姐,今后究竟会遭到什么样的报应呢?对于卧烟小姐掌控一切的现状,阿良良木学长或许觉得不是滋味,但是那个人也绝对不是没背负风险,请别忘了这一点喔。」

  小扇为什么讲这种话?

  为什么讲得像是在袒护卧烟?

  当然,若是我质疑这一点,就得讨论小扇为何知道我下地狱的事,以及卧烟让我复活的事……

  「哈哈!」

  小扇笑著将雷射笔收进口袋,从容走向我的座位。

  然后准备坐在我身旁。

  现实世界的天文馆从上午就几乎客满,但是梦中的客人只有我一人,所以馆内空荡荡的,但小扇准备坐在我身旁。

  「小扇,要坐就坐左边。」

  「嗯?为什么?」

  「因为那里是战场原的座位。」

  「哎呀哎呀,那就不能随便坐了。总之,请不用担心,我一点都不打算觊觎第一女主角的宝座。虽然可以把目标设为妹属性角色,但是不提火怜小妹,我不想和月火小妹竞争。」

  小扇一边这么说,一边依照我的要求,坐在我的左边。看来她已经卸下天文馆职员的职责。

  「话说回来,阿良良木学长是什么星座?」

  或许因为如此,所以她聊的话题不是天文小故事,比较像是闲话家常。哎,对我来说,这样的随和话题也比较好聊。

  「唔……那个,我想应该是金牛座或牡羊座吧。」

  「真含糊耶。」

  「对星座占卜没兴趣的话就是这样喔。像是自己的血型,不知道的家伙就真的不知道吧?」

  「是吗……阿良良木学长不太相信占卜?」

  「很难说……我原本就持否定态度,不过既然承认怪异与地狱真实存在,如果唯独不承认占卜的话,总觉得说不通……」

  「哈哈,以推理小说来譬喻,就是明明承认超能力侦探真实存在,却不承认超自然现象的矛盾心态吧?」

  小扇以推理作品譬喻,很像她的作风。哎,这样举例或许最好懂吧。

  「以阿良良木学长的个性,您下地狱的时候,肯定会觉得既然死后的世界真实存在,活在现世就没有意义了吧?」

  「我没想得这么极端……不过,确实想过类似的事情啦。可是……」

  「嗯。正因为您认为不是这样,所以才复活回来吧……总之,没智慧的人大多苟且偷生对吧?就我来看,就像是犯下过错之后以更大的过错掩饰。」

  小扇坐在我左边,仰望圆顶的星空说。

  「不是耻上加耻,而是错上加错。」

  「…………」

  「只不过,卧烟小姐就是因为错上加错才引诱我吧。虽然明显是请君入瓮,但我不得不对这个陷阱起反应。这就像是诉诸本能的行为。不愧是专家,各方面想得真周到。」

  小扇轻声笑了。

  这个举止完全是高一女生的举止。

  然而,她的真面目是──

  手折正弦说了。

  在地狱底部告诉我了。

  他说出要求除掉我与忍的委托人名字──

  「阿良良木学长,您认为什么是『正确』?」

  小扇这么问。

  如今完全离开星空的话题。

  不,这始终是梦里的对话,并不是和实际的她对话……不过,「实际的她」是怎样的人?

  我知道忍野扇的什么?

  忍野咩咩的侄女。

  专家的家系。

  神原骏河介绍给我认识的转学生──

  「不,可以不用太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喔。毕竟『正确』的意思经常会变。毕竟就算大家说正义必胜,其实也常常会输。就算这么说,『胜者就是正义』这种话也意外肤浅。讲『正确』挺微妙的,所以大概压低到『正当』这样的层级,或许比较容易讨论吧。」

  不过,就算她这么说,我也听不懂。

  「正确」或「正当」,「错误」或「过错」,我们平常生活的时候都不会想这种事。但我无法否认就某方面来说,我就是因为没想这种事,才会陷入现在这种状况。

  如果我平常判断事物的时候,就彻底重视正确、聪明、美丽或帅气这种要素的话,绝对不会成为这种错综复杂的状况。

  但我不认为这么做比较好。

  并不是没这样假设过。

  「做正确的事情好难。」小扇说。「尤其是『只做正确的事情』更难。只要想做正确的事,就会附带被迫做一些错误的事情、不正确的事情。过于追求正义而做出不当行为的例子,翻开报纸比比皆是。套用在『正义必胜』这句话,就是如果要赢,就一定要在其他地方输。百战百胜是不可能的事。」

  卧烟也这么说过。以将棋譬喻过。

  再著名的棋士对上再外行的新手,也无法不被吃掉任何一颗棋子就获胜。当时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她一说完就将我切片,所以我以为自己正是卧烟的「败北之处」……

  「所以说,阿良良木学长,想当个正确的自己,就不应该做正确的事喔。因为到头来,只要想做正确的事情,就一定会伴随著错误,那么到最后只会相互抵销罢了。」

  那么,应该怎么做?

  我这辈子一路走来,完全没有走得正确,也因此对于「正确」抱持强烈的向往。

  比方说像是影缝。

  或者像是火炎姊妹。

  相信自己正确,笔直贯彻己身作风的生活方式,说我完全不向往是骗人的。

  「这个嘛……是的,所以说,在影缝小姐或火炎姊妹实践的生活方式,虽然她们自称是正义,却绝对不是『在做正确的事』。她们让自己维持正确立场的方法,并不是做正确的事,而是矫正错误、矫正不正确的事物。她们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

  小扇这么说。

  这是我和八九寺在地狱那段对话的延长线。

  是延长线,也是延长战。

  「纠正,或者可以说是质问。换句话说,虽然敌人的敌人不是自己人,不过藉由和『邪恶』为敌,成为『邪恶』的反义,就能为自己冠上『正义』的名号。即使走错一步就会变成纯粹在批评自己看不顺眼的事物,但还是可以沉醉于正义感之中。」

  沉醉于正义感吗……

  这正是我经常对火炎姊妹说的话……确实,她们身为正义使者进行的活动,大多是肃清以骗徒为代表例子的「坏蛋」,或是将「坏事」收拾妥当。

  无论是火怜、月火或是影缝,个性上完全不是正义,也不属于「正确」。

  基于这层意义,具备「正确性」的人应该是昔日的羽川翼吧。那么确实如小扇所说,羽川为了维持这份正确,不得不制造「黑羽川」这个怪异。

  为了正确,不得不犯错。

  我无法矫正这份错误(我甚至选择让羽川维持这份错误),所以当时的我果然不正确。

  小扇接著说。

  「而且,我也在追求『矫正错误』这种类型的『正确』。我的职责是命令违反规定的人退场。」

  违反规定。

  退场。

  这些词令我差点联想到某些事,但或许因为身处梦境,我的思绪无法整合。

  思绪扩散──消散。

  「不过,我也不是魔鬼心肠。不是吸血鬼,也不是地狱的鬼。不会因为犯错一两次就命令退场,也会给一段宽限期……阿良良木学长,星座介绍快结束了。您最好先醒喔。」

  听她这么说,我反射性地看表。

  我不知道梦里的表有多少可信度,不过介绍开始至今确实将满三十分钟。

  「馆内开灯的时候,要是您还在呼呼大睡,战场原学姊会失望的。难得约会却睡著,您就算被甩也不奇怪。所以差不多该醒了。」

  小扇说著朝我伸出手,轻轻摇晃我的身体。女生这样碰男生挺随便的,但她是贴心要叫醒我,所以我没训诫她。

  「接下来请努力享受这场和心上人的约会喔。不过难得有这个机会,所以阿良良木学长,有空请思考一下『正确』是什么吧。在现实世界见面的时候,我们继续聊这个话题吧。」

  嗯,我知道了。

  如果我醒来还记得的话。

  我在心中如此回答。

  而且我顺便(就这么完全不期待她回答)问小扇一个问题。

  不过,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也等下次见面再说明吧。和阿良良木学长一起玩的这几个月挺快乐的,只是说来遗憾,我的存在意义不是享乐。哎,不过,如果硬是要说我现在能透露的真相……」

  我是宇宙的法则喔。

  小扇虽然面不改色,却做出这个浩大的回应。

  宇宙地图。

  扇型。

  漆黑的真空,不均匀的银河。

  「这部分也请不要想得太深入。因为从地狱复活,如今回复为完整人类的阿良良木学长,如果顺利的话,或许出乎意料免于继续和我有所牵扯。所以拜托学长,请不要被卧烟小姐的花言巧语骗了。」

  小扇说。

  「成为完整形态的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以及升天之后再度沿路回到这个世界──迷路回到这个世界的八九寺真宵。阿良良木学长,我由衷期待您这次确实做出『抛弃她们』的正确判断喔。」

  007

  我醒了。

  我醒了?

  糟糕,刚才不小心打起吨……即使我再怎么累,加上身处于天文馆这个舒服环境,在约会时睡觉也太离谱了。

  我居然做出这种事……不,即使是我也不该做出这种事。

  看来我刚好在介绍结束的时间点清醒,但是刚才放映什么样的内容,圆顶映出什么样的星空,我完全没记忆。

  我熟睡到连梦都没做。

  好丢脸。

  我该如何面对坐在我右边的战场原?假装自己醒著,配合她的话题适度搭腔?还是坦承睡著,为自己搞砸久违的约会道歉?

  我就这么没做出决定,转身面向她。

  「…………」

  战场原也在睡。

  无声无息地睡。

  她的睡相缺乏生理反应,我一瞬间还以为她死掉……我不经意察觉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战场原熟睡的样子,原来这家伙是这样睡啊……

  老实说,我会怕。

  虽然完全没有睡美人或白雪公主那种美感,但她看起来像是进入假死状态,令人觉得可以这样形容。

  话说,她该不会真的死掉了吧……

  「战场原……」

  「我没睡。」

  她的双眼无预警地同时睁开。

  比起睡醒更像是觉醒。

  好像一秒开机的电脑。

  「完全没睡。完全没睡。我只是闭著眼睛想事情。」

  「…………」

  这个辩解很老套,但是她一脸正经这么说,我就觉得或许真的是这样……

  不过,光是这么小声就能叫醒,她睡眠也太浅了。

  哎,想到她过去的经验,以及那段总是受到危机感折磨的漫长人生,我可以理解她为何改不掉这种像是野生动物的睡眠习惯。

  「对不起。其实我睡著了。」

  大概终究觉得瞒不住,战场原率直道歉。她现在已经会道歉了,真的和当时比起来率直许多。

  以前她是与其道歉不如一死的家伙。

  角色个性也太强烈了。

  而且我至今都不敢相信,我就是在那时候下定决心和战场原交往……

  总之,多亏战场原睡著,感觉刚好和我的打盹抵销,真要说的话,我甚至想谢谢她……不过,如果只有我放轻松,害得战场原一个人受到罪恶感的苛责,总觉得也不太对。

  「没关系,因为我也睡了一下。」

  所以我坦承了。

  其实不是睡了一下,而是睡了好多下,不过也只是稍微缩水,请各位原谅这种程度的俏皮行径。

  「这样啊。也就是彼此都累了。看来发生那些事情没多久就约会,终究是操之过急。」

  战场原说完伸个懒腰。看来座位坐起来绝对不算舒服。

  我也学她伸个懒腰。

  「我想也是因为内心放松了。因为阿良良木的考试以及身体的吸血鬼化,这两个问题都在同一天顺利解决。」

  「说得……也是。」

  关于这部分,战场原或许比我还要操劳。回想起来,这半年总是害得战场原非常担心。

  我是不及格的男友。

  确实,我在五月接住脚滑摔落阶梯的战场原,或许协助她解决一直深藏内心的烦恼,战场原或许因而觉得我对她有恩,但是从相互抵销的观点来看,或许我更受到战场原的照顾。

  获得三倍回报的或许是我。

  这么一来,天底下也没有情侣比我们更不登对了。只送棉花糖当回礼完全不够。

  「阿良良木,怎么办?虽然计画会乱掉,不过既然我们都睡著,那要不要再看一次?」

  「不……」我摇摇头。「今后来这里的机会多得是,所以改天再看。不提这个,今天就致力于完成你设计的约会计画吧。」

  我试著强调「今后」两个字。不知道是否听懂我的意图,战场原说「也对,毕竟不知道现在订不订得到下一场的票」轻轻起身。精神抖擞的动作,不像是几分钟前还在睡觉的人。

  我心想自己也得向她看齐,跟著她离开。

  「所以,接下来预定是什么行程?」

  「如我在车上说的,要在共同设立的科学馆学习现代最尖端的科学。先不提有没有飞天车,不过里面好像可以进行各种体验学习。」

  「嗯。哎,确实必须常保求知的态度就是了……因为升上大学之后也得继续吸收知识。」

  「没错,为了成为太空人。」

  战场原微笑说。

  听她挂著微笑这么说,我真的搞不懂这番话当真到什么程度。只不过,虽然还没确定考上,不过即将成为大学生的这时候,或许也得开始思考这种事吧。

  思考所谓的「将来」。

  以我的状况,我并不是想做什么而就读大学,所以这四年会拿来寻找目标,不过想到好几次差点失去未来的这一年,这四年肯定可以说是梦幻般的时光吧。

  「阿良良木有什么将来的梦想吗?」

  或许是看透我的内心,我们走出天文馆的时候,战场原这么问。

  将来的梦想。这是令人难为情的话语。

  「不,这种东西我不太……」

  「向往的职业之类的。」

  「没有耶。毕竟我也没想过成为棒球选手……我长大的环境不太能培养对于职业的憧憬。」

  「也对,你父母的职业挺特殊的。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就是了……像羽川同学那样崇拜忍野先生,到最后立志成为除妖专家的这种想法,我个人希望避免。」

  战场原低姿态地提出这样的主张。

  总之,这是没办法的事。

  怪异相关的专家,至今让战场原吃了五次苦头,所以她无论如何都对这方面抱持不信任的态度。

  虽然在回归社会的时候借用忍野的力量,不过这和个人情感是两回事。

  「包括这一点在内,忍野先生对我的天使羽川同学造成负面影响,所以我很难原谅他。羽川同学跑去各地踩点,所以这个年度后半几乎没和羽川同学亲热就结束了。」

  「…………」

  你这是乱发脾气吧……

  「我的天使」是怎样?

  而且,毕业后出国流浪的未来计画就算了,羽川在学期间跑去各地踩点的行径,很难说是忍野的责任。

  真要说的话,责任应该在同样姓忍野的忍野扇……

  是的,如今真相大白。

  和忍野咩咩不在的时候一样,羽川翼不在的这段期间,也如同填补空档般发生各式各样的事件。

  「即使羽川同学那边为时已晚,不过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别选择那种生活方式。」

  「嗯……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实践那种生活方式。」

  我之所以不经意含糊回应,是因为我认为今后这辈子,我很难……应该说绝对不可能和怪异毫无交集。

  光是有忍野忍,我就敢断言。

  考虑到我和她的关系,我就不能和怪异断绝来往。

  即使死后会下地狱。

  「与其让你被迫选择那种生活方式,那你别工作了。我养你一辈子。」

  「……记得世间把这种人称为『小白脸』?」

  「而且我会被称为有包容力的女人。」

  「不,我认为不会形容得这么好听吧?虽然我也很惨,但你也会被讲得很惨吧?」

  「有什么关系?小白脸配鱼乾女,不是很登对吗?」

  「就算登对……」

  完全是破锅配烂盖的感觉吧?

  唔~~……

  对喔,即使(暂定)达到考上大学的目标,之后还是得思考各种该思考的事情吗……我重新觉得人生只有中途点,没有终点线。

  正因如此,所以很难一直获胜,非得在某些地方败北……嗯?这是什么?

  是卧烟说过的话吗?

  不对,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但我做了什么样的梦?我不是熟睡到连梦都没做吗?

  「逛科学馆一圈之后吃午餐。总之即使不是速食,也请认定只是吃简餐。因为要是白天吃太多,会影响到晚餐。」

  战场原再度回头说明约会计画。

  该注意的是这里的「晚餐」指的是和父亲用餐,战场原理所当然地认为和男友一起吃的午餐必须为此少吃一点。

  ……哎,这也是在所难免。

  应该说,我个人应该支持这件事。

  六月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战场原和战场原父亲的关系依然尴尬,既然现在朝著如此融洽的方向前进,我这个男友即使稍微被冷落也应该乐于承受。

  月火昨天也说过,我和妹妹们的感情原本不算好,如今彼此的关系已经修复到至少愿意一起出门,也觉得这样不是坏事,所以我可以理解到家族和乐融融的可贵。

  希望战场原也能如此。

  尤其是她已经失去母亲,更应该珍惜父女的羁绊。不,话是这么说,但我依然难以拭去遗憾的感觉。

  我还没办法这么懂事。

  所以我期待下午的计画内容足以弥补午餐简单解决的缺憾。要是她说晚上赴约不能太累,所以下午行程也得精简的话,我终究会顾不得他人目光,不顾一切地发飙吧。

  不过,战场原说她希望趁著还是高中生的时候体验一场像是高中生的约会,这番话不是谎言。

  「上午是吸收知识的行程,所以下午主要安排游玩的行程。」

  她如此说明。

  「开车到大一点的城市,前半打保龄球,然后喝个下午茶,后半去KTV唱歌。」

  「喔喔……」

  我深感佩服。

  先不提保龄球,战场原不太像是会去KTV唱歌的人,所以我吓了一跳。

  「嗯。总之,打保龄球是我提的,去KTV唱歌是采纳羽川同学的建议。」

  「建议……」

  「听羽川同学说,你好像常常和她去唱歌?这方面该怎么说,我身为女友,有一种即使对方是羽川同学也不想输的心情。」

  「…………」

  这样的话,绝对不是采纳建议而这么安排的吧……

  既然你抱著这种心情提议去KTV唱歌,我就有点难尽情享受……哎,反正我也想听战场原唱歌,那就这样吧。

  「那么保龄球呢?你是会打保龄球的人吗……?」

  「升高中就没打了,不过在国中生的时代,像是和神原,或是田径社举办庆功宴,我打得挺习惯的,还创下艺术般的高分喔。所以我想久违重新试试身手。阿良良木你呢?」

  「嗯?」

  「保龄球。最高记录几分?」

  「不,我是保龄球的初学者,记得应该是没打过……所以可以的话,我想请你教我怎么打。」

  「我知道了。输的人要接受惩罚游戏。」

  「不准知道我是初学者就设定惩罚游戏!」

  「败者一定要服从胜者的命令。」

  「这惩罚游戏太沉重了!」

  整理一下吧。

  今天战场原设计的约会行程是「开车移动→天文馆→参观科学馆→午餐(简餐)→开车移动→打保龄球→移动→下午茶→移动→唱KTV→解散」。虽然吃的是简餐,不过行程紧凑到让我吃得撑。

  「其实还有很多想去的地方跟想做的事……但是也没办法,毕竟就算爱情无限,时间也有限。」

  即使后续还要和父亲共进晚餐,战场原也自己设计了这么紧凑的行程。但她似乎依然有所不满,轻声这么说。

  「算了。虽然这是高中生活最后一次约会,不过今后想约会几次都可以尽情约会,可以每日每夜从早到晚通宵尽情约会。对吧,阿良良木?」

  「…………」

  听她这么问,我当然得这样回应。

  「嗯,是啊。那当然。」

  不过,我这时候抱持的确信,没有嘴里讲的这么坚定。

  想到接下来的事,想到忍野扇的事,我说不出任何确切的保证。

  008

  虽然犯下在天文馆睡著的离谱过失,不过后来没出什么大错,我与战场原(至少我是如此)成功度过快乐的时光。

  说到科学馆,从初期阶段就不抱什么期待当然是原因之一,但我意外地玩得很愉快,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感想。这种设施基于性质,大部分的展览内容比起高中生更适合国中小学生(或是全家福),所以我担心像我与战场原这样的十八岁来这里体验是最尴尬的年纪,不过或许该说果然是羽川建议的约会行程吧,馆内的展览令我备感充实。

  这么一来,我愈来愈懊悔刚才在天文馆睡著。不过关于这部分,光是能看见战场原的珍贵睡脸,就胜过欣赏任何星空了。我就以这种方式解释吧。

  当然并不是我径自觉得充实,战场原也逛得很开心。总之,这算是理科女生会有的反应,但她以前绝对不会展露内心,应该说不会在他人面前或是公众场合(连在我这个男友面前也一样)表现出开心的样子,所以对我来说,能看见她这一面或许就是无上的喜悦了。

  「再逛一圈吧!」

  她一反刚才在天文馆的态度,颇为强硬地如此要求,我终究不得不拒绝……明明自己订好计画却不太遵守的这种态度,对于以当机立断的判断速度为卖点的她来说,或许是长处必然附带的短处,也就是应当存在的另一面吧。

  以这时候的兴致为优先接受这个提议,真要说的话或许可行,不过身为健全的高中生,在科学馆待一整天玩到闭馆只令人觉得健全过头,所以我勉强说服。

  「今后要来多少次都可以。」

  我说出今天成为定例,应该说成为铁则的这句话之后,战场原也让步了。

  然后吃午餐。

  她说要吃简餐,所以我这时候也将期待标准设定得比较低,然而不知道是否是战场原的作战,她带我进入一间看起来气氛很好的店。

  她说过不是速食店,但我能吐槽的顶多只有这间店是比较适合女性光顾的咖啡厅(顾客除了我都是年轻女生),餐点很好吃,价格也非常实惠。

  顺带一提,约会过程的开销完全是平均分摊。关于这方面不只是今天,我不免认为身为男生应该全额负担(考虑到战场原的家计问题就更不用说),不过战场原非常抗拒接受任何人的施舍。

  就我推测,这种个性似乎受到昔日和某骗徒打交道的影响。那个(半冒牌)专家对她造成的影响,说不定比羽川或忍野造成的影响还大。

  不过应该是负面教材的意思吧。

  总之,虽然没计较到以一圆为单位,但是付钱时是我与战场原各半。考量到租车以及加油的钱,她的开销或许比我大。

  想到这或许是我成为小白脸的前兆,我就不得不绷紧神经下定决心。不过,战场原目前还没给人鱼乾女的印象就是了。

  总之,虽然她看起来兴趣缺缺,但女生果然都会注意这种店吧……在咖啡店吃的这顿饭令我如此心想。

  再来是下午。游玩时间。

  前半是打保龄球。

  说来恐怖,那场赌真的付诸实行,不过先说结果吧,我赢了。

  「可恶……没想到你居然对我说谎……完全不是初学者嘛……」

  战场原吐出这样的怨言。

  她忿恨不平地看著我,就某方面来说反映出她的表情变得丰富,使我会心一笑(我想起斧乃木说过,看别人生气是自己最亢奋的时候),不过基本上我还是会想起以前的她而心惊胆跳。

  不过我没说谎。

  我是初学者,甚至从没打过保龄球,这是如假包换的事实,但我还是赢了,如此而已。哎,老实说,她这样气冲冲地瞪我,那我乾脆输给她算了。

  命令你的权利?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而且关于这方面,堪称是战场原自作自受。她似乎美化了过去的记忆。

  居然说什么「艺术般的高分」。

  美化。若要说得严厉一点,应该说她只记得美好的部分。

  不,实际上,她从第一格到第五格都打得很好。完美到即使拥有专用球也不奇怪。

  我不太清楚要怎么称呼,好像叫做「全倒」还是「火鸡」吧,总之直到比赛的中盘,连续都是一球击倒十瓶的结果。

  即使嘴里吐槽「你这家伙太专业了吧」,但她展现这么漂亮的技术,我也不禁大方认为听你一两个命令也无妨(顺带一提,我是后攻,一直打出不好不坏,不惊人也不好玩,非常平凡的成绩),不过在第六格之后,她的表现大幅变化,大幅走样。

  简单来说,从第六格之后,战场原黑仪每一球都洗沟。

  接近尾声的时候,她投出的球虚弱无力,甚至差点滚不到尽头。

  是的,总归来说,战场原累了。

  手臂好像麻了。

  她原本是短跑选手,所以缺乏持久力与耐久力。虽然这是原因之一,不过追根究柢应该是肌力不足。

  途中她灵机一动改成用左手投球,但是球的轨道可没因而变得机灵。

  结果,脚踏实地累积得分的我追上她,最后反败为胜。以上就是比赛过程。

  梦幻逆转胜。

  不照剧本走的戏码,看来不是只属于棒球的专利。

  「好吧,我认输。」

  不愧是那个神原的直属学姊,战场原强烈表现出不服输的个性,但是接下来即将成为大学生的她(只要学校没发现她偷考驾照),最后还是接受自己的败北。

  「要下什么命令悉听尊便。好啦,你会提出多么下流的要求?我好期待。」

  真乱来。

  顺带一提,为了当成参考,我询问战场原在获胜的时候打算提出什么要求。

  「当然会提出下流的要求啊!」

  她有点恼羞成怒地这么说。

  那么无论如何,对你来说都没差吧?我不得不这么说。虽然心想之前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但我决定要求她在前去喝下午茶的途中都挽著我走路。

  今天的主题好像是「健全」,我们在离开科学馆的时候都贯彻这个主题。

  下午茶。

  以英式风格来说就是「Afternoon Tea」。

  抱歉容我从价格的话题说起,出乎我的预料,下午茶比午餐还贵。若有人说本来就是这样,那或许是这样吧,因此对于战场原来说,下午茶似乎才是重点。

  我优雅品尝好茶,享受时尚的茶点,并且在这个时间点,对战场原详细说明昨天一连串事件的详细。像是为什么停止吸血鬼化,以及原本不可逆的变化为什么变得可逆。

  有些事当然不能说,所以我不能坦承一切,但是只要是能说的事,我大致都在这里分享给她。

  「是喔……考试当天居然上演这种大冒险,该说意外还是很像你的个性……搞不懂你在做什么。」

  看来,果然稍微惹她生气了。

  总之,任何家教得知自己的学生以这种自由奔放的态度应考,心情应该都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大概是觉得不应该对昨天刚下过地狱的人讲得太严厉吧。

  「辛苦了。」

  她仅止于这样回应。

  不过她这样同情,我就某方面来说不知道如何应对。

  何况就算她慰劳我说「辛苦了」,但是这一切还没结束,这应该不用强调才对。我还不知道卧烟的详细计画,但我肯定得在计画里尽到某些职责。

  「也对。想到金发萝莉奴隶或是八九寺小妹的状况,肯定是这么回事吧。尤其是八九寺小妹,实质上等于是成为卧烟小姐的人质。」

  她的说法令我不以为然(「萝莉奴隶」这个说法也令我不以为然),不过听她这么说就发现正是如此。

  可以说一点都没错。

  「总之,说到欠不欠的问题,你现在应该是欠人情的状态,所以非得还这份人情吧……就像我再怎么厌恶也得付钱给忍野先生一样。」

  说真的,你到底多厌恶啊?

  太厌恶了吧?

  我甚至觉得你比以前还厌恶忍野……羽川去各地踩点让你这么寂寞?

  既然这样,你已经不是和神原搭档,是和羽川搭档了吧?要叫什么组合?

  「不过,人情问题始终是人情问题……但我有一个地方不懂。那位卧烟小姐究竟想做什么?是基于什么目的采取行动?是工作所需吗?」

  听她重新这么问,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当然不是不知道答案。关于卧烟的目的,应该说她的目标理念,我听她以及她周围的人说过好多次。

  只不过,她的目标理念太高了。

  就某方面来说过于高尚,我这种小人物无法理解透彻。总归来说,她应该是想平定这个充满怪异的城镇吧,不过这样简直是正义使者。

  正义。

  正确。

  以及因为正确而产生的错误。

  牺牲。

  ……怎么回事,我好像在最近,而且是不久之前才讲过这种事?

  「依照我昔日抱持危机管理意识……以风险管理的精神面对日常生活的经验来说,世界上最恐怖的人,就是摸不清目的的人。不管是任何人,不管是要人还是坏人,只要明确知道他想达成的目的,知道他的欲求与欲望,那就可以应付。但或许单纯只是大人看事情的角度和我们这种小鬼头不一样吧。」

  战场原担心地说。

  她还在担心我。

  这个事实令我内心过意不去。

  害她心痛的这个事实令我痛心。就算这么说,但我已经允诺关于怪异的事情尽量不当成秘密,所以也不能对她有所隐瞒。

  由于和我这种家伙交往,造成她非常大的困扰……要是我这么说,可能会再度落入自虐心态,变得像是被害妄想吧。

  「虽然不确定卧烟小姐在和什么东西战斗……不过,她战斗的对象说不定是阿良良木你喔。」

  唔。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啦,与其说有什么意思,不如说这是我的直觉……你只注意眼前事物的态度,和卧烟小姐综观一切的立场,感觉无论如何都处于对立关系。对立……说得严肃一点就是『敌对』。」

  ……听她这么说,我就无法否定这个可能性……应该说是已经发生的事实。徒有空壳没有神的北白蛇神社,卧烟当初想要拱立忍坐镇神社当神,我反对这个方针,结果就是殃及毫无关系的国中生千石。所以如果将这件事判断为我与卧烟敌对的构图,那么完全是阿良良木历的败北,而且是留下后遗症的败北……

  不过就算这么说,如果卧烟这次又想打这种主意,若是想让回复为完整形态的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坐镇那间神社,我果然同样会反对吧。

  ……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

  到头来,北白蛇神社的前身是那座浪白公园,而且当时的地名是白沱。

  如果这意味著「水蛇」,而且长蛇意味著「九头蛇」的话,与其说这是暗示或符合,应该说单纯是反映历史。

  这么一来……

  唔……慢著,「长蛇意味著九头蛇」这个知识,我是从哪里学到的?长蛇与九头蛇明明是完全不同的生物才对……这是在说什么?

  「……总之,我是阿良良木派,所以这方面不会多说什么,但我说几句话鼓励你吧。卧烟小姐这种俯瞰一切、综观全体的思考方式,或许比较受到多数人支持,不过,我认为人们不只需要这种思考方式,有时候也得将眼光放近一点。不吃今天的饭就在思考明年元旦要怎么过,这只能说是妄想吧?」

  这番话比起鼓励更像安慰,不过她肯这么说就令我信心大增,能抱持乐观的心情面对今后的对决。但我还不清楚接下来是否要和某种东西对决,一切都还在五里雾中。

  「好啦,阿良良木,既然享受完红茶,那就去唱歌吧。话说在前面,在包厢里不要点吃的喔,不然会影响到我和爸爸的约会。」

  她和父亲的夜晚行程,终于也叫做「约会」了。这是哪门子的双重约会?到了这种程度,所谓的双重约会也变得像是普通的双重预约了。

  「我个人会形容为双重比赛就是了。」【注:Double header,球队同一天连续出赛两场的意思。】

  战场原用了这个女生很少用的棒球术语,但我们的目的地不是打击练习场,而是KTV。

  和战场原在昏暗狭小的房间共处有点脸红心跳,使我觉得自己没有忘记最初谈恋爱的感觉,但是不提这个,现在要注意的是战场原的歌喉。顺带一提,未来成为世界主席呼声很高的羽川唱歌超好听。

  我还以为在听CD。

  羽川不只是做学问有完美表现,娱乐方面也是得心应手,使我觉得不能抱著随便的心态找她玩。

  不过,在普通约会抱持这种程度的期待很过分,而且战场原应该也和羽川一起去过KTV,肯定不会冒出竞争的念头……

  我贸然这么认为,然而战场原反倒才是我不能抱著随便心态一起玩的对象。她以明显生疏的动作操作遥控器,将伴唱机设为「评分模式」。

  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入绝境……!

  她想看客观的数字!

  ……听说机器评分和人们对于歌喉好坏的观感意外地不一致,所以不能一概而论,即使如此,若是以数字显示结果,我会很难打圆场。

  我如此心想的时候……

  「唱两个小时比总分,输的人要完全服从赢的人。」

  她又提出这种条件。

  原来和我对立的人是你?

  这家伙昔日是这么喜欢较量吗……应该说,这女人没在刚才的保龄球对决受到教训吗?

  这种爱挑战的态度,或许有我应该学习的部分,不过她老是下战书,我不禁质疑今天的活动是否可以称为约会。

  我该不会被当成她晚上和爸爸约会的练习对象吧?这个疑问也涌上心头,不过总之我不能不接受战场原提出的这场复仇战。

  只要有所亏欠,应该说只要被抓到把柄,就真的处于劣势了。

  或许应该说是恋爱造成的弱点吧。

  「我先攻。洗耳恭听吧。」

  战场原拿起麦克风。

  看她这副模样,总觉得像是自暴自弃的人。

  「阿良良木,说这什么话?你接受我挑战的勇气值得嘉许,但你会后悔喔。动画版的主题歌,你以为我至今唱过几次了?」

  那是动画版的设定。

  很遗憾,不会反映在小说文字上。

  因为终究不会连这一集都改编成动画吧。

  顺带一提,战场原的选歌是玩真的。这里不讲歌名避免造成问题,不过她明明大放厥辞,却选择音域与节奏都不会特别刁钻的好唱歌曲。

  到底多想逼我完全服从?

  我难免觉得她连保龄球输我的懊悔都加进去了。至于结果则是……

  「82分。」

  很普通。

  不,我至今没用过评分模式,所以无从判断82分究竟是普通,还是很好或很差的分数。

  不过当事人一阵错愕,看来对她来说是相当丢脸的结果。

  「不会吧……82分,不就是没及格吗?我这辈子第一次低于85分。」

  这个优等生……

  82分就没及格,这是哪门子的考试?

  「阿良良木的高中生活,大半都是抱著这种心情度过吗……?原来低于85分会变成这种心情啊。难以置信。我至今都没理解。早知道应该对你更好一点。原来我一直都对你说得那么过分……」

  你现在就说得很过分。说不定是至今讲得最过分的一次……

  我的高中生活,大半连80分都很少考到。

  总是拿到真正不及格的分数。

  总之,不提伴唱机打的分数,战场原的歌喉没什么好挑剔的。从「万能」这一点来看,她的才华果然绝对不输给羽川。

  所以我直接将这个感想说出口。

  「我不需要什么存恤。」

  但我遭受意外的拒绝。

  被她用这个陌生的词拒绝……「存恤」是什么意思?

  无论如何,战场原每当遇到对决就会认真起来。接下来轮我唱,不过这部分应该可以省略吧。

  自己评论自己的歌喉应该会冷场无比,就像机器一样只显示分数当结果吧。

  82分。

  以上。

  对于约会中的情侣来说,同分是耐人寻味的结果,或许可以从这个事实找出会心一笑的意义……实际上我本来也想说几句话,但是看到战场原咬牙切齿的严肃表情就说不出口。

  她面对胜负的态度也太认真了……

  还是说和胜负无关,是我这个家教学生居然和她同分的事实令她火大吗?

  总而言之,依照机器的判断,我与战场原的歌喉似乎不分上下。

  不只是第一回合,第二回合之后的结果,虽然当然没能刚好平手,但我们接连唱出差不多的分数。

  这如果是运动比赛,可以说是一场精彩的拉锯战,但我们是在进行KTV比赛,所以整个过程没什么起伏,以微幅差距沉闷收场。

  说到微幅差距的比赛结果……

  胜利的又是我。

  只差三分。势均力敌也要有个限度才对。

  「怎么可能……优秀如我居然一天输给阿良良木两次……」

  从这句话就可以知道,女友似乎相当瞧不起我。哎,我老是对她露出丢脸的一面,所以这也是当然的。

  既然这样,那就当成平手吧。虽然我如此提议,成为胜负魔人的战场原却对自己的败北毫不妥协。

  「好啦,尽管命令我做任何事吧。」

  她说。

  真洒脱。

  就说了,你的洒脱和自暴自弃只有一线之隔……

  「选择先攻的话,或许会因为时间关系,所以在我唱完的时候结束比赛。我就是因为打这种投机取巧的主意,才会遭受报应吧。」

  她随口坦承自己的恶毒企图。

  搞不好真的是遭受报应。神全部看在眼里。

  不,神应该也不会逐一审视这种没营养的企图吧。

  何况真要这么说的话,这座城镇现在是没有神的城镇。

  总之,现在是约会结束的时间。

  高中生活最后的约会。

  下午比赛两次,而且是我二连胜作结,所以气氛变得有点险恶,不过行程按照预定计画结束,基于这层意义,我有种进度顺利的成就感与满足感。

  「阿良良木,等一下。为什么要营造出结尾的感觉?不要做总结好吗?你还没对我下令吧?快让我完全服从啊?」

  哎,毕竟约定就是约定……

  到最后还在计较这件事也挺扯的。

  就算这么说,要在我的词库找到超越「挽手」又符合健全标准的要求,应该相当困难吧。

  「用新娘抱的姿势,抱著我走到停车场如何?」

  完全服从的一方如此提议。

  就说了,这样的话谁输谁赢还不是一样?我冒出这个疑问,不过这种程度的命令或许恰到好处。

  「确认一下,不是我对你新娘抱,是你对我新娘抱吧?」

  那当然。

  如果角色反过来就不是新娘抱,而是新郎抱吧?这是哪门子的惩罚游戏?不对,新娘抱也是十足的惩罚游戏了。

  不过,感觉战场原的受创程度会比我严重,还是别这样吧。

  「敢说我重,我就杀了你。」

  好久没听战场原说出「杀」这个字了……还真的很难浪漫起来。

  不提战场原的体重,我现在完全丧失吸血鬼性质,臂力不太可靠,要是摔到她就糟糕了,所以我吩咐她搂住我的脖子,然后以新娘抱的方式,走数百公尺抵达停车场。

  「不愧是阿良良木,平常就习惯抱幼女的你果然有两把刷子。」

  这种形容会招致误解。

  希望她别这样。

  「不过,既然小忍变成前凸后翘的尺寸,今后要抱要背或是骑肩膀都不容易了。你也得锻炼身体才行。」

  我终究不认为今后会以这种方式带著完美形态的忍移动……光是想像就觉得是一幅不得了的光景。

  我与战场原这样聊著这样的话题,暴露在好奇的视线中,在下午抵达租来的车所停放的停车场。至少停车费由我出了。

  「呼,好害羞。」

  战场原坐进驾驶座就这么说。

  这就是你对新娘抱的感想?

  我只能说确实是这样啦……

  「我看见地狱了。」

  需要说成这样吗?

  总之,可以说比地狱更像地狱。

  然后,接下来真的只剩回家了。虽然不是因为听过战场原的要求,不过看到她开车的样子,我也想考驾照了。

  但看她愉快开车的模样,或许不是因为开车很愉快,而是满心雀跃期待接下来和父亲约会的预定……

  只不过,如果只有驾照没有车,也没办法自由出游吧……每次都租车也不方便。

  虽说接下来只剩回家,但我在最后一刻想到有件事得在回家之前说。

  当初,这是我今天首先想到要对战场原说的事,也是非得首先对她说的事,却因为战场原黑仪考到驾照的事件吓到我,所以完全错失对她说的机会。

  她对此只字未提,所以或许可以就这样不说……这样的不当念头瞬间掠过脑海,但我当然不能这么做。

  「战场原……」我突然开口。「我要讲一件重要的事。」

  「如果是求婚,我OK喔。」

  「不,没这么重要。而且你也答应得太快了。其实是关于你在情人节送我巧克力的回礼……我没准备。」

  我想过各种说法,不过到头来,这种事只能老实说。

  「对不起。我没时间准备。想著想著就想太多……如果努力一点,买现成的棉花糖之类的并不是赶不上,但我觉得这样也不对……想太多之后就想得更多,最后什么都没做……」

  我也想过在今天找机会去买,却没这种机会。想在战场原身旁找机会离开,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要说唯一的机会,就是在天文馆的那时候……但我当时也睡著了。

  「所以方便等我两、三天吗?这段时间的利息,我当然会加算的。」

  「什么嘛,你在挂念这种事?这种事你完全不用在意喔。居然说利息,我很清楚你讨厌这种纪念日。」

  一反这边的决心,战场原的反应非常平淡。

  「说我不抱期待的话就不好听了,但我没想过你会有什么表示,所以光是今天陪我约会就够了。等你哪天有心再送吧。我做巧克力送你并不是期待回礼。」

  战场原重视礼尚往来,我不认为她这个意见出自真心,不过送礼或许原本就是这么回事。

  「到头来,就是因为你讨厌纪念日,我才和你建立起现在的关系。记得吗?你和我是在母亲节正式交往吧?」

  「啊啊,这么说来……」

  我记得。

  但是,如果我进一步回忆,到头来,我那天就是因为是否要庆祝母亲节的问题,和妹妹大吵一架之后离家。

  现在回想就觉得这个行径很幼稚……但我就是在离家走到的公园,在浪白公园巧遇战场原。

  而且,战场原后来对我表白。

  对喔。

  所以,「我因为不太会过母亲节,所以开始和战场原交往」这种说法确实成立。

  同时我也不得不感受到人际关系的奇妙缘分。

  和妹妹吵架居然暗藏这么重要的契机……想到如今和妹妹维持一定交情的现状,我顿时反省以前为什么不能和这两个家伙和平相处,不过这么一来,我就不会在那天遇见战场原以及八九寺……

  真奇妙。

  如果贯彻做正确的事就无法避免犯错,那也可能因为犯错而走上正确的路。

  ……我又想问了,这是我从哪里听来的想法?

  「没关系啦,我不会成为逼男友过纪念日的难缠女友……纪念日这种东西,我自己记得就好。例如你接住我的日子是五月八日、表白开始交往的日子是五月十四日、第一次约会与初吻的日子是六月十三日、第一次舌吻的日子是……」

  「这样够难缠了吧!」

  与其说难缠,应该说恐怖。

  不过以战场原的状况,或许只是记性的问题。

  「遗憾的是明明从一年级就同班,我却没有对你的第一印象……只记得你当年经常和老仓同学吵架。虽然想设法将记忆篡改成我从那时候就专情于你,不过有什么好方法吗?伪造日记?」

  「不过我从一年级就对你印象深刻……你就像是深闺的大小姐。」

  「什么?你说你一直专情于我?」

  「我没说到这种程度……」

  哎,过去无从改变,也只能展望未来。总之,如果是抱怨或生气还算好,但我害怕战场原因为我没能准备礼物而内心受创,所以看到她现在的反应,我松了口气。

  「白色情人节的回礼,我从爸爸那里收到了,所以没事的。」

  这段发言令我忍不住略感不安,不过即使包括这一点,没有发展成什么大麻烦堪称万幸。

  她说等我哪天有心再送,但我当然不能无心,所以很感谢她给我缓冲时间。老实说,羽川也送我友情巧克力,所以我也得思考如何回礼(友情巧克力也要三倍回礼吧?)既然羽川会在毕业典礼回来,我就得在这之前准备战场原的份,所以虽说获得缓冲时间,也始终只是一、两天而已。

  「唔……」

  就在我松懈的这一瞬间,战场原似乎灵光乍现。

  只要灵光乍现,她的行动就迅速无比,立刻踩煞车将车停在路肩。

  只不过,从副驾驶座无从知道她想到什么事。突如其来又惊涛骇浪的事态发展,使我倒抽一口气。

  「阿良良木。」

  战场原说。她的语气变了。

  低沉,低沉,低沉,低沉。

  直到刚才那种宽宏大量的感觉完全消失。

  「不可原谅。」

  「咦?」

  「在情侣三大节日之一的白色情人节,居然没准备任何东西给情人,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否真的爱我。」

  「咦?咦咦?」

  「听说某些男生一旦开始交往,就再也不会对女生这样贴心,没想到阿良良木就是这种人。我好失望,藏不住内心的失落。今天一整天,我心跳加速忐忑不安满心期待你究竟会准备什么样的惊喜,结果却毫无准备,扫兴也要有个限度才对。我一直以为你大概会送一艘游艇给我……」

  「这……这种期待是不是巨无霸过头了?」

  「啊~~啊,我要不要自杀呢~~」

  战场原无力趴倒在方向盘。做作到这种程度,看起来只像是一场短剧……

  正弦演给我看的闹剧就很逼真,我真想叫战场原向他学学。

  大概是想到什么点子,才会一个人演起这种短剧吧……我即使这么心想,却也不能扔著不管。

  「对……对不起,所以我刚才不是道歉了吗?」我回应说。「请不要自杀。不……不然,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虽然没办法准备游艇,不过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

  总之,虽然我诧异她为什么一度原谅却再度翻脸,但基本上这件事肯定完全是我的错,所以我只能像是捣蒜般频频低头道歉。

  「你刚才说……只要是做得到的事都会做?」

  战场原紧咬这句话不放。

  一副计画成功的样子。

  看起来像是今天最开心的一刻……

  如果这时候是最开心的一刻,那么今天一整天到底是怎样?

  「你说绝对会服从我?」

  「呃,不,我没说……」

  「…………」

  「说了。我说了。就是我这张嘴说绝对会服从你!」

  顺带一提,「…………」时的战场原脸蛋,简直快要哭出来了……表情丰富到这种程度,足以形容为千变万化了。

  不过,原来如此。战场原不惜这么做,也想要我绝对服从她吗……打保龄球以及唱歌时都没成功的计画,她似乎抓准现在这个机会再度挑战。

  挽手暂且不提,但我认为刚才的新娘抱就算是实现了你的愿望……但你不惜收回一度原谅我的发言,不惜这么做也想要求我做某件事吗……真恐怖的执著。

  想提出下流的要求?

  不,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仅止于那时候的玩笑话吧……

  「这样啊。不愧是阿良良木,此等度量正是让我爱上的男人。我重新爱上你了。」

  「…………」

  今天「让女友重新爱上我」的目的,似乎在最后的最后达成了……不过刚才如果应对失当,这里说的「最后」可能是我人生的终点,想到这里,我就不太能够单纯感到高兴。

  「明明不知道会被要求做什么,却答应一辈子绝对服从我的愿望……」

  「一辈子?」

  一辈子绝对服从?这种愿望已经超越愿望的范畴了吧?可以说是奴隶契约或是空白支票,总之我把天大的决定权交给战场原了……不,不对,我要相信。

  要相信战场原黑仪,相信我的女友。

  她已经不是昔日的她了。

  肯定不会提出无理的要求!

  不过,在她要求我一辈子服从的时间点,就已经是相当无理的要求了……

  「喔,嗯,一辈子。知道了。所以我要怎么做?」

  「叫我的名字。一辈子。」

  战场原说。

  脸上满是娇羞。

  「用名字叫我。」

  「……咦?我一直是这样叫啊?叫你『战场原』。」

  「不是姓氏,是名字。直接叫。」

  「…………」

  这应该是第一次约会时没达成的目标。

  也是想在高中时期达成的目标吧。

  想以情侣身分达成的目标。

  所以她才想在打保龄球与唱歌时设定惩罚游戏吗?企图制造契机提出这个要求吗?

  这确实是高中生活的遗憾。

  确实事到如今会难为情。

  如果没有这种契机,或许就说不出口吧。

  一辈子绝对服从。一辈子以名字称呼。

  这个要求,也正合我意。

  正如我所愿。

  「黑仪。」

  历,谢谢。

  不用我多说什么,黑仪也理解我的意向,如此称呼我。

  009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我送黑仪到家(应该说我只是坐在副驾驶座,所以事实上是黑仪送我),在夜幕低垂的天色中走路回到阿良良木家,却在这里体验到似曾相识的光景。

  昨天也发生过这种事──这样的感觉。

  说得详细一点,某个人影埋伏在阿良良木家的玄关前面等我。虽然天色昏暗无法辨别来者何人,不过位于那里的当然不可能是刚才道别的黑仪。

  怎么回事?是担心我而走到家门外的斧乃木或妹妹们吗?

  我如此心想走近一看,漆黑的人影是……忍野扇。

  小扇。

  「嗨,阿良良木学长。我等您等好久了喔。我都快等得不耐烦了。等到精疲力尽了。」

  这种说话风格,和她的叔叔一模一样。可以形容为轻松或轻佻的笑嘻嘻表情也一模一样。

  「怎么样?和战场原学姊的最后一场约会还快乐吗?我姑且贴心克制自己别在现实世界介入,真希望您感谢我一下喔。」

  小扇耸肩说。

  「我会感谢……不过,『最后一场约会』这种说法会招致误会。这始终是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场约会。」

  「是这样……吗?嗯,但愿如此。但愿两位拥有未来。」

  「…………」

  「不不不,别看我这样,我可是由衷这么认为喔,请别曲解。只不过,为此或许还要处理一些不安的要素,这是我个人的见解。无论如何,这么一来应该没有遗憾了吧,哈哈!」

  小扇说。

  「那个,阿良良木学长……」她接著问。「我想请教一个问题做为参考。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什么意思?」

  「没有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喔。请不要想太多。这算是『正确是什么?』这个问题的变化型,应该说变化球,也可以说是位于延长线的衍生题。」

  「延长……」

  「以及延长战。」

  「正确」是什么?

  没错,她问过我这个问题。

  还说等到下次见面,再继续聊这个话题。

  不过,她究竟是在哪里对我说的?

  如果不是在现实世界……那么是在梦中吗?

  还是在地狱?

  「……小扇,你原本想除掉我吗?曾经向专家提出这个委托?」

  「哎呀,这种谣言,您是听谁说的?不过这是悲哀的误报,希望您听我解释。我不可能做出危害阿良良木学长的事情吧?」

  小扇说。

  丝毫没有慌张的模样,面不改色地说。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我说我期待您没被卧烟小姐的花言巧语欺骗,期待您退出这次的事件。」

  「……你说过吗?」

  哎,既然她坚持说过,那就应该说过吧。

  而且即使没说过,我这时候应该做出的回应也不会变。无论这样是对是错,我的回答都只有一个。

  「但是,不可能。我不会选择拋弃忍与八九寺。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的内心没有这种余力。虽然我不知道『正确』是什么,却知道自己该选择哪条路。」

  「希望您不要这么急著下结论……不过,哎,说得也是。我个人也只是不抱期待问问看罢了。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很遗憾。」小扇一副不太遗憾的样子说。「我个人希望阿良良木学长在这时候勇敢退出就是了,但我过度劝说会超出我的本分……那个,阿良良木学长,您或许误会了一件事,所以请让我订正。」

  「误会?我误会……什么事?」

  「我不是『暗』喔。」

  「!」

  我的惊讶……应该完全没显露在言表。

  不过,我很难维持平常心。

  比起发言内容,小扇主动告知这件事的行径,更令我受到震撼。

  这个学妹至今的发言也经常游走于红线边缘,但刚才的发言明显踩到红线。

  简直是宣战布告。

  如同宣告开战的讯号。

  不过,当事人小扇似乎不觉得自己这句发言多么重要。

  「话说回来,阿良良木学长……」

  她很乾脆地换了话题。

  话题换得乾净俐落,我还以为她刚才的发言是我听错。

  「我没有吗?」

  「唔……咦……没有什么?」

  「白色情人节的回礼。您想想,我不是送您巧克力吗?歌帝梵的。」

  「歌帝梵……?」

  我有收到这么高贵的巧克力?

  虽然不记得……不过既然小扇自己说她送过,肯定只是我忘了吧。居然忘记收到巧克力,我身为男生可以说非常丢脸。

  「哈哈,看您的样子好像没准备。真遗憾。」

  这次小扇真的说得很遗憾。

  这副模样令我心痛。

  「那么,我也和战场原学姊一样,请学长听我一个愿望当成回礼吧。您意下如何?」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得知这个情侣间的约定,不过听她这么一说,我就难以拒绝。无论愿望内容为何,我都不能敷衍了事。但如果她在这时候希望我勇敢退出,我当然会一口回绝。

  然而,小扇说出的愿望完全是不同类型。不,或许位于延长线上,不过这条线延伸的方向,和我想像的完全相反。

  「阿良良木学长下过地狱,又和女友约完会,或许已经了无牵挂,但我现在对这座城镇有一个牵挂。」

  「……牵挂?」

  「牵挂的事。留恋的事。我是为了完成这件事而诞生的。或许您觉得意外,但我具备坚定的目的以及目标理念。」

  小扇说。

  我默默聆听。

  聆听她的目的,她的目标理念。

  「若是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不惜一死。阿良良木学长,您有不惜一死也要达成的目标吗?我有。这是最后一个目标。所以无论如何,我都非做不可。正因如此,专家总管卧烟伊豆湖如果要设下陷阱,一定会设在那里吧。是的,我知道的。即使早就知道,也只能去踩那个陷阱。我只能甘于承受这个反击。」

  「…………」

  「换句话说,我即将光明正大,毫不取巧地和无所不知的大姊姊战斗。阿良良木学长,到时候您愿意站在我这边吗?」

  请救救我。

  忍野扇挂著满不在乎的笑容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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