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个,怀念的梦。
「我想起来了……」
自己一直想打倒柊,一直输得心有不甘,把她视为应该超越的目标。
忘了往事的不只是柊。回自己也一样。
——可是,自己现在为何是这种心境呢!
重新相遇的柊,极需他人援助。但她的实力并没有退步,一样在回之上。
但不知为何,自己竟然有种想要保护她,想当她靠山的念头。当初的竞争心,怎么会起了这种变化?
「柊……」
眼睛一睁开,乌溜的黑发在回眼前摆动。他情不自禁地喊了柊的名字,却发现那眼眸红得有如鲜血。
「喔,你起、来了……?」
回被对方吓得向后退去,先前梦境的余韵,也瞬间烟消云散。
眼前的她是个少女,嘴唇涂了黑色的口红,看起来虽然古怪,但这倒还不打紧。真正让回傻眼的地方在于,她的身子竟然被粗犷的锁链给链着。
「你、你、你……」
他说不出话来,嘴巴重复了几次张闭,随后少女战战兢兢地发出细语。
「劝你、不要、乱动……你的脑、刚刚失血。搞不、好、会有、后遗症……」
「脑……失血?」
少女断续的话语,让回不禁惊呼。
「刀剑、挡下、血管……断绝了、血脉。却没、留下伤、口。奇特的、能力……」
少女独自有所理解地说了。不管怎样,这人看起来应该不会对回不利,让回稍微恢复了冷静。
少女眯起血色的双眸。
「你运、气好……遇上〈东方不、败〉而没被砍杀……」
「东方不败……?」
「就是、刺你一、刀的、契约者……」
—刺你一刀——直穿胸膛的悚然触感——一想起刚才的事,回提心吊胆地低头看着自己
身子。明明挨了一刀,衣服上却连个破口都找不到,但异物穿过体内的鲜明不适感,绝不是幻觉能呈现得了的。
——这到底怎么回事?
正当回一时无措,少女小心翼翼地,坐到插在地面的一根巨大十字架上。那……是谁的坟墓吗?竟然埋在这种地方?不对,如果她坐的是坟墓,自己是不是应该制止她。
正当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少女懒洋洋地开口了:
「不必担、心……我没接到、杀你的、命命……」
听到这句话,回终于想起柊的事。
「柊她……怎么了吗?」
「柊……?喔喔,标靶……我不、知道。〈东方不败〉应、该、正跟她、交手……」
「为什么他们要抓柊?」
「我不、知道……只不过、我们接、到的是、『活捉』指示……她应该、不会杀死……」
手提箱还在回的手上,但他提着的手正颤抖不止。
——她、她该不会也是契约者吧……?
少女年纪看起来比回更小,顶多只有初中部一或二年级,畏畏缩缩的模样,实在不像是会牵扯上这种斗争的人。话虽如此,那眼神却带有契约者独有的,不把人类当人看的冷淡之色。
少女虽然提心吊胆,但还是装出僵硬的笑脸。看来她发现回在怕她,想藉此让回安心。
「我、无意、下手……」
「……这是、什么意思?」
少女强调要「活捉」标靶,代表标靶以外的不必「活捉」。回既然站在柊那边,代表有可能成为阻挠,那么契约者没道理留他活路。
见回一脸提防,少女浅笑。
「你、跟我、有相同的、味道。」
「我、我跟你才不一样!」
「你不、是……一样、怕吗……?你的手、正在、发抖……」
回藏起自己的手。不过发现少女不含敌意或嘲弄,让他稍微有了提问的从容。
「一样怕……?你也怕跟人打斗吗?」
少女扭了下身子,绽放笑容。
「怕跟人、打斗……这是、事实。就算是我、也一样、怕痛。但这、不是、本、质……」
对方的表达让他听得一头雾水。尽管恨不得马上逃离现场,他还是用仅存的勇气挤出心中疑问。
「你、你不是说我们一样吗?你不是也在害怕吗?」
「你害、怕、战斗、吗……?」
「怕、怕啊。不行吗?」
这很尴尬,但却是事实。发现少女似乎有什么想表达的,让回先承认了,自己不愿面对的胆小。
但,少女摇摇头。
「不、对。痛、可以、忍。虽然、难受、却不至于、受不了。不是那种、真正无法、承受的、事。不一样、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结结巴巴的话语逐渐变得铿锵有力。少女态度的变化,让回不禁向后一退。
「你、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啊?」
「你害怕的既不是痛楚也不是战斗,而是——」
「——人类——这种存在。」
「啊……」
回原地瘫坐了下去。
他,无法否认。
回的同学全是外国人——虽然回在他们眼中才是——话说得一快就让他听不清楚。那些人都比他身强体壮,总是不可一世的模样。回基本上就是怕他们,不敢跟他们交朋友。
但回之所以怕他们,绝不是因为他们比自己厉害,甚至恰恰相反。他们所有人——
「——他们,都太脆弱了……」
身为白毁家的老么,回也懂得摧毁人体的手法,他晓得那叫做暴力,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因为这样,回无法再跟人交手。
回想起来,这或许也是他对柊感兴趣的原因。柊的实力比回更强,也深知战斗的可怕。
被她一针见血地点醒过去不愿面对的事,回一时怅然若失。
少女感同身受似地,以慈祥的眼色迎向他。要是她双手自由,现在应该会把他抱进怀里吧。
「我……该怎么做才好?」
「我没有、谴责你的、意思。我也、害怕、人类……」
那句话就像是能够理解自己丑陋的内心,给回带来了希望。
「但是、我还不、想死。想活、下去。那么、该怎么做才好……?」
回也一直找不到办法,畏畏缩缩地活到今天。
少女露出达观的笑容。
「只要、有耐心、风浪总会、过去。熊熊大火、总会有、烧完的一天。」
「什么、意思?」
「我们只要、等就行了。等一切结束、就等于是、立下功劳。我的功劳是、善尽职责、你的是、继续活着。」
的确,今天一天下来就遇到四名契约者。很少有人遇到这么多契约者还能够活着。
不管是记者还是情报贩子,靠蛮力赢人都毫无意义,只有苟且偷生带回情报,对他们而言才是真正的胜利。撞见契约者却依然活着的回,其实早已经立下了功劳。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就算放着这件事不管,柊也能自己度过难关吗?她的实力远比回要高强多了,反而回才是空有战技却毫无斗志的累赘。在这里分道扬镳,也许对双方都好。
此外,能够理解自己伤痛的这名少女,让他感到非常宽慰。也因为这样,他不想辜负少女的一番好意。
只要照少女所说的做,回就不必吃任何亏。然而——
——欸,应该是要怎么笑啊?该什么时候笑比较好——
不经意地,他想起柊说过的话跟当时的样子。
「……这样是、不行的。」
那时,柊笑了。回已经看过她的笑脸,以及惶惶不安的模样。
要是现在逃跑,回也许是不吃亏,但将会再也看不到那笑容。
因此,回终于踏出了,一直未能踏出的一小步。
「这、这样不行啦!我是很想逃走,可是也不想真的逃走,因为要是逃走,接下来又会孤独一人。所以,我要继续留在这里。」
少女讶异地瞪大了眼。
「孤独、一人?」
「对啊……我受够孤独一人了,那只会带来后悔。」
刚来这国家时,回孤独一人,其他像是父母、哥哥以及门下同伴,全都不在了。
但,他现在遇见了柊,再也不是孤独一人了。
少女听他这么说,死心地点点头。
「不喜欢、孤独。」
「我讨厌现在的自己,讨厌遇上什么事都想逃避。所以我想改变,希望不管何时都能拿出自信,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从以前到现在,他可曾如此坚定地表达意志?回虽然自己都颇感意外,但还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就是他一直想做的。
他向来讨厌自己既胆小又没骨气,全身上下恐怕只有体能称得上优点,不懂得表达想法,随波逐流毫无主见。
而少女一番话,让他正视这个问题,找到了「勇敢面对」这迷失已久的选项。
回想帮助柊,觉得只要有她在,自己也许就能有所改变。而且在回心中,她也许一直都占有一席之地。
——现在,我觉得应该有办法改变自己。
回振作坚定的意志,少女也同感似地点点头。
「我也、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那你也一起改变吧。只要有心,一定行的,不是吗?」
「你、很坚、强。」
「……不、我很懦弱,所以才想变强。而你不也是一样的吗?」
「没、错。我也、想变强。」
友情,在这个瞬间诞生了。
心怀同样的懦弱,让少年和少女都想要改变自己。
少女死气沉沉的眼眸,开始浮现光彩。
「那么我也……不,就让吾也一起战斗吧。」
「没错,人就是得奋斗才行。」
「你……汝的这番话令吾受益良多。接下来,吾也将贯彻自我。」
不知何时,少女的话里自信洋溢。
——没错,我们一定都能锐变!
少女的变化,给回带来前所未有的把握。
「那么,我也要贯彻自己!」
回激昂地高喊完,泪珠流过少女的面颊。
「——那么接下来,汝化为吾的食粮在此安息吧。」
铿一声清响传来,限制少女行动的锁链松绑了。
只见她握起链条一端,接着转身迎向回。
「咦?呃、咦……?」
在那里的,已经不是先前怯懦的少女。她克服了残酷的现实并成长茁壮……但为什么会用这种杀气里夹杂悲悯的眼神看回呢?
「吾乃洁诺芭·洁诺瓦兹——夺汝性命之人。」
「啊……呃、咦……?为、为什么你要杀我啊?」
事情不知怎地,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但少女——洁诺芭对回的无措置若罔闻,像是要战胜悲怆般严词道起:
「既然汝想守护标靶,吾不得不铲除异己,不过看在汝能共体吾艰的份上,就让吾全力以赴吧。」
回反复推敲后还是觉得,这句完全就是宣战。
本来还期待友情能让两人并肩作战,回这下简直是呆若木鸡。
「不、不是啦,我是希望能够用更和平的——」
面对想要变强——已超越自我、脱胎换骨的少女,回又像以前那样手忙脚乱了起来。
「永别了,吾友!汝将永存吾心中。」
洁诺芭说完将链条一甩,于是拔起了被锁在另一头,钉在地面的十字架——质量极高的一整块金属。
喳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巨大的链条于是扬起。
民房的墙壁、水泥补强过的地面与立于一旁的电线杆,接连粉碎一空。
若只是被锁链砸中,照理说不可能这样,何况以链条的长度、重量再配上前端的十字架,要能甩到离开地面,凡人根本不可能办得到。
——她的能力是「臂力」啊……!
在破坏的风暴里,回只能像条毛虫般紧贴地面死命躲闪。不久,锁链风暴终于停歇,周遭建筑物早已经被扫荡得一乾二净。
见到回魂不附体的颤抖模样,洁诺芭露出赞叹的笑容。
「真不愧是吾友。看来这点程度根本伤不了汝。」
回现在还活着完全是侥幸。若要问这运气有多好,可能他把一生的幸运都耗光了。
「但要是汝现在死了,吾就无法以汝为食粮。很高兴汝撑了下来。」
「食、食粮……?」
他也听说过活人以逝者为命粮,这种类似继往开来的譬喻,但她所提到的,意思似乎跟那有些出入。
「汝知道,契约者得为异能支付代价的事吧?」
这其实并不是真的在问话。见回忙着打哆嗦,不点头也不摇头,洁诺芭于是接着说了:
「吾的代价是『饮食』,没办法吃一般人吃的东西。话虽如此,还是有唯一一样东西能刺激吾的食欲。」
不祥的预感升起。
面对不知是否腿软,只能在地面蹬踏挣扎的回,洁诺芭公布了无情的答案。
「吾别号〈吸血公主〉——吃的是人类血液。」
接着,她放开巨大十字架。
「吾将以汝之血为粮。这正是汝教给吾的事!」
爱的刑前宣判一结束,少女张大了嘴巴。回连逃都来不及,肩膀已经被伸来的两手固定住,接着只见长长的犬齿从头上落下。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像被盯上的猎物般,窝囊地发出颤抖的惨叫。
喀铿——牙跟牙相碰的声音响起。
「……咦?」
洁诺芭的脸就在回的脸旁。拂过脸颊的黑长发,带来某种和场面不搭调的心跳加速。
——她愿意、放过我吗?
正当回一头雾水,洁诺芭随后却讶异地说了:
「竟然被躲开了……?不,不对,这是——?」
少女话说到一半,身体却往侧边弹开。紧接着——
「——你这蠢货!还不快给我站起来!」
在那里的——不知为何会在那里的——是个蓝发飘逸的少女。看样子,就是她赏了锁链少女一记冲撞。
「华仑噗哈!」
「不要泄漏我的名字!」
伊莎一脚踢上了回的颜面。接着,她牵起回的手,头也不回地开始跑。
回虽然途中瞄了瞄身后,但锁链少女不知被什么事情吸去注意力,并没有理踩他们。
‡
两人马不停蹄地跑到学园附近一带,伊莎才终于停下脚步,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汗水沿着她线条姣好的下颚滴落。
等到调匀呼吸,伊莎蓝发一甩,一如往常的炯炯目光紧咬着回。
「你这个蠢蛋!没事去那地方做什么?」
「咦咦?呃,我是因为【工作】被派过去的……」
「所以我不是叫你拒绝了吗?蠢货。白毁,你到底晓不晓得自己的成绩状况?亏我还花时间等你,结果你却连说都不说一声就离开了!」
「嗅……?你先等——噗啊呼!」
侧腹恰到好处的部位被她一脚踢了上来……这不对劲啊。在学园的时候,她也没这样对待自己过。
伊莎不知道是不是气炸了,脸颊泛起红潮。
「我只是不像某些人一样,受人之托却半途而废!」
回实在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凶自己。
——这算不算是恼羞成怒啊?
但不懂归不懂,他起码晓得,对方是在担心自己。
「……对不起啦,华仑庭。可是啊,你也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啊。」
「嗄?」
「因为刚刚那女孩,其实可是个契约者。要是一个不小心,你搞不好会丧命的。」
伊莎一时像是无言以对般张闭着嘴,随后长长叹了一声。
「好痛!」
接着不知为何,她往回的脑袋一敲。
「这种话等你先学会保护自己再说吧。要是没有我在,你早就已经被咬死了。」
这话毫无反驳余地。诚如伊莎所言,要是她没出手相救,而且〈吸血公主〉这别号若是真的,回的血现在恐怕已经进到对方体内了。
回蜷起臂膀跪坐在地,伊莎于是又一甩那玻璃般光泽的蓝发。
「我们回去吧,白毁,别再逗留在这种地方了。」
「谢谢你……可是我还有事得做,还不能回去。」
「嗄……?你、你该不会还没把情报交出去吧?」
「不,那件事已经办完了,不过我答应对方要带她躲进学园。你应该也晓得,我们学园的那种制度吧?」
「毕、毕竟我自己也……不对!我说,你到底蠢到什么地步?对方可是契约者,凭你能够拿她怎么办?」
「嗯,我可能拿她没辙,但也搞不好有什么能做的,不是吗?」
「不可能的。」
面对斩钉截铁的伊莎,回难得摇摇头。
「可是,我已经答应过她了。我也想象你一样,当个说到做到的人。」
只见伊莎吃惊地退了一步。
「那么,你快点回学园去吧!」
回心中升起的,是小时候也曾经历过的心情。一种令人不甘心,令人想超越,但却又跟憎恨不同,而是想深入了解她,一种不可思议的情感。
对再次重逢的她心怀的感受,跟过去的情感合而为一,带给他自己也难以置信的动力。
「你、你先等等,白毁!」
回没等伊莎回话,人早已冲了出去。
‡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带有斜度的屋顶上,柊伸出右臂的刀刃朝白衣人——刚刚对回下手的契约者直逼而去。脚下地形崎岖难行。不具神经的人造双脚,让她连自己是否站稳都感觉不出。之前是因为有回牵起她的手,才让寸步难行的她得以继续前进。
被牵的手其实同样缺乏知觉,但知道有人握着自己的手,还是带给她些许的安全感。
——地形如何,已经无所谓了!
跨出的一只脚踏穿屋顶板,并且在即将陷入前踏出另一只。随着被踩烂的民房屋顶,她的每一步都得到地面难以比拟的推力。
铿一声,眩目的火花迸散。
面对柊的冲锋,白衣人并不闪避,而是正面承受下来。明明一身雪白,对手却只有刀刃如夜色般漆黑。
即使刀刃被架住,柊却没就此停下,而是踩断屋顶板,炮弹似地继续前进。白衣人似乎也无意踏稳,像受了风吹似地任由她推走自己。
抵达屋顶终点,只花了不到三步。
「看来,你还挺有力气的。」
说完,白衣人凭己力腾空一跃。屋顶已到了尽头。失去立足点的柊随后也踩空坠落,勉强维持平衡着地。
这里似乎是闹区,到处都是行人。人群见到突然从天而降的两人一时愕然,并且发现他们手里握了刀子,带着惨叫四散奔逃。
柊锁定远方着地的白衣人,同时瞄了下自己的刀。刚刚的交锋看来太过硬碰硬,刀子已毁损形成一大片的卷刃。
——真不中用。
柊忿忿瞪着自己武器的模样,让白衣人发噱似地扬起嘴角。
「我还是先报上姓名吧。我是平坂要——别号〈东方不败〉。」
「闭嘴!」
白衣人——要虽然态度从容,但柊的刀刃毫不犹豫地往对方身上招呼。
「唉唉,你好歹也报个名字吧?」
语夹叹息的要跟着刺出一刀,竟然顶住柊的刀尖。看似没怎么出力的一个动作,却轻松化解了柊的刃击。
——这家伙,不是泛泛之辈……!
虽说攻击被化解,但两人也缩短了间距。要的长刀在极近距离只能发挥一半威力。柊上半身一拧,挥空的手臂一个反转,打出一肘做第二击。
长刀无从抵御的近身一拐,要却只退了一小步就躲开。
躲避虽然乍看轻松,但对方躲开的瞬间,柊也早已滩开手掌,靠着挥空力道顺势往要包满布条的脸部一甩。
要往后大跳一步。
「……庸俗。」
肘击挥空后甩出的手臂,剥下了要脸上的布条。底下的容颜,让柊稍感意外。
原来,要是个跟柊年纪相仿的少女。
在布条的保护下,长年未接触阳光的肌肤如新雪般白皙。刀刃般修长的双眸里镶着一双黑曜石眼眸。即使是同性别的柊,也差点对那美貌看得入神。
「在报上名号前,我倒觉得你该先让人看看长相。」
对狼狈遮掩的对方说完,柊再次架起兵刃,呢喃报上自己的名字。
「月皎柊——月皎家最后的傀儡师。」
紧接着,柊拔腿奔驰,试图侧击对方,而要也随之行动,两人开始并跑。
——不能跟她正面交锋。
光靠刚刚的攻防,就让柊有了自知之明。她的攻击比以前交流赛里的回——最后一次交手应该是十二岁——还要犀利太多太多了。
相较于这样的对手,柊就只是个傀儡师,没练过与人砍杀的武艺,加上兵刃也是对方的较犀利,正面交锋实在胜算渺茫。
——不过,那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喀铿一声,无刃的左臂发出机械音。这只手臂里头暗藏了短机关枪。
枪枝的最大杀伤射程,顶多只到10席克,而和柊并跑的白衣人彼此距离约15席克。硬是把枪枝微型化的结果,让它每发的伤害值甚至比手枪还要更低。
但柊也同样清楚,机关枪的价值在于连发性,没必要一枪毙命。就算只是对着敌人脚部开火,一样非常有效。
——剑不可能比得过枪——哥哥说过的话,就存在她脑海一隅。
开火的瞬间,她彷佛看到要笑了。然而——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子弹并没有因此停下,接连射向对方。
「咦……?」
柊纳闷声出口的当下,白衣人早已不见踪影。但她并不是跟丢对方,而是突然被东西遮蔽视野。
紧接着,惨叫声此起彼落。插入柊视野里的,原来是一台多人马车。这国家的火力车虽然逐渐普及,但目前仍然属于有钱人的交通工具。
幸好她瞄准的是脚底,子弹全都打中车轮,否则载满乘客的马车恐怕就要化为血海了。
她脸色略显微白,要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如果要开枪,你应该仔细留意四周。」
不寒而栗的感觉窜起。
——手臂里藏的枪,她竟然第一眼就识破了……!
那可是直接藏进傀儡手臂里的短机关枪。柊并不晓得自己跟理查那一战早被看光,明显慌乱了起来,而紧接着——
不寻常的喀噔声响起,景色侧向流逝而去。她发现自己被人一脚踢开。
好不容易着地后,白衣人大概是胸有成竹,没有任何挥刀动作,就只是呆立原地。
——这距离杀得死她。
这次再也没东西挡住。柊眼看即将开火。
「喷发吧——〈沙波〉。」
突然间,地面破了个洞,从中喷发的沙土遮蔽了她的视野。她依然开枪扫射,但隔着沙土当然射不准,不是落空就是穿越沙土后威力尽失。
以沙土为幌子,要趁机切入。她将刀举在身后,贴着地表进逼而来。
——既然如此,我也如法炮制。
柊的手随即往地面一贴。
「喷发吧——〈阿尔斯·马格那〉!」
地面出现水面般的荡漾,随后如喷泉般溅起。这招并不是溶解,而是能让物质维持原状,只有性质变化为水,相当奇妙的能力。
理论上不可能存在的第三种能力,完全令人措手不及。对伏地而行的要来说,这想必是难以招架的一击。
以为胜券在握的柊,右臂的刀往沙土里挥落。
「咦——消失了?」
在喷发的沙土另一侧,柊已看不到要的身影。正当她一时心慌,脖子已经被黑光闪烁的刀刃抵上。
原来对手早绕到了身后。柊掀起的沙土,就只是迷惑了自己的双眼。在僵直的柊身后,要冷冰冰地说了:
「……我的能力向来不适合攻击,你就算学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就算学起来——这句话让柊一时无语。
「你是怎么知道……」
要无奈地叹气道:
「你最先使用的是『重力』,接下来是『加速』,两个都是和你交手过的契约者能力。而这一次,你使用了我的能力——」
接着,要直接点出结论,不留任何辩解余地。
「——你的能力是『模仿』对吧?这样看了三次,连傻瓜都看得出来。而既然你没用过其他能力,显然只能『模仿』自己交战过的对手。」
沉默成了默认。两人不只身手有差距,经验落差更是悬殊。才过了三次战斗,她就把自己的能力看得一清二楚。
柊依然僵着,让要继续说了:
「接下来只是直觉。你应该刚成为契约者不久,对吧?」
被她再次说中,让柊一声不吭。
「契约者拥有的异能绝非万能,为能力而付出的『代价』势必成为枷锁。契约者是无法毁约的,我们大家都承受了名为制约的缺点,得到能力也不见得是优点,就只是弥补缺点的手段之一。因此,契约者会把能力升华成绝技,就像是这样——〈沙波>。」
要一呼唤,脚下的大地发生摇动,铺上水泥的地表荡起水面般的涟漪。要的能力已经渗入其中。
「——看到了吗?这叫做〈明镜止水〉,涟漪能够将领域里的一切动静传达给我。像这样的招数,你能看出个中奥秘吗?」
她当然看不出来。先前「加速」的契约者——记得叫做理查——所使用的那招〈魔影〉,柊一样无从模仿。
「这就是你能力的缺点。出其不意的硬碰硬或许有效,可是一旦被识破,就绝不可能比得上能力的原有者。」
要指出她的各项缺点,接着竟然收起兵刃。这难不成是因为,她看出柊没有任何反抗之意?
正当柊一阵纳闷,要露出一抹浅笑。
「好吧,课就上到这里。接下来,可别再这样轻易被制伏了。」
柊不能理解。对方指出了这么多的弱点,接下来还希望她怎么做?
就如要所言,柊成为契约者才一星期,刚学会如何「启动」能力,并没有要或理查那样的绝技。
——像这种时候,要是有傀儡就好了………………
柊毕竟是个傀儡师,要是不带傀儡直接上战场,能发挥的相当有限。
——意思就是,我不能够光靠能力吗?
少女给了自己提示。她这么做也许只是想打个尽兴,对柊而言却是今后不可或缺的生存守则。
柊凝视着少女试图看透对方真意,终于察觉有异。
——那把刀……竟然是干的?
少女刚刚杀了回,而且并不是快刀挥过,而是刺破胸膛,半根刀身埋没其中。她就算挥刀再快,也不可能把沾上的那么多血甩得一乾二净。
——也就是说,她其实并没有杀回?
这不太可能。柊轻眼见到回被她刺穿了。
——但要是有这能力,也许就能刺穿对方而不杀死?
液状化——即使模仿了也摸不清本质,与众不同的奇妙能力。这涟漪荡漾的大地并没有变形,能够像凉粉般恢复原状。
只要透过这能力,也许就能让回在被刺穿后依然活着。但若真是这样,事情又变得更加费解。
——为什么她要用这种能力留回活口呢?
要应该没理由大费周章地让回活下来。就算他是同伴,她一样会下手毫不留情。
搞不好回还活着——这个发现平息了柊的怒火,让她重拾冷静思考,找出了自己的优点,以及要可能早就发现的自身缺点。
面无表情的柊,坚定回视少女的眼眸。
「听你刚刚说了这么多,其实我也发现了你的一项缺点。」
「喔……?」
「你不敢真正动手杀人。」
要一时瞠目结舌,接着一副像是怀疑柊精神失常般回问道:
「我身上究竟是哪一点,让你得到这样的结论?」
「你的刀是干的,根本就没有砍过回。」
柊冷硬地回答了对方不意外的疑问,让要气恼得闭口不语。
——这是回敬你先前的挑衅。
要之所以会砍回,原来是为了挑衅柊,会放回一条生路,则是因为她对杀人有所抗拒。
看来要也发现她是在回敬自己,重新架起兵刃。
「无谓的问答到此为止了。接下来,你可别再让我失望。」
「你也别后悔了。」
能走的路打从一开始就只有一条。要犯的失误在于,她让柊想起了这条路。
柊伸出手肘,举起钝毁的兵刃。
「——吾乃月——黑夜主宰〈夜刀神〉——」
这是月皎家继承人代代口耳相传的咒歌,实际上则是让人强制进入恍惚状态的自我暗示。而这样的催眠状态所引出的力量——
她似乎听见,要发出的轻叹。
柊的世界渐渐静音,甚至连色彩都褪去,成为黑白双色的版画,金色眼眸则在同时瞳孔大,失去光彩。
眼中如今只剩下纯白色的要身影,四周的朦胧景物不再具任何意义。
——月帝眼——月皎家之所以成为本家的缘由——〈夜刀神〉的世界——
世界的一切缓慢移动。血管里的血液如何脉动,皮肤底下的肌肉如何跃动,骨骼如何运动,人体如何行动——现在的她,能够在对手行动前事先「预知」这一切。
幼时的回之所以从没能赢柊,原因即是在此。
人体一旦性命濒危,有时也会引发这种现象,脑部暂时遮蔽嗅觉、味觉与触觉等一切不必要的机能,视觉也抛弃色彩,藉此提升处理能力。
就算是毫无武术基底的一般人,只要条件吻合就一样有可能引发。这跟契约者的异能不同,并没有超越人身的极限。
时间停滞的奇妙世界。发挥至极限的集中力带来的,是瞬间的意识失控。柊——月皎的月帝眼,能够人为地引发这一切。
若契约者拥有的是异能,月皎的月帝眼就是人类锻炼出的「技能」了。
而控制这技能的手法,正是柊吟唱的咒歌。
「——纺化身为利牙——领化身播散应报——」
柊「预知」了要由上而下的斜劈,接着挥出剑路相同的一刀,同时切入前方以弥补兵刃长度的差距。
刃和刀互相冲突并弹开,但要流畅地衔接了由下而上的另一记斜斩。凭她的身手,当然不会看不出对方正在模仿自己,也早料到对方的剑同样会被弹开。
月帝眼和〈明镜止水〉——预判和预判的同时对决。只要谁走错一步——不对,只要稍微误判肌肉的动静,当场就得丧命,这是超越极限的互探虚实。
刃和刀交锋期间,柊陷入某种不寻常的感觉里。
——这人的剑里,竟然不带杀气……?
要并不是无意获胜,也不是缺乏斗志,更不是不敢杀人。她现在很享受战斗,试着在生死一线间的较量里征服对手。
但奇怪的是,她不知为何,就是欠缺应有的「杀气」。先前回敬的那句话,如今渐渐应验成真。
「——吾乃虚无——虚幻无常的天之尽头——今利牙降临凡尘——」
——我不明白。这人到底想怎样?
她提出柊的缺点,指导如何战斗。本来以为这样的她只是想跟更强的对手一战,实际上却又看不出对胜利的执着。难不成,她其实另有其他目的?
上下左右斜向。本来从各方向自由挥斩而来的要,这次改采突刺的架式。柊于是也伸出手肘,把刀尖对准前方。
面对要施加全身力道的突刺,柊要是以相同方法回击,刀刃势必会折断。她踏稳右脚,扭转上身并刺出刀刃。
刀尖和刀尖即将冲突,但略微错开的这一击并没有跟要正面对上,而是稍微擦身而过。
见柊熬过必杀一击,要一脸开心。紧接着,要的斩击益发犀利,像是表示「接下来一样要熬过、再拿出更多技巧出来」之意,而每当柊如愿化解攻势,她也跟着益发欢喜。
「——一切但从天意——一切皆有宿命——」
接着,柊终于拼凑起,先前那些零碎的思考。
——看样子,这人希望我为她做些什么?
要对柊有所期待,想从她身上寻找些什么,为了引出其全力而挑衅、激发,或者指出她的缺点。
柊并不清楚,从战斗里能够找到什么。这跟在比赛场上击败对手不一样。她追求的,是不惜牺牲对手或己身性命也要获得的东西。
她就为了寻求那东西而战斗,但是还没弄到,对手却已快要被她打败了。
斩杀和思考同步进行,柊的意识持续加速。她从来没见过像要这种,能跟使用月帝眼的自己平分秋色的人。
一阵刺痛从眼睛传来。
——怪了。照理说我应该没有痛觉才对。
月帝眼已经抵达极限。现实世界里虽然才过不到十秒,但她可是头一次遇上十秒内收拾不了的对手。
——下一击,就是最后了。
要似乎也心里有数,暂时收刀并高举至身后。那看似满身破绽,可是一旦谁敢进犯,眨眼间就会被她一刀两断。动用全身肌肉的蓄势一击,让柊也同样身子一拧,由下而上举起刀刃。
接着——
「——皆在满月见证之下——」
铿——清脆的声响荡开,折断的刀刃飞舞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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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晃动。
见要低头而望,柊才发现自己屈膝而跪。
——脚部的线断了吗……?
柊一想起先前只有做点应急处理,却见要不知为何泫然欲泣。
「啊……」
要的身后,有一根带了断刃的手臂。柊将视线一转回自己手臂,她的确是失去了手腕以下的部位。
这场对决,是柊输了。
——毕竟那只是把钝刀嘛,当然承受不了这一击了……
搞不好,承受不住的其实是身体。颓坐在地的她,已经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我输了。
现在充塞她心中的与其说是绝望,无力感可能更多一些。
要对柊似有所求,结果柊连对方底细都还没摸透就含恨而败。而最煎熬她的,则是要那失望的样子。
——怪了。她可是打算杀了我的人啊……
但实际上,要既不打算赏她一个痛快,也无意抓走她,而那双眼如今凝视的—
「你,这身体……」
听她一说,柊才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她的身体从左肩到右侧腹被刀劈开,衣服当然是破了,底下的丑陋外观也因此一览无遗。——被她看见了……
刀伤处并没有流血,柊本身也未感到疼痛。
以刀伤为中心,肌肤出现细微的裂痕,而这并不常出现在人体……不对,不常出现在生物的皮肤上。恰似青春期女孩开始带有起伏的胸部,龟裂特别深邃,甚至露出异常的体内结构。被劈开的身体里,看得到一些丝线以及齿轮。
——齿轮机构的陶器傀儡——这就是柊的身体。
手脚以及末梢指尖,全都由球体关节和细线控制,不但没有痛觉存在,对风、冷热、饿渴与干湿,都是一样麻木不仁。声带和表情虽然不晓得是透过何种构造来呈现,但这身体没有一个部位是「活的」。
——傀儡师化身为悬丝傀儡——
这就是柊上个星期一觉醒来,所被迫面临的事实。
相较于秘密穿帮而茫然自失的柊,目击此状的要眼中开始涌现诸多情感:动摇、疑惑、同情、些许欢欣,以及决心。
关于她究竟在打什么算盘,柊才正打算过问,一名少女就在这时,从要背后出现。
「嗯,看来这里已经分出胜负了。」
少女的模样奇特,扛着金属的巨大十字架,双手捧着的铁链喳喳作响。身材娇小的她,应该比柊或要都还要年少。
「……不要看。」
要以某种令人胆寒的低沉声音说道。
「你说什么?」
声音似乎没传到,只见少女掉以轻心地前往要的身旁。
「我叫你——别看。」
要刚转身,对着少女就是一砍。毫无防备也来不及防备的少女,颈部因此溅血。
「啊——喀……?」
面对少女痛楚和困惑交织的呻吟,要却毫无同情地把手伸往她的颈子,夺走她身披的黑色披风。看来刚刚的一击,也破坏了披风上头的扣具。
接着不知为何,她竟然把披风扔给了柊。迎头而落的披风,恰好盖住柊的身子。
「咦?」
但要对一头雾水的柊不屑一顾,转回身子面向少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柊随后也察觉有异。
刚刚的一刀似乎伤及动脉,严重出血的脖子伤口却渐渐闭起。伤口复原重生了,而这看来
似乎是少女的能力。
「〈东方不败〉汝这家伙疯了吗!」
「我跟雇主讨论过了,说要是标靶打起来不痛快,就会连其他契约者一起砍。」
面对忿恨以答的少女,要不为所动。
「……明明刚刚才厮杀得那么尽兴,汝还真好意思睁眼说瞎话。」
「要是不晓得她的身体如此,也许我现在是尽兴了没错。」
「哼,所以吾早说过了,那样的情况不只是手臂而已。」
看样子,少女也早发现柊的身体不寻常。要不悦地盐了蹙眉。
「我没事要找你,赶紧离开吧。」
「不好意思,吾倒认为汝的认知出现了问题。这样的对待,叫吾如何能接受!」
少女说着便砸下背扛的巨大十字架。
轰隆一声,带来撼动大地的冲击,其凶恶之程度,恐怕会让被击中的人连肉片都不留。
巨大十字架刚插上地面,白色物体就轻盈跳到上头。原来要在砸落的前一刻跳开了。那就是跟刚刚和柊厮杀时相同,具有预测能力的回避能力。
要垂着头,意兴阑珊地看着底下的少女。
「你——会接受的。」
话语结束的同时——啪喳——脚下的十字架散成无数飞沫。这是要的能力侵蚀的结果。
——这叫做不适合拿来攻击?
不寒而栗的不只是柊,锁链少女也同样身子一阵紧绷。
而这关键性的破绽,要可不会就此放过。
「咿——?」
少女的左眼突然纵向裂开。
——好快!
这一击就连柊都无从目视。要毫无准备动作,直接砍中了少女。
就算有再生能力,挨了这么一击总不可能不会痛。少女些微退缩的瞬间,要早已用五指扣住她的颜面。
「吞没吧——〈沙波〉。」
少女的身体荡出涟漪。先前十字架溅散的画面,和少女的身影交迭。
——那能力要是用在人体上,会发生什么事?
她会跟地面一样喷发吗?血腥的想象画面让柊一阵紧张,但要随后却什么也没发生地把手松开。
「咿啊……」
获释的少女跌坐在地,被划断的眼窝鲜血直流。
但这次的脸伤不同于先前一瞬间再生的颈部,迟迟没有愈合的迹象。
要发现柊的发愣样,鼻哼一声并说了:
「我没杀她,只是消除了她的能力。」
「为、为什么……她不是你的伙伴吗?」
「她是合作对象,但可不叫做伙伴,一旦契约完成,下次可能就会彼此为敌。我们的关系顶多如此。」
柊无法理解这说词。既然是合作对象——其实怎样的称呼都好,总之好歹也是自己人,但要竟然背叛她,为的究竟是什么?
当她百思不得其解,要拾起地面上柊被砍断的手臂,抱起柊的身体打算扛上肩膀。
「……你还真不轻啊。」
「要、要你管!」
要虽能挥舞长刀,不过力气似乎并不大。由陶器和齿轮组成的柊,身体当然比一般人要重多了。
最后,要似乎放弃扛人,手绕到柊的腋下将她扶起。柊此刻机能停摆,无法抵抗。
——看来这人终究是敌人啊……
透过月帝眼从她身上看出的某些事,再看到她砍了自己的同伙,种种迹象给柊带来某种亲切感,不过看来对方终究没打算放自己一条生路。
相较于失败的绝望,力有未逮的失望,带来的打击更加强烈。
「……接下来,我会受到什么处置?」
「我也、说不上。」
爱理不理的回应传来。她的确没有义务回答。
渐趋消沉的柊,仰望的视线对上要的侧脸,却不禁眉头一皱。
「你的身体是……?」
要拉起松脱的布条,重新遮起自己的脸。
「……这是、我的代价。」
看着答得有些不耐烦的要,柊嗅出了其中意涵。
——难不成……这人跟我是同类吗……?
并且隐约了解到,要追寻的究竟是什么。
——也许她正在寻找,跟自己同病相怜的人……?
一察觉这件事,柊体悟到要的心境,并主动提出要求。
「我无意求饶,但希望你能成全一件事。」
要颇意外地瞧了过来。
「……什么事?」
「我想见回——就是我那个被你砍过的同伴。」
她想跟还来得及回原本世界的少年做最后的道别。
要没答应也没拒绝,就只是拖着柊那沉重的身躯而去。
最后,只剩怅然若失的少女留在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