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续 021-025

  021

  后来我回到家(回程是以「例外较多之规则」一跳就到,真轻松),在不被老仓发现的状况下钻进双层床的下层,斧乃木也在不被火怜与月火发现的状况下回到妹妹们的房间。

  刚才不禁以搞笑的方式处理,但「依赖斧乃木再度造访神原家」这个点子,肯定和黑羽川或忍催促我做的事情完全不同吧。

  虽然在另一边的世界并肩作战好几次,也好几次受到帮助,但斧乃木不适合称为我的搭档。因为她身为式神,有一位必须服侍的主人,更像搭档的搭档。

  在我原本的世界观,正在北极和白熊对打的暴力阴阳师。

  我不知道她在这个世界正在做什么(或许正在南极和企鹅对打。听说企鹅挺厉害的),但若我无视于她,径自和斧乃木搭档,在道理上说不通。

  而且在谒见忍的那时候,斧乃木就某方面来说已经和我站在同一阵线。忍如果想暗示我找斧乃木帮忙,不需要在那个场面重新建议我「应该寻求助力」。

  她们说的究竟是谁……?我思考著这个问题,却就这么找不到答案,在这次真的入睡。如果醒来发现都只是一场梦就好了。我还微微希望是这样的梦结局,但是这份期待落空告终。

  「历~~!天亮了天亮了~~!贪睡的懒惰虫,给我起来啦~~!」

  开朗扑向我叫我起床的老仓,使我觉得这果然不是梦,应该是我过于丢脸,称心如意的妄想。

  原来如此,这个世界的阿良良木每天早上不是被妹妹们叫醒,是被老仓叫醒……向往早上被儿时玩伴叫醒的我,居然在这里实现愿望。

  而且和冷酷的妹妹不同,这里的阿良良木高中毕业之后,似乎依然维持这个习惯。

  「好了啦~~我要换衣服了,所以出去吧~~还是说,你想看我换衣服的样子?啊~~历原来是色狼啊~~不过是历的话没关系喔,你看。」

  「别……别这样啦,笨蛋,恶心。」

  我说著匆忙走出房间。对自家人用「恶心」这个词似乎有点重,老仓是这次悠哉企划之中最吃亏的人,我真的不想看见她。

  这是哪门子的另一面?

  不过,当我回头要关门的时候,老仓背对著我,双手抱头。

  「我是这样的人吗……?」她这么说。看来她也在质疑自己的言行。

  这就是忍所说的,我带来的负面影响。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同住在一个房间里,数据上和我共度最长时间的老仓,受到的影响或许最强烈。

  这么一来,我真的得尽快行动。

  虽然我看不下去,但是老仓正在幸福的家庭开朗快乐地生活,我不想毁掉她的人生。我至今毁掉老仓的人生三次,已经够了。

  「啊,哥哥,早安~~」

  我下楼时,和火怜擦身而过。

  火怜个子矮,我又是在楼上见到楼下的她,所以她看起来更小了。

  她好像刚洗完澡,却穿著外出服。今天她也是等等要出门吗?

  「嗯。今天要和小育出去玩!」

  「这样啊……总之,要陪她玩得开心喔。」

  「这是怎样?哥哥,你是小育的什么人啊?」

  火怜苦笑回应,但我看见这样的她,也差点露出相同的苦笑。没有啦,说来失礼,平常除了制服只穿运动服的火怜,即使改穿裙子也是她的自由。

  这也是火怜的「里侧」吗?

  不拘小节的她,其实向往女生风格的打扮,这简直是漫画剧情……如果顺利回到原本的世界,我就多对火怜好一点吧。我暗自发誓。

  「再见。」

  然后,我就这么和火怜擦身而过,走下阶梯。以火怜的状况,即使外表与服装改变,基本的个性没变太多,应该认定她比老仓有救。

  想到这里就不禁想知道,老仓究竟压抑多少情感,隐藏多少内面活到现在?

  ……那个家伙,现在正在哪里做什么?她还好吗?我不禁担心起来。这么说来,启程前往其他城镇的老仓,以及启程前往海外的羽川,在这个世界为什么待在这座城镇,或许必须重新查个清楚。

  如果只是「左右相反」,离开的她们就变成「反而」还在这里。我原本是这么猜想的,但是如果采用朽绳大神的「翻转」论,或许不能只是这样解释。

  究竟是「什么东西」翻转,导致黑羽川与同居人育待在这座城镇……我一边思考这个问题,一边进入盥洗室。

  我进入盥洗室是为了洗脸,当然也是为了检查洗脸台的镜子,不过月火光溜溜站在那里。

  这个家随时有人光著身子吗?

  我究竟住在什么家啊?

  说来遗憾,和这里是不是异世界无关,即使在原本的世界,我可能也应该抱持这个疑问……看来继火怜之后,月火也准备晨浴。

  「哎呀兄长大人,您今天过得好吗?」

  月火这样问候,我一瞬间以为她也出现变化,但那个妹妹的另一面不可能这么高雅,所以我能判断她只是一如往常在胡闹。

  「一点都不好。」

  「来干么?刷牙?」

  「不,洗脸……」

  我说著确认镜子。由于角度比较斜,所以镜子映著只穿一条内裤的月火,我不太能以严肃的心情检视,总之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我在这里想到老仓说的反射率。镜子映出的月火裸体,和实际的月火裸体相比,确实绝对不是完全一致。

  据说漫画制作成电子书之后,墨水颜色会变得清晰,看起来比纸本书漂亮,大概是这种差异吧?

  反射率。这个词莫名令我在意。

  不对,或许是由于出自老仓之口,我才基于偏袒的心态不禁这么想吧。

  基本上,这只是关于镜子的杂学。

  ……她说普通镜子的反射率大概百分之八十,那么不普通的镜子呢?

  也有反射率百分之百的镜子吗?

  如果我是经由这种镜子来到这个世界,这里又会变得不一样吗……我之所以这么想,或许是因为我认为这里是不合逻辑,细节制作得不够用心,完成度百分之八十的世界吧……

  「哥哥,怎么了?不是要洗脸吗?如果哥哥不洗脸,我永远不能洗澡耶?」

  「为什么?你可以洗吧?反倒是你先去洗澡,我才比较方便洗脸。」

  「知道了知道了,不用讲这么明啦。哥哥希望可爱的妹妹帮忙洗脸对吧?既然这样,那就准备吧。」

  「既然怎样?我当然是要自己洗吧?」

  我一边这么说,一边像是要挤开妹妹般,站在洗脸台前面。妹妹像是要表演双人合体,双手从我的肩膀上方绕过来。

  「我就不行吗……?」

  「为什么是少女漫画的风格?而且我居然是演女主角?」

  「加压~~」

  月火像是子泣爷爷这种妖怪,将全身的重量压到我背上,就这么架住我的双手,一副像是要施展后桥背摔的样子,但月火不是火怜,没有格斗技的造诣,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她维持这个姿势转动水龙头。

  她转得很豪迈,所以水量不少。不愧是这个世界的居民,不像我会开错水龙头。

  「来,脸脸洗乾净喔~~」

  月火说著,以双手掬起适温的水,泼到我脸上。明明是双人合体的姿势,她的动作却意外细腻。

  这家伙在这方面真的很灵巧。

  别人的手,应该说别人的手指碰触我的脸,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贴在头盖骨的皮肉反覆被捏啊捏的。唔~~……

  「头发真碍事。剪掉吧?」

  「你没资格这么说。我们现在的模样,从背后看的话应该和妖怪差不多。」

  不用从背后看,也应该和妖怪差不多吧。

  「唔,哥哥真碍事,我看不到香皂。哥哥,把香皂盒的香皂咬到我手上。」

  「为什么我非得被骂碍事,然后帮你拿香皂?而且还要用嘴?」

  我嘴里这么说,而且还用嘴咬香皂给她,我这个哥哥人真好。月火在手心打满泡泡,将香皂放回我嘴里。

  不准把我的嘴当成香皂盒。

  我吐出来的香皂掉到洗脸台。蓄积的水自然起泡,香皂水如同漩涡卷动。

  「要闭上眼睛喔,不然可能失明。」

  「就算是香皂,使用过当应该也可能会失明,但现在不过只是洗脸,用不著这样警告吧?」

  「不,我的意思是说,我也是第一次洗别人的脸,所以我的指甲可能插中哥哥的眼珠。」

  「如果是这种警告,你也太晚讲了。」

  「吃我的泡泡吧!」

  月火在这么吆喝的同时,将泡泡涂满我的脸。明明是豪迈吆喝,双手动作却比刚才更温柔。

  我觉得这样的第一次表现得不错,但是月火好像对成果不太满意。

  「唔~~普普通通。」她说。「擅自借用小育的洗面乳吧~~」

  「不,这可不行……咕噗,呜噗!」

  她真的让我吃泡泡了。被妹妹洗脸的时候不应该说话。

  毕竟我没有被妹妹洗脸的经验。

  「好啦~~哎,今天差不多就这样吧。给我洗把脸重新来过!」

  月火说完,开始冲洗我脸上的泡泡。这段时间水没有停过,所以我微微睁开眼睛,发现洗脸台已经蓄满水,随时都会溢出来。

  可以的话,我想亲手关上水龙头,但月火封锁我的双手,我无法如愿。不得已了,这次从咬香皂改成咬水龙头吧。

  我执行这个计画。

  「……咕噗?」

  泡泡明明冲得差不多了,我却发出这种声音。真的吓到差点嘴角冒泡。

  我睁大双眼。

  正下方。洗脸台蓄积的水。

  我关闭水龙头,水面的涟漪因而平息,从我嘴里掉落的香皂将蓄积的水变成香皂水,反射率相对增加。

  换句话说,我正在被妹妹清洗的脸,以不完整的样貌映在水面。

  这张脸,咧嘴一笑。

  022

  这是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在镜子,而是水面……我如此心想而睁大双眼时,月火的指甲刚好插入我的眼睛。

  每次都这样,这丫头总是在关键时刻闯祸。

  「不是我的错啦。我有好好注意啦。为什么哥哥没办法听我的话?」

  她说完放弃帮我洗完脸,早早就逃进浴室。

  我想效法你的生活方式。

  羡煞我也。

  我再度看向洗脸台时,香皂水已经全被吸入排水口。虽然觉得失去了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线索,不过或许只是因为脸被洗得很舒服,所以水面映出我不知不觉绽放笑容的脸,所以我沮丧也无济于事吧……

  不免有种「月火你这家伙竟敢碍事」的心情,不过到头来,如果月火没说要帮我洗脸,我就看不见那幅光景,就当成两相抵销吧。

  后来,我等火怜、月火与老仓出门,然后从妹妹房间拿出斧乃木,前往神原家。

  白天有人在看,所以不是以「例外较多之规则」,是骑脚踏车移动。脚踏车双载违反交通规则,不过斧乃木严格来说是人偶,只要当成布偶骑在我肩膀上,肯定能解决法律上的问题。

  「……但我觉得骑肩膀这种行为,即使骑的是布偶也很奇特。」

  斧乃木终究变成吐槽的一方,不过,我没向小扇借双载用的火箭筒,所以也没办法。

  「鬼哥会让各种角色骑肩膀对吧。现在没骑过肩膀的还剩谁?」

  「不准讲得好像骑过肩膀的角色比较多。虽说有人骑过,但是包含你也才四人左右。」

  「我、忍、大妹,还有谁?」

  我行使缄默权。

  总之,斧乃木在这个世界观是穿裤装,所以没发生多么美妙的事,但她不愧是(?)能以手指支撑影缝的式神,平衡感相当卓越,完全不影响我骑车。话说她把我的头发当成龙头来抓(我变得像是双马尾),感觉像是我被她操纵。

  关于今天要在神原家怎么行动,已经在昨晚讨论完毕,目前没有变更,但我姑且向她报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喔,是喔。不过,既然水放掉就没办法了。毕竟听起来没什么关系,应该不用在意吧……慢著,喂!」

  斧乃木自我吐槽了。

  「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吧?通往异世界的门果然不在猿猴姊姊家,而是在我们家的盥洗室吧?」

  「不准随口说是『我们家』。」

  「这句话,我会转达给育姊姊喔。」

  「别这样。不准进一步逼死老仓……不过,真的只是一瞬间也可能是我看错……我也没能重现。甚至不知道起因是什么。」

  「确实,第一次是镜子,第二次是水镜……虽然场所相同,意义却不同。共通点就是鬼哥正在洗脸?或许鬼哥洗脸就是镜面成为异世界的条件。」

  「这是哪门子的条件?如果这个条件就行,我洗澡的时候也会洗脸啊……而且无论如何,镜子里的我在笑,或是没跟我做相同的动作,这都不太重要。如果以回到原本世界为目标,就得映出忍或是能够和忍联络的家伙。」

  「嗯,说得也是。这么一来,今天的任务果然重要。」

  「嗯,可以的话,我想在今天完成。多拖一天真的不是我愿意的。毕竟我刚才也稍微提到,老仓已经开始出现负面影响了。」

  「…………」

  嗯?

  为什么这时候不说话?

  她突然不说话,我会以为惹她生气而紧张兮兮……哎,我错过早上在盥洗室的机会,被她念一顿也在所难免吧?

  「鬼哥,其实这次的异状,有一个简单的解决之道,你察觉了吗?」

  「简单的解决之道?」

  「嗯。超简单的超解决之道。」

  「……『超简单』就算了,『超解决之道』听起来有点恐怖。」

  从她的说法,可以猜想会是「死掉就能解脱」这种方法。但她既然说有解决之道,我就不能不问个明白。

  我以「就算听你说这种方法,我也不会被吓到喔」的平静态度,问她究竟是什么方法。

  「这是一种哥本哈根诠释。」

  「哥本哈根诠释?讲得好深奥……是什么来著?量子力学吧?」

  无法完全掌握现在,所以不可能准确预测未来……在这个状况,这个论点和我有什么关系?

  「吐槽一下好吗?要纠正说应该是『哥白尼式转变』。」

  「谁知道啊!不准拿这么像的词讲错!」

  「但我认为『哥白尼式转变』和『哥本哈根诠释』没那么像……」

  斧乃木自己讲错,却像这样责备我。不提这个。

  「这是一种哥白尼式转变。」她回到正题。「鬼哥放弃回到原本的世界,下定决心在这个世界终老一生就行了。」

  「原来如此!原来有这个方法!斧乃木小妹,你真聪明,这样就不必试著入侵神原家的浴室,我们现在就去哈根达斯吧,想吃多少都算我请客……慢著,喂!」

  虽然不太习惯,但我也试著自我吐槽一下。

  「日本已经没有哈根达斯直营店了。」

  斧乃木这么回应。

  真的假的?不只是单一世界这样吗……不对,这不是重点。

  「这为什么是解决之道?没有啦,就算当成超解决之道,也没解决任何问题吧?要是我继续待在这个世界……」

  「这是因为鬼哥想回去,也就是鬼哥不想适应这个世界。就像是转学生一直讲方言炫耀家乡,持续破坏班上的和谐气氛。」

  「这是什么比喻?感觉好差。」

  「真要说的话,我是主动对班上这个边缘人搭话的好心女主角。」

  「原来这是那个小学生恋爱喜剧比喻的后续吗……」

  「只要鬼哥放弃努力,对这个世界打开心房,世界受到鬼哥这种影响,承受这份压力,或许就可以复原吧?就我们看来是复原,严格来说应该算是折衷……不过,如果以基本的表决方式决定,我们的影响力应该不会输给鬼哥。」

  「…………」

  看来她不是搞笑,是认真提议。如果放弃主观来思考,或许斧乃木说的确实没错。

  只要我死心,放弃回归,下定决心活在这个世界……

  该怎么说,如果学斧乃木打比方,就是遭遇海难漂流到其他国家,下定决心在当地活下去的感觉?

  「我认为这提议不差喔。不只是为了维持这个世界的平衡,也是为了鬼哥。因为,或许鬼哥没察觉,不过你只要没有回去的意思,就没有生命危险耶?」

  斧乃木现在总是以死板语气说话,听起来没有强硬说服的意思,却说出这种怂恿的话语。

  「不接近神原家,猿猴姊姊好像就不会主动袭击。只要鬼哥改变主意,明天起就可以和育姊姊过著甜蜜恩爱的生活。」

  「不准把这个说成主要目的。不准讲得像是我为了和老仓甜蜜恩爱,才下定决心留在这个世界……呼。」

  这个方案或许可以考虑。终于束手无策的时候,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

  不过,这始终只是排除主观才会这么想,目前这个方案不值得检讨。

  虽然对不起为我想方法的斧乃木,但是我在那边的世界留下太多东西,不能待在这边的世界终老一生。

  只要有希望,我就会追求。即使得让生命暴露在危险之中。

  「鬼哥,我也正在让生命暴露在危险之中喔。」

  「这……这是因为……」

  「没关系啦,反正我已经死了,我只是问问,只是想问一下。而且这个方案也不是没有漏洞。」斧乃木说。「就算鬼哥就这样坐稳现在的位置,也不保证正牌的阿良良木历何时会出现。」

  「『正牌』……哎,对你们来说或许是正牌,但是别把我说得像是冒牌。」

  「同一人存在两人的分身现象,某方面来说也会让世界不稳吧……不知道阿良良木历跑去哪里了。果然和鬼哥互换,前往那边的世界了吗?」

  「…………」

  若是这样,很可能正如我的担忧,那边的世界会有两个忍野扇。但这是假设这边世界的阿良良木历是忍野扇的外型。

  不过,这么想就觉得可以解释我为什么和老仓同房。再怎么像是一家人,按照常理也不会让高中生男女同房生活。

  除了专家斧乃木,最让「我」觉得不对劲的就是老仓,原因或许在于阿良良木历和阿良良木历的性别不同……我都已经有女友了,和老仓那么亲近终究很奇怪吧?

  「唔~~……」

  希望另一边的世界不要上演两个小扇相互厮杀的无意义场面,但那个女生毕竟像是自我否定的聚合物。

  这么一来,我或许得知道战场原黑仪在这个世界观和我的关系。不对,等到今天接下来的任务失败再担心这种事。

  先专心面对雨魔──回避雨魔吧。

  这时候没说「除掉」有点软弱,但是猴掌就算了,我总不能除掉神原骏河这个人,所以抱持这种程度的志气应该恰到好处吧。就在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斧乃木说著指向前方。

  「到了。」

  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片破碎的围墙。

  这是昨天神原飞檐走壁的结果,不过虽说这里是不必符合逻辑的世界观,被破坏的东西似乎也不会自行修复。更远处的神原家大门当然也维持粉碎的样貌。

  「那么,再来就按照计画,我会适度争取时间,鬼哥在宅邸里慢慢搜索吧。不然泡个澡也不错。」

  「我精神上哪可能这么从容?」

  「不过,时间上很从容。以我的能耐别说五分钟,可以争取五小时。」

  泡澡这么久,我会泡昏头的。

  我原本想这样回应,但是做不到。因为我看到一件雨衣从破碎的围墙后面,也就是从神原家的境内,扬起尘土笔直冲向这里。

  明明直到刚才还在那么远的位置,现在却这么近了……昨天我一直诧异一件事,明明应该没那么必要,她追我的时候为什么要跑在墙壁上?不过当我看到她从非常气派,从曾经气派的日式庭园跑过来的时候,我懂了。看到一边踏裂地面一边跑过来的她,我就懂了。

  既然会破坏,与其破坏地面,当然是先破坏墙壁吧。

  这么一来,她应该没有完全失去理性与判断力,但我无暇想这种事了。

  「鬼哥,就这样往前。『例外较多之规则』。」

  斧乃木跳下我的肩膀,指著粉碎墙壁的手指就这么在同一时间膨胀,变质成为破坏力,朝著直冲而来的神原骏河要和她对撞。

  以她手指的破坏力破坏神原的脚──我之所以让斧乃木骑肩膀,也是为了让她空出双手。就这样,猿猴和尸体的战斗开始了。

  023

  你死我活的战斗开打,我则是悄悄从旁边溜过去,入侵神原家的任务第一阶段成功。雨魔当然想追杀我,但斧乃木漂亮挡住去路。

  成为那种形态之后,应该没问题了吧。她说争取五小时终究是吹牛吧,不过只要专注防守,斧乃木不会比雨魔逊色。

  唯一担心的,就是斧乃木不小心打赢雨魔,也就是不小心除掉雨魔的状况,但是不提我原本世界的斧乃木,这个世界的斧乃木似乎能控制下手的轻重,只要没发生太大的意外,应该不会变成这种进展。

  换个说法,如果发生太大的意外,就会变成这种进展。而且即使雨魔快要被杀,我也没有立场禁止斧乃木给予致命一击,这么一来我还是不能慢慢来,得赶快调查桧木浴室才行。

  明明这么想,我却迷路了。神原家真的太大了,而且我忘记左右相反。

  庭院方向传来像是进行大工程的声音,我听著这样的声音东奔西跑(西奔东跑?)到最后,终于找到目的地桧木浴室。

  「呼……」

  我稍做休息。

  我在北白蛇神社境内灵机一动想到可以来这里,结果花了大约十小时才实际抵达……总觉得像是已经大功告成,但我其实什么事都还没做。

  至今就像是在马拉松起跑之前到处打听长跑诀窍,现在终于听到比赛枪响。

  ……这么说来,我没见到和神原同居的爷爷奶奶……我姑且锁定他们可能出门的时间过来,大概是奏效了?总之,只要没雨魔,遇见他们也不会怎么样,不过如果可以不用见到他们当然比较好。

  在这个时间点,我正在从比我房间还大的更衣间拉开木门,进入淋浴区。幸好浴缸已经放满水。

  这么大的浴室,如果要从头放热水,十五分或三十分应该不够,所以这次算走运。那个雨魔也和火怜与月火一样会晨浴?

  这么想就觉得我好像在偷看学妹泡过的洗澡水,莫名地悖德……总之事不宜迟,我从光线可以完全反射的倾斜角度,观察浴缸的水面。

  「…………」

  像这样达成目的之后,我重新觉得这么做荒唐透顶……应该说不得不质疑自己的行动……连斧乃木都被波及,我究竟在搞什么?我无法压抑内心这种心情。

  毕竟水面理所当然般,没照出任何东西。

  真要说的话,只照出浴室的天花板。这我要怎么向斧乃木报告?

  我原本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也算是当成最后一根稻草来抓,不过以失败收场就觉得,「我为什么要抓稻草」。我当自己是童话里的稻草富翁吗?

  我试著在水面打出水花,也只有涟漪逐渐扩散。像这样玩水的时候,我思考该怎么对斧乃木说明才不会被嘲笑,思绪逐渐切换。

  「啊啊……」

  此时,我想起来了。我想起上次来这里时,听神原说明的正确内容。是的,浴缸水面映出将来结婚的对象,是在泡澡的时候。

  虽然细节可能有错,不过穿著衣服从淋浴区观察,或许会被判定是和传承不同的状况。唔~~……

  俗话说「吃到毒就连盘子一起吃下肚」,我已经吃掉盘子,乾脆连刀叉……不对,甚至餐桌也应该一起吃掉?【注:一不做二不休的意思。】

  事到如今不能空手而返……不,这么做或许还是会空手而返,就算这么说,也完全不能以此为藉口不肯尽力而为吧。

  明明绝对有风险,收获也不算好,但是斧乃木正在为了我而对抗凶暴的怪异──雨魔,为了这样的她,我也必须要脱衣服!

  泡个澡吧!

  幸好我刚才把手伸进去,水还是温的。还没有跑很远,更正,还不需要追加柴火。

  我回到脱衣间,迅速脱光,回到浴室。在别人家全裸还是觉得不自在,不过即使应该尽快行事,还是得遵守礼节才行。应该先把身体洗乾净再进浴缸。

  不,说到礼节,我擅闯别人家的浴室,就是最失礼的行为吧。

  竖耳聆听,不时传来颇为响亮的破坏声。看来还在交战。既然斧乃木正在战斗,我也不能投降,所以我继续进行洗身体的战斗,淋浴冲掉泡泡,准备完毕。就这样,我进入桧木浴池。

  入浴。

  呼,好舒服……个头。

  从结论来说,我脱光入浴,并且调整角度观察水面,依然没任何变化。老实说,我满脑子只有「想必如此」的感想。

  嗯。

  天底下没这么顺心如意的事。

  我为什么认为这是妙计?好丢脸。只觉得我脑袋有问题。好啦,想想其他的方法吧。果然还是先寻找肯定位于这个世界的另一个「阿良良木历」吗?

  我想应该是小扇,如果不是小扇的话……

  乌鸦过水也不能太快,但我脖子以下浸入热水还没数到一百,就等不及想要起身。

  就在这个时候,浴室的木门打开了。

  不会吧,难道雨魔打倒斧乃木,追著我出现在这里?

  但是,不可能会这样。

  我相信斧乃木不会这么轻易败北,更重要的是,处于雨魔状态的神原骏河,不可能理性地规矩开门。

  如同外门那样,对于恶魔来说,门不是用来开的,是用来破坏的。

  事实上,站在门后的不是神原骏河,不是雨魔。虽然这么说,却也不是不小心打倒她的斧乃木,更不是其实没出门的神原爷爷奶奶。

  我讲得这么拐弯抹角,也不是因为接下来要迎接意外的结局。

  因为,我完全不认识这个人。

  首次见面的某人,光溜溜站在那里。

  我没见过的某人,以我没见过的裸体,站在那里。

  「唔?你是谁?」

  这个人毫不遮掩自己一丝不挂的胴体,如此询问。

  明明单手拿著毛巾,却就这么把毛巾挂在肩上,不慌不忙。

  这个光溜溜的人,询问光溜溜的我是什么人。

  「哼……问别人名字之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相对的,我内心慌得不得了,拚命遮掩身体。虽然一丝不挂必死无疑,我依然强自己所难,毫不保留全心全力像这样拚命虚张声势。

  对方站在门口,如果我没推开对方,我就无法离开浴室,无法逃离。在这种状况,我总不能自报姓名,顶多只能反问对方姓名。但是这个人爽快回答了。

  「我是卧烟远江。」

  她说。

  「所以,你是谁啊?这次再不回答,我就让你归西喔。」

  024

  卧烟远江。

  这个姓名已经出现很多次,但我没想到她居然会登场,所以没有好好介绍。

  她是神原骏河的母亲。

  是卧烟伊豆湖的姊姊。

  是将「猴掌」遗留给神原骏河的人物,也是无所不知的卧烟伊豆湖在这个世界唯一敬畏的人物。

  而且,是已故的人物。

  故人……是的,她应该和自己的伴侣,也就是神原家的长子出车祸丧生……那她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现在正在和我一起泡澡?

  「哎呀~~抱歉抱歉,抱歉吓到你了。我没想到你是骏河的学长,既然这样早说不就好了?」

  远江说完,不拘小节地豪迈一笑。说到不拘小节,这个人到现在还是没遮掩身体……

  胸部被我看光光了。

  走不出浴室的我,顺其自然再度泡进浴缸。我脖子以下都泡进水里,尽量藏起身体,和远江成为对比。

  要说我不像男人就说吧。

  我对自己的裸体没自信。

  「你叫做阿良良木是吧?骏河那家伙在学校怎么样?反正那家伙是笨蛋,所以老是在胡闹吧?」

  「呃,嗯……」

  不是在学校,她现在就在庭园进行像是胡闹的战斗……远江不知道吗?

  这个世界居民不合逻辑的作风,我觉得事到如今也不用多说。不过,居然和学妹母亲一起洗澡,我的心理建设没有稳固到迎接这种体验,所以混乱至极。

  话说,神原的母亲会不会太年轻啊?

  判断别人年龄时意外重要的因素「衣服」不存在,我在这种状况没办法断言什么……不过,她几岁?记得我某个时候听过,她比卧烟小姐大五、六岁……?

  只从她光溜溜没化妆的状态判断,实在看不出是这个年纪。不过,卧烟小姐也是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三十多岁的娃娃脸,姊姊或许也不例外……到头来,不管是否裸体,我都非常不擅长看透女性的年龄。

  或许,如同我原本世界的八九寺真宵,她维持车祸丧生的外型至今。如果面前的远江是幽灵,大概也可能是这么回事……

  可恶,脑袋没有好好运转。思绪连接不上。

  裸女当前,任何人应该都是这样吧,但我现在明明不能讲这种话才对。

  「…………」

  总之,就像是考试时要从会写的题目开始写,我从看起来比较好懂的部分著手解题。首先要确认这个人真的是神原的母亲──卧烟远江。

  在这种不合逻辑的世界观很难确定个人身分,基本上只能相信对方的自白。

  总之……

  要说像……算是很像?

  像卧烟小姐,也像神原。

  虽然豪放磊落的态度和她们截然不同,但是体型和她们相近,娇小细瘦。

  真要说的话,比较像卧烟小姐?从基因层面来看,姊妹当然比较像,但她看起来意志坚定的双眼或眉毛,我觉得神原是得到她的遗传。

  「怎么啦,你真了不起,这么光明正大注视?你对女人饥渴到什么程度?」

  「咦?不……不是,您误会了,我是在看脸。」

  远江似乎误会我的视线(这是误会),终究讲出这种话,我连忙解释。

  「是在看您的脸。我……我觉得很像神原。」

  「是喔?骏河像我啊……咯咯,原来如此,骏河的胸部也这么大了吗?」

  「啊,不,就说是脸了……」

  我可没看过神原的胸部。

  勉强算是没看过。

  ……嗯?

  咦,刚才的对话好像怪怪的……听起来像是她不知道神原胸部变大?

  「…………」

  「唔~~哈哈。是否知道一点都不重要喔,阿良良木小弟。」

  大概是捕捉到我内心的疑问,远江小姐这么说。和妹妹卧烟小姐的价值观完全不同。

  与其说价值观不同,不如说她过于随和……明明妹妹说自己「无所不知」,姊姊却说「一点都不重要」,搞砸了很多东西。

  话说我逐渐想起来了,我听卧烟小姐描述的姊姊,和这个人差很多耶……?

  记得她是自我批判精神非常强烈又清心寡欲的人……但目前丝毫看不出来。

  感觉是一位亲切的母亲。不,即使是亲切的母亲,一般来说也不会和女儿的学长一起洗澡。

  只不过,如果不是这样,非法入侵的我难免会被扭送警局,所以这时候也不能严厉批评「您很奇怪」。

  哎,亲人的评价和外界的评价,本来就可能不一样。而且回想起来,卧烟也会说我坚忍克己,说我和姊姊一样,讲得完全和事实不符。

  那个人明明无所不知,却或许意外没有看人的眼光。

  「不不不,我是结婚之后才变得这么随和。总归来说,就是有了男人之后就变了,如此而已。」

  远江似乎又捕捉到我内心的疑问,抢先这么回答。

  慢著,喂,这终究捕捉过头了吧?

  我终究没有问得这么深入的意思……难道是写在脸上?那我的脸真健谈。

  「哎,虽说随和,却也没这次企划这么悠哉,所以请见谅喔。长大成人会经历各种事。如果有人说我从以前一点都没变,我或许会高兴,可惜没这回事。」

  「是喔……咦?」

  悠哉的企划?

  这是我打趣对八九寺姊姊说的话,远江不可能知道才对……怎么回事?

  即使我们正如字面所述裸捏相对,内心想法会这么好透视吗?但我明明完全猜不透远江的想法啊?

  这个人是会读心的妖怪「觉」吗?

  「您……知道什么?」

  「就说了,是否知道一点都不重要喔。重要的是能否理解。无论是否知道,如果没能活用这个知识就是暴殄天物,而且有些事情正因为似懂非懂,才容易以知觉来理解。」

  远江咧嘴一笑。

  拨起湿透的头发。

  「因为你想想,就算是不知道的事情,只要看过就大致知道吧?」

  「…………」

  这是超级天才的特质。

  原本以为她和忍野,或是果然和妹妹卧烟小姐属于同类,但是听她的论点就知道完全不一样……换句话说,她进入浴室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在观察我的反应与言行的过程中,我明明没说什么,她却大致猜到我身处的现状?

  不,我不懂。

  想到这里,就觉得或许是我高估了……或许她单纯是将现在一起洗澡的行为形容成悠哉企划。确实,说到悠哉,这么悠哉的温泉体验报告也很少见。

  「在我那个世代啊,推理剧场演到折返点的时候,绝对会有温泉冒蒸气的桥段。咯咯咯,现在这种画面已经被管制,很难在电视上看到露两点。」

  「露两点……不,那个……」

  话题似乎快歪掉,我努力试著修正轨道。不,现在重要的是如何突破这个状况。该突破的是我的推理思维。

  ……不对,等一下?

  她是卧烟的姊姊,也是将「猴掌」留给神原的人,即使不是专家,肯定也是怪异领域的高人……更正,是鬼才。

  我不知道在这边的世界观如何,但在另一边的世界,我经常遭遇被这个人影响的事物。小扇的诞生明显是我的责任,但是事实上,这个人果然也涉入其中。

  那么……虽然我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在这里(即使远江是神原的母亲,却和神原家杠上,肯定不被允许踏进这个家门一步),但是能够像这样见面,我应该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吧?

  在水面寻求通话管道的点子逐渐落空,但是既然经由这个失败遇见远江,那么或许可以将「死马当活马医」转变为「结果好一切都好」……

  「嗯?怎么啦,又盯著我瞧?」

  远江再度对我的视线──对我品头论足般的视线敏感起反应,一副情非得已般将双手放在后脑杓。

  「知道了知道了,等等到我房间,我就和你上一次吧。小心点,别让骏河知道喔。」

  「不是啦!」

  既然要我小心,那就别这么做啊!

  看来她并不是看见任何事物都能理解。不,或许只是开玩笑,若是这样,她的嗜好真的很差。

  她是怎样的人啊?

  这应该和我原本所在世界的卧烟远江不同吧……总之这么一来,这个世界可能是我在做梦或是妄想的说法完全不成立了。

  活泼的千石或嘻笑的老仓,若说是我内心深处许愿想看的光景,我无法强烈否认,但是我这个人再怎么样,也不会想和学妹的母亲一起洗澡。

  这是哪门子的潜意识?

  「哈哈……总觉得事情变有趣了,这是最好的。哎,年纪大会发生很多事,同样的,年轻时也会发生很多事吧,所以青少年,加油啊。」

  「就算您给我这种笼统的建议……」

  「怎么啦,想要建议?哎,我想也是吧。不过阿良良木小弟,我这个人不是当别人导师的料。」

  「…………?」

  「我是基于各种意义这么说的……不过考虑到你的状况,想到你为骏河做过的事,我并不是不想帮你,不过你明明没拜托,要是我插手太深也不大好。」

  总觉得她虽然为人豪爽,话却讲得很模糊。我该怎么解释?她说我为神原做过的事……是在这个世界的事?还是在原本世界的事?

  我不知道答案,也不知道是否可以知道答案。虽然想接连提问,但是考虑到我对这个世界造成的负面影响,就不敢贸然发问。

  只是以这个人的状况,即使不积极,却也主动从我的样子看透隐情,如果我不想影响到她,最好的做法是赶快离开浴室,和斧乃木一起撤退。

  只不过,如果要直接逃走,换句话说就是光溜溜逃走,连毛巾都没带的我,无论如何都会被远江看见屁股。

  我会害羞!

  即使不提羞耻心,对备受照顾的学妹母亲露屁股太没礼貌,我不能这么做。

  她可以先出去吗……我如此期待,但远江把毛巾放在头上,一副要泡很久的样子。

  我也想和她一样落落大方。

  「…………」

  「刚才聊到知不知道的话题……不过阿良良木小弟,事情没那么单纯吧?」

  「呃,啊?」

  我保持沉默没多久,她主动搭话了。即使我不提问,要是她主动搭话,就是相同的结果,所以在没有决定方针的现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不过,远江真的像是将我的迷惘当成「一点都不重要」,继续说下去。

  「『知道』与『不知道』绝对不是二元论。我妹排除『不知道』,追求『知道』;你的朋友羽川将『知道』与『不知道』当成自己的双轮,但她们两人都漏掉一件重要的事。也就是说在知识之中,许多知识是『错误的认知』。自以为知道却有所误解。所以凡事最重要的是理解。」

  「……您认识羽川?」

  是这个世界的黑羽川?还是我所认识,从日本起飞的羽川翼?

  她没提到标榜「一无所知」的小扇,是因为她「不知道」?还是……不行,我愈想愈疑惑。

  并不是因为在泡澡,但我头快昏了。

  「不能说我知道。我只是稍微理解。阿良良木小弟,你认为呢?你认为自己理解朋友到什么程度……启程前往海外的那个朋友,你其实完全没试著知道她内心的想法吧?」

  「…………」

  既然出现「海外」这个词,就只可能是我认识的羽川。我确信了。进入浴室的时间点还一无所知的这个人,如今完全掌握我的隐情。

  我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试探,观察我的反应……但我远远比不上她。

  这么一来,胡乱客气只会造成反效果吧。我反而进入看开的境地,决定放弃隐藏。这里说的「隐藏」当然不是身体,是内心。如今就算招出一切,远江应该也不会惊讶吧。

  我详细说明现在为什么泡在桧木浴缸,说明自己进退两难的处境。如同先前「改变」斧乃木,我可能也会对这个人造成影响,我可没忘记这一点,却觉得这种事没什么关系。

  虽然只是直觉,但她这个人不会受到我的影响。

  不会在我的影响之下,真要说的话是在我的影响之上。

  应该是我会被她吞噬。

  「是喔……你相信这种占卜来到这里啊,简直是纯情少女耶。」

  远江听完,像是觉得很好笑般点头。

  「我教过的孩子也有这种人喔。喜欢占卜、喜欢咒术……不过,你最好放弃这个计画。这个浴缸……」

  噗啪。

  远江以手心拍打水面。

  「只是普通的浴缸。假设水面映出什么东西,也是当事人心情的问题。」

  「可是……」

  嗯。

  我早就知道了。

  即使如此,我先前是在提到卧烟远江的时候得知这个传说,所以抱持著姑且一试的想法,不过重新听当事人这么说,就觉得自己的行径更显荒唐。

  「不不不,这没什么好害羞的。抱歉,我好像让你有所期待了。」

  远江这么说,但想到我至今一时冲动的行径,想到为此让斧乃木战斗,我还是难以拭去丢脸的感觉。

  而且我现在是裸体。

  不可能不害羞。

  「我妹或忍野好像说了我很多事迹,不过传说这种东西,真正见面就是这么回事喔。比方说调查伟人的经历,会发现出乎意料丑闻满身,比这个人伟大的人多得是。抱歉啦,我只是这种平凡的阿姨。」

  她讲得直截了当。不过说得出这种话,令我觉得她果然非同小可。

  这下子该怎么办?

  远江刚开始就明讲不会涉入,所以我不认为招出一切就可以获得她的建议。即使如此,我说完之后还是认为,对远江说出一切是必经程序。

  至今感觉都是为了让对方理解而说明详情,但是只有这次,我觉得是在为我自己整理思绪。

  「总之,我几乎没什么能说的。」

  远江果然是这种反应。

  「不过,听你说这么多却什么都不做,还是太无情了。好,阿良良木小弟,我来帮你洗背吧。」

  她说完站了起来。

  哗啦啦站了起来。

  我在各方面备感害羞,相对的;远江依然丝毫不害臊,就这么走到淋浴区。

  「来,快点。能让卧烟家的人洗背,这种机会很难得喔~~」

  不只是卧烟家,我觉得让任何人洗背的机会都很难得。

  「呃,不,不用了,我身体洗好了。」

  卧烟早早就开始在毛巾打香皂泡,但我如此婉拒。

  「没关系没关系!」

  即使如此,远江还是以不容分说的语气这么说

  「背部没有好好洗乾净吧?不过,我不敢说一切交给我就是了。因为我甚至没帮老公洗过背。」

  「伯母,这么重大的事情,不可以对初次见面的人做喔。」

  「又不是初次见面。」

  远江随口这么说。

  「我的『左手』见过你吧?」

  「…………」

  「阿良良木小弟,你还没听过这件事吧?我为什么把可以实现愿望的『猴掌』留给女儿……留给骏河,你应该想知道吧?」

  025

  对喔。

  镜子是「左右相反」,是「前后相反」,是「翻转」。无论如何形容,结果应该都一样的,不过像这样看就觉得果然是「隔著玻璃」。

  在淋浴区,荣幸让远江洗背的我,坐在椅子看著正前方的镜子这么想。哎,即使听过名字也几乎是陌生人的远江为我洗背,使我紧张到只能注视镜子,我才会察觉这一点。

  比方说,即使将手心按在镜子上,假装和镜子里的自己击掌,仔细看还是会发现手与手之间有缝隙,也就是镜子的厚度。

  无法相触。

  照出我身影的是镜面,然而镜面是玻璃的另一侧。硬要说的话,镜像是映在「镜子的里侧」。

  那么,应该认定镜子的本质只在于银膜涂层,除此之外只是一片透明玻璃。既然这样,究竟是在照镜子?在看玻璃?还是果然在看「自己」?难以理解……我们面向镜子的时候,看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光线反射吗……

  仔细思索这个问题,应该也无法突破现状,不过总之协助我逃避现实了。

  「真结实的背,不愧是男生。」

  「不,我不知道自己的背是什么样子……而且以我的状况,我锻炼身体的诀窍在于曾经化为吸血鬼……」

  「吸血鬼?啊啊,你刚才说过。真方便的健身法耶。像我为了维持现在的身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远江一边说,一边以毛巾洗我的背。与其说是洗背,感觉更像是削背。

  真的是毛巾吗?不是棕刷之类的?

  真是的,这是什么世界观啊……清晨由自己的妹妹帮我洗脸,白天由学妹的母亲帮我洗背……晚上会由谁帮我洗哪里?

  依照直觉,老仓育是危险人选……这样的话,我希望尽量在入夜之前解决这个事件。

  老仓育由我来保护!

  ……不过攻击的人也是我。

  「像这样洗背,总觉得自己像是抓痒棒,不过阿良良木小弟,记得你想问的是『猴掌』的事吧?」

  「啊,嗯。」

  差点忘了,我就是为此而甘愿处于这种神秘的状况。

  不过这么一来,我还想问一件事。

  我让远江洗背,是想听她说明「猴掌」,说明对我们来说很关键的物品。这就算了,为什么她不惜提出这种像是交易的条件也要帮我洗背?

  如果相信刚才那番话,她该不会喜欢洗青少年的背吧……我至今和少女八九寺、幼女忍、女童斧乃木玩得不亦乐乎,但我现在体认到自己的年龄依照法律分类也还是少年。

  「是的……我讲这种话好像有点重,不过就我看来……从我的价值观与世界观看来,您留下那只『猴掌』,我不知道对神原来说是不是好事。」

  不,不只是在我的世界观。

  无论是基于何种原委,或者没基于任何原委,即使在这个世界观,我也觉得神原化为雨魔是「猴掌」害的……

  「没有喔,我不是基于明确的意图留那个东西给她。不是认为帮得上女儿,反过来说,也不是想整女儿……我自认是这样喔。那边的我也一样。」

  「…………」

  这说法很微妙。

  现在位于这里的远江是生是死,我难以断言。

  但我确定一件事。位于我正前方,嵌在神原家浴室墙壁的镜子,成为契机让我思考「厚度」这个问题的这面镜子,映在镜子里的人只有我。

  我的背后,没有远江的身影。镜子没映出远江的裸体。

  无预警揭晓的这个事实,我究竟该如何解释?

  昔日和妹妹一起洗澡的时候,我们曾经互相洗头发,当时没映在镜子里的是我,我因而得知自己吸血鬼化的进度超出容许范围……既然远江也像这样没映在镜子里,那她是吸血鬼吗?

  不不不,没这回事。

  这个世界观没有「吸血鬼」。「镜子里」是这一边。

  换句话说,要反过来解释。

  就我来看是原本世界,就这边来看是另一侧世界的那个世界已经没有远江,才会造成这个结果。也就是说,那边世界的卧烟远江死了,这边世界的卧烟远江活著?

  或许,远江是只存在于镜子里的幽灵。这种鬼故事绝对存在。

  总之,把对方当成幽灵,我心情反而轻松。比起真实存在的学妹母亲为我洗背轻松多了。

  「如你所知,成为『猴掌』根源的雨魔,真面目是我的分身,我的里侧。而且会攻击我自己。卧烟家代代都是这样的家系,是制造怪物的专家。」

  「制造……怪物……」

  「我那个不肖妹妹和同伴联手制作了一具尸体怪异,你应该知道吧?那也可以说是一种衍生型。那个家伙应该会否认吧,但是卧烟家的才能,果然还是妹妹继承得比较多。不过那家伙好像基于各种原因,选择了斩妖除魔之路。在两边都是如此。」

  远江说。

  既然「在两边都是如此」,那么这边的卧烟也是除妖专家的总管吗?

  我感觉松了口气……应该说我觉得找到两边世界极少数的共通点。不过想到卧烟选择这条路的原委,就不能单纯说这是一段佳话吧。

  「重点在于如何面对自己的另一面。虽说是『里面』,但我认为不能背对。要怎么看见自己的背部?」

  远江说到这里,更用力刷我的背。不知何时没用毛巾,而是直接用手洗。

  动作当然不像月火温柔,感觉像是被指甲抓背。

  是要在我的背上刻字吗?

  「背部……如果要看背部,除非脖子很长,不然就得用镜子吧。」

  「没错。到头来,镜子是用来从各种角度面对自己的装置。对我来说,雨魔是我的镜子。」

  「……可是,记得您不是以取名的方式除掉了吗?别说面对,您不是除掉雨魔了吗……」

  「虽说骏河被神原家收养,但她无疑继承卧烟家的血统,总有一天也会像我或我妹一样面对自己吧。或许我想过要助她一臂之力。『左手』终究只不过是雨魔的一部分,没用处就会自我毁灭。」

  「这么说来……忘记是什么时候,忍野──忍野咩咩好奇一件事,雨魔的其他部位跑去哪里了?神原继承的部位,那个……至少在我的世界,她只继承了左手。」

  「分散在各处喔。因为只要分散就安全。只不过,凑齐的话可能很危险。毕竟是我的分身。」

  「……请不要随口讲这种恐怖的事情。」

  「不不不,虽然这么说,但已经是木乃伊,讲白了就是怪异的尸体。无法成毒也无法成药的普通尸体。我想几乎不用在意了,但如果找到的话麻烦处理掉。俗话说父母的债由子女还,但是子女没有父母也能长大……骏河那边也是,麻烦找机会帮我转达接下来这段话吧。那种东西不需要小心翼翼地珍藏──到头来,我想对你说的只有一件事,不要变成我这样。」

  「……这实在难以转达耶。这不是母亲会对女儿说的话。」

  「哎呀哎呀,阿良良木小弟,十八岁的小男生没资格谈论母亲喔。你究竟知道多少为人母的道理?」

  听她打趣这么问,我无从回答。我没当过母亲,也不会成为母亲,更何况我和母亲还有一些心结。

  「…………」

  「咯咯咯,抱歉抱歉,这段讯息确实沉重到不方便转达,当我没说吧……不过,如果骏河哪天面对自己,而且陷入走投无路的状况,麻烦你帮她一把。」

  如今远江完全以「那边」的立场说话。真是不可思议的人。卧烟那位卧烟小姐只有在提到姊姊的时候变得慎重,像这样看就知道为什么了。

  远江从我后方伸手过来,拿起莲蓬头,冲洗我的背。看来拷问时间结束了。

  虽然知觉麻痹,但总觉得背部火辣辣的,温水刺得好痛。该不会出血了吧?

  「不成药,便成毒。否则你只是普通的水。」

  远江伴著水声这么说。

  「我将这句话挂在嘴边,养育那家伙长大,却不知道我真正的用意传达多少程度给她。我这么说给她听,其实或许只是在说给我自己听那家伙眼中的我是母亲,妹妹眼中的我是姊姊,但我眼中的我……只是爱哭的恶魔。是胆小鬼。」

  她说得很豪迈,所以我难以理解,也可能只是我擅自这么认为,不过这番话听起来像是丧气话。

  「我没能排除这个恶魔,不过阿良良木小弟,你选择保护自己的分身。既然这样,你就要贯彻这条路到最后。无论是暗还是光,都肯定是你的搭档。」

  「……搭档?」

  这个词令我转身。

  要寻找搭档。黑羽川这么对我说过。

  即使只是凑巧一致,但远江在这时候使用这个词,我非得问出个中真意。

  虽然非得这么做,我却没能发问。

  因为当我转身,身后已经没有任何人了。和镜子里的影像一样,现在这间桧木浴室里面,只有我一人。

  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还是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卧烟远江消失了,只留下毛巾。莲蓬头掉在地上。

  「…………」

  我默默将莲蓬头挂回去,关掉流个不停的水,捡起毛巾。

  直到刚才的对话,不是因为我想在水面寻求通话管道的点子落空,为了对斧乃木解释而妄想的情景。这条毛巾算是姑且证明了这一点。不,真要说的话,我背部的痛觉也可以当成另一个证据?

  刺痛到让我怀疑真的出血……虽然不是套用刚才和远江的对话,但是想看背部就得用镜子,所以我站起来照镜子,想确认自己的背部。

  此时,我倒抽一口气。

  转头检视我映在镜子里的背,虽然没有出血,各处却像是遭受鞭刑般肿胀,形成文字。

  而且还贴心使用镜像文字。

  因此,照镜子可以轻易解读。

  片假名的「直江津高中」。

  上面是这么写的。

  看来,我的下一个目的地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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