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罗塔王国篇 终章 向雪山进发

  恐惧、疼痛和寒冷让恰克慕剧烈的颤抖。

  巴尔莎也尽情的抱住了他的身体。恰克慕牙齿打颤的说道。

  “……真的是巴尔莎啊。我是在做梦吗。”

  巴尔莎笑着晃了晃恰克慕。

  “……这肯定是梦境。……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

  巴尔莎轻轻的松开胳膊,目不转睛的打量起恰克慕。昏暗中看不太清楚,但能看出他左半边脸都被血染红了。

  “相当严重呢。”

  巴尔莎轻轻的触碰恰克慕的伤口。伤口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了眼角。

  周围太暗,无法进行有效的治疗,但多亏了冰冷的气温,似乎流血已经止住了。这是被锐利的刀刃砍出的伤口,巴尔莎判断比起缝合,还是把伤口严丝合缝的按到一起更好。

  “可能有点疼,忍着点。”

  巴尔莎说着,用手指轻轻的推动伤口两侧拼合,贴上纱布,将备用的修玛(防风布)折叠成细长条,一圈圈的缠在恰克慕的脑袋上,让纱布固定在原来的位置。随后,她把恰克慕戴的修玛拉到了鼻子上,又把卡尔(披风)的头巾深深的往下戴。

  “……还疼吗?”

  听到巴尔莎的关心,恰克慕牙齿打颤的回答道。

  “已经不太疼了。只是还有点麻,僵硬。——你在来此的路上看到罗塔的士兵了吗?”

  巴尔莎平静的摇了摇头。

  “那两个人都被他杀害了。”

  恰克慕的身体僵住了。

  “死、死了……?”

  他说完后咬紧了牙齿,收起下巴像是在强忍着哭泣。

  “都是我的错。为了保护我……他们明明都是好人。而且还有孩子……”

  恰克慕拖着脚步向前走,巴尔莎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想去哪?”

  “必须去埋葬他们。”

  巴尔莎用力的留住恰克慕。

  “他们已经埋在雪下,而且地面已经冻住了。——如果没什么工具的话,是无法埋葬他们的。”

  “但是……”

  看到恰克慕越说越激动的样子,巴尔莎以严厉的声音训斥。

  “听我说。——你不熟悉罗塔的冬天。这场雪会越下越大。森林里还有狼,再呆在这里,马也会被冻僵。

  “那些士兵是为了保护你而牺牲的吧?为了不让他们白白的牺牲,你如今要考虑的是怎样活下去。”

  恰克慕不再说话,身体仍在颤抖。巴尔莎又开口道。

  “雪会埋葬他们。——就在这里低头为他们祈祷送行吧。”

  恰克慕犹豫了好一阵儿后,点了点头。

  巴尔莎和恰克慕并排朝着遗体所在的方向深深的鞠躬。雪悄无声息的落下,已经填平了马蹄的痕迹。

  万幸的是,恰克慕的马害怕的想要逃跑,但缰绳挂在了树枝上,所以没逃得太远。

  巴尔莎先把恰克慕推上马,然后从装在恰克慕的马上的行李中找出了火把,把冻僵的手指含在口中恢复知觉,好不容易打着了火。

  火把的光亮照不远。巴尔莎花了半坦(约三十分钟)才在树阴下找到了避雪的小屋。

  此时,他们两人都已经冻得透心凉了。

  在巴尔莎想把恰克慕从马上扶下来时,发现他已经失去了意识。因为他的马一直老实的跟着巴尔莎的马,所以才能平安的走到这儿。

  恰克慕的身体很重,好不容易才把他搬进了小屋,放到床上。巴尔莎用火把点燃了炉子里的柴火。

  抬起恰克慕的脚替他脱下长靴,惨白的脚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冻伤后马上取暖会有危险,也不能用手摩擦加热。巴尔莎摇了摇恰克慕。

  “恰克慕。……快醒醒,恰克慕!”

  他的伤口还很疼吧,恰克慕呻吟着微微睁开了眼睛。

  “听我说。——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恰克慕轻轻点头。

  “现在我会逐一掐住你的脚趾,有感觉的话就说出来。”

  看到恰克慕点了点头,恰克慕开始陷恰克慕的指头和皮肤。一开始他只是皱着眉头,不久后小声的发出了呻吟。

  “有感觉了吗?”

  恰克慕点了点头。看来没有冻伤。巴尔莎松了口气,把恰克慕的脚放回床上。

  恰克慕再次闭上了眼睛,而巴尔莎开始揉搓他的双脚,做了一会儿后,渐渐有了血色。恰克慕也疼得呻吟起来。

  “忍住。——要是不让血液通畅起来,你的脚就废了。”

  巴尔莎揉着恰克慕的手脚,让血管通畅,同时检查起了自己侧腹部的伤口。只是一点擦伤,几乎没有出血。

  巴尔莎叠起一块手巾贴在伤口处,在上面又用带子绑紧。她站起身,还有堆成山的事要做。巴尔莎先是把沾满雪的卡尔(披风)拿到外面,将雪掸落。因为雪在小屋里融化会弄湿地面。

  把掸干净的披风盖在恰克慕的身上后,巴尔莎开始揉搓起自己的手脚。血液通畅后的疼痛宛如一千根扎在了胸口。

  手指能活动自如后,巴尔莎从睡着的恰克慕脸上解开了修玛,轻轻的拿开了纱布。大概是因为冻僵而感觉迟钝,恰克慕没有醒来。

  在炉火的照亮下,她发现恰克慕的伤相当严重。

  从额头穿过左眼的眼角,一直延伸到了脸颊处。刚才的判断是正确的,因为伤口严密的拼合在了一起,所以没有再流血。

  巴尔莎思考了片刻,将化开的雪煮热,轻轻的清洗伤口。恰克慕发出呻吟,想要别过头去,巴尔莎单手死死的按住他的脑袋,仔细的清洗。

  用尽可能干净的布折叠后贴在伤口上,再用其他的布一圈圈的缠紧。

  “伤口……?”

  恰克慕低声呢喃,声音很朦胧。

  “没事的,已经愈合了。……要是唐达在这里,肯定能提供更好的治疗。但这也没办法嘛。”

  听到巴尔莎的话,恰克慕的嘴角微微的展露出笑容。

  “唐达……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和以前完全没变化,只是多少长了几岁。”

  恰克慕似乎睡着了,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

  恰克慕发出呼呼的呼吸声,巴尔莎抱着他的脑袋喃喃自语。

  “你真的很了不起。——已经是个出色的年轻人了。”

  晒黑的脸颊已经变成了青年的轮廓,只有嘴角和整齐的眉许还残留着年幼时的模样。

  巴尔莎真想就这样进入梦乡,但还是强打着精神站了起来。

  必须把马牵进马圈,照料一下。此后才能睡个好觉。

  风雪之夜异常的寂静。

  巴尔莎时不时的添柴旺火,半抱着恰克慕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过了午夜,恰克慕开始做噩梦——同时发烧了。

  巴尔莎把包着雪的布敷在恰克慕的额头上,把锅架在炉火上化雪,用火润湿他干燥的嘴唇。

  恰克慕大声的咳嗽,突然摇头大喊道。

  “……快逃!不能呆在这里!……快逃!”

  巴尔莎抱紧了恰克慕。

  “恰克慕……恰克慕!没事的,这是梦。你只是做了个噩梦。”

  “人民……京城……要灭亡了。必须让大家逃跑……”

  喃喃的嘟囔完,恰克慕闭上了眼睛,仿佛丝线被切断一般失去了力气。

  看到恰克慕在梦境中仍然思念祖国,巴尔莎轻轻的梳理起他沾在额头上的头发。

  将近黎明时,恰克慕终于陷入了沉眠,巴尔莎不知何时也睡着了。

  雪接连下了数日,天亮后仍然是一片昏暗。

  午前终于稍稍的退烧,恰克慕醒了。脸上的伤口似乎还在疼,他抱着自己的身体横躺在床上,忍耐着疼痛。

  巴尔莎打开恰克慕的包裹,从中拿出了食物,将肉和白薯煮熟后又加入了少许的拉格(起司),做出了温暖的拉乌尔(炖锅),喂恰克慕吃了下去。恰克慕只吃了半碗。

  到了傍晚时已经完全退烧,可以自己下床了。

  晚饭是班(不发酵的面包)抹着拉格(起司)烤出来的东西,以及将加入了香料的蜂蜜溶解后煮成的热饮。

  恰克慕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小心的不触动伤口,一点一点的撕着面包放入口中。

  巴尔莎吃完了自己那份儿后,拿着餐具站起身。

  “你的脸色好多了。再静养一天的话,伤口也就不疼了。”

  恰克慕没有回应,一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炉火。

  他愣了很长时间后,像是在忍耐突然上涌的寒意,用右手抓住了自己的左手碗。

  “……巴尔莎。”

  “嗯?”

  “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恰克慕的眼神空洞,如此说道。

  “我在新悠果皇太子的身份上已经是个死人了。若是罗塔不行,就前往亢帕尔……我心怀这样打算,就像紧紧的抓救命稻草般离开了伊翰的城堡……但没有人会和死人结盟……”

  恰克慕注视着炉火,脸上扭曲起来。

  “我跳海的时候,曾天真的以为就算自己装死消失,只要罗塔王能做出英明的决断我就可以重新复活——我相信自己可以带着援军拯救祖国。

  “即使我的行为会激怒父皇,只要我毫不虚伪的表达出自己的真心实意,肯定能打通这条道路……”

  恰克慕握紧了拳头。

  “但是……结果这些只是孩子的幻想。”

  恰克慕用紧握的拳头捂住了眼睛,一动不动。

  用雪融成的水在锅里煮到了微温,巴尔莎一边把餐具放到锅里,一边说道。

  “……你在为此感到悲伤呢。”

  恰克慕不知此话何意,抬起头奇怪的看向巴尔莎。

  帕尔微笑着吊起了眉梢。

  “我不知道你看的是甜美的幻想或是什么。

  “但是,我能体会到你在为自己已经不是皇太子而感到悲伤。……明明你以前那么讨厌当皇太子。”

  恰克慕微微张开了嘴,但什么都没说,只是观望着巴尔莎。

  “要是以前的你,如果从皇太子的位置上得到解放,肯定会乐得欢天喜地吧。”

  “那是因为……”

  恰克慕咽回了后面的话,巴尔莎平静的说道。

  “在我刚开始寻你的时候,我的打算是找到后就带你一起旅行。

  “以皇太子的身份举办了葬礼简直是天赠的良机。你终于能从无聊的束缚中得到解放,可喜可贺。”

  巴尔莎继续说道。

  “即使新悠果皇国毁灭,也不是你的责任。——国家已经站在毁灭的悬崖边,仍然不向邻国请求救援,责任完全在你那位思想固执的父亲,还有周围那群不向皇帝进谏的大臣。不是么?

  “有那么多的大人,为什么要把无法撼动的命运全部推到仅有十六岁的你身上?

  “我绝对不能原谅那个国家对你的所作所为。我也不希望有战事发生,但‘扇之上’(皇族和贵族)的灭亡完全是自作孽。

  “你一直努力到了现在。在走投无咱时选择卸下肩上的重担并非坏事。没有人会责备你。——你眼前就有一条能轻松起来的路。”

  恰克慕似乎被她的气势压倒了,眨了眨眼睛。

  此刻的心情宛如一刀扫光了覆盖在心头上的草丛。光照了进来,风也轻轻拂过,但同时心也裸露在外,微微的寒冷让人失去了镇定。

  自己被何物所囚禁?——往后要怎么办?在思考的过程中,此前一直没有看到过的事物缓缓的浮现在心头。

  恰克慕注视着巴尔莎,结结巴巴的说道。

  “……即使走上那条路,我也不会轻松的。”

  巴尔莎吊起眉头,催促他往下说。

  恰克慕心情不畅的紧锁双眉,讲出了这番话。

  “因为我背负的不是重担……而是梦想。”

  恰克慕流下了泪水。

  “我想拯救母亲、妹妹,以及所有人。——哪怕多拯救一个人也好……。我不希望新悠果沦落为达路休帝国的附属国。我不想输给拉乌尔王子那种人。——我想让人民过上幸福的生活。”

  巴尔莎默默的打量着恰克慕。

  那个哭诉着不想回到皇宫的小孩子已经不再了。

  人民的不幸就是恰克慕的不幸。恰克慕绝不会像自己一样,对国家漠不关心。

  这条严酷的道路宛如徒步攀爬艰险的雪山,但恰克慕只有这一个选择。只有这条道的尽头才存在能让恰克慕打从心底展露笑容的地方。

  “恰克慕……”

  巴尔莎说道。

  “一个叫修乌寇的人让我转告你几句话。你想听吗?”

  恰克慕突然睁大了眼睛。

  “你见到修乌寇了?”

  恰克慕说着露出了笑容。

  “他是个奇怪的人。……明明是敌人,却不可恨。”

  巴尔莎也咯咯的笑了起来。

  “是呢。他的确是个奇怪的男人。”

  巴尔莎讲述了和他相遇的经过后,又说道。

  “他要我转告你这些话。——比起考虑与罗塔王结盟,赶快前往亢帕尔,觐见亢帕尔王。不要向他提出与新悠果结盟,而是想办法让罗塔与亢帕尔缔结同盟。”

  恰克慕愣住了。

  “让罗塔与亢帕尔结为盟国……?”

  心跳越来越快。

  巴尔莎注意到恰克慕的脸上越来越红。

  “对啊……就是这样……这样一来,亢帕尔王和罗塔王都会接受吧。

  “罗塔和亢帕尔联手的话就能建立起坚固的壁垒。拉乌尔王子也无法轻易的攻下北方大陆……!”

  恰克慕的双眼放光,但说完这番话后又突然愁云不展。

  “但是,修乌寇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策略?”

  “他说如果哈萨尔抢先攻下亢帕尔和罗塔,他的主君就当不上皇帝了。随后就谈到了有关附属国的话题……”

  巴尔莎转达了当时修乌寇告知的、所有能回想起来的信息,恰克慕认真的聆听,仿佛想从中寻找到什么。

  “……即使他有什么坏心思,只要亢帕尔和罗塔结盟对咱们就大大的有利。——不论行不行得通,我都要试试。”

  巴尔莎点了点头。

  “伊翰王子曾允诺,只要亢帕尔王有意结盟,他就接受。”

  恰克慕吃惊的问道。

  “伊翰王子真的这么说?”

  巴尔莎突然笑了起来。

  “对他来说也不是件坏事吧。……而且他似乎被你的精神打动了呢。他说你被皇帝疏远,看上去非常想帮你一把儿。”

  恰克慕的左眼流下了泪水,本想胡乱的擦掉,但伤口的疼痛让他咧起了嘴。

  “不要碰伤口。”

  听到巴尔莎的提醒,恰克慕笑了笑。巴尔莎折断柴火添入火中,同时心平气和的说道。

  “亢帕尔的雪比这里还早。对于翻山越岭,你要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必须在前面的特鲁安打点好行装。我手头的钱不多了,必须从你的旅费中分一点。”

  恰克慕面色严肃的看着巴尔莎。

  “……不,巴尔莎……”

  巴尔莎打断了恰克慕的话。

  “我的行动由我自己决定。”

  恰克慕注视了一会儿巴尔莎后移开了视线,又看向了炉火。

  火焰起舞舔噬着柴火,漫长的旅途回忆涌上心头。

  那天晚上跳入大海后,在漆黑的海面上游啊游,游啊游,终于漂到了海岸上。第二天早晨勉强动起了疲惫的身体,忍耐着喉咙干渴的疼痛,走在白灿灿的海边上。

  那些天里几乎找不到愿望把自己带到罗塔的船,心中充满了焦躁和绝望。终于达到罗塔后,又被南部的大领主们囚禁,当时强烈的沮丧。

  伊翰王子拒绝了结盟时的心情。——将畏惧和不安压在心底,绷紧神经支撑着自己走到了这一步,但一切都白费了……

  但是,还有办法。前方还有路可走。

  胸膛里产生了一股温热的感觉,一直延伸到身体的各个角落。

  火焰摇曳,柴火的断面放出红光。恰克慕问道。

  “……你要把我带到亢帕尔吗?”

  巴尔莎也注视着火焰微笑。

  “啊,我会带你去,去往我的故乡……去往那片回响着秃鹫扔掉骨头的声音、贫瘠却又壮丽的山谷。”

  雪仍在持续,周围昏昏暗暗,摇曳的炉火温暖的照在两人的脸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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