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4.几濑依的理由

  4.几濑依的理由

  我得知那件事,是在两天之后。

  「依姊!」

  打开给人洁净感的白色门,纯白色房间映入眼帘。将近八个榻榻米大的单人房里摆了张床,床边设置一个简朴的架子,上面摆放着类似探病送的礼物。

  「安静,这里是医院耶。」

  在一片白色中格外醒目的红发少女,坐在床边的铁椅上,让平静的声音响彻整间病房。

  「对不起……」

  这里是邻镇的医院。我当时像往常一样下课回家,一回到家就接到留真的电话。内容是——

  「那依姊呢?」

  「全身跌撞伤,而且听说骨头到处都有裂痕。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暂时要住院呢。」

  依姊躺在床上发出酣睡的呼吸声,留真板着一张看不出情绪的脸望着依姊。她身上穿着深蓝色制服,应该是从学校直接过来的吧。

  「她昏倒的地方就在我家附近……是跟她负责区域完全无关的地方呢。」

  她说话时视线仍微微向下,没有离开依姊身上。

  「果然是NOHSE吧?」

  「一定是吧,毕竟她平常就有练格斗技,不会被一般人打倒。」

  不愧是旧识,依姊的事她知道得比我详细。

  不过,我觉得留真说这些话时,语气很冷淡。

  「受不了——真是笨蛋呢。」

  她低下头冷冷说,我忍不住回道:「什么笨蛋……不用说得这么难听吧。依姊一直很担心你唷!这次一定也是为了减轻你的负担……」

  她露骨地叹气,边从椅子站起来边说:「结果就是这样。」

  「!」

  「她总是一再做出多余的事,落得这种下场——只能说她太蠢了。」

  留真丢下这句严厉的话,快步走出病房。

  「留真妹!」

  她停在门前,背对着我说出最后一句话:「看来似乎出现了有点棘手的NOISE呢,你最好也小心一点……不过,反正我马上就会收拾掉它的。」说完走出病房。

  「……」

  她关上门后,我发现有片绿色的叶子掉落。

  奇怪?是从外面掉进来的吗?

  剩下我一个人后,病房内显得静悄悄,只听得到轻微呼吸声。医院特有的药水味扑鼻,窗外看得到相当程度的绿意,用铝框隔开的户外景色显得平凡无奇。

  总之,我坐到留真刚才坐的铁椅上。

  「……她果然在生气喔。」

  「!」

  声音突然从近距离传来,把我吓了一跳。

  「你醒着啊,依姊……」

  她面向我正要挺起上身却痛到皱眉,我赶紧扶住她的身体。

  「不可以乱动啦!」

  「没事啦,没有那么严重。」

  「不是吧!我听说骨头裂了不是吗?」

  她还是要爬起来,我便帮忙她坐起身。

  「呼,彼方,谢谢。」

  依姊道完谢,露出祥和的笑容。

  松鼠尾巴般的马尾如今披散在肩上,模样看起来格外文静。

  「那、那个依姊,留真妹她……」

  「没关系啦,我都听到了。」

  她虽然装得很刚强,但看得出身心都很虚弱,只有表情在笑,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哈,被留真还有你看到我难堪的一面了。」

  她假笑一声,垂头丧气地说,忍住痛楚挤出微笑。

  「反而被更加讨厌了……」

  我觉得那张脸看起不像是因为伤口而疼痛,而是因为别的因素——是因为在内心深处受了伤的缘故。

  「……呃呃,这、这间病房很大耶,依姊你该不会是千金小姐吧?」

  这种时候,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才是绅士吧?但是,看来我似乎没有成为绅士的才能,话题转得这么硬,连自己都觉得没用。

  「……哈哈哈,不是不是,我才不是什么千金小姐。」

  即使如此,她还是察觉到我的意图,配合着说。

  「这间病房应该是那边指示的。」

  「那边?」

  「嗯,TUNER的赞助者。」

  「赞助者?」

  听到这难以理解的单字,我感到很困惑。

  「啊,对喔,彼方还是新人。这个嘛,我们TUNER如果和NOHSE交战受了伤,会像这样被妥善安置唷。」

  她指着病房,挺起胸膛骄傲地说。旋即,一边喊「痛痛痛」一边蜷缩起背部。

  「TUNER背后大概有庞大的组织吧。」

  「说是魔法少女,却有这么现实的背景啊……」

  我脱口而出,她却不知怎么突然一脸闷闷不乐。

  「依姊?」

  「……彼方,不可以说是魔法少女!」

  「咦?可是,就是魔法少女吧?」

  「才不是!我是TUNER!」

  她眼中含着泪水拚命辩驳。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吗?我回想着自己说的话,完全摸不着头绪。

  就在我大为狼狈时,她用双手遮住染红的脸颊,冒出一句:「我已经二十四岁了耶!已经不是当魔法少女的年纪了……是魔法姊姊呢。」

  「不,呃,这样叫有点怪。」

  看来正值适婚年龄的大姊姊,似乎有很多复杂的烦脑。

  就算说「你够年轻啦」,听起来大概也只像是安慰话,不过人家不是说男性与女性对年龄的感觉有很大的落差吗?这时候应该—〡

  「……请问,依姊你为什么要当魔法……TUNER?」

  我又牵强地转移话题。

  「为了可爱的女孩。」

  从提问到回答所需时间不到一秒。

  但这……算回答吗?

  她的固执恐怕比留真严重。正当我这么想时,或许是说话说累了,她吸气使胸部微微鼓起后一口气吐出,用稳重的口吻说:「因为我想保护她。」

  我思索着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是指什么,她已经先说出答案。

  「这就是我决定认直(当TUNER的理由,不怎么酷就是了。」

  「你说保护,是指留真妹吗?」

  她把头转向窗户的方向,不是在看风景,而是把视线投向更远的地方。

  「因为我那时候完全没有考虑将来的事。当TUNER时也是抱着非常轻率的心情,想说『就试试看吧』。」

  她双手交叠在膝上,难为情地说。

  「结果发现周围的女孩明明都比我年轻,却抱着某种目的而战,让我非常震惊。因为我根本是抱着草率的心情战斗的。」

  「喔、喔喔……这样啊……」

  想到自己的遭遇,我像被刺到般内心隐隐作痛。

  「里面最突出的女孩就是克蕾丝,她年纪最小却最拚命,也最……冷漠。」

  孩童时代的留真,清楚浮现在她脑海里。

  「回想起来,应该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吧——我开始有『我想保护她,我必须保护她』的想法。现在想想,可能真的太突然了,难怪会被她讨厌。」

  她害羞的笑容非常漂亮。

  「……不管起因多么微不足道,只要真的觉得很重要就够了,我认为你的那份心情一定不会错唷。」

  依姊听到我的话后突然定住,看向我。

  「现在的依姊非常酷!」

  我坦率告诉她心中的想法,她突然说:

  「——如果彼方是男生,我说不定会爱上你呢。」

  「你、你在说什么啊!这么突然!」

  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费了一番工夫才撑住。

  「因为彼方有时候好有男子气概,明明外表看起来这么可爱。这种不协调,看起来非常有魅力呢!」

  「呃!不,基本上,趁这个机会我就直说了,我——」

  「——不过,太好了,」

  难得遇到可以表明自己是男生的场面,却被这句话挡下了。

  「有彼方这样的人待在留真身边。」

  坐起的身体碰地应声倒在床上,她小心不让人注意到其内心的寂寞,用轻松的口吻说:「因为留真她不会在我的面前笑。」

  身体缩在洁白无垢的床单里,她眼睛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被讨厌的我,无法成为她的依靠。刚才留真对你卸下心防了,我很确定喔,这是姊姊的第六感。」

  我默默听她说着,视线移向放在旁边的花瓶。

  「如果是彼方的话,一定能够改变那孩子……」

  「不行。」我自然脱口而出。

  「咦?」

  然后,为了确实将心意传到陷入沮丧的她耳中,刻意用带点严厉的语气说:「那不是可以硬塞给别人的东西。你的心意、想实现的愿望,不应该靠别人实现!」

  「……彼方?」

  依姊瞪大眼睛,大概是被突如其来的这番话吓到了。

  我拉起她交握放在膝上的手,告诉她:「留真妹并没有讨厌你唷。」

  接着加重手的握劲,自信满满地说:「她只是有点不坦率而已——就和某人一样呢!」

  一离开医院,魔耶露马上冲到我身边。

  「彼儿!怎么样?」

  由于魔耶露不能进入医院,所以我去探病时,它一直待在外面。

  「抱歉魔耶露,弄到这么晚。不过,至少她精神看起来满好的。」

  「那就好……那你问了弄伤她的NOISE的事了吗?」

  「嗯,不过谜团一箩筐就是了。」

  我重新整理从依姊那听来的话:「听说那家伙有着仿人类的外型。依姊还说对方压制她的力量之大,完全令她无力招架。」

  「人型的NOISE……」

  魔耶露以认真的神情听完我的话后低喃道。

  「然后,听说就在她连变身也解除,心想死定了时……NOISE却放了她一马。」

  「放了她一马?」

  「更贴切地说,是就算她逃跑也没有追上去。可能有这种事吗?」

  魔耶露曾说过,NOISE没有意识。换句话说,它只要一度认定对方是外敌,就会凭着动物的野性本能发动攻击,直到完美消除该存在为止。

  「这样反覆无常,简直像是有意识。」

  但对这件事,魔耶露干脆到出入意料地下了结论:「她是运气好啦!绝对是这样。」

  平常问话时,它总是思考得久到让人怀疑是不是没听到问题,但现在却反常地答得这么快。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反正魔耶露平常就是秘密主义者,我放弃追问,让魔耶露爬到肩头。

  「总之,彼儿差不多该回去了吧,天色已经变暗了。」

  肩上的魔耶露边调整姿势边说。确实已经是太阳几乎西沉,夜晚即将降临的时候,可是——

  「不行,我接下来还要去一个地方。」

  「这么晚?要买东西的话,明天再去就好啦,而且之前多买的也还有剩。」

  「不,不是要买东西……是要去留真妹家。」

  「那就更应该下次再去,我甚至觉得可以一辈子都不要去。」

  魔耶露明显表现出抗拒。

  「我已经决定要去了。」

  我用一句话堵住它的嘴。之后,它夹杂着叹气说:「一想到就马上进攻,这是遗传自此儿吗?真是的。」

  「一向都是我被攻击耶。」

  从依姊那里问到的留真家位置离这里不远。虽然我很在意依姊当时那副欲言又止的态度,以及说完地点后那句「看到公园就知道了」的话,但我决定先过去看看。

  我走不到几秒钟,肩上的猫就开始碎碎念:「变身不就好了。」于是,我一会儿把它甩落肩膀、一会儿把它抛出去,就这样过了数十分钟。

  ——抵达目的地时,我顿时哑口无言。

  「这……」

  「彼儿,你是不是搞错地点了?」

  「不,没这回……」

  这里是公园的一角,我和魔耶露呆立在静静搭建于隐密位置的帐篷前。眼前的景象在旁人看来相当诡异,远离市镇的这个地方,前方只有一座小山,完全看不到半个人影。

  仔细想想,第一次遇到留真妹就是在这座山上。

  应该不是太久以前的事,但那段记忆却被我收进了脑海深处。或许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脑袋一时反应不过来吧。

  「现在……怎么办?」

  那是有点褪色的红色帐蓬。

  「你问我也……总之,先叫叫看吧?」

  连魔耶露也被吓到了。

  「只能这么做了,那就——留……」

  就在我准备对着入口大喊时——看准脸部接近帐篷时一刹那的破绽,一只手从帐篷入口缝隙里伸出,抓住我的脖子。

  「彼儿!」

  我脚步一个踉跄,把魔耶露甩下身。

  我整个人就这样被抓着脖子拉进帐蓬里。还来不及挣脱,脖子已经被手臂架住,完全被封住了行动。

  以漂亮的手法完成一连串动作,帐篷内的少女用令人悚然的声音冷冷道:

  「敢乱动就扭断你的脖子。」

  这不是中学生的台词——我不敢说出心里的想法,只能沉默不语。

  旋即听到口气像在质问的声音:「你的目的是什么呢?这里没有财物之类的东西呢。不过,不管怎么样,光就你锁定我家这点,我就饶不——咦,彼方?」

  「混帐克蕾子!你在对彼儿做什么!」

  随后进来的魔耶露咬住了留真的手,我顿时从束缚中解脱,总算能够正常呼吸。

  「好痛痛痛!魔耶露,我已经放手了!而且我现在是留真呢!」

  我冷静下来环视内部,帐篷内还算宽敞,虽然塞两个人稍嫌拥挤,但还不至于要蜷缩身体。

  「留真妹,你该不会把每个接近的人都勒住吧?」

  「怎么可能!我是因为注意到外面有人,而且还一个人碎碎念个不停,所以以为是小偷之类的。」

  留真嗖嗖嗖地转着到现在依然紧咬着她不放的魔耶露,否认道。

  「更重要的是,彼方!别在那里冷眼旁观,快帮我把这个弄掉!」

  活像只鳖一样紧咬不放的魔耶露,看起来好像有点开心。可是这样没办法交谈,我只好抓住它的尾巴。

  「啊呜!」

  一如往常,魔耶露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这下它应该会安静一阵子吧?

  无视于直喊「彼儿,怎么可以在人前……」的家伙,我打起精神开口道:「对不起,突然跑来打扰……不过,这个家真狂野啊。」

  留真一边摸刚才被咬的右手臂,一边露出困扰的神情。

  「是几濑告诉你的吧?真是的,那女人老是这么鸡婆。」

  「那个花……」

  「!」

  听到「花」这个字,留真有了反应。我不以为意,继续说:「在依姊病房里的花,并非每一朵的形状都像花店卖的那么漂亮。那是你特地到处寻找收集来的吧——为了依姊。」

  听到我这么说,她用力到简直会扭断脖子似地别过脸,满脸通红地辩解:「那是……因为空手去探病很没礼貌。」

  「不过那真的非常漂亮,感觉得到选花的人的心意唷。」

  「呃~~就说不是那样了!」

  我说出内心想法后,她就完全转过身不理我了。

  这时,魔耶露从震撼中重新振作,对着她的背说:「行不通的啦,克蕾子。彼儿对这种事很敏感,你愈是否定,他只会回答得愈直接——受不了,真是轻浮……」

  「你复活得愈来愈快了嘛,差不多该想些别的手段了。」

  「慢着彼儿!我刚才不是有好好加入对话吗?咦,你手上的逗猫棒是怎样!你该不会以为我会扑向那种东西喵啊啊啊啊!」

  效果超群。

  「……你们到底是来干嘛的呢?如果只是来取笑我,我要把你们赶出去啰。」

  和魔耶露玩了一会儿,我发现留真恶狠狠地瞪着我们。她的脸颊上还留有些许红潮,但情绪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了。

  「啊,差点忘了。」

  喘口气后,我说出临时起意的事:「留真妹,你可以跟我一起修行吗?」

  「咦?」

  「啥?」

  她茫然的神情与魔耶露跳起时的表情,都充斥着惊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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