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银砂糖师与黑妖精 第2章 血腥大道上的重逢

  沿途既无村落也没有城镇的血腥大道,全长大约一千两百卡隆。

  究竟能否安全通过呢?

  安偷瞄一眼坐在驾驶座旁的夏尔。

  好漂亮的脸蛋。安从来没见过这么优雅的战士妖精。这让她有些局促不安。

  夏尔究竟能不能胜任战士妖精的工作呢?

  ——既然买了,就只好相信他了……

  砂糖果子品评会是在半个月后的秋末,而走完血腥大道需耗时九天。

  这么一来,抵达王都路伊斯顿后,只有五天能准备品评会,时间非常仓促。

  第二天,天一亮,安就出发了。

  现在才距离大道的入口没多远。路很长,可时间有限。

  安想趁还有太阳、比较安全的时候,尽量赶路。

  偶尔会看到远方的岩石上,有着像是狼群的黑色物体。不过,好像没有从山上冲过来的意思。在中午之前,行进都很顺利。

  再过几个小时,太阳就要下山了。

  依照计划,安可以轻轻松松到达预定作为第二天休息场所的宿砦。

  到了那里,就进入大道两百卡隆。

  也就是走完了六分之一的路程。

  在宁静、单调的景色中前进时,忽然响起了马嘶声,还伴随着铁器亘击的尖锐声响,划破空气灌入耳里。

  安大吃一惊,不由得拉住了缰绳。马儿缓缓停下,她眯着眼睛往前看。

  大道前方尘土飞扬。

  尘土中央有辆崭新的厢型马车。从安这里只看得见货台的后半部,看不到马车的驾驶人。但可以看到有人在货台前面挥着剑。

  十几个人骑着马,发出鼓噪的奇怪声音,绕着马车跑来跑去。每人的穿着都不相同,可头上都缠着布,遮住了脸。是盗贼!他们正在攻击旅人。

  「糟糕!」

  安吓得脸色发白。

  遇到盗贼,得赶快逃离,不要帮助前方被攻击的人。因为结果想也知道。

  这是旅人都明白的道理,彼此并不会怨恨。

  此时,安应该要躲进宿砦才是明智之举。可是昨晚住的宿砦,已在后端遥远之地。

  安环视大道左右,寻找藏身之处。但放眼望去,四周都是高草丛生的荒地。没有高大的树林,无法藏起马车。

  就在安忙着找地方躲藏时,盗贼中的两人拉住了马。

  好像是发现了安,将马头转向了她。

  「完了,他们来了!」

  安惨叫一声,抓住坐在旁边的夏尔的袖子。这时,安才想起一件事。

  「喂、喂,夏尔!你不是战士妖精吗!快把盗贼赶走!」

  夏尔满脸倦怠看着安。

  「好麻烦……」

  「这样下去会被杀死的!拜托你!」

  夏尔抓住安的手腕,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袖子拉开。再反过来,抓住安的手臂,将她拉向自己。

  「夏尔?!你、你做什么?」

  夏尔把脸凑向安,在她耳边桀骛不驯地说:「你应该是命令我,而不是拜托我吧?」

  在这种状况下,安的视线还是被夏尔逼近的眼眸和长睫毛吸引,甚至觉得耳边的低语听起来好悦耳。

  「喂,太近了啦!喂,夏尔,你太靠近了啦!离我远一点!快去对付盗贼就对了!」

  安满脸通红。但现在不是脸红的时候,她却掩饰不了心动。

  「你的脸好红。」

  「总总总、总之,拜托你快去对付盗贼。」

  「你真好玩。」

  夏尔嗤嗤窃笑,好像把安看扁了。不用怀疑,夏尔绝对是在恶整新手主人。

  「夏尔,快去,拜托你!」

  「我叫你命令我啊。」

  「命令?!哇,来了!」

  「只要你说『快去,不然我会扯烂你的翅膀』,我就马上去。」

  「什么啊?别闹了,赶快去吧!」

  已经吓坏了的安,因不习惯使唤妖精,所以完全忘记自己手中握有等同于夏尔生命的翅膀。

  「命令我。」

  安只好闭上眼,不去看夏尔那张漂亮的脸蛋。接着,尝试下达自己认为最严厉、最粗暴的命令。

  「我叫你去啊!再不去,我就揍你!」

  面对这样的命令,夏尔无奈地耸耸肩说:「嗯,好吧……我去。我会听从你的指示,稻草人大人。」

  夏尔放开安的手,从驾驶座轻盈地跳下去。

  而后,他冲向了往这里奔驰而来的人马。

  夏尔把右掌轻轻举到胸前,笑眯着眼睛。背上的那枚翅膀,轻轻颤动起来。没多久,缩起来的翅膀便缓缓展开,照到阳光的部分闪烁着七彩。

  许多亮晶晶的光粒,开始从夏尔的周围向掌心汇集。

  光粒逐渐凝结起来,形成细长状,最后变成一把闪烁银白光芒的剑。

  ——剑……?!他有这种能力?那么,他真的是……

  夏尔握着成形的剑,把剑尖朝下。

  ——战士妖精。

  突然,夏尔往前冲去。

  他放低重心,跑得无声无息,比风还静。

  转眼间,夏尔已经跑到盗贼的马儿旁边,朝着两匹马的脚部砍去。

  才挥一剑,夏尔就砍断了两匹马的前脚,马儿扑通倒地,两个盗贼也因此摔在地上。

  夏尔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便继续冲向大队人马。

  其他盗贼注意到夏尔,视线转向了他。

  刹那间,夏尔又接二连三砍断了马腿,五匹马同时倒地。

  骑着剩下三匹马的盗贼,怒吼着砍向夏尔。

  夏尔把盗贼砍过来的剑,连同手臂一起砍飞出去。盗贼头目大惊失色。

  「快撤退!快撤退!」

  首领大叫,把马头转向山麓。摔在地上的盗贼们,连滚带爬地跟在后面。手臂被砍断的男人,也边惨叫边拼死拼活地骑马逃逸。

  刮起一阵风,吹散了尘土。

  腿被砍断还在挣扎的七匹马儿、被重重摔在地上身亡的三具盗贼的尸体,出现于静谧的空气中。

  夏尔轻轻挥几下剑,甩掉剑上的血。然后缓缓前进,把剑逐一刺进正在挣扎的马的脖子,杀死了它们。

  安的手指发冷,微微颤抖着。

  她撇开视线,不敢看夏尔刺死马儿。马儿已受重伤,早没救了。与其让它们痛苦挣扎,倒不如杀了它们,这才是慈悲。

  尽管明白这道理,安还是不忍目睹。

  向夏尔求救的人,是安自己。

  但她没想到,夏尔会在瞬间杀了七匹马、三个人。就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死了三个人,虽然他们都是盗贼。

  自己的命令带来这样的结果,让安既惊愕又恐惧。

  ——这就是战士妖精……

  安全身僵硬。这时,前面厢型马车的驾驶人从驾驶座下来。

  看到那个驾驶人,安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不会吧?是乔纳斯?」

  呆呆看着夏尔刺杀马匹的乔纳斯,听到安的声音,抬起了头。

  「咦?……安?」

  夏尔杀完所有的马,把剑朝下拎着。剑跟形成的时候一样,慢慢变成光粒后即烟消云散。

  安尽可能不去看惨不忍睹的马匹和盗贼的尸体,赶快绕过那些阻碍,驾着马车往前进,停在乔纳斯的马车旁。

  安从驾驶座下来,跑向乔纳斯。

  「你怎么来了?!乔纳斯。」

  「安!他是听你使唤的战士妖精?!那么,救我的人是你?!啊、啊!这也是命运吗?能见到你,实在太好了!你比我早半天出发,我还以为你会在我前面很远的地方呢。」

  乔纳斯显得很兴奋,双手紧紧地包覆住安的双手。

  「因为我绕道去了雷丁顿……啊,这不重要。乔纳斯,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追你啊!你只身旅行太危险了,所以我说服爸妈,备好马车就赶来了。我要跟你一起走。」

  「为什么?!」

  「为什么?理由只有一个啊,你应该清楚我的心意吧?」

  安张大了嘴巴。

  「咦?」

  「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同行。」

  「呃……乔纳斯……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安将被握住的双手轻轻抽出。

  「可是,乔纳斯,你可能大大搞错了自己的心。我怎么想,都不认为你会喜欢我,没有半点理由。你是把对我的同情,当成了爱情。」

  安的外貌十分平凡,也不是那种会撒娇的甜心女孩。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缺乏女人的魅力。

  这半年来,安与乔纳斯朝夕相处,两人的关系却比朋友还冷淡。

  这样的乔纳斯,怎么会向和自己有微妙距离的安求婚呢?

  除了同情丧母的安之外,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乔纳斯很可能是因为太同情安,把同情跟爱情搞混,误以为自己非常喜欢安。

  「这不是同情,我真的喜欢你。安,你是要去路伊斯顿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吧?你这么说过吧?那我跟你一起去啊,我会保护你,协助你成为银砂糖师!」

  「等等,你刚才还被盗贼攻击呢!要怎么保护我?而且你不是砂糖果子店的宝贝独生子兼继承人吗?还可能成为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首领吧?让你这种人在危险的旅程上陪伴我,万一受了伤,我哪里有脸面对岸达先生?」

  「说到盗贼,那只是我一时大意。放心,我也是个男人!」

  「我完全不知道该凭什么放心!」

  「放心、放心,我也有带剑来。」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而且我的父亲、母亲都同意我与你一道去路伊斯顿。」

  「岸达先生、夫人都同意?绝对没那种事。总之,你回去就是了。」

  「我已经回不去了。折回去跟前进同样危险。」

  热心的乔纳斯,看来就像个发高烧、脑袋不清楚的人。

  绝对没错,他一定是把同情当成了爱情。

  乔纳斯如果被误解的爱情害死,安会愧疚不已。

  「不行,你非回去不可。」

  「安,不要说这么残酷的话嘛。」

  乔纳斯又笑着握住安的手。

  安吓一大跳,想把手抽回来,却被紧紧抓住。

  「我来是为了你,你不喜欢我吗?你不高兴吗?」

  被乔纳斯这样注视着,安的心动摇了。就是这张温柔的笑脸,迷倒了全村的女孩。

  「我不讨厌你,可、可是,问题不在于讨厌与否……」

  夏尔没打算介入他们的交谈,一直靠在马车的货台上,望着天空。可是过了一会,他皱皱眉头,把背部从货台挪开说:「稻草人,快离开这里吧!狼要是闻到血腥味就会过来,你看上面。」

  安和乔纳斯抬头一看,三只乌鸦在他们头上盘旋。

  「荒野乌鸦是荒地的清道夫,它们出现不久,狼就会出现。」

  安立刻点点头,把手从乔纳斯松开的手抽回。

  「知道了,马上出发。乔纳斯,拜托你现在就回去。」

  「不,我要去!」

  「乔纳斯,如果你死了,你的父母都会很伤心,村里的女孩子们也会哭得死去活来。你不在的话,谁来继承你家的店?你有很多很重要的东西啊!你应该去保护那些东西才对。」

  安费尽心思劝乔纳斯,可他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安说:「你不准我去,我也要去。这件事与我父母无关,店也跟现在的我无关。现在我最珍惜的,就是我对你的感情。」

  乔纳斯有温暖的家、有父母,也有将来要继承的店。他的双手拥抱很多重要的东西。不像安,即使死了也没有人会为她哭泣,孑然一身。乔纳斯大可不必冒着和安一样的风险。

  然而,他完全不想理解自己拥有的东西有多么重要。

  安真的被乔纳斯的顽固烦死了。

  「总而言之,乔纳斯,你不是可以冒险的人。」

  安背向他,敏捷地爬上驾驶座。

  已经坐在驾驶座上的夏尔,看到安满脸困扰地挥着马鞭,抿嘴一笑说:「居然有男人追着你跑,以你这样的小孩来说,还真行呢。」

  「我不是小孩!我十五岁了,是个成人了!而且,乔纳斯也不是那种对象,他只是同情我而已。没想到这样的同情心,竟会让他想冒险。」

  安虽然这么说,还是很在意背后的状况。

  乔纳斯驾着自己的马车,慢慢前进,跟在安的马车后面,看来没有折回村子的意思。

  不过,话说回来,都已经来到这条大道了,如同乔纳斯所说,折返确实和前进同样危险。

  「我该怎么办才好……」安嘟哝几声后,冷不防地对夏尔说:「不管怎样,后面的马车发生什么事,你就去救他,好吗?」

  安并不讨厌乔纳斯。相反地,她很喜欢乔纳斯温柔的笑脸和态度。安觉得,会同情一个人,同情到把这种感情当成爱情的乔纳斯,是个好人。

  所以,她不能丢下乔纳斯不管。

  「想叫我做什么,就用翅膀来威胁我,对我下命令。」

  「你刚才也是开口闭口都命令、命令,烦死人了!干嘛那样?」

  「我不打算做你命令之外的事。」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除非威胁夏尔「不服从命令就要你的命」,否则他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反过来说,就是夏尔只服从危急到那种程度的命令。

  「帮我看一下马」或「帮我拿一下毛毯」,这种无足轻重的命令,夏尔都不打算服从。

  安也不会为了要夏尔拿毛毯,就威胁他「我要杀了你」,那样太麻烦了。

  安叹口气,心想这家伙还真难伺候。

  「昨晚,我已经下定决心要使唤你了。但原则上,我不想下那么重的命令。所以,我现在是拜托你,以后也会先拜托你。不过,如果你不肯做,我就会如你所愿改成命令,对你说『不想翅膀被扯烂的话,就听我的话去做』,你要有所觉悟。但,我还是会先拜托你。」

  听完这些话,夏尔直盯着安说:「你这稻草人头脑真的很奇怪。」

  「夏尔,你刚才是不是乘乱叫了我好几次稻草人?……唉,算了,就叫稻草人吧。」

  万一乔纳斯发生什么事该怎么办?安光是想就觉得头痛,根本没有力气反击夏尔叫她稻草人。

  安停下马车,乔纳斯就将马车停到她旁边。

  两人都抬头看着安决定在旅行第二天投宿的宿砦。

  「这就是宿砦吗?我今晚第一次住呢!」

  「第一次住宿砦?那你昨天晚上睡哪?」

  「其实在今早之前,我还有保镖。我请在诺克斯孛里村郊外做粗工的男人当保镖,所以昨晚我把马车停在路边,睡在货台里。那个保镖保护了我一个晚上,可是……」

  「可是?」

  「他好像看到我把钱藏在货台的某处,今天上午忽然拿剑砍我,抢走我的钱逃跑了。」

  乔纳斯说得满不在乎,不知道是胆子够大还是少根筋。

  安沮丧地垂下肩膀。

  「我很同情你,可是……你请那种保镖会不会太大意了?」

  「你说得没错,但结果很好啊,我不但没死,还托他的福,遇到了你。」

  看乔纳斯那副模样,对旅行完全没有危机戚。

  既然要一起走,没有危机意识只会给安带来困扰。

  「乔纳斯,今天在这里住一晚,明天你就回去吧。」

  「我是要去我想去的地方,并不是跟着你来。」

  「听~我~说~乔纳斯……」

  「好了,走吧!」

  乔纳斯眨了下眼睛,挥下马鞭。安烦恼地按住额头。

  「啊……头好痛……」

  他们将两辆马车驾入宿砦,拉下铁门。

  进入宿砦后,乔纳斯表现得很客气,把马车停靠在墙边。然后很快钻进了货台里,应该是打算睡在里面。他不靠近安的马车,是因为他坚持说自己不是跟着安来的。

  安在马车旁生火。把水、干燥肉、蔬菜丢进锅子里,煮了简易汤品。煮好后,她看了乔纳斯的马车一眼。

  虽然现在是秋天,晚上的气温还是会下降。安觉得自己喝热汤,对乔纳斯不太好意思。

  她把汤舀进木碗里,走向乔纳斯的马车货台。

  轻轻敲打货台后面的双开门。

  「乔纳斯,是我,开门。」

  里面响起某个东西的宪率声。不久,门开了。

  「请问有什么事?」

  开门的是巴掌大的妖精女孩,拼命挥动着仅有的一枚翅膀,攀在门把上。

  这个妖精女孩是岸达家使唤的劳动妖精凯希,有一头如火燃烧般的红发。凯希把朝天鼻翘得高高的,用眼角微微上扬的大眼睛瞪着安。

  「凯希?!乔纳斯把你带来了?」

  「当然啦,我本来就是乔纳斯大人的劳动妖精。」

  「是吗?那乔纳斯呢?」

  「他睡着了。」

  「这碗汤帮我拿给他,等他醒来再吃。」

  凯希看看安递给她的碗,扬起嘴角冷笑着说:「这么粗糙的东西,乔纳斯大人应该不会吃。」

  那态度就像侍奉达官显要的佣人,仗恃着主人的权势,狗眼看人低。安皱起眉头说:「在你们家可能是这样,但在旅途上,这种东西也是很珍贵的。」

  凯希一脸不情愿,但还是飞到地板上,伸出了双手。

  被摘掉一枚翅膀的妖精飞不起来,也很难停在半空中。因此凯希只能飞到地板上接过碗。

  安蹲下身来,将碗交给凯希。

  对凯希而言,那碗大如脸盆。她抱着碗,扭曲着脸说:「好重的野兽油味,连我这个妖精都受不了。」

  「哦,是吗?对不起,是我太多管闲事了。」

  安气冲冲地走回火堆旁,粗暴地搅动锅子。

  夏尔注视着火焰,呆呆坐着。

  安拿起碗,将汤舀进碗里,默默递到夏尔面前。

  夏尔先是看了看眼前的汤,再疑惑地盯着安的脸。

  「这是……?要我干嘛?」

  安狠狠地瞪着他说:「我把这碗给你,难道是要你对我说『来,张开嘴巴』让你亲手喂我喝汤吗?!当然是给你喝的啊!你是怪我不该给你这种汤吗?野兽的油味太重又没料的汤,也不合你胃口吗?!」

  夏尔被大发脾气的安吓得惊慌失措。

  「干嘛突然骂人?你是头上冒火吗?」

  「反正我就是稻草人嘛,想必可以烧得很旺!」

  夏尔忍不住笑了起来,露出柔和的表情,接过安递给他的碗。

  「好像是场大火灾呢。」

  「当然会冒火啦,居然被妖精说这种没料的汤,不合砂糖果子店的大少爷继承人的口味,你也不想喝这种没料的汤吗?」

  「我不是不想喝,只是……很惊讶。」

  夏尔接过碗后,双手捧着碗。

  「惊讶?惊讶什么?总不会是惊讶看起来这么难吃吧?」

  「我是惊讶你先把汤给了我。」

  「为什么?负责煮汤的人,当然要先舀汤给自己以外的人吧?这是礼仪啊、礼仪。来,汤匙给你。」

  安要把汤匙递给夏尔时,发现他碗里的汤已少掉了一半。

  「夏尔,你还没吃吧?是碗有破洞吗?」

  「我吃了。」

  「吃了?怎么吃?」

  「我们妖精不是从嘴巴吃,是把手放在碗上方或靠碰触来吸收。」

  盯着夏尔的碗,就会看到汤的液体表面微微荡漾,量逐渐减少,很像急远蒸发般。

  「有味道吗?」

  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种现象的安,不由得问向夏尔。

  「没有,我们吃东西是没有味道的。」

  「妖精是这样吗?!这样吃任何东西都没乐趣吧?连是什么东西都吃不出来吗?」

  「只有一种吃得出味道。」

  「什么?」

  「银砂糖……很甜。」

  夏尔似乎想起了什么,垂下了视线。那个表情很哀伤,一定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这个说话狠毒的妖精,在被卖到市场之前,经历过什么样的事呢?

  安光想都觉得心痛。

  在大自然中诞生,原本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突然被追捕、被贩卖,这是什么心情呢?换作是安,很可能会因为仇恨而变得铁石心肠。

  「你喜不喜欢银砂糖?」

  「不讨厌。」

  「那么,我做砂糖果子给你,我可是砂糖果子的小小职人呢!」

  「你?」

  夏尔满脸怀疑,斜眼看着安。安徽微挺起胸膛说:「听好,说出来可会吓你你。我妈妈是银砂糖师喔!我这个女儿从摇摇晃晃学走路时,就把银砂糖当成黏土玩了。不是我自夸,我的手艺很不错呢!月光草很符合你的形象,就做那个形状吧。」

  没有味道的饮食,不可能有趣。想到这样,安就想为夏尔做砂糖果子。

  夏尔因仇恨而怀了一副铁石心肠,那么温润甜美的砂糖果子,或许可以稍微软化他的心吧。

  夏尔有些不知所措。而那困惑的神情,在安眼里看来有点可爱。

  安微笑着站起身,绕到自己的马车后方。就在她把手伸向双开门的时候,马车里面响起了「咚锵」的声音。

  有东西在马车里弹跳撞击,车体大大摇晃起来。

  安立刻往后退,大叫一声:「夏尔!」

  她冲回夏尔旁边,抓着他的袖子说:「有、有东西在货台里面!你去看看,拜托你。」

  夏尔瞟了安一眼问道:「这是命令吗?」

  「命、命令?」

  「我不去看,你就要扯烂我的翅膀吗?」

  「我没那么想,可是……」

  「那你自己去看。」

  「啊啊啊,你这家伙!」

  安不喜欢以「扯烂你的翅膀」作为威胁的极端做法,所以无法轻易下达命令。

  夏尔看穿了安这种想法,故意要她下命令。从夏尔狡黠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他是要耍赖到底了。

  安竟然会觉得夏尔可爱,尽管只是瞬间.但仍愚蠢。

  不禁火冒三丈的安,因这股怒气冲淡了恐惧感。

  「没关系!我自己去看!」

  和母亲在国内旅行了十五年,可不是混假的。安自认胆量比哪个十五岁的女孩都大。她拿起没烧完的木棍,站在货台的门前,一手拿着木棍,一手悄悄打开门。

  货台里一片寂静。

  厢型货台的天花板很高,里面可以站人。墙壁两侧,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长方形的采光窗户。今晚月色皎洁,从采光的窗户洒进来,微微照亮了货台里面。

  设在其中一面墙的工作台上,摆着用来揉砂糖果子的石板、木刮刀、秤子。从各种植物抽取出来的色粉……瓶瓶罐罐,整齐排列着。

  工作台对面,有五个木桶沿着墙壁排列。

  「没……东西?」

  安心惊胆战地把头探进货台里面看。就在这瞬间,响起了尖锐的叫声:「喂,你!」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工作台下面跳出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边尖叫,边用力挥舞木棍。

  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往她飞过来的身影。

  木棍挥出去的力道,把那个身影击出了货台外,强烈撞上了坐在火堆附近的夏尔的后脑勺。

  背后突然遭攻击的夏尔,怒目横眉地转过身来。

  那个娇小身影遭到强烈撞击,从夏尔背上滑下,却被他一把抓起。

  「你故意整我?」

  夏尔对着安怒吼,头脑一片混乱的安,也吼了回去。

  「不关我的事!是那家伙躲在货台里面。」

  「这家伙……?」

  夏尔把视线转向抓在手里的家伙,皱起眉头。

  「放开我,你这个臭小子!你当老子是谁啊!」

  娇小的身影以高八度的声音抗议着。

  被拎着脖子手舞足蹈的家伙,是可爱男孩模样的银发妖精,背上只有一枚翅膀。奇怪的是,另一枚翅膀像领巾般缠绕在自己的脖子上。

  「放开我!」

  「吵死了!」

  夏尔猛然放手,小妖精掉到地上,发出惨叫。

  「啐!好粗暴的家伙。我可是很脆弱的,给我动作轻点!」

  他搓揉着腰站起来。

  安战战兢兢靠过去,蹲下来盯着妖精看。

  妖精张大蓝色的圆圆大眼,抬头看着安。

  「就是你在货台里大闹?」

  「我没有大闹。我只是神经太纤细,不小心睡着,做了恶梦跳起来,跳得太高,撞到天花板而已。」

  「哟……还跳得真高……对了,你是谁?什么时候跑进了我的马车里?为了什么?」

  「我叫米斯里露·力多·波得,我是来报恩的。」

  「报恩?」

  「昨天你救了我,所以我来尽我的义气。」

  被妖精这么一说,安才知道他是谁。

  「啊!你是在雷丁顿被凌虐的那个妖精?」

  那时候他满脸都是泥巴,看不出五官。不过,仔细回想,的确是这个高八度的尖锐声音。

  妖精缠在脖子上的翅膀,就是安从妖精猎人手上抢回来的。

  「没错,我在雷丁顿看到你的马车,就钻进去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报恩。本来想马上报恩,可是我被那混帐使唤得太累了,不小心就睡着了,一直睡到现在。但睡过一觉,精神好多了!从现在起,我可以好好报恩了。」

  「可你那时不是说不会向人类道谢吗?」

  「我是那么说过,但你也确实救了我。我不想变成像人类那么无情的生物,所以再不情愿也要报恩。可我要把话说在前头,我会报恩,但死也不会向人类道谢,知道吗!」

  妖精伸出小小的食指,严厉地指着安。被指着的安,感到很困惑。

  「呃……该怎么说呢,我救你并不期待你来报恩,你也不必报答我。而且,你又说什么再不情愿也要报恩啦、死也不道谢啦,我都搞不清楚你到底是感谢我还是不感谢我……」

  「你救了这家伙?真是爱管闲事。」

  夏尔难以置信地说。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杀啊!呃,你说你叫米斯里露吗?」

  「我叫米斯里露·力多·波得,不要省略!」

  「啊,对、对不起,米斯里露·力多·波得,你不用报恩啦!」

  「那怎么可以,我非报不可!」

  安被米斯里露傲慢的态度折磨得筋疲力尽。

  「我以前几乎没有和妖精接触过……我一直以为,妖精都很老实、可爱,结果根本不是这样。无论是你或夏尔或凯希,为什么脾气都这么大?」

  「不管,让我报恩!」

  「但真的没这必要。」

  「没必要?别开玩笑了!我跟你跟到地狱,也非报恩不可!」

  「什么地狱?好可怕,真搞不懂你是来报恩还是来报仇的。凭什么我要这样被你威胁?」

  「总之,我就是要报恩!在报恩之前,我会缠着你。」

  「知道了、知道了!那么,我就拜托你报恩吧!呃~呃~」

  安环视周遭一圈,啪地拍一下手说:「有了!那你就帮我把马车的车轴上油,当作报恩吧。」

  「不要瞧不起人!你要我做那么微不足道的事,来报救命之恩?想个轰轰烈烈的报恩方法嘛!」

  「轰轰烈烈的报恩……是怎样?」

  安抱头苦思,夏尔冷冷地对她说:「要不要我杀了他,让他安静下来?只要你下令,我就动手。」

  夏尔嫌米斯里露太吵,才会用这种分不清是玩笑还是认真的冰冷口吻说话。

  米斯里露立刻采取猛烈的反击。

  「你!你跟我同样是妖精,怎么可以说那种话?哼,你是黑曜石啊?因为我是水滴,你就瞧不起我吗?喂、喂,人类的女孩。」

  「我叫安。」

  「安,你使唤的这个家伙,是杀妖精的犯人。你快给他一脚,像你对付妖精猎人那样!」

  「你……怎么命令起我来了?」

  「所以我说勒死他嘛。」

  对于夏尔果决的提议,安哀怨地说:「我好不容易才救了他,别再说那种蠢话了。总之,你是自由之身,想去哪就去哪。我希望你能过着幸福的生活。」

  「你叫我去想去的地方?是赶我走吗?我才不走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唉,好疲倦……我要睡了……」

  跟大吼大叫的米斯里露再说下去,恐怕也只是永远的平行线。

  精疲力竭的安,背向米斯里露,将毛毯裹在身上,准备睡觉。

  「夏尔,对不起,砂糖果子明晚再做。让你等这么久,我为了表示歉意,会做特别漂亮的给你。想吃砂糖果子的话,就别趁我睡着时偷翅膀。」

  安不知道夏尔会不会为了砂糖果子不偷翅膀,只觉得自己必须这样设防,是件很窝囊的事。

  可是没办法,万一夏尔取回翅膀,不见踪影,安也会很困扰。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还担心偷不偷……我们根本不能睡吧?」

  夏尔郁闷地嘀咕着。

  「喂,你们!喂,不要睡、不要睡——!」

  米斯里露的声音非常刺耳,安用两手捂住耳朵。

  「总不会今晚都不让我们睡吧……」

  安深深后悔自己做了那件善事。

  「喂喂喂!不要连你都睡啊!我们是同伴吧?」

  「像你这么吵的同伴,我宁可不要。」

  夏尔再也受不了跳来跳去的米斯里露,力多,波得,边叹着气边躺下。

  「你你你、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报恩?你是呆子啊?她是人类耶,你忘了翅膀被拔掉的痛苦吗?」

  翅膀是妖精全身最敏感的地方,被拔掉的痛,就跟手脚被拔掉一样。

  光是经历过这样的疼痛,他们就有充分的理由仇视人类这种生物。

  米斯里露冷哼一声说:「你说什么蠢话?我怎么会忘记那种疼痛。所以我才说,我死都不会向人类道谢。但拔掉我翅膀的人并不是安,是安帮我把翅膀拿回来的。不管人类或妖精,都有好有坏。好人就是好人,对好人要报恩。我要对安报恩!让我报恩、让我报恩!」

  虽然说得有些别扭,但听得出来米斯里露是由衷感谢安的相助。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也太吵了。

  「吵死人啦!」

  夏尔举起手,在米斯里露跳起来时,一掌将他打下去。

  吱吱惨叫坠地的米斯里露,竖起眉毛,更加激动,在夏尔的头部周围跳来跳去。

  「反对暴力!你是杀妖精的凶手!你是杀同伴的凶手!」

  被拔掉一枚翅膀的妖精飞不起来。但是拍打剩下的翅膀,还是可以靠跳跃力轻易飞过人类头部的高度。

  米斯里露利用跳跃力,跳来跳去,让人眼花撩乱。

  看他越来越吵,夏尔彻底觉悟,不要理他才是明智之举。

  躺着睡觉,捂住耳朵的安,紧紧皱着眉头,快被烦死了。

  是安救了米斯里露·力多·波得这只妖精。

  她是个心肠好到无可救药的女孩,对夏尔也很好。安会先舀汤给夏尔,而不是自己,还说要做砂糖果子给夏尔,对待夏尔就像对待人类一样。

  而且,安不会对夏尔下达严厉的命令,她的命令不会超出拜托的范畴。显而易见,安一点都不想伤害妖精的翅膀。从她身上,感觉不到非奴役夏尔不可的强烈意志。

  被命令与被拜托是不同的。

  老实说,夏尔有点犹豫,他该遵从?还是漠视?

  没有被命令还乖乖去做,让人火大。可是翅膀在安手上,夏尔也怕安因陷入险境,可能会伤到他的翅膀。

  犹豫了半天,他还是把盗贼赶走了。

  但那绝不是听从安的命令。安的心肠太好了,让人很难听从她的指示。

  为什么安的心肠会这么好呢?难道是因为寂寞?她曾经在梦里哭着喊母亲。一个人的旅行,不可能不会感到寂寞。所以,安才对妖精也这么好吗?她是在无意识中,寻找某些人来疗愈自己的孤独吗?

  今晚米斯里露吵个不停,看来是没有机会偷翅膀了。

  ——算了,无所谓。

  反正自己几乎没有被命令过,日子过得很轻松。只要看着惊慌失措的安,露出笑容就行了。那个女孩真是好得过头。

  ——稻草人做的砂糖果子滋味想必很甜吧?

  夏尔忽然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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