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2」遭遇二代野战车

  从温泉市镇奈萨特,回到群兔事务所的隔天早上。

  妮娜一觉醒来,惊觉重力增加了三倍。身体犹如铅块般沉重,脑袋也像被套上铁圈一样痛苦。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偷偷被邪恶的魔女诅咒了。

  「这是普通的感冒啦。」

  当她在胡思乱想时,跑来看诊的医生做出了诊断。

  医生凝视着妮娜刚才咬在嘴上的轻薄魔法板。这是透过微弱的魔力反应,来测量体温的温度计。

  温度计变成了红色,代表妮娜发烧了。

  现在回想起来,妮娜过去没有生病的记忆。多亏她硬朗的身体撑过了不健康的生活,才得以生存下来。奇怪的是,如今每天吃好睡好,她反而感冒了……

  医生坐在椅子上诊察,他的后方则是小樱、桃乐丝、克儿这些平时留在事务所的人。现在日正方中,早已过了吃午饭的时间。

  在面包店打工的爱尔纱、担任维修工人的奇奇、以及同样在医生的事务所工作的爱丽丝不在这里。她们现在应该吃完午餐,准备面对下午的工作了吧。一想到这里……还穿着睡衣的桃乐丝和克儿,看起来未免太悠哉了点。当然,妮娜也不好意思这样说。

  「额头借我摸一下。」

  克儿靠近妮娜,抚摸着她的额头。

  「……该怎么说呢,我没办法判断。」

  「你的手感觉凉凉的。」

  「我也来试试看吧。」

  穿着宽松睡衣的桃乐丝,蹲在床铺旁边,将自己的额头贴住妮娜的额头。

  妮娜想起小时候母亲也这样做过。

  桃乐丝的额头也凉凉的,没有克儿的手掌冰凉就是了。

  小樱一脸好奇地寻问桃乐丝。

  「这样有办法测出体温吗?」

  「呃、抱歉,没办法。」

  啊、原来没办法啊。

  「……总之,好好静养就没问题了。」

  医生收拾温度计和察看喉咙用的压舌板,以及其他的行医道具。

  「温泉泡太久,反而会造成身体疲劳。当然,妮娜的情况应该是熬夜伤身。这个嘛……算是管理人员失职吧?」

  「不好意思……」

  桃乐丝躬身致歉。

  前天,留宿旅馆的群兔成员度过了热闹的一夜。

  据说奈萨特的酒品很有名,除了爱尔纱和桃乐丝外,小樱也难得共饮名酒。可是,单纯的饮酒作乐没有持续太久,后来爱尔纱发酒疯跳舞,小樱也缠着奇奇不放,酒宴完全失控。克儿带妮娜和爱丽丝离开房间,到旅馆的游戏室避难到深夜。

  然后到了昨天,妮娜累到像没电一样动弹不得,夜晚很早就入睡了。过去驾驶战车再疲劳也从没感冒的,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我尽量准备一些不苦的感冒药,记得要在饭后服用。还有多吃点营养的东西,保持充足的睡眠就没问题了。为了慎重起见,退烧以后再多休息一天,这样就能安心了。」

  语毕,医生将一本杂志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妮娜没有翻身的力气,她只是转头看着那本杂志。

  那是妇女的料理书籍,标题是『第一次做甜点就上手』。

  「退烧后有空的话,看一下这本杂志吧。」

  「……我来做吗?」

  「没错。」

  在医生的事务所工作半年来,妮娜几乎没有负责过伙食。起先她有稍微帮忙过,同伴说她使用菜刀的动作太危险,从此她就和料理无缘了。

  可是,饼干或蛋糕之类的东西,不必用到菜刀也能轻易制成。那些女仆前辈制作甜点的模样,妮娜之前就颇为憧憬。一想到有机会制作甜点,妮娜很期待感冒痊愈。

  「那么,在退烧前要好好静养喔。」

  医生整理好行囊,前往下一个患者的住处。

  安佛列格正值秋冬换季的时节,有许多人身体不适,并非只有妮娜感胃。这个时期是身兼镇长的医生最忙碌的时候。

  医生离开后,小樱也打开房门说。

  「我也回去工作了,昨天爱丽丝小姐专用的房间还没整理好呢。」

  「啊、那间空房和仓库差不多呢,我也来帮忙吧。」

  「那当然。」

  桃乐丝抓抓乱翘的头发,和小樱一起离开房间。

  昨天她们没有准备好爱丽丝的房间,只好请她在客厅沙发上屈就一夜。群兔的事务所有几个空房,但多半变成其他成员的置物室。直到爱丽丝前来,她们才打算整顿干净。

  还留在房中的克儿……无意间站着入睡了。她的双手抱着枕头,发出了安稳的酣睡声。另外,那个抱枕是爱尔纱提供的。有了抱枕,大家就比较少被梦游的克儿熊抱了。

  不管怎么说,要先把她叫醒才对……

  克儿也有从事翻译工作,由于嗜睡体质的原故,她选择了可以在家进行的工作。然而,在家工作也得达成业务标准。

  「……克儿小姐?克儿小姐?」

  妮娜试着叫醒克儿。

  不过,她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现在她只能发出邪恶魔女的嘶哑嗓音,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大吼。

  不料,克儿闭着眼睛迈步行进,似乎对妮娜的声音有了反应。她沿着墙壁移动,最后打开房门离开妮娜的房间。不可思议的是,她没有绊倒或撞到其他东西。

  而且,她还细心关上房门。

  克儿一离开,房里顿时变得静悄悄的。

  今天早上,大家知道妮娜感冒后,就一直频繁出入她的房间。她们替妮娜制作冰枕、擦拭汗水、从仓库找出小暖炉,丝毫不在意被传染的风险。

  结果人都走光了……妮娜反而感觉很寂寞。抱病在床的妮娜,照理说要乖乖睡觉才行。她的意识朦胧,却很想找人说说话。

  咚咚。

  有人敲打妮娜的房门。

  妮娜这才想起,有一个人她今天还没见到。

  「请进……」

  妮娜请对方进门,也许是声音太小无法传到走廊吧。

  过了一会,对方也没有进来的迹象。

  「请进。」

  妮娜再一次努力开口,邀请对方进门。

  爱丽丝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仿佛来到了鬼屋一样。

  本该在医生的事务所工作的爱丽丝,身上没有穿着女仆装,而是群兔成员送给她的便服(昨天从奈萨特回来,大家拿各种衣服给她换装,像在替人偶换衣服)。

  于是,前几天的可爱人偶,今天打扮成清纯的大小姐模样。她的上半身是附有许多蕾丝的衬衫,下半身的蓬蓬裙里面也有很多蕾丝。然而,这身扮相没有不自然的感觉,想必是她身材苗条的关系吧。她的脑袋也很小,头发上的缎带看上去反而蛮大的。

  爱丽丝的样子是越来越可爱了,但她从客厅进来后表情很阴暗。

  「……咦?爱丽丝小妹?你不用工作吗?」

  妮娜不解地反问,爱丽丝紧靠在身后的门上说。

  「不、那个、医生告诉我下午不必工作,回来照顾妮娜小姐就好,所以我就来了。」

  妮娜发现她的手上抱着一个篮子。

  篮子里堆满了鲜红的苹果。

  「呃呃、这些苹果是女仆宿舍的同僚送的慰问品……那个,里面也有我的份,大家真的好温柔……」

  妮娜不经意地笑了。

  看来那些女仆伙伴,也知道爱丽丝的食量惊人吧。

  爱丽丝的表情灵活多变,害羞的脸色中还夹杂着紧张的气息。

  「……那个,我来帮忙削苹果好吗?」

  「谢谢你,爱丽丝小妹。」

  妮娜发自内心道谢。

  爱丽丝的表情恢复开朗,恍若阴暗的天候放晴。这种开心的反应,和生日时获得企求已久的布偶差不多。

  不过,她的表情很快又沉下来了。

  搞不好,她是在尽力克制自己高兴的心情吧……

  「请、请、请、请不要这么说,妮娜小姐!我削的苹果一定很难吃的。而且,我在这间房里会污染空气啊……」

  「才没有这回事呢!」

  妮娜的声音,比回应敲门时还要大。

  爱丽丝抱着篮子不发一语。

  「在奈萨特旅行时,我和爱丽丝小妹牵手逛街很开心喔。大家一起泡温泉,和克儿小姐在游戏室玩打弹珠和撞球……多亏有你,我们享受了一段很愉快的时光。」

  「我、我也很开心啊,可是……」

  「经过上次旅行,我想和爱丽丝小妹培养更深厚的感情呢。」

  「呜呜。」爱丽丝发出娇羞的声音,还缩起了身子。

  她踩着小碎步到床边,妮娜还以为她在留意脚下是否有地雷。之后她坐上椅子,将篮子放在柜子上面,从里面拿出了一颗苹果。

  「那个、请你不要对我太温柔,好吗?」

  「你这么说,我会更在意原因啊!」

  爱丽丝用小刀开始削苹果。

  她的动作称不上流畅,但至少比妮娜强多了,妮娜连小黄瓜都不会切。有本事削苹果皮是一件值得尊敬的事。

  妮娜无法理解,爱丽丝对自己这么温柔,为何自己不能回报她呢?

  「……爱丽丝小妹,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你、你、你在胡说什么!」

  爱丽丝矢口否认,嘴角倒是开心地笑了。

  令人印象深刻的可爱小虎牙,也悄悄露出来了。

  「你要是没来这个城镇,我就被关在研究所里了,悲哀的人体实验也不会停止。因此,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报答你。」

  「我个人……」

  爱丽丝把削好的苹果放入小盘子,断裂的苹果皮也掉在地面上。

  削好第一颗苹果后,她开始削第二颗苹果。

  她削苹果的技术越来越好,苹果皮也完全没有断掉,看起来十分有趣。

  「我个人希望,你能立刻讨厌我。」

  「为什么……我想和你成为朋友。」

  「我们绝不能成为朋友!」

  爱丽丝依旧激动拒绝了。

  她的态度如此坚决——妮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我切得不漂亮。」

  爱丽丝递出盛装苹果的盘子,妮娜伸手取用苹果。

  可是,她的手指软弱无力,不小心弄掉了爱丽丝辛苦切好的苹果。

  「这个还可以吃!」

  瞬间,爱丽丝反射性地捡起苹果,一口吞进嘴里。她一吞下苹果,脸上立刻浮现「我怎么又来了!」的表情,眼角也泛起泪光。

  「对、对不起,我太贪吃了。平常的坏习惯不小心……」

  妮娜虚弱得连苹果都拿不稳,但爱丽丝慌张的模样实在有趣,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比起服用苦口的药物或躺在床上休息,和爱丽丝聊天感觉更容易恢复精神。

  「就算你说不行,我也不想放弃。」

  「咦?」

  「爱丽丝小妹……既然我们不能成为朋友,那不然你陪我聊天吧!」

  爱丽丝犹豫地左顾右盼。

  想出结论后,她看着没人的地方说。

  「这、这、这是特例。没错,是特例喔。今天妮娜小姐感冒,我才特别充当你聊天的对象。本来我一开口就会污染空气的,妮娜小姐不嫌弃的话,我也很开心……」

  爱丽丝的气色变得很红润,感觉头顶都快冒出蒸气了。她的身体不断发抖,大概也是害羞的原故吧。

  「我只是聊天的对象喔……」

  爱丽丝用冷淡的语气掩饰害羞的情绪,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她拿叉子串起苹果,将苹果递到妮娜的面前。

  「请、请用……」

  「啊~」

  妮娜接受了爱丽丝的好意。

  她一口咬下苹果,甘甜的果汁散布口中,洋溢着幸福的滋味。

  「……是说,我也没有什么开心的话题就是了。」

  「你去上班的时候,奇奇小姐和爱尔纱小姐有和你聊天吗?」

  妮娜吃着第二块苹果问道。

  爱丽丝抓抓脸颊回答。

  「奇奇小姐有和我聊天,爱尔纱小姐就……」

  「爱尔纱小姐宿醉还没清醒吧……那么,你们聊了什么?」

  「冷却系统的话题。」

  这句话一出口,满脸通红的爱丽丝恢复了冷静。一谈到机器的话题,仿佛她身上也有冷却系统被启动了。

  「奇奇小姐说,有顾客希望更新战车的冷却系统,她很烦恼该用海克萨技术的『FKN降温系统』还是瓦伊斯研究所的『大脚』。」

  妮娜也学过战车构造,但冷却系统的名称和制造商她就不懂了。瞧爱丽丝聊得很开心,她也决定侧耳倾听。

  「我就说,石桥工业的『白色风暴三号』也不错。问题是,白色风暴三号的价格是另外两家的一点五倍。我是认为性能最强的比较好,奇奇小姐说白色风暴的性能太优异,普通的私立战车队其实用不到。」

  接着,爱丽丝又谈了许多话题。

  包括战车的冷却系统,凡事和机械有关的事情,她都非常清楚。例如奈萨特矿山的起重机和卡车,以及农田使用的牵引机等等,每一样的发售日期和价格都难不倒她。

  反过来说,爱丽丝真的只懂机械的话题。

  她很喜欢吃东西,却从来没有提及食物的话题。

  现在回想起来,她的兴趣只限于机械和食物。而且,她庞大的食欲似乎是出于『必要』而不是喜欢享用美食。昨天从奈萨特回来,大家拿了一堆洋装替她打扮,她对流行也不太感兴趣。

  在安佛列格生活了半年……就连妮娜也对流行小有兴趣。

  「然后啊,新系统的实验发生了一件——」

  爱丽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紧接着。

  嗡呜呜呜呜呜呜呜——————!

  外面设置的扩音器,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警报声。

  任何战车驾驶都会对这个声音产生反应,不管是戴耳机听音乐或在床上熟睡。

  所以,妮娜的身体也有了反应。

  遗憾的是,现在她连掀开毛毯的力气也没有。

  妮娜撑起手臂,身体却怎样也爬不起来。她和爱丽丝聊天后心情很不错,可惜身体完全没有恢复。到头来,妮娜只食用了苹果和一点水份而已。

  另一方面,爱丽丝蹲在地上观望窗外的动静。她注视着窗外,小心翼翼来到妮娜身旁。她的双手撑在床上,用身体护住妮娜。

  「妮、妮娜小姐,请你快点躺下吧!」

  警报声过后,扩音器传来播报战情的声音。

  『新 定 点 F 出 现 一 个 中 队 的 野 战 车 ! 请 附 近 的 战 车 队 赶 往 现 场 支 援 !』

  随后,桃乐丝和克儿冲进房里,门都快被她们撞坏了。

  「敌人也离我们太近了吧!」

  「我的睡意都没了。」

  爱丽丝一看到她们,急忙站起来将手背在身后。

  「那个、呃呃,对不起我不该随便接近妮娜小姐的!」

  「没关系,现在不是在意这种小事的时候。」

  桃乐丝麻烦地拨弄浏海。

  爱丽丝探出身子,以一种充满期待的眼神问道。

  「请问、你们要出动了吗?」

  桃乐丝还没回答,扩音器又传来播报声。

  『目 前 得 知 进 犯 的 野 战 车 主 要 是 第 二 世 代 的 类 型 ! 切 记 配 合 敌 方 属 性 配 置 兵 器 ! 重 复 ! 目 前 得 知 进 犯 的 野 战 车 主 要 是 第 二 世 代 的 类 型 ——』

  这段播报促成桃乐丝的决断。

  战车长摘下制作魔法板时配戴的眼镜,发挥冷若冰霜的冷静思考,以及斩钉截铁的果决气质对所有人说。

  「我们这次不出动,等奇奇和爱尔纱回来,我们要马上搭乘战兔号逃跑。」

  「我可以驾驶战车!」

  妮娜撑起双手,打算从床上爬起来。她勉强撑起上半身,结果重心不稳差点摔下床。

  爱丽丝赶紧上前搀扶她。

  妮娜激动反驳桃乐丝,忘了对爱丽丝道谢。

  「发烧不算什么!请让我驾驶战车出击!」

  「你连下床都办不到了,不是吗?」

  妮娜被呛得哑口无言。

  这时,小樱也冲上楼梯跑进来了。

  「事、事、事务所要被破坏了吗!?」

  她的疑问加深了妮娜的不安。

  不安?

  不、那是一种确信。

  严格来说,一个小小的私立战车队,根本对抗不了中队规模的野战车。以战斗的规模来形容,这一仗相当于安佛列格特别中队在定点J的战斗吧。那一场战役死伤惨重,连白鸽的辛希雅也死于非命。白鸽幸运找到替补辛希雅的炮手,才得以重操私立战车队的工作,有不少部队在那一战过后面临了解散的命运。

  刚来事物所的爱丽丝,想必还不了解目前的状况吧……她的视线游移不定,之后索性省下开场白,直接寻问桃乐丝一个问题。

  「在无法击破敌方中队的情况下,有没有办法死守到镇上的援军到来……或者,将敌人诱导到其他的地方?奇奇小姐和爱尔纱小姐,要是能带来替补妮娜小姐的人……」

  「现在有太多不利的状况。也许你觉得——打倒马德卡特的人不该说这种丧气话,但这就是现实。」

  桃乐丝心有不甘地捣住嘴唇。

  「奇奇和爱尔纱还没回来,我就解释给你们听吧。」

  妮娜和爱丽丝恳请战车长赐教。

  大受冲击的小樱,靠在墙上喃喃自语。

  「呃、克儿。你去联络医生,我们要在镇上迎击敌军。」

  「了解。」

  克儿举手敬礼后离开了房间。

  目送克儿离开,桃乐丝对剩下的人说。

  「首先,这座事务所的位置有问题。」

  「一开始就是位置问题吗……」

  小樱难过得快要哭了。

  「安佛列格镇的四周有石墙,我们则是住在石墙外面——亦即在耕地内的森林入口。我们群兔是刻意设立在这里,好迎击从南边前来的野战车。保护城镇免受野战车威胁……这是我们优先考量的结果。」

  妮娜想不到反驳的余地。

  私立战车队住在没有野战车的地方根本没意义。她们住在生活不便的郊区,也是为了对抗野战车。如果战车驾驶不能接受这种事,私立战车队也等于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爱丽丝专心倾听桃乐丝的说明,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

  「野战车出现的新定点F,离我们的事务所非常近。爱丽丝你可能不知道,半年前城镇的南方有座山,那座山后来移动了,旧定点F的位置开通了新的道路,那条路连接的就是新定点F。」

  实际和马德卡特战斗过的人,才有办法相信山岳移动的事实。没有这个经验的爱丽丝,也许很难相信『山岳会移动』吧?

  妮娜很担心这件事,爱丽丝倒是坦然理解了。

  「意思是山岳不见以后,敌人离我们很近是吗?」

  「没错,以前离我们最近的旧定点F,好歹也在山顶上。相对的,新定点F离我们太近了——中间除了农地什么也没有,敌方大举进犯的话,我们无法以寡击众。」

  换句话说,理论上是不可能迎击的。

  桃乐丝的解释很具说服力。

  新定点F到事务所周围的森林外,几乎没有任何障碍物,顶多沿路有一些树木而已。这里不存在能以寡击众的伏击地形,正面冲突势必会演变成近身战,数量处于劣势的群兔是没有胜算的。

  「最后……第二世代野战车也很难对付。」

  这是妮娜没有听过的字眼。

  光听字面她很难想像那是什么意思,也许是在表示野战车的种类吧。

  「所谓的第二世代,本体多半是战车以外的机械……例如怪手、起重机、或是在工厂使用的机械手臂。这些是最近新发现的,所以被称为第二世代。据说是野战车侵袭工厂,同化了工厂里的机器而产生的。过去在安佛列格的周边报告里,直到新定点F出现后,才有第二世代的野战车。」

  而今,一整个中队的第二世代野战车,正朝群兔的事务所进犯。

  按照之前的报告显示——它们并没有比第一世代的兵器集合体强大,毕竟第二世代没装备强力的大炮或远程飞弹。

  不过,桃乐丝的表情始终暗淡。

  「第二世代恐怖的地方是,它们喜欢集中攻击『物体』,更胜于人类或兵器。」

  「物体?」

  爱丽丝疑惑反问。

  桃乐丝点点头,继续说道。

  「好比人类耕作的农田、水稻、温室、桥梁、堤防、水坝、水道、隧道、电塔。当然,以民宅为首的建筑物也是它们破坏的目标。第二世代的野战车曾经只花一个月,就把一座山破坏得生机不存。再者……我们也很难判断它们具有什么武装。」

  「即使是这样——」

  浑身发抖的妮娜,拉起滑落身上的毛毯。

  「……事务所也不见得会被破坏啊。」

  「可能性非常高。」

  桃乐丝的语气很笃定,形同在宣告判决。

  「解说就到此为止了。我们现在能做的,是将必要的东西放进吉普车和战兔号,并且尽快脱离这里。没必要在缺乏兵员的状态下出击,让群兔的伙伴遭遇危险。」

  「可是,事务所……」

  妮娜用力握住毛毯。

  对远离家人的妮娜来说,这座群兔事务所就是她的家。群兔的伙伴一直陪伴着她,所以她并不觉得寂寞。这里有许多的回忆,已经是她心灵的一部分了。

  这座事务所要是遭受破坏,受伤的绝对不只妮娜的心灵。事务所是大家的归宿,大家都会受伤。哪怕感冒发烧……或是受了更严重的伤,她也无法忍受不战而逃。

  「妮娜……」

  桃乐丝走近妮娜,蹲下来迎合她的视线高度。

  每次谈到重要的事,桃乐丝总会这样做。

  「我绝不让同伴死去,这是我成立群兔时发过的誓。事务所没了可以重建,伙伴死了却不能复生。因此,我不会让你驾驶战车出击。」

  「桃乐丝小姐……」

  妮娜低下头来,呼喊着战车长的名字。

  桃乐丝将手肘撑在床上,俯视着卧病在床的妮娜。

  她的表情柔和,仿佛在告诉妮娜——这不见得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只要还有性命和战车,我们就有本事经营下去。现在先思考该如何生存吧,我们要回安佛列格镇,在那里迎击野战车。身为私立战车队……我们当然不会放敌人平安离去。」

  「……是。」

  妮娜心想,战车长果然很了不起。

  当她知道自己不必战斗——身体顿时失去了力气。

  四肢无力的妮娜,靠在搀扶自己的爱丽丝身上。

  正好,爱尔纱和奇奇也从职场回来了。

  爱尔纱还穿着面包店的围裙,奇奇也没换下工作服。

  「你们决定怎么做!?」

  「放弃事务所,退到镇上的防线。」

  「我就知道!!」

  听完桃乐丝的回答,爱尔纱扯开嗓子大吼。

  然而,遇到越紧急的情况,她好像越容易冷静下来……很快她就恢复沉着了。

  「我无所谓,反正我的贵重物品只有这个。」

  爱尔纱撩起围裙,裙子的皮带上挂着一柄装饰华丽的短刀。那一柄刻有阿多拉巴鲁特家纹的匕首,是她和行经安佛列格的商人拼酒赢来的。

  「我也没问题。」

  奇奇神情淡然地挥挥手。

  克儿也从楼下跑回来了。

  「联络OK,镇上在进行迎击准备了。」

  「克儿,你有什么想带走的东西吗?」

  「看过的书我都记在脑海了,没问题的。」

  克儿竖起姆指回答桃乐丝。

  「那么……」

  桃乐丝转过头,看着瘫在地上的小樱。

  尽管她不是战车驾驶,但确实是群兔的伙伴和事务所的居民。也许她对这里怀有妮娜无法想像的情感吧,只见她掩面哭泣、抽抽噎噎地说道。

  「……呜呜、事务所重建的这段时间,你们要解雇我对不对?你们一定没有雇用女仆的闲钱吧?我知道!我都知道!呜呜呜……呜呜呜呜!」

  「对、对不起喔,我、我还真没办法否定呢?哈哈哈……」

  刚才充满自信的桃乐丝,脸颊也抽搐了。

  之后,她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沉吟,犹如在责备自己能力不足。

  早已做好觉悟的爱尔纱,双手环胸地说道。

  「直接夹着尾巴逃跑也蛮不爽的,至少赏它们一发再走吧?这不是面子或自尊的问题……我想告诉镇上的医生、贝雅莉洁、还有其他的战车队。群兔会奋战到底,绝不会就此认输。」

  「这个嘛,赏它们一发再走是没问题啦。」

  桃乐丝抬头看着天花板,她也能理解爱尔纱的心情。

  「只是,我们现在没有炮手啊……」

  「那个……」

  这时有人怯生生地举手了。

  是搀扶妮娜的爱丽丝——她的动作很含蓄,似乎没被发现也无所谓似地。

  妮娜在意识不清的状态下,看着爱丽丝举手发言。

  爱丽丝的身体在发抖,而且比发烧畏寒的妮娜更严重。之前,爱丽丝从没有主动开口,她总是嫌弃自己、希望别人讨厌自己,现在她却主动开口了。

  「各位若不嫌弃、那个、我来发射主炮如何呢……」

  「……你有办法吗?」

  基本上沉着冷静的克儿,也惊讶地反问爱丽丝。

  爱丽丝放下小手,忸忸怩怩地回答。

  她的语气比平常还要快。应该说,她讲话快时听起来更为真诚。

  「之、之前被关在研究所,我相信群兔一定会来拯救大家,因此才逃来这里求救……我想报答你们帮助我的恩情、可是……」

  爱丽丝低下头来,额头都快撞到地板上了。

  妮娜担心——她会不会就这样陷进地板里面啊?

  「……我知道像我这种人,绝对没资格搭乘战车守护别人……」

  「爱丽丝小妹!」

  妮娜感受到她在发抖,于是拼命挤出一丝声音说。

  「拜托了!请你代替我驾驶战车!你的炮击会带给镇上的居民勇气的。所以……请你不要说自己没资格了!」

  外面的天色转暗,妮娜看不清爱丽丝现在的表情。

  不过,她扶持妮娜的手臂充满了力量,而且还用力点点头。

  桃乐丝击掌告诉大家。

  「小樱带着妮娜先坐吉普车离开,逃跑的话搭乘吉普车比较快。」

  「我没有驾照喔,没关系吗?」

  「也没人会责备你啦。总之,小心别开进水沟里啊。」

  「是!我会全力办妥解雇前的最后一项工作!」

  小樱很容易消沉,恢复速度倒也非常快。

  她以近乎跳跃的动作起身,一把抱起盖住毛毯的妮娜。她平常习惯抱着一堆清洗衣物,抱起妮娜对她并不困难。

  爱丽丝用袖子擦擦脸,也奋力站起来了。

  「那个,这是我唯一一次驾驶战车,请多多指教了。」

  「请多指教啊,爱丽丝。」

  战车长向临时的新成员打了声招呼,并且环顾众人的脸庞。

  群兔成员展开行动,前去进行自己该做的事情。

  小樱驾驶的吉普车穿过林间小径,以绝对称不上安全的速度冲上农业道路。车轮压过路边的芒草,勉强转向安佛列格镇上的方位。

  敞篷的老旧吉普车,加装了车顶应付寒冬。那是奇奇收集器材改装的,巧妙改装的车顶阻绝了冰冷的寒风,构造和马车相去不远。

  妮娜盖着毛毯,躺在拆掉后座的货架上。

  奇奇加装的车顶是拱形的,车尾纯粹用一块布挡着,以便搬运货物。妮娜解开固定布料的绳子,将头伸出外面观看沿途的风景。

  随后跟上的战兔号,也开到农业道路上了。

  就在她探头观望的瞬间……也听到了野战车行军的声音。

  农地前方是一整片铁色的空间。

  妮娜凝神细看,发现那一片卷起沙石的金属空间,正是野战车的集团。魔动兵器的军势如燎原之火迅速逼近,所到之处满目疮痍。

  野战车行军的地动声,撼动着妮娜的脑袋。

  平时妮娜都是坐在战兔号上,透过潜望镜观察敌军,听从桃乐丝的指示开炮。直视野战车判断战况,还有对抗恐惧全由桃乐丝负责,所以妮娜才能勇敢地战斗。

  妮娜在吉普车上见识的光景——和桃乐丝的视野一模一样。

  她再次了解自己的渺小,以及敌人的威胁有多可怕。

  自己不过是一个发烧就动弹不得的脆弱生物,对方却是单靠移动就能破坏一切的怪物。人类……究竟要如何对抗呢?

  不过,有人愿意挺身相抗。

  这群人是私立战车队群兔和爱丽丝。

  她们不光是逃跑,而是要让大家知道她们有奋战不懈的勇气。

  妮娜搭乘的吉普车开往安佛列格。

  战兔号的主炮对准野战车军团。

  镇上还有伙伴在等待她们,那些人也是同样勇敢的伙伴。大家都是普通的少女、女性、男性,每一个人都是血肉之躯,全凭坚强的心灵举兵奋战。

  战兔号的身影,被逼近的野战车军团吞没了。

  对方若是第一世代那种纯粹的兵器——战兔号早就进入敌人的射程范围了,她们甚至没办法赏对方一记大炮。

  小樱抽着鼻子说。

  「希望她们不要受伤啊。」

  「嗯,的确……」

  妮娜挂怀的是……不晓得爱丽丝能否发射主炮?

  过去妮娜搭乘魔动战车的资历不浅,因此才能临危担任炮手。其实发射主炮是需要经过反覆训练的,否则会造成填充的魔力分散、或魔力填充过度导致逆流的危险。

  她们没有击破野战车的必要。

  打响一记反击的狼烟就够了。

  「准备炮击——」

  妮娜看到桃乐丝打开舱盖探出身子。

  她高高举起右手,准备下达最后的指示。

  这时,战兔号的车身开始闪耀红光。格纳库里的魔法板填充大量的魔力,震动到随时可能破裂。超量的魔力包覆战兔号的车身,发出了血色般的诡异红光。

  那道光芒让妮娜想起了钢铁巨人。

  袭击安佛列格镇的巨大人形野战车——铁人暴君。利用超强魔力操纵的杀戮兵器……妮娜至今依旧记得,铁人暴君的瞳孔也闪烁着相同的红黑色光芒。

  魔法板快要损毁——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战车长桃乐丝对准目标挥下右手。

  「波动弹,炮击——」

  随即,战兔号的炮身放出一道光芒。

  那道光芒超越了波动的范畴,是纯粹的魔力聚合体——要说是雷射也行。

  妮娜闭起眼睛,转头回避强烈的光线。

  不久……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响起,车子也差点被冲击波震翻。

  车身浮上半空,失去了重力。

  暴风般的冲击过后——本来开在农道上的吉普车,前轮不小心撞入农田里动弹不得。吉普车飞过了水沟,直接撞进了农田里。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驾驶座的小樱趴在方向盘上,痛苦地拍着方向盘。

  妮娜抓住货架的边缘,试着确认外面的状况。

  战兔号被炮击的后座力,震向吉普车刚才的所在位置。战兔号滑行的过程中,履带刨过路面,农业道路的泥土也堆积在车身后方。

  爱尔纱一脸疲惫地爬出操纵手的专用舱盖。

  「……是怎样,那个真的是波动弹吗?」

  「不然咧?」

  克儿也从同一个舱盖爬出来。

  「呜呜、好难受喔……一下子就晕车了。」

  爬出舱盖的桃乐丝,也因为下盘不稳的关系,受到了刚才震动的影响。她靠在舱盖的边缘,像个败战的拳击手一样疲惫。

  「桃乐丝小姐你没事吧请进来里面休息。」

  尚未恢复冷静的奇奇,讲话速度也变得很快,她也冒出舱盖抱住瘫软的桃乐丝。

  桃乐丝移动颤抖的手指,指着新定点F的方向。

  「快看、快看那里。」

  听到桃乐丝这么说,大家才想起野战车近在咫尺的事实。爱丽丝释放的魔法威力太强,她们都忘了这件事。

  滚滚的沙尘逐渐平息。

  首先,她们看到了巨大的坑洞。地面上多了一个半圆形的坑洞,大小超越了战兔号和镇上的公所,那是爱丽丝开炮的弹着点。

  至于野战车军团——

  「哇喔、真是太神奇了。」

  克儿半开玩笑地说出感想,没有人反对她说的话。

  进军安佛列格的野战车,本该浩浩荡荡破坏沿途的一切事物。然而,现在那些野战车莫名调头返回巢穴了。

  所有第二世代的野战车,纷纷开回山脉消失后的空旷平原——也就是情资尚未明朗的新定点F。

  「我对战车不太了解,但有一件事我很肯定。」

  小樱从窗户探头,眺望那个不可思议的光景。

  「……看样子我的女仆工作不会被解雇了。」

  小樱说得没错。

  她们不知道野战车退兵的理由是什么。

  不过,事务所平安无事,双方也不必进行一场总体战了。

  野战车井然有序踏上归途,宛如找到食物的蚂蚁。

  大伙看着野战车离去的光景,橙色的太阳也沉入了西边的森林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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