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天命之时 阿度利艾篇

  阿度利艾市郊外的塞卡?阿库姆岩山,与一个月前相比,山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从某一天开始,岩山突然移动了,之后一个月内发生数度变化。那是一个伴随着地震的风雨交加的日子。暴风雨与地震几乎都发生在岩山的周边地域,不过有时也会波及到阿度利艾市。这段时期.阿度利艾市的气候非常不顺,天气会骤然发生激烈的变化,大晴天会突然刮起大风下起暴雨。

  人们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没有人会想到这一切竟然是由一个人类引起的。仅仅是个人类,而且他两个月之后才迎来他十八岁的生日。

  现在不仅是阿度利艾市,整个阿度利艾王国都在服丧。是为了吊唁死去的国王。

  表面上对外宣称是事故死亡,其实市民们心里都很清楚,总有一天王也会被暗杀身亡。

  加冕典礼在葬礼后举行,由王妹玛蕾茜昂娜继位这一点已毋庸置疑。宰相还是由巴鲁顿担任。国王陛下虽然有个母亲身份低下的兄长——大殿下阿迪鲁卡菲尼。但是他在将王的遗体送回王宫后就下落不明。

  玛蕾茜昂娜已经没有了王位的竞争对手。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她虽尊为女王,却有名无实。现今权利掌握在巴鲁顿一手中。玛蕾茜昂娜女王比他的王兄更加远离实权。

  大殿下阿迪鲁卡菲尼目前行踪不明。与阿迪鲁卡菲尼同时失踪的还有历司处一人。

  暴风雨的元凶——阿维鲁?忒巴悌诶,现在还在塞卡?阿库姆洞穴中。突然失去了心灵相通的魂之双生子,让他绝望地沉人心底深处。

  即使身体的伤口愈合了,心灵的伤口还在流血。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将自己封闭在内心深处,失去意识的时候,他的灵魂离开肉体,迷失于寻找失去的另一半灵魂的路途中。这种痛苦到达到了极限,为了让自己消失,他开始诅咒全世界,因此刮起了暴风雨。这就是阿度利艾气候不顺的主要原因。

  遵从悌诶那令人恐惧的魔法力量,灵和精灵们都开始骚动起来。这虽然是他在完全无意识的情况下产生的感情波动和愿望,但是精灵们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岩山的变化也是精灵们所为。

  王已经逝去一个多月了,在即将迎来秋天的现在,悌诶的状态依然毫无改观。来自他自身的诅咒实在是太强了,现在他的师父拉古鲁德长老,只能用安定剂以及各种各样的方法让他陷入昏睡状态。

  这天,塞卡?阿库姆来了两位客人。

  最初到访的,是来找拉克西的奥鲁本。对昔日的旧伊塔鲁公国公主拉克西来说,他是亡父和兄长大公哈而德的重臣之一。

  拉克西告诉基塔他们在这里,基塔说也想来岩洞,拉克西和伯斯都坚决反对。他们不想让基塔看到悌诶现在这个样子。这一个多月来悌诶几乎食水不进,已经非常衰弱了。看到这样的悌诶会让基塔感到不安与痛苦。

  『说起来,有拉古鲁德长老在这里,阿维鲁?忒巴悌诶殿下还算运气不错吧。』

  奥鲁本对拉克西和伯斯说。

  他们三人在洞口附近,看着洞穴深处守在悌诶身边的拉古鲁德。

  古拉乌鲁——也就是现任女王的兄长阿迪鲁卡菲尼,为自己的老师运来许多生活必需品:羊毛被褥,以及炊事用品等。食物由巴利凯和曼莉德从扎鲁伏特元帅那儿运来,在这里生活上没什么困难。伯斯是佣兵,拉克西即使是公国的公主,也是在贫困山村长大的,跟沙漠旅行比起来,这里的条件要好的太多了。

  『的确……』伯斯苦笑着点头。

  悌诶如果诅咒自己死的话,精灵们也会遵从他的意愿吧。在这里能阻止他的也只有拉古鲁德了。

  『这是世界殿下的命运。』拉古鲁德曾对伯斯和拉克西说,『我出现在这里也是命运的安排。』

  奥鲁本当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他只知道悌诶看起来像是病了,而拉古鲁德作为魔法师,多少对医术有些心得。

  『不过,奥鲁本大人,这个岩屋很可能已经被巴鲁顿他们监视了,您这样明目张胆的过来合适吗?』

  伯斯心里很清楚前些日子袭击扎鲁伏特未遂的主谋就是奥鲁本,也知道自己在看到恋人曼莉德被刺伤后情绪动摇时,他曾痛下杀手。如果不是拉克西跳出来,伯斯恐怕已经不在这里了。但伯斯一点都不恨他。这是因为他长年从事佣兵这种职业,工作的实质取决于雇主,昨日的战友成为今天的敌人这种事也司空见惯了。

  他可以理解奥鲁本的立场,而且,他也察觉到,奥鲁本在砍下来时有几分之一秒的犹豫。他们作为战士相互尊敬。

  要说对之前的事无法释怀的应该是奥鲁本吧。他们这帮袭击者就算混进人群里面,在路上伏击周围没带几个护卫和警备兵的扎鲁伏特元帅,连袭击扎鲁伏特夫人和令嫒这种卑鄙的手段都用上了。当然,目的为了分散他们的兵力。但奥鲁本还是觉得有些别扭。而且,无论是伯斯还是曼莉德,都曾为救出拉克西奋力搏斗过。不仅如此,曼莉德和巴利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曼莉德受了几乎致死的重伤。虽说她现在恢复的很快,让他多少减轻了心里的负担……

  『巴鲁顿宰相估计不会对我们出手吧,结果到最后,他再次将实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且……黑影团……』

  『黑影团怎么了?』

  伯斯想起了古拉乌鲁,他一个月前曾来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如果担心拉古鲁德的话,说不定还会再联络。

  『据说黑影团已经解散了,其中一部分成为巴鲁顿的私兵,而大部分不知去向。传说……』

  奥鲁本说着压低了声音:『他们大多都是维尤拉出身,基本上都回到自己的村里去了。』

  『虽然听说过……没想到真的是这样……』

  伊路阿迪鲁王死后,古拉乌鲁曾来过这里几次,从当时的对话中伯斯有所察觉。

  为了躲避暗杀,母亲带着十一岁的阿迪鲁卡菲尼王子离开了王宫。途中,被父亲尼莫斯阿迪鲁七世的妃子巴露莉特派来的杀手袭击,当时出手救了他们的,是附近村里的维尤拉人。母亲为了庇护阿迪鲁卡菲尼身负重伤,几个月后就亡故了。之后,王子就被藏匿在维尤拉村里养大。不久,王子发现自己拥有咒术的潜力,据他的愿望,他成为村里的长老同时也是魔法师——拉古鲁德的弟子。之后,他在阿杜利艾的第二都市塔非买下了贵族的身份,来到了阿杜利艾。到历司处后不久,就开始秘密召集维尤拉村里的身手了得的人,组成了黑影团前身的组织。

  这笔资金当然是由维尤拉村里出。维尤拉们将自己的未来都寄托在阿迪鲁卡菲尼王子的身上。如果这个愿望得以实现,深受迫害的维尤拉,至少可以不再受到迫害,最低限度地过上平静的生活。

  阿迪鲁卡菲尼非常清楚这一点,因此,在他离开前,秘密拜访了宰相的官邸。他本人表示,可以宣布解散黑影团,但交换条件是希望维尤拉能得到相应的保护。

  这番话让巴鲁顿非常吃惊,阿迪鲁卡菲尼殿下即使与成为女王的玛蕾茜昂娜结盟,或者获得扎卢伏特的支持,甚至成为王也极有可能,但他却甘愿放弃这一切,这让巴鲁顿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但不久之后,他的确是默默地离开了。

  巴鲁顿表示一定会遵守对阿迪鲁卡菲尼的承诺……但他真的能履行诺言吗?当然,如果他破坏了约定,作为魔法师的古拉乌鲁——阿迪鲁卡菲尼绝对不会保持沉默。

  『我们会与宰相联手,就像伯斯大人您所察觉到的那样。』奥鲁本说,『当然,总有一天对方会觉得我们碍事想要除掉我们……』

  『奥鲁本,你还打算任宰相摆布吗?』提出非难的是拉克西,『明知道他们是在利用我们。』

  『我……公主殿下……』奥鲁本不敢正视拉克西。

  『什么为了再兴伊塔鲁,连出卖同伴也在所不惜,这种不知羞耻的话你也说得出来?!你真地认为这么做是为了伊塔鲁吗?!』拉克西以公主的威严的口气继续说:『伊路阿迪鲁陛下……已故的阿度利艾王曾说过,他早就知道新伊塔鲁公国的所在地了……如果有心的话,随时都可以将反阿度利艾的据点击溃……』

  奥鲁本不由得惊讶地抬起头。

  『他不想这么做是因为不想增加国民的负担。所以我们决定,如果我们不任意滋事的话……』

  『但是,再兴伊塔鲁公国,不是我们大家共同的愿望吗?』奥鲁本的眼里燃烧着热情。

  『是吗?虽然贫穷,但新伊塔鲁公国至少和平!』

  『但是……但是,现在正是绝好的机会。』奥鲁本尽力游说,『伊路阿迪鲁王死后,玛蕾茜昂娜王女继位,腐败的巴鲁顿一派依然掌握国政,根扎鲁伏特元帅更是水火不容……』

  『可怜的公主……』

  拉克希还不知道玛蕾茜昂娜就是策划暗杀伊路阿迪鲁的幕后黑手。

  『国民的不满持续高涨,一旦镇压就会引起内乱。』

  『那并不是我所希望的!』拉克西断言,『如果引起内乱,就会有大量无辜的人被卷入,在人们的鲜血上重建伊塔鲁公国……这难道就是件非常名誉是吗?』

  『将无辜的人杀死、流放,夺取伊塔鲁的不正是阿度利艾吗?!』奥鲁本抗议。

  『可是,过去的事我们无法在挽回了啊!』

  『拉克西大人……』

  『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拉克西恢复平静地语气,『奥鲁本还记得吧,我们去悌诶的故国迪姆共和国时,悌诶说找到了黄金时代流传下来的共和国联合宪章。』

  『是……共和国联合宪章吗?』

  奥鲁本当然记得,但是他不明白拉克西为什么这时候提起这件事。

  悌诶、拉克西、伯斯、奥鲁本和基塔一行人在到达阿度利艾市之前曾去过悌诶出生的故乡。那是个在悌诶诞生后的第二天就被阿度利艾毁灭的都市国家。他们在一四八共和国迪姆的废墟上渡过了难眠的一夜。是悌诶的祖父——共和国议会议长阿维鲁?巴荻的灵魂引导着悌诶找到宪章。

  《共和国联合宪章》是大灾难前被称为黄金时代时,大陆各种各样形式的共和国形成一个共和国联邦的时候,流传下来的理念。

  而大灾难接连不断地降临到整个大陆,混乱的局面让共和国联合体制随之崩溃。宪章对几乎所有的国家来说,都是一个已经忘却的过去。拉克西最初连共和国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能怪她,毕竟迪姆才是这个大陆残留下来的最后的共和国。

  对拉克西来说,元首也好,议员也好,甚至连军队的指挥官都要经过投票选举的国家,是难以理解的。

  『在悌诶教基塔的时候,我在旁边听到,共和国是什么;还有,一千年前,这个大陆几乎所有的国家都是共和国……而且……』

  『而且?』

  『支撑整个共和国联邦的精神精髓,就是共和国联合宪章。』

  奥鲁本到现在还是弄不明白拉克西到底想说什么。

  『在月亮神殿的时候,我考虑了很多事情,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拉克西说。

  『学习到了什么?』

  伯斯默默地听着两个人的谈话。他也对拉克西学到了什么感兴趣。

  『有关共和国的事。』

  『共和国……』

  『从出来旅行的时候我就开始考虑各种各样的事情。』拉克西继续说,『为什么每个国家都有王?有贵族,也有饿死的人?我虽然出生在大公家庭,但是受到的教育是:收获的东西大家平分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在看到各个国家的情况后,发觉这反而变成了不可思议的事……』

  『那是……』奥鲁本也一时绝句。

  那是因为新伊塔鲁公国很穷。从奥鲁本的角度来理解是这样的,但即便如此也很难说出口。

  『人们到底为了什么而斗争……如果平等分配的话,还有什么理由相互斗争?我在心中总是这么想。』

  『但是,人一旦富有欲望就会膨胀,即使没有的东西,也要想方设法弄到手不是吗?』

  『可是在黄金时代,人人都是平等的。当然也有贫富之分,但是即使是穷人,也有权利选择国家政治的领导人。』

  『那已经是个传说……一个千年之梦。』

  『我考虑过阿度利艾的政策:将伊塔鲁、拉刚德等各国原有大部分居民迁移,再让阿度利艾任何其他国家的人移居过来。』

  『那是为了阻止人民团结所使用的肮脏的手段!』

  『我知道。』拉克西点头,『但是,这个政策不是很成功吗?比如说在伊塔鲁,半数以上的居民都不是原来的伊塔鲁人了。』

  『这……』这点奥鲁本也不得不承认。『就算我们回到伊塔鲁,跟已经开始内乱的阿度利艾进行独立斗争……人们真地会回来吗?』

  『当然!伊塔鲁人都希望独立。』

  『居民中一半是伊塔鲁人,那么,剩下的另一半呢?』

  『当中有拉刚德人,也会有其他国家的人,我们反阿度利艾的各国,到时候会一起掀起独立的大旗。』

  『如果能够达成独立的话,那拉刚德人是不是都会回到拉刚德?而阿度利艾人呢?他们已经在这里居住了十五年了……』

  『但是,谁不爱自己的国家,希望故国再兴……』

  『所以我想……』拉克西说,『如果所有的地方都是故土,会怎样?』

  『所有的……故土?』

  『无论是伊塔鲁、拉刚德、卡塞斯、还是卡拉斯悌姆、甚至阿度利艾,如果无论去哪里都是自由的,大家都是拥有相同的权利,可以决定治理国家的领导人和方法……』

  伯斯望着两眼闪闪生辉的拉克西,总是生气勃勃的眼睛比往常更加明亮。

  『拉克西大人……』

  『可以一点点地改变这个世界……没有战争,总有一天所有的国家都会一起……』

  『那个……』奥鲁本苦笑着大大地摇了摇头,『那是梦话。』

  『我知道那是梦。』拉克西用闪动着光辉的眼睛望着奥鲁本,『但是,连梦都没有的话,我们又从何做起?』

  望着少女的伯斯,嘴边浮起了微笑。『不管有多么的漫长。』拉克西遥望着远方,『我都要带着梦想前进,悌诶找到了宪章的时候说:他找到了永远……』

  奥鲁本这次来的目的,是为了拉克西的人身安全劝她下山。但拉克西是不会点头的。不久,他只好放弃回去了。不过他最近大概还回来的吧。

  在奥鲁本之后来拜访的,是阿度利艾月亮神殿的巫女王。

  不仅是月亮神殿的最高位者,而且是拥有神圣的预言能力的巫女王,几乎很少离开神殿。但是,只有这次特别。仅仅是为了她唯一的外甥陷入了危机。

  侍从在门外待命,巫女王一个人进入洞穴中。

  悌诶在洞穴的深处。

  『在这里,巫女王大人。』

  由拉克西带路,当看到躺在床上的悌诶,巫女王不由得发出无声的叹息。

  致爱的外甥几乎完全改变了容貌。他躺在洞窟深处的寝床上,就像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脸色苍白的感觉不到一丝生气。双颊深深地陷了下去。让人不安地觉得他是不是已经死了。不能怪她这么想:悌诶已经超过一个月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不仅自己没有力气吃东西,勉强喂他食物也到不了胃里,顶多能让他喝点水。伯斯和拉克西虽然知道悌诶只吃蔬菜,却想把鱼肉熬成汤喂他喝下去,结果都吐了出来。最终喝下去的也只有水。经过拉古鲁德的指示,他们偶尔在水里加入少许的盐。如果不太动的话,有些人可以一个多月什么都不吃,但是,如果不摄取盐分的话,恐怕就活不下去了。

  尽管如此,现在也已经接近极限了。

  悌诶眼睛的四周深陷下去。即使脸颊陷下却依然美丽,只是让守护他的人更加心痛。

  『悌诶……忒巴悌诶』

  巫女王急忙走到他的身边,屈膝跪下,亲吻着他的脸颊。

  『啊……如果能早点来就好了……』

  巫女王这时才发现低着头缩在旁边的拉古鲁德。

  『您是,拉古鲁德长老。』

  拉古鲁德作为维尤拉的长老、大魔法师,曾为尼莫斯阿迪鲁七世效力,是为攻陷巫女王的故国卡塞斯王国出过力的人。但是巫女王对他没有丝毫的恨意。

  『这孩子,多亏您照顾了……』

  『请原谅,巫女王大人。』

  长老的头几乎碰到了石壁,对她如此恭敬不仅是因为她身份高贵,也是对拥有如此高尚灵光的人的敬意。

  『我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羞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巫女王的声音温和,『毕竟是出于这孩子自己的意志。』

  国王伊路阿迪鲁突然死去。无论是对于一直关爱着他的巫女王,还是作为月亮神殿的最高位者,国王的葬礼都具有重大的意义。

  太阳神师生的象征;而掌管死亡及葬礼的是死神阿瑟、月亮女神忒巴和星神瑟塔。月亮神也是太阳神的一部分。司掌着死后的再生。

  阿度利艾王国伊路阿迪鲁的葬礼非常盛大,而且耗时久。几天前最后的仪式才刚刚结束。

  『那个孩子,希望死去。』

  拥有与悌诶的灵视能力并驾齐驱的巫女王说。只是巫女王的灵视能力不能像悌诶是可以驱使灵或精灵的力量,而是透视人心和未来的能力。

  『死……』拉克西的声音在颤抖。

  虽然有所察觉,但是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这就是现实吧。

  为了能激励拉克西,伯斯站在了她的身边。

  『能不能请长老呼唤那孩子?』

  巫女王和拉古鲁的长老——名门原卡塞斯王家的第一女王与最下层的维尤拉。这两位身份如天地之隔的人所说的『呼唤』,与常人理解的意思完全不同。

  『非常抱歉,世界殿下、但是悌诶大人,完全将心门封闭住了。』

  『连您也无能为力吗……』巫女王的声音带着忧伤。

  『请借给我力量!』即便如此,巫女王还是抬起头坚定地说:『如果我们合力的话,说不定能救这孩子。』

  巫女王来到长老的身边,抓住因太过畏惧、准备逃开的长老的双手。

  『您会借给我力量吧?』

  『是……是的……』

  长老的眼睛浮出泪光。虽然前些日子也跟伊路阿迪鲁王亲密地谈话,但长老觉得自己毕竟是维尤拉,而现在这位高贵的女性却将自己与他这个过去的敌人一视同仁……

  那是拥有同等强大灵视能力的人产生的共鸣,拉古鲁德的内心不慎感激。

  『接下来我会呼唤这孩子,如果将您的力量借给我,说不定能得到他的回应。』

  巫女王所说的呼唤,是指进入悌诶的精神深处,冲破一层层封闭心门的墙壁。只是,一心求死的悌诶,将比石头更坚硬的墙壁建筑在自己的内心周围……

  巫女王和长老分别坐在悌诶的两边。

  『那么,我们开始吧。』

  巫女王对拉古鲁德说着,将白皙优美的手覆盖在悌诶的额头上。

  Ⅱ

  『悌诶……忒巴悌诶……』

  将手放在悌诶的额头上,巫女王开始低声呼唤。那是在旁边守着的伯斯和拉克西听不到的声音。这种声音不是常人的耳朵所能听到的,是巫女王从内心的最深处发出的呼唤。

  对面坐着的拉古鲁德长老,盘腿而坐双手合十,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将他所有的力量都顺应巫女王的引导注入悌诶的体内。

  『回答我……悌诶!』

  『…………』

  『是我啊……悌诶』

  『啊……』

  巫女王感到些微的反应。

  『阿维鲁?忒巴悌诶,是我!』

  『啊啊……』

  她感到微弱的意识。

  『你知道我是谁吧……』

  『啊啊……』

  意识像抽泣般地回应着。『消失……消……失……』

  『快出来吧,悌诶!』

  巫女王集中精神,拨开暗黑之水前进。像水一样沉重冰冷的东西包裹住她的全身。那是悌诶裹住自己的东西。

  悲伤与绝望的浪潮从里面向外用来,巫女王被那如怒涛般的意识击退了回来。她微微皱了皱眉,又继续逆流而上。探索着向深处走去。不久,她的意识来到了一个浊黑巨大的东西面前,那不是实际存在的东西,巫女王感到是有个坚固厚实墙壁的球体。像胡桃外壳一样,悌诶逃入了自己精神的城堡。

  『悌诶、悌诶……』扣响着他的心门,巫女王强烈地呼唤着,『是我啊,悌诶,我是为了帮助你而来。』

  『想……死……』

  她听见细微的声音。

  『已经没有了……生存的价值,想消失……消……失……』

  『为什么想要消失?』

  『失去了……所有……』

  声音渐渐变得微弱。

  『失去了……一切……』

  『啊……』

  巫女王瞬间发出真实的声音,她咬紧嘴唇。

  『进展的如何?』

  面对睁开眼睛的巫女王,拉古鲁德恭敬地问。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塞卡?阿库姆的洞窟原本是由于火山活动形成的。有炽热的气体留下的痕迹和断裂的产物。入口处高不到两米,宽度四米左右,两端很低,伯斯进出总要低下头。但是,里面却意外的宽敞。进去之后,立刻出现了高四米,宽十五米左右的空间。里面分成两个洞穴。一个深三米左右的,越走会越窄小,到后面只能匍匐前进。拉克西将那里作为自己的寝室。另一个洞穴走五米左右就没路了,高和宽度约三米左右,悌诶现在就躺在这里。

  『被反弹回来了!』巫女王皱起眉对拉古鲁德说,『他用全身的气力,拒绝所有的一切。』

  『我也曾被这样弹回来过。』拉古鲁德不敢直视巫女王的眼睛,他还是有点心虚。

  『围绕在忒巴悌诶大人身边的墙壁实在是太高太厚了,是我无法逾越的。』

  『再试一次!』巫女王仰起头,『即使用尽我所有的力量!』

  『巫女王大人……』

  发出担心的呼声的是拉克西。她感觉到了巫女王的决心:即使搭上性命也要救出悌诶。巫女王回头看了拉克西一眼,对她露出了勉励的微笑,再次将视线转回拉古鲁德那里。

  『为了那孩子也是为了我的妹妹、我将不惜一切代价。』

  巫女王说:『就算为了那孩子的父亲、为了巴荻议长也好……父王与母后,叔父还有兄弟姐妹们……』

  她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大家……都不在了……』

  拉克西和伯斯理解巫女王此时的孤独。不,理解的是她过于沉重的孤独感。关在神殿的深处,对所有人都倾注无限爱的巫女王,被人们当作接近神灵的人去崇拜、敬爱……即便如此,也无法治愈她内心深深的孤独感。

  作为一国的王女出生,少女时代就进入神殿,以充当人类与神明之间的联系为己任的巫女王,在祖国灭亡是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被当作要挟卡塞斯国民的人质一般被转移到这个阿度利艾。她已经失去了致爱的伊路阿迪鲁,现在剩下的,就只有悌诶了。

  拉古鲁德有些愧疚地将目光飘向巫女王,又马上收回视线。

  就算是为了维尤拉的同伴们,拉古鲁德助阿度利艾王灭卡塞斯王国和迪姆共和国也是事实。可是阿度利艾政府别说是论功行赏,反而开始镇压维尤拉人。由于长期的战争,流失的财富,只让一部分人富了起来,过重的苛捐杂税与临时税,让一人力资源支撑战争的民众的生活,在战争结束后短时期内陷入了困苦当中,阿度利艾王国国内一时陷入荒芜,原有的秩序也被打乱了,政府将这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维尤拉,煽动民众对他们的仇恨,巧妙地转移了民众的不满。维尤拉连抵抗都不被允许。拉古鲁德作为维尤拉的领导者,连这点都没有看清,他对此感到羞耻,这是他一生的耻辱。

  『拉古鲁德大人』巫女王问:『能不能请您再借给我一次力量?』

  『当然,愿意效劳。』

  长老第一次正式巫女王的眼睛,那是双跟悌诶那只绿色的眼睛相同的颜色。

  『我不惜拼上这身老骨头。』

  巫女王轻轻地摇了摇头,『您年纪大了,别太勉强。』

  巫女王再次将手放在悌诶的额头上。拉古鲁德也摆出刚才一样的姿势。

  『悌诶……悌诶』巫女王再次呼唤。『出来吧,悌诶』

  她非常有耐心地对着坚硬地外壳说话:『有件事要让你知道。』

  『请让我……死吧……』

  『不!你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不要!不要!我想要忘记一切。』

  『你想逃避吗?』

  『逃避……』

  『你想带着整个大陆死去吗?带走大陆上所有的人,连关爱你的人一起……?』

  『人的……』

  巫女王感到微微震动似的波动。

  『在你身边,有那么多的人关心你,你没有看到吗?』

  『爱……』

  悌诶所知道的爱,像伯斯与曼莉德那样情人之间的爱,阿纳丽思对阿纳伊娜与撒达纳非那样母子之间的爱。但是,那不过是他从客观形式上去认识男女之间以及亲子之间的爱。本人并没有什么实感。当然,他被养育他的亲人——卡隆伟大的爱包围着,也能感到拉多里山上动物、植物对他的爱。但是,对人的爱……

  巫女王得到巨大的力量,她将这些能源注入悌诶的体内,她知道源头大多来自拉古鲁德。虽然很少,不过还有其他的力量加入进来——是拉克西和伯斯!他们俩并没有灵视能力,仅仅是凭着不属于任何人的对悌诶的关爱之心,这种心情转化为能源,为巫女王增添了一份力量。

  『去感觉!』

  如果在场有灵视能力的人,就可以看到从巫女王的掌心不断流出的光源。光源的中心不断扩大,那看起来柔和温暖的光缓缓地注入悌诶的体内。不久就包围了他的全身。

  光将悌诶精神形成的外壳包住,温暖地摇晃着,慢慢向里面渗透。

  『别管我了,放开我吧!』

  巫女王感到了比刚才更加激烈的抗拒。凡是,她总算站稳了脚跟,当然也释放出了最大限度的能量。

  『呜……』

  仿佛石化了般动也不动的拉古鲁德发出微弱的呻吟,伯斯瞬间将目光转向拉古鲁德,他汗如雨下,应该是失去了相当的血气。不过依然保持着冥想的姿态。

  伯斯立刻又将目光转向悌诶,在心中呼唤着:『悌诶、悌诶、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没有经过任何人指示,那是从身体深处涌现出的自然的呼唤,发自内心的呼唤。

  拉克西也一样。现在的拉克西无法忍受失去悌诶。不,不只是现在,从一起旅行的时候开始。

  『悌诶、悌诶、不要抛下我……』

  拉克西和伯斯退了一步守在巫女王身边,他们的视线却紧紧地盯着悌诶。

  『悌诶!』

  拉克西合起双手祈祷。

  『悌诶,快出来!』

  巫女王的意识在悌诶封闭的外壳前,她在动摇悌诶的精神外壳。现在这外壳已经没有之那么坚硬了,它发出巨大的波震。

  『悌诶,能治愈你伤口的人在这里!』

  『治……愈……』

  『是啊,治愈!』巫女王的声音充满了自信,『出来吧,快出来!』

  『请原谅……我……』

  『你看,』巫女王将拉克西的影像送了进来,是她在旁边祈祷的样子。『看看这女孩,她是多么的伤心啊……』

  『拉克西……』

  『如果大陆再次迎来大灾难时代的话……她还能活下去吗?』

  『拉克西……会死……?』

  『她不像你那么脆弱。不过……灾难是不选择牺牲者的。』

  『拉克西……会死?』

  『不仅是拉克西,还有那个自由战士。』

  『伯斯也……会……』

  巫女王感到悌诶意识的声音慢慢清晰。

  『不只是自由战士,无数的人会死去,这是多么不幸的事啊……』

  『死……』

  『人死后也许可以得到转生。』巫女王对着总算现身的悌诶的意识问:『但是,你能放着这些死于非难的人们不管吗?』

  巫女王再次问:『你能无视人们的痛苦吗?』

  『我……我……』意识开始悲伤、混乱。

  『悌诶,睁开眼睛,看看你的周围。』

  即使不看,悌诶也知道,在伯母巫女王茜斯悌莉娜身边的,是拉古鲁德长老,拉克西和伯斯守在他身边为他祈祷。

  『呼……』巫女王大大地松了口气,睁开眼睛,『进行的还算顺利。』

  『您怎么了,拉古鲁德大人?』她不解地问。

  拉古鲁德浑身是汗水。

  『拉古鲁德大人……?』

  不知道又没有听到巫女王的声音,拉古鲁德的身体突然倾斜,倒了下去。伯斯立刻跑过去支撑他。

  『长老……』

  拉古鲁德闭着眼睛,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拉古鲁德闭大人』巫女王走向长老,『这是……』

  她立刻让伯斯夫长老平躺下。拉克西站在那里担心地看着悌诶和拉古鲁德。

  『拉克西,去跟外面的侍从说,叫人快去神殿请医师来。快去!』

  『是、是!』

  拉克西立刻飞奔出去。

  『是心脏吗……』伯斯多少能察觉到拉古鲁德的情况。『他的心脏受伤了吧。』

  『是啊。』巫女王将手放在长老的额前,『为了悌诶,他真是耗尽了心血……』

  拉古鲁德因为倾注了全身的灵力,以至于引发了心脏病。很可能心血管的一部分爆裂了。

  『到了这种岁数了,各方面都开始衰弱了。』

  『不过,这是最直接的原因。』

  巫女王将剩下的力量注入拉古鲁德的体内。虽然她也耗费了相当多的能量。

  『真令人悲哀……』巫女王对伯斯说,『我已经使不出什么力量了。』

  为了悌诶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能量,巫女王额头和脸颊都浮现出浓重的疲惫之色。

  『我对医术不是很了解,不知道该让拉古鲁德长老喝什么药才好。』巫女王露出有些伤感的微笑。『这里明明有这么多药。』

  无论是咒术还是医用都需要大量的草药,这里配备了各种草药,而且悌诶还是个药师。

  『伯斯……伯斯……』

  这时,传来了细微的声音。

  『悌诶!』伯斯飞奔过去。

  头几乎不能转动。悌诶慢慢地睁开眼睛。自伊路阿迪鲁死后,那张嘴唇第一次发出哽咽和动哭以外的声音。

  『我的……药……』

  『药……对了!』

  伯斯明白了。悌诶恢复意识后,听见刚才巫女王的叹息,所以指使伯斯拿药给拉古鲁德。伯斯将药袋一个个地摆放到悌诶的面前。

  『这个……和、这个……』

  悌诶只要看袋子的外观就到里面是什么药,需要的药就对伯斯点头。伯斯通过他的指示调和。

  这期间,巫女王继续将能源注入拉古鲁德的体内。

  熬出来的药,巫女王亲己喝下。长老是维尤拉。察觉到巫女王的意图,递药过来的伯斯有些犹豫。

  巫女王说,『自由战士,拉古鲁德长老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为了能达成我的委托,即便不是这样,我也不会介意的。』

  说着她接过伯斯的药,与水一起,通过那美丽的嘴唇注入拉古鲁德的口中。

  伯斯从心里祈祷拉古鲁德早日康复。悌诶要向他学的东西还太多太多了。

  发作似乎不是最差的情况,拉古鲁德保住了性命。

  『忒巴悌诶』

  确定拉古鲁德的情况稳定下来后,巫女王回到悌诶的身边,回来的拉克西和伯斯也围在悌诶的周围。身体还不能动,现在的悌诶只能睁开眼睛。

  巫女王和拉古鲁德虽然没有悌诶和伊路阿迪鲁那样可以将接近死亡的曼莉德完全治好的力量,但也不弱。

  悌诶慢慢地接受周围、接受命运的力量。巫女王、拉古鲁德、波斯、还有拉克西……确实感受到了关爱自己的人在为自己祈祷。

  『巫……女……王……大人』

  虽然很微弱,悌诶清楚地呼唤出眼前的人。

  『悌诶』

  巫女王双手握住悌诶得手。通过手心,两人的能源相互交流着。巫女王将内心的喜悦传达给了悌诶。

  『伯母……大人……』

  悌诶抬头看着巫女王。紫色与绿色的瞳孔是那么的清澈。就连他亲生的伯母也被他的美丽所打动,舒展了心情。

  『拉古鲁德……长老怎么样了……』

  『过一会……』巫女王回答,『神殿会有医师赶来。』

  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现在安心还太早了。

  『虽然……我、在这里……却帮不上……什么忙……』

  悌诶眼中悲伤的神色在扩大。

  『那你就努力早点恢复,』巫女王坚定地说,『就算为了拉古鲁德长老!』

  『是……』

  悌诶的下颚微微地动了动。

  不能在这里久留,不久巫女王就离开了洞窟。很少走出神殿的巫女王,要再来塞卡?阿库姆岩屋,除非是悌诶再次陷入危机。不过,悌诶一旦恢复了气力,可以来月亮神殿拜访她。

  悌诶身体顺利地恢复。即使为了拉古鲁德,也要快点恢复健康。刚开始只吃麦粥和蔬菜煮的食物,两天后就可以起身了,五日后可以慢慢做行走练习。

  巫女王请来的医生,每天都来为悌诶和拉古鲁德进行诊断。悌诶一可以行动,就开始维拉古鲁德治疗。不过体力可没那么容易恢复的。他有好几次试着为拉古鲁德输入真气,均告失败。反而伤害到自己的身体,陷入半昏睡的状态。这样的悌诶,让拉克西看着伤心,

  伯斯尽力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在背后支持着悌诶。他感到悌诶只要恢复生命力,所有的一切都会开始一点点地运转起来。

  是的!世界在运转,以悌诶为中心运转着。

  曼莉德和巴利凯会经常带新鲜的食物来。曼莉德很擅长做菜。悌诶也会非常高兴地吃下。对曼莉德来说,悌诶是救命恩人,因此做菜时会更加用心。

  拉古鲁德三天后恢复了意识,虽然只能躺着,但还是跟已经起来的悌诶谈了很多很多。只要他活着一天,就想把所有的一切都传授给悌诶。

  因为这种心情太过明显,让伯斯觉得不安。即使摆脱了死亡的威胁,拉古鲁德的病情还不是很乐观。如果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下次还不知道悌诶能不能帮上忙。毕竟,伊路阿迪鲁已经不在了。

  『不用太勉强。』

  悌诶有时候也会注意太过热心教导他的拉古鲁德。

  『您的病害还没有完全好。』

  『我已经活了很长时间了。』拉古鲁德笑着说,『在人生的最后时刻,邂逅了世界殿下,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你。这是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啊,我心里只有对神明的感激。』

  『但是,如果您还想继续引导不成熟的我,就一定要好好恢复体力。』

  『你也差不多该自立了。』拉古鲁德认真地说,『必须要好好考虑,为什么左右世界命运的钥匙会掌握在世界之相的手中。』

  『但是……我……』一谈到这个话题,悌诶就陷入深深的迷惑当中。即使跟伊路阿迪鲁两人一起承担,也觉得是个过重的负担。

  『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好。我觉得这个负担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去自己思考,而不是靠别人引导你。这是跨出成人的第一步。』

  『是!』

  悌诶率直的点头。

  阿度利艾市,玛蕾茜昂娜继位典礼已经迫在眉睫。各种准备活动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当然,为她积极着手准备的是巴鲁顿。扎鲁伏特因为讨厌繁琐的事,除了军务之外,都把自己关在官邸里。

  曾一度失去实权的巴鲁顿,权利上也出现了很大的漏洞。从这几年地方合并国的独立运动频繁就能看出预兆,不仅如此,从伊路阿迪鲁治世以来……不,从他父王尼莫斯阿迪鲁晚年开始,阿度利艾的治安就开始慢慢恶化:海岛、山贼横行,袭击旅人、物资的概率在逐年上升。两次大地震,也给农业和渔业造成了影响。

  渔业处长官卡斯克鲁虽然跟古拉乌鲁秘密内通的事情没有被揭穿,但是他还是开始跟扎鲁伏特派的大臣接触,其他的大臣当中,像卡斯克鲁这样的人也相继出现。

  新的王位继承人是女王,而且还不满十八岁,是正值花季的少女。比其她来,对军人出身、拥有极高威望的扎鲁伏特呼声更高。在年轻的军人当中,已经出现拥立扎鲁伏特的动向。

  当然,巴鲁顿用了各种各样的手段来打压这种动向。巴鲁顿现在才察觉到:伊路阿迪鲁才是这个国家真正需要的人。只有他才能让这个由于巨大化、已经失去了活动自由的阿度利艾王国统一。但是现在后悔已为时过晚。虽然实际夺走伊路阿迪鲁性命的,是撒达纳非放的毒箭。但是,巴鲁顿派去的刺客也参见了袭击行动。巴鲁顿等于合谋暗杀了伊路阿迪鲁。

  不过,就连巴鲁顿也不知道,这个叫撒达纳非的男人是玛蕾茜昂纳派去的人。

  撒达纳非的母亲,就迪姆共和国的市民阿纳丽思现在在自己的家中,虽称作是“家”也实在是太简陋了。到处都在漏雨。经历了两次地震虽然没有倒塌,但实在是有必要重新整修一下。

  今天,基塔高高兴兴去了塞卡?阿库姆的岩屋。他终于可以去看恢复健康的悌诶了。

  黑影团解散后,反阿度利艾组织开始活跃。现在的市警备队没有足够的力量对付他们。巴鲁顿的私兵也是,虽然没有停止监视悌诶和拉古鲁德他们的动向,但也分身乏术。

  『妈妈……』

  偷偷来拜访阿纳丽思的,是最近一直销声匿迹的儿子撒达纳非。

  『妈妈……您一个人?』

  『基塔出去了。』

  双目失明的阿纳丽思发觉在外面窥视的好像是撒达纳非的气息,微微皱了皱眉。迅速地让他进来把门关上。

  『妈妈,您身体好吗?』

  确定到安全了,撒达纳非走进母亲想抱住她。阿纳丽思却侧身躲开了。

  『怎么了?』

  撒达纳非惊讶地问。面对长期不在家的儿子回来了,母亲不应该高兴地飞奔过来抱住自己吗。他已经将近一个多月没回来了。暗杀国王的实际上是撒达纳非。而且,他还被一个近卫军官看到了脸。这段时间他不停地在东躲西藏。

  『撒达纳非,你去哪儿了?这段时间都干了些什么?』阿纳丽思问,『为什么一直不联络。』

  『对不起,妈妈……』

  他对到底要不要把下面的话说出口感到犹豫。

  『我去为阿娜伊娜报仇了……妈妈』

  撒达纳非再次确认一下外面没有人后,才低声说:『我杀了伊路阿迪鲁王。』

  『你在说什么……撒达纳非?』阿纳丽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杀了那家伙!』撒达纳非声音压得很低,却骄傲地挺起胸膛。

  伊路阿迪鲁王虽然对外宣称是坠马而死,其实谁都知道是被暗杀的。

  『玛蕾茜昂娜王女大人……不,是女王陛下秘密受命的。女王的使者告诉了我王的所在地。』撒达纳非说,『巴鲁顿也派刺客去袭击,当时的场面很混乱,我就射了他一箭。』

  撒达纳非在阿纳丽思耳边轻声说:『王是被我射死的!』

  像箭头涂了剧毒这种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如果没有毒的话,伊路阿迪鲁不过是轻伤而已。

  『所以,我至今为止一直到处躲藏。有个人看到了我的脸……不过,今后就是女王的天下了。』

  『撒达纳非……』阿纳丽思用异常平静的声音说,『你……知道阿纳伊娜是怎么死的吗?』

  『不是被伊路阿迪鲁杀害的吗?』

  为什么现在还提这件事,他就是想被母亲夸奖才挑明这件事的。

  『不是那么回事。』

  『不是……』

  『阿纳伊娜是自杀的。』

  『自……自杀!胡说,她怎么会自杀?!』

  『三头前,有个叫曼莉德的女战士带着悌诶的口信来拜访这里。』

  『女战士……』

  『就是伯斯先生的同伴。』阿纳丽思继续说,『来转告我们阿纳伊娜死时的情形……她是在王的面前自杀的。』

  『王的面前……』

  撒达纳非越听越觉得难以置信。

  『那孩子啊……她喜欢王。』

  『虽然她从来没提起过,但是我能感觉到那孩子好像爱慕着谁。伊路阿迪鲁陛下是个非常俊美的人吧。』

  『您在说什么啊?妈妈!』

  『阿纳伊娜被王女派到陛下的房间准备行刺陛下,但那孩子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

  『那当然,像她这么温顺的孩子、』

  『大概……被命令要刺杀陛下吧。』

  『谁……命令她的?』

  『王女陛下啊!就像命令你一样。』

  阿纳丽思将那看不见的眼睛对着撒达纳非。

  『但是,阿纳伊娜因为无法做到,所以选择了自杀。』

  阿纳丽思用极度压抑的声音几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因为她偷偷地爱上了陛下……』

  『阿纳伊娜对……王……』

  这对撒达纳非来说,实在是个太大的冲击了。

  Ⅲ

  跟悌诶在赛卡.阿库姆见面后的基塔,早早的就回到了难民街。今天一天被悌诶所托调和草药。明天一大早还要过去。虽然捡回来了一条命,不过拉古鲁德的病情还不是很稳定,悌诶手边的药不够用了,如果去维尤拉街的话应该能找到。基塔本身就是维尤拉。维尤拉之间大多互相帮助,基塔去的话应该很快就能弄到药。

  基塔对被悌诶委托感到骄傲。好久没有见到悌诶了,他看起来好像瘦了不少,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不过他见到基塔还是很高兴。这让少年的情绪高涨。

  『阿纳伊娜……对王……』

  返回阿纳丽思家中的基塔,听到房间里传来了惊愕的声音。这无疑是撒达纳非的声音。

  『怎么会……怎么会……』

  撒达纳非的声音接近悲鸣。

  『撒达纳非,』阿纳丽思的口气异常的冷静,『我有事要问你。』

  阿纳丽思拼命压抑自己的情绪,不如感情外泄。

  『你之前说,为了赎回阿纳伊娜的自由赚了不少钱。』

  那是在阿纳伊娜的遗体被运回来的时候,撒达纳非哭着说要把这些钱用作阿纳伊娜的葬礼,阿纳丽思没有接受。

  『那些钱是哪里来的?』

  阿纳丽思的口气过于平静。

  『赌,赌博赚来的。』撒达纳非痛苦地辩解。

  『一百枚金币也是赌来的?』

  撒达纳非交给母亲的金袋里,应该有达特利的金币一百枚。

  『那是……赌螳螂赢的钱……』

  撒达纳非本身有一起斗虫的螳螂师朋友。他在加入反阿度利艾组织、被黑影团抓住后就行踪不明。因为没法照顾斗虫用的螳螂,基塔就将它们寄放在撒达纳非同伴那里保管。放着自己的螳螂不管的撒达纳非,怎么可能用螳螂赌博?

  『我听组织的人说,在酒场受袭击时,你好像也被黑影团抓住了啊。』

  说着阿纳丽思又补充了一句,『在拉克西被捕的时候。』

  撒达纳非不由得将脸转向别的方向。

  『昨天我听曼莉德说,拉克西其实是旧伊塔鲁公国的公主。』

  撒达纳非默默地听着母亲的话。这时他已经感到脸上的血色尽失。阿纳丽思察觉到拉克西是个女孩,但应该不知道她的身份。

  『你……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对拉克西,不,是阿伦.艾达公主的态度发生转变。虽然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是,妈妈清楚得很。』

  那应该是撒达纳非听到拉克西告白的时候吧。拉克西阐明自己是旧伊塔鲁公国的公女。当然,希望他能对此保密。

  『你知道吧。』阿纳丽思的眼角浮现泪光,『那天,你跟伊塔鲁公女和酒店的老板一起被捕;拉克西殿下被带到了王宫,酒店老板的尸体被示众。』

  她继续说:『然后,忒巴悌诶为了换回公女殿下的自由,自己去了王的身边被囚禁。不过……』

  阿纳丽思的嘴唇在颤抖,『你在哪里?你是怎么恢复自由的?又是怎么弄到那么多钱的?』

  『撒达纳非……用别人的不幸换来的幸福,阿纳伊娜是不会高兴的。』

  『妈妈……』撒达纳非垂下头,母亲看来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撒达纳非……』阿纳丽思的脸颊已经被泪水打湿。『你不要再来这里了。』

  『妈妈……』

  阿纳丽思指着门口对他说:『快点走!』

  『妈妈……我……』

  『即使其他人原谅你了,妈妈也绝对不会原谅你!撒达纳非。』

  阿纳丽思亲自打开门。

  『我总是对你说,因为国家灭亡,我们才会沦为奴隶之身,但是,谁都不能侵犯我们心中自由的圣地。』

  『但是,你却侵蚀了自己的自由之心。』

  迪姆共和国的市民……那是阿纳丽思矜持的根本。就算它最后毁在武力之下,作为民主主义体制持续到最后的国家;没有王也没有贵族,不承认任何人是奴隶的国家;一直保持着投票制度的国家,作为这个国家一员的骄傲,支持着成为奴隶、无奈顺从暴力、眼睛被刺瞎的阿纳丽思活到今天。

  『妈妈,这是没办法的事啊,他们威胁说要拷问和杀害母亲和阿纳丽思。』

  『那……你为什么要收他们的钱?』

  阿纳丽思的声音虽然小,却像在嘶吼。

  『为什么……』她捂住脸,『出去!你的声音、背叛者的声音,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阿纳丽思叫撒达纳非不要再来了,当然还是为撒达纳非自身的安全。如果他再来见母亲的话很快就会被同伴发现,落到他们手里说不定会被当作背叛者治罪。阿纳丽思已经失去了阿纳伊娜,她不想再失去心爱的儿子。

  因此,才更不能原谅他!阿纳丽思绝对不能原谅最爱的人这种卑劣的行为。

  『妈妈……』

  撒达纳非也明白母亲的用心。那种悲伤,现在还淤积在胸口。虽然知道,但是他为自己暗杀伊路阿迪鲁成功这件事感到得意洋洋,认为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原谅。虽然这两件事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秘告拉克西是伊塔鲁公主这件事,对视拉克西为最重要的人的悌诶来说,是不能接受的。

  悌诶双亲的恋情成为迪姆共和国灭亡的导火索,他们的儿子现在却还活着!撒达纳非对此怀恨在心。他虽然知道悌诶是无罪的,而且,他还是母亲的救命恩人。他也知道,拉克西是无罪的。

  『妈妈……原谅我……』

  挥开了撒达纳非伸出的手。

  『出去!』阿纳丽思已经泪流满面,『永远不要再回来!』

  『妈妈……』

  撒达纳非出了家门,阿纳丽思立刻将门关上。

  『妈妈……』

  边走边不停回头的撒达纳非,脸上被滂沱的泪水润湿。

  而他的母亲在儿子的气息消失后,伏在桌子上久久不能自已。

  『撒达纳非哥哥……将王……』

  没想到暗杀伊路阿迪鲁王的竟然是撒达纳非,这让基塔难以置信。但是,这对母子的对话又不像是在说谎。

  『哥哥是……背叛者……』

  他的脑中一片混乱。他喜欢撒达纳非,对基塔来说,螳螂师是令他憧憬的职业,而且撒达纳非即使知道了他是维尤拉,对他也没有丝毫的差别待遇,让人觉得很可靠。

  他不想去相信。但是两人的对话,让人没有置疑的余地。

  至少,这些话应该对悌诶说吧,悌诶会原谅撒达纳非的所作所为吧……基塔的胸口在痛。

  他先去买好所需的药材,再回到阿纳丽思家。

  『那……悌诶,』拉克西问正在煎药的悌诶,『以前的共和国联合宪章,对悌诶来说算什么?』

  『在不久之前,它是我的希望。』悌诶回答。

  『希望……』对拉克西来说,它也具有相同的意义。

  『不过……现在不同了吗?』

  『是的。』悌诶点头,

  『世界如果没有达到某种程度的和平,谈人类的基本权利也是枉然。因为人们为了活下去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不过……阿度利艾不是很和平吗?太阳帝国和罗达比亚公国也是吧。』

  『现在看起来像是这样。』悌诶也承认,『不过,今后……就很难说了。』

  这对悌诶来说,也是不想多去考虑的事情。

  『为什么?』拉克西也有某种这样的感觉。

  『大地开始混乱了,整个大陆。』他踌躇地进行说明,『运气不好的话,大灾难时代会再度降临,这是我最担心的事。』

  『大灾难时代……』

  拉克西一时无法消化这个词的含义。

  『大灾难……如果发生了会怎么样?』

  『大灾难之后,大陆将面临接近崩溃灭亡的打击。』

  『那……整个大陆不就又变得乱七八糟的了?』

  『是啊。』悌诶深深地点头,『所以,如果加以防范的话……』

  『防范……那不是天灾吗?』

  『拉古鲁德大师在考虑有什么办法。』

  『防范的方法啊……』

  『应该会有办法的。』悌诶说,『如果能预测到什么时候发生,应该会有解决的办法……』

  悌诶从入口处望向天空,晴空万里的蔚蓝色天空。

  『这是我所担负的使命。』

  『使命……』

  拉克西考虑了片刻后再次望向悌诶的脸。他的脸颊依然很消瘦,不过比刚醒来时脸色好多了。

  『难道说……』拉克西一字一句地问:『这就是悌诶所说的……命运?』

  『是啊,本来……』

  悌诶的瞳孔出现短暂的阴影。拉克西以为他会哭,如果只是眼睛微微地湿润了。

  『伊路阿迪鲁陛下会与我分担这种命运……』

  『陛下和你……』

  这次轮到拉克西的眼睛润湿恶劣。曾经把他当作敌人,但是,当见到沉浸在孤独的泥沼中无法自拔的伊路阿迪鲁,拉克西对他只有温柔的同情。现在也是,一想到他寂寞的侧脸,胸口就有种窒息般的疼痛。

  『我们是魂之双生子,本来就拥有相同的力量,只是表现的方式有所不同。』

  『两个人,将命运……』拉克西想起来了,『我记得,传说继承卡赛斯王家血统的男子,会统一整个大陆。』

  『的确有这种传说。』悌诶回答,

  『还有……传说世界之相是掌握着整个世界命运的钥匙。』

  拉克西说着眺望悌诶那双不可思议的眼睛。这是双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眼睛。有关世界之相的传说,她曾详细请教过月亮神殿的巫女王。巫女王也是继承卡赛斯王家血脉的、拥有预言能力的人。

  『也就是说……在大灾难时代来临时能拯救整个大陆的人吗?』

  『拉古鲁德大师是这么说的,这是我的命运。』

  『这种事……』拉克西绝句。

  『是不可能的事』她本想这么说,但如果是那个将特.阿迪鲁市的城墙一瞬间沙化,又阻止了大海啸的悌诶的话,说不定能做到。

  说是这么说,关系到整个大陆的事,对拉克西来说是无法想象的宏大话题。

  拉克西是在这个大陆的中央山岳地带,只有五百人的穷苦山村长大的。直到最近,她脑子里还总想着家乡的事。但是,灾难如果覆盖整个大陆的话,那新伊塔鲁公国的和平,不也将受到威胁吗?

  『拉克西……』

  悌诶侧着头倾听着外面的声音。

  『好像有什么人来了。』

  『谁?是曼莉德他们吗?』

  『不是。』悌诶摇头,『是更多的人。』

  不久,一群人靠近岩屋的附件。以一台豪华妇人的轿子为中心,周围都有好几台轿子。都是由奴隶们抬着,旁边还有徒步的女奴们跟从,走在最前面的近卫士兵。现在,可以让近卫队跟从的,整个阿度利艾就只有一个人了——那就是女王玛蕾茜昂娜。

  『这是……』看到中央的轿子,悌诶的脸上出现阴霾。

  『那是……玛蕾茜昂娜……女王大人?』

  拉克西不敢相信,阿度利艾女王竟然亲自到这里来……不过,先王伊路阿迪鲁不是也来过了吗,为此还失去了性命。

  『我……』悌诶拿着煎好的药站起来,『我不想见那个人。』

  『为什么?』

  拉克西不知道在王宫悌诶和玛蕾茜昂娜之间发生的事。

  『那不是伊路阿迪鲁的妹妹吗?』

  『我……』

  悌诶在找合适的回答,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觉得那个人很可怕。』

  这么说着,悌诶快步走进岩洞的深处。

  『可怕……?』

  拉克西呢喃着,不知道悌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怕』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看到玛蕾茜昂娜时的情景。那是拉克西、伯斯、悌诶和基塔、还有奥鲁本一行人到达阿度利艾市的那天。在王宫的港口看到伊路阿迪鲁他们准备乘船出行。当看到那无与伦比的如梦境般美丽的公主时,悌诶陷入短暂出神的状态。不知道在想什么,什么也不说;前些日子海神大典的时候,穿着华服的王女更是光彩照人。

  拉克西觉得胸口绞痛,不知为何会想到悌诶和玛蕾茜昂娜并排站在一起的样子,实在是太相配了。玛蕾茜昂娜即使在拉克西看来,也是位令人憧憬的女性。

  那位美丽的女王,在女官的搀扶下,登上了前往岩洞的台阶。

  拉克西在途中单膝跪下迎接。

  『什么人?』

  女官傲慢地问。负责照顾玛蕾茜昂娜生活起居的是奴隶,女官主要是在公开场合代替主人出面发言,她们大多是贵族或者上流市民。

  『我是伊塔鲁.克拉维斯.阿伦.艾达,旧伊塔鲁大公是我的父亲。』

  『啊……』优雅美丽的声音响起。

  『你好像在王宫住过一段时间吧。』

  『是的……女王陛下。』拉克西恭敬地低下头,『承蒙您还记得。』

  即使是被阿度利艾合并的旧伊塔鲁公国的公主。公主毕竟是公主,至少,她有资格直接与女王陛下对话。

  『我是来见大魔法师拉古鲁德的,能不能请你带路。』玛蕾茜昂娜的说话方式,还是那么的柔和。

  拉克西也受过公主的教育,这种时候也不会显得畏缩。

  『是,』拉克西慢慢地站起来,『请这边走。』

  拉克西将她带入洞穴,里面的伯斯扶着拉古鲁德起身。

  『非常抱歉。』拉克西说,

  『拉古鲁德大师重病无法起身迎接……请恕臣下无礼。』

  『没关系。』

  环视着整个洞穴,玛蕾茜昂娜皱起优美的眉毛回答。

  洞穴扫除的很干净,只是……可能由于空气不流通,里面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味道:主要是草药味,这还不至于使人不快,但它却与其他的味道混在一起,那是重病人的味道、以及……与死亡纠缠的味道。

  拉古鲁德从床上起来,平伏叩见。

  『你就是拉古鲁德吧,我找你有事。』玛蕾茜昂娜开口说。

  『拉古鲁德,女王陛下有事情要问你,你要毫不隐瞒地回答。』接下来女官说。

  虽然伊路阿迪鲁不介意,但是王族和维尤拉之间进行直接对话是难以想象的,在这个时代就是这样。

  『你知不知道原历司处长官古拉乌鲁……也就是我大王兄阿迪鲁卡菲尼的行踪?』

  『女王陛下在问你,有关大殿下阿迪鲁卡菲尼殿下,也就是历司处长官古拉乌鲁的行踪。』

  玛蕾茜昂娜的声音拉古鲁德听的很清楚,但是女官还是要再复述一次。

  『知道的话,就通报上来。』

  『非常抱歉,我也不清楚阿迪鲁卡菲尼殿下现在在哪里。』

  拉古鲁德平伏着回答。

  『旁边的战士……』女官问伯斯,『这个人刚才说了什么?』

  就算是平伏着说话的声音比较轻,但也不至于听不见,很明显这女官十分厌恶与维尤拉直接对话。

  发觉到这一点,拉克西的眉毛微微动了动。

  伯斯心中也十分不快。但他毕竟不是个只会皱眉的小孩子。

  『拉古鲁德大师说他不知道。』伯斯回答。

  这句话再由女官转告给玛蕾茜昂娜。明明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拉克西撇着嘴退到了一边。

  『殿下一个月前来告别,之后就再也没有音讯了。』

  拉古鲁德的话再由伯斯和女官转告给玛蕾茜昂娜。

  玛蕾茜昂娜用失望的口气说:『请转告我唯一的兄长……说我有很多话想跟他说。』

  『如果他有联络的话,我会转达的……』拉古鲁德说。

  『不过……』通过伯斯和女官的传话,玛蕾茜昂娜发问,『你不是魔法师吗?』

  『魔法师是世人给予的称号,我现在已经到了接近死亡的年纪了。』

  『但是……还是可以使用魔法吧。』

  经过媒介的传话,两人的对话在继续。

  『魔法只有在体力充沛的时候才能使用。』拉古鲁德回答,『我现在已经没那个体力了。』

  『已经不能再用魔法了吗?』玛蕾茜昂娜温柔地询问。

  『是啊。』

  听到女官的传话,拉古鲁德点头。

  『我的命已经不长了……』

  『啊……』

  传来了一声类似悲伤的叹息声,没有逃过近卫兵的耳朵。

  『什么人!』

  数人朝里面的方向跑去。

  『等等!』

  拉克西也急着向里面跑,她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是同伴,我们的同伴。』拉克西迅速地绕到士兵们的前面,『那个人只是觉得害怕,他还是半个病人。』

  拉克西用背挡住悌诶让他回去。悌诶不是害怕近卫兵,只是本能地讨厌这种杀气。

  『站住!』

  近卫兵对拉克西的这种态度感到迷惑。看起来不过是个少年,却自称是旧伊塔鲁公国的公主,而且玛蕾茜昂娜女王也承认了。

  『停下来!』

  『那个人……这位大人,是已故的伊路阿迪鲁陛下的亲属,你们不能无礼!』

  拉克西尽力摆出威严来。只要看过悌诶的脸的话,想必大家都会明白的。她想近卫兵在心里至少还残留着对伊路阿迪鲁的敬爱。

  『悌诶,没关系,我和伯斯不是在你身边吗?』

  『在我身边……』悌诶总算转过头来。

  『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真的……?』

  『我有违背约定过吗?』

  近卫士兵觉得越来越迷惑了。眼前这个看似少年的人真的是公女?刚才的确有点公主的威严了,但现在怎么又突然用市井男人的说话方式。

  悌诶终于肯现身了。

  近卫士兵们一瞬间惊呆了。

  『陛、陛下……』

  『陛下!』

  他们慌忙下跪。伊路阿迪鲁已经死了。悌诶虽然在王宫逗留过短暂一段时间,但是总是默默地躲在深宫中,见过他的近卫兵很少。

  『这位大人是伊路阿迪鲁的表兄弟。』拉克西说,『你们不得无礼!』

  拉克西摆出很有威严的样子。

  『是是……』

  近卫士兵平伏着后退。

  『阿维鲁.忒巴悌诶』

  玛蕾茜昂娜立刻就认出由拉克西陪伴着,战战兢兢地走出来的是悌诶。

  『玛蕾茜昂娜大人……』

  拉克西感到他身体的战栗。她不知道悌诶有什么好怕的。

  那是因为悌诶直接接触过玛蕾茜昂娜的阴暗面。伊路阿迪鲁在世时,玛蕾茜昂娜抱有的执念也许是复仇之心。现在则是成为阿度利艾女王的野心。

  悌诶对她的心感到恐惧。

  现在因为不是直接接触到玛蕾茜昂娜,虽然不清楚她的想法。但是,伊路阿迪鲁死了,成为女王的执念已经得以实现,而这种执念又转化成其他的阴暗部分。悌诶对这样的玛蕾茜昂娜抱有深深的不安,无法冷静下来。能够理解他的,恐怕也只有拉古鲁德了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官对是否要做中介感到迷惑。悌诶长得实在太像伊路阿迪鲁了。这个女官也知道伊路阿迪鲁将跟自己非常相似的青年留在王宫。

  『跟拉古鲁德和,古拉乌鲁……一起……』

  玛蕾茜昂娜开始生疑,她怀疑拉古鲁德和古拉乌鲁会不会想另立悌诶为王?

  古拉乌鲁就是阿迪鲁卡菲尼,是前前任王尼莫斯阿迪鲁的长子,由于生母出身低贱无法继承王位。一方面悌诶怎么看就像伊路阿迪鲁的双胞胎兄弟,说他是在别处养大的双生弟弟也不为之过。作为王家,为了避免世袭的争夺,把孩子放在别处养大也不是没有先例。

  而且,玛蕾茜昂娜还得到扎鲁伏特元帅身边的人经常出入这里的消息。当然情报的源头是巴鲁顿宰相。拉古鲁德在这里的消息也是通过他们知道的。对巴鲁顿来说,因为不担心玛蕾茜昂娜和古拉乌鲁联手,才把这个场所告诉她。

  扎鲁伏特虽然没有对继位问题提出异议,但也没有答应成为新女王的后盾。没有强权的贵族做后盾,玛蕾茜昂娜现在可谓是孤立无援。这样下去早晚会成为巴鲁顿的傀儡。这样的话,费劲心机得到的王位还有什么意义。与其这样,还不如成为伊路阿迪鲁的王妃更可靠。

  玛蕾茜昂娜的战斗还在继续。直到将整个阿度利艾王国的实权全部掌握在手中……

  在伊路阿迪鲁王死之前,古拉乌鲁就已经与扎鲁伏特结盟,这种关系今后无疑还会持续下去。而且抑止巴鲁顿一派的力量也指日可待。他们总有一天会废除自己的帝位,看来扎鲁伏特打算让悌诶或者古拉乌鲁登上王位。玛蕾茜昂娜这么认为的。证据就是:从伊路阿迪鲁在世的时候开始,对扎鲁伏特用尽各种政策的玛蕾茜昂娜,依然没有得到他的支持。

  扎鲁伏特无视于玛蕾茜昂娜提出的请求,是出于作为一个军人,要对政治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对玛蕾茜昂娜来说,就无法理解他的思考方式。她不相信没有野心的人存在。这恐怕是被野心特别强的母亲教育成人的原因吧。

  『我……』

  不知道说什么好,悌诶陷入短暂的沉默。他低着头,感到不知为何玛蕾茜昂娜愤怒变强。而且完全是针对自己的。

  以前,她曾诱使悌诶暗杀伊路阿迪鲁,然后与她携手登上王位。这当然不是真心话。她原本计划让伊路阿迪鲁这个如双生子般的表弟,因仇恨暗杀伊路阿迪鲁,然后再将他扣上暗杀者的罪名与伊路阿迪鲁一起葬送。即使悌诶不同意,总还有其他的利用方法。

  但悌诶却知道玛蕾茜昂娜思考的一部分,而且对她复仇的执念太过强烈而感到恐惧,他顽固地抗拒着玛蕾茜昂娜。

  对此玛蕾茜昂娜的报复就是:让阿纳伊娜去袭击伊路阿迪鲁。当然她不认为阿纳伊娜能够杀得了伊路阿迪鲁。根据玛蕾茜昂娜的计划,阿纳伊娜袭击王失败后反而被杀。因为阿纳伊娜跟悌诶很亲密,悌诶至少会受到打击。进一步,当知道下手的人是伊路阿迪鲁,对他抱有憎恨也是理所当然的……

  『阿维鲁.忒巴悌诶』

  即使叫他,悌诶也始终不肯正视玛蕾茜昂娜。就像惧怕被火焰灼伤般。

  『我要回去了。』

  玛蕾茜昂娜突然对女官说。

  『如果见不到王兄的话……』

  玛蕾茜昂娜就像拒绝所有的一切一样,背对着悌诶向出口走去。

  『如果再不采取什么行动的话……』

  出了洞口,一边向轿子走去,玛蕾茜昂娜在脑海中不断地思考着。

  『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目送着玛蕾茜昂娜一行人离开的只有拉克西。

  『玛蕾茜昂娜女王为什么那么急着回去?』感到伯斯的气息,拉克西回头问。

  『谁知道。』伯斯回答,『还不知道她这次来的目的是不是想见古拉乌鲁……不,是不是想见她王兄呢。』

  『为什么那么想?』拉克西抬头看着伯斯。

  『这不是明摆着吗?』伯斯耸了耸肩,『如果真的想见王兄,不是应该对拉古鲁德穷追不舍吗?』

  不管怎么说,拉古鲁德是古拉乌鲁魔法的老师,不可能无法联络到他。玛蕾茜昂娜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来这里的不是吗。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不会是……』

  说到这里拉克西不禁哑然。不会是来见悌诶的吧。她本想这么说。但是,悌诶对玛蕾茜昂娜的态度也很奇怪,至少,不是相互爱慕的男女之间的态度。这种程度的疏远,拉克西也清楚。何止如此,悌诶对玛蕾茜昂娜感到恐惧。这也无法抚平拉克西内心的不安。

  这天一整天,悌诶都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虽然有些介意,拉克西还是守在身边。偶尔会产生『现在,悌诶的心里是不是在想着玛蕾茜昂娜』这种悲哀的想法。

  当然不是这么回事。悌诶因为感到玛蕾茜昂娜的愤怒与憎恨而痛苦。至今为止,悌诶几乎没被人憎恨过。虽然一时间受到过来自伊路阿迪鲁的憎恨,但是伊路阿迪鲁的憎恨不过是一瞬转逝的东西。而且他发现这也是对魂之双生子爱的一部分。

  但是,他感到玛蕾茜昂娜的憎恨则完全不同。

  那是冷酷的、内心像被针扎般的感觉。

  『忒巴悌诶殿下,不要感到恐惧。』在床上平躺下来的拉古鲁德说,『今后还有巨大的使命等着您呐,没必要为这种小事一一去烦恼。』

  虽然在训诫,口气中却充满了无限的关爱。

  『忘记吧,刚才的事情。』

  『刚才的……事情吗?』

  『是啊,你要想想今后怎么去完成使命。』

  『我打算去阿斯特.凯德。』悌诶说。

  『阿斯特.凯德……』

  『古拉乌鲁给我看了整个大陆的受灾记录,我们谈了很多……』悌诶说,『阿斯特.凯德应该有更详细的有关大灾难时期的资料。』

  『说的也是。』

  『总之,先要调查详细的情况,而且,如果到了阿斯特.凯德的话,说不定会找到什么线索。』

  『什么线索?』

  『达成使命方法的线索。』

  悌诶凝视着拉古鲁德的眼睛,明确地回答。

  这天夜里,一伙人向赛卡.阿库姆靠近。

  『伯斯……』

  悌诶对着在旁边睡着的大个子男人说。不管睡得再怎么熟,伯斯都会有反应。他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随时随地都能起身。

  『悌诶!』习惯性的伸手去拿大剑,伯斯回应他,『怎么了?』

  『有人登上了山道。』

  『向这边来的吗?』

  『是的。』悌诶点头。

  『跟那时候一样的气息。』

  『那时候……?』

  悌诶艰难地回答道:『跟袭击伊路阿迪鲁时的人一样的气息。』

  『是刺客吗……』伯斯起身。

  『有多少人?』

  『很多。』

  『很多吗……真不好办啊。』

  伯斯站起来,一边出声叫着拉克西,一边向长老走去。

  『拉克西,拉克西,快起来。』

  『起来啦!』

  里面传来了少女的回应。实际上,拉克西在想事情根本没睡。

  『长老大人。』

  『您小心。』

  『都到这种年龄了,还总是遇到这种事。』

  『还是离开这个洞窟比较好……』

  『是啊,他们打算把我们薰出来吧。』

  『薰出来?』伯斯的眉根动了动。

  只有一个出口的洞穴,只要放把火,当中的人就无法逃生。

  『宰相巴鲁顿的指示吗……』

  『那是……玛蕾茜昂娜大人的……』

  忍不住插上一句的是悌诶。

  『刚才她回去的时候,我听心中的声音。』

  就像盗听别人的心理一般悌诶感到羞愧。

  『如果不采取什么行动的话……要先下手为强……』

  悌诶说:『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哦……』

  伯斯试着去想,玛蕾茜昂娜好像没什么理由派刺客去暗杀悌诶和拉古鲁德。应该也不是针对拉克西的。至少更没有可能针对伯斯。

  『总之,快点离开洞穴吧。』

  伯斯抱起长老已经向洞口走去。悌诶带上最小范围内的东西,跟在后面。拉克西在起来的同时,已经整理好了行李。

  嗖……

  嗖……

  微弱的声音,描绘出明亮轨迹的火箭,穿过漆黑的夜空飞来。

  嗖……

  火箭一个接一个的向洞口深处射去。

  火在里面烧了起来,在黑夜中,洞口处已经一片通红。

  『烧得好厉害!』看着火,拉克西愤怒地说:『如果真的在里面,当中的人不烧成焦炭了吗?』

  『嘘……小声点。要被人发现了。』

  周围都是刺客。不,应该说是扮作刺客的市警备队的士兵,差不多有一百人左右吧。如果黑影团还在的话,这应该是黑影团的工作。讨伐的人拉开弓等着从岩洞里逃出来的人。

  『这边来。』

  现在悌诶负责带路。他在黑暗中也能看到道路的,从岩石精灵那里可以得知岩山的分布状况。

  『咒师也来了,你要小心。』拉古鲁德对悌诶说。

  『咒师……』

  『可能是巴鲁顿宰相雇的咒师吧,本来是要对抗古拉乌鲁殿下的……』

  咒师与魔法师完全不是同一个档次,聚集了多少个咒师,也不见得能打的过一个真正的魔法师的。不过现在条件有所不同。拉古鲁德身染重病,悌诶的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

  『不在有五、六人之下吧。』

  突然,拉古鲁德掌心开始发出淡淡的光。是拉古鲁德的水晶球。而且,映出了什么东西。

  咒师们围坐成一个圈,虽然穿着普通的衣服,但头上都插着羽毛,用植物的粉末在脸上描绘文字样的咒语。这正是咒师的打扮。

  『这是……为了封住我们的魔法吧。』拉古鲁德发出干笑声。『而且,看来他们可能也知道一点忒巴悌诶殿下的力量。』

  『我的……力量?』

  『是啊。』拉古鲁德点头。

  『还有几个黑影团的人,看来是投靠了巴鲁顿。』

  Ⅳ

  『就算他们知道忒巴悌诶殿下会使用魔法,也没人知道他的底细吧?』拉古鲁德小声说。『即使无法使出全力,你我合力也没什么好怕的。』

  拉古鲁德无声地笑着,而这事实听在伯斯的耳朵里却相当的严酷。到底事情有多严重还不得而知。总之,现在离这个即将成为攻击目标的洞穴越远越好。

  悌诶根据精灵们的引导,带着他们巧妙地绕到岩山的后方。那里根本没有称得上路的地方,抱着拉古鲁德的伯斯和拉克西勉强可以在岩石的缝隙间穿过。

  当守在洞口的追兵发现没有任何人出来,就会察觉中了对方的金蝉脱壳,到时候一定会在周边进行大规模的搜索。在那之前,一定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如果被近百名敌人包围,就算伯斯和拉克西也难以抵挡。目前重病在身的拉古鲁德和体力还没有恢复的悌诶……就算拉古鲁德别称为大魔法师、悌诶拥有可以遏制天灾的力量,以现在这种情况,他们能发挥出几层力量实在是无法预测。拉客西暂且不说,伯斯对此抱有深深的危惧感。

  突然,悌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伯斯问,回答他的是拉古鲁德。

  『来了。』

  『什么来了?』

  『哈朗』

  『哈朗……应该是灵魂吧。』拉克西问。

  『是啊,是对方的咒师送过来的。』

  『请问有什么事吗?』悌诶的语气就像在询问过路的旅人一样没有紧迫感。

  『还问人家有什么事?那可是敌人送来的哈朗啊!!』

  拉克西嘴里抱怨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虽然看不到,但一想到是灵魂这种东西就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

  『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请告诉我。』悌诶非常有耐心地与他们对话。

  『忒巴悌诶殿下,那是被咒术操纵的哈朗,我们这样说话对方是听不到的。』

  就连拉古鲁德也对悌诶的温吞感到惊讶,现在可不是悠哉聊天的时候。在他眼里,哈朗的数量在不断增加。灵魂原本是像光球一样的东西,现在所有的都呈人形——也就是他们生前的样子,男女老少,各种肤色的人种都有。

  眼前已经有二十多个了,还在不断地聚集。

  『悌诶殿下,摆开防御阵……』

  『是』答应后,悌诶再次面对哈朗:『被咒术束缚了啊,请等一下,马上就帮你们解开。』

  他停下来,在抱着拉古鲁德的伯斯和拉克西的周围,用草药画了一个直径为两米的圆圈。

  『请不要走出这个魔法阵。』

  他只对拉克西一个人说,且不说拉古鲁德,伯斯非常清楚这个圆阵的意义。

  『你不进来吗?』

  拉克西不解,虽然不知道圆阵的用处,不过悌诶站在圈外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我要先将这些人……』

  这些人指的是拉克西看不见的灵魂。对悌诶来说,哈朗的存在是非常普遍的事。感觉跟活人没什么区别。

  『悌诶殿下……』

  拉古鲁德欲言又止。通常在这种情况下,连自己都不敢贸然走出阵外。也许悌诶会有所不同,他不禁想到。悌诶的力量是自己完全无法估量的。

  悌诶也知道,今天这些灵魂与以往略有不同。他们受到强大咒力支配,状态相当于活人中了催眠术。这时的哈朗的数量已经接近四十个。

  『真可怜……』悌诶对他们说:『马上就还你们自由。』

  他从口袋里取出其他的草药,向四周撒去。哈朗们稍微后退了一点。

  『阿瑟啊,死亡的支配者,冥府中最伟大的力量……』

  悌诶开始颂扬仲裁死亡之神阿瑟,这是咒语的开头部分。不久,咒语就像这普通人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向发展。而且圣灵文字有它特别的读音,连它的读音也有独特的魔力,它是一种特别的语言。当口颂圣灵文字时,吟唱咒语的人要同时画出它的文字。

  悌诶集中意识,让灵和精灵们顺从咒力的力量,他们原本都是自然界存在的能源,被施咒者的精神力量固定住,施咒者要比这些精灵更高一筹,因此精神统一是不可或缺的。悌诶原本就拥有无意识中与精灵们同调的潜在力量,这一点,恐怕连操纵他们的人都没有想到吧。

  『怎么……了?』悌诶睁开眼睛望向虚空间。『对这个咒语感到恐惧吗……』

  悌诶歪着头有些不解,但口气还是那么温和。

  『没什么可怕的。』

  悌诶耐心地开导着哈朗。就像在跟病人解释这种药比较有效一样。

  『这是为了斩断剥夺你们自由的咒力。』

  唰……

  在哈朗之间,微弱的波荡在扩散。

  『来吧……请与我的心同调。』

  悌诶没有任何迟疑。

  『我绝不会束缚你们的自由。』

  他用温柔、却非常果断地口气继续说:『请与我的心同调。』

  在拉古鲁德眼里,四、五十个哈朗的眼睛都盯着悌诶。

  『不过是些杂鱼啊。』

  可以这么形容眼前的这些灵,没有什么力量、只是聚集在这里的人,无论是他还是古拉乌鲁都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倒是悌诶的态度让他惊叹不已。已经不能用单纯的『好人』来形容他了。

  这些哈朗虽然顺从了施咒者的命令,但是多少有些自己的意识。他们对悌诶略有期待。现在聚集过来的,既不是什么恶灵,也不是什么拥有强大咒力的哈朗。只是数量多而已。这说明施咒者不只是一个人。

  悌诶继续念咒语。

  呼……

  在伯斯和拉克西面前,有什么光飞了过来,又消失了。

  『那是什么?』

  拉克西无法掩饰自己的不安。

  『哈朗?』

  『不,不是。』拉古鲁德维了让拉克西安心开口说:『你看它们都飞进防御阵中心了,哈朗是飞不进来的。』

  『是萤火虫……吗?』伯斯冷静地看出了它们的正体。

  『是啊……』

  『在这种地方……?!』

  伯斯反而感到惊讶。

  萤火虫是生长在水边的生物。可这里是岩山地区啊,就算岩山的另一边有绿地和养育它们的池塘,但是它们几乎不可能千里迢迢飞到这里来!

  『传说,萤火虫是死去的人的使者……』拉古鲁德说:『据说萤火虫会为死者向深爱的人传递自己的思念。』

  在拉克西心中描绘出一个美丽的哈朗,却不是深爱他们的人送来的使者。

  哈朗们在动。他们将悌诶包围起来,慢慢地开始在他的周围旋转。

  『嗯……』

  伯斯咬紧牙关。虽然看不见灵,但是他敏锐的直觉感受到了,一对不可思议地气息在太阳穴附近不停地跳。哈朗们慢慢地靠近悌诶。伯斯静静地守着拉古鲁德,还不忘警戒四周。

  在屏息凝视的伯斯和拉克西的耳边,响起了悌诶的咒语。

  『嗯……』

  拉古鲁德突然发出抽吸的声音。悌诶周围的哈朗们,完全被其他的光芒覆盖。那束光到底从哪里来的,他一时想不起来。紧接着,哈朗们从身体的内侧渗透出接近白色的光。白的透明。拉古鲁德被那眩目的光照得不由得眯起眼睛。

  『哦……』

  他用手捂住眼睛,其实完全没必要这么做,那刺眼的光芒瞬间就消失了。当然,这种光伯斯和拉克西是看不到的。

  『哦哦……』拉格德鲁的叹息声再次响起。

  哈朗们有开始动了。其中一个灵轻轻地浮起,接着像蜻蜓一样飞了起来,离开了这个地方。一个接着一个的,直到他们几乎全部消失。只留下闭口冥想的悌诶。

  『悌诶殿下……』

  悌诶不仅解开了咒师对他们的束缚而且将这些迷路的哈朗们完全解放,获得了真正自由的哈朗们,大多数都升天了。这是拉古鲁德无法想象的能力,他至今从未亲眼见过这样的场景。

  『去吧……』

  悌诶站起来望着天空,脸上洋溢着喜悦之色。

  『顺着这条路一直向上飞就行。』

  一阵微风吹来,掀起了他的衣角,温柔地将他包围了起来。

  拉古鲁德惊讶地看着悌诶。现在他的眼里到处溢满了光芒。

  淡淡的,却非常的明亮。白色、紫色还有粉红色的光球四下乱舞。五彩缤纷的光球,舞动着、充满了活力与喜悦地向天空中飞去。飞向在悌诶头顶形成的彩虹光柱,一直向上飞去……

  『拉古鲁德大人……我总觉得……』

  伯斯担心的声音,让拉古鲁德回过神来。

  『感到什么气息』伯斯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紧张地问。

  『那是……精灵群的气息。』

  拉古鲁德抬头看着伯斯,额头上的皱纹又加深了几分。

  『精灵群……那是什么?』

  伯斯的问题让人一言难尽。这时拉克西突然发出尖叫。

  『悌诶!』

  拉克西从圆阵里跑出去,伯斯猛地抬起头,比她的速度更快地、大步飞奔过去接住了悌诶的身体。悌诶因为用尽心力颓倒下来,他还是不能够完全控制自己的力量。

  伯斯抱着悌诶催促着拉克西回到阵内。这是因为他的感官上出现了某种痛觉。

  『快点回来,精灵群过来了!注意不要破坏圆阵。』拉古鲁德说。

  小心点不要碰到圆阵,拉克西慌忙跑回来。

  『悌诶……』

  回到圆阵后,拉克西立刻去看悌诶,虽然有些虚弱,不过他的意思还非常清晰,只是消耗了太多的体力。

  『没关系,拉克西。』悌诶明快地回应着她,『已经将哈朗们全都解放了,不过……』

  『不过?』

  『第二批精灵紧接着又来了。』

  『什么精灵?』

  这次换伯斯文了。

  『水精灵。』

  『水……难道会下雨吗?』

  拉克西跟悌诶一起旅行了好几个月,直到水精灵在陆地上活动时,大量聚集着就会形成雨。

  『如果只是雨的话就好了……』

  『悌诶殿下,再不强化防护阵很可能会被突破。』

  拉古鲁德催促到,现在可不是解释这种事的时候。

  『是』悌诶点头。

  拉古鲁德虽然催促悌诶注意,倒也不是很担心。他想看看悌诶的对应方法。说不定会再次颠覆他长年作为魔法师的常识。他带着半分的期待。

  悌诶将植物粉末用水溶解后画上圆形,边念咒语边在旁边加上圣灵文字,为了给予防御阵新的力量。

  『奇怪……』

  悌诶惊讶地低喃。

  『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拉克西文。悌诶的咒语念错了吗?

  『不能注入力量,顺序应该没有错啊?』

  悌诶回头向拉古鲁德投去求助的目光,『到底是怎么了?』

  『……应该是你体力的问题。』

  拉古鲁德沉思了片刻说。真是失策,现在这种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体力。

  『因为体力下降,你的灵视能力已经不能支撑整个防御阵了。刚才体力透支也是原因之一。』

  拉古鲁德以为师的口气训诫他:『你还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力量,所以总会过度使用。』

  『您说的是。』悌诶坦率地承认,『我自己也发觉了……』

  在这么紧急的时刻,悌诶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做到让这么多哈朗升天这种程度,如果无论如何都想让他们升天的话,可以先将他们打散,待解决危机之后再进行也不迟。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需要多少力量你没有控制好。你太容易流露出自己的感情了。』

  『是』

  『无法控制力量是因为你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拉古鲁德一边说,一边代替悌诶在防御阵上加上圣灵文字。

  『稍微休息一下,好好看我是怎么使用力量的……不过……』

  拉古鲁德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说不定要全力以赴了……呵呵……』

  『对不起!』

  悌诶低头坐了下来。就算一点也好,要尽快恢复些体力。为了在关键时刻可以助拉古鲁德一臂之力。

  拉古鲁德开始集中精力念咒语。

  此时防御阵外已经聚集了无数的精灵。有悌诶之前说的水精灵,风精灵又加入了进来。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岩山虽然十分干燥,但是满是岩石的大地可以吸收水分的余地很小。地面立刻就开始积水,不久,周围就形成了一个大水洼

  『好厉害……』

  拉克西睁大眼睛看着阵外,那是因为那么多水竟然无法进来了。他们就像被玻璃罩住了一样,水无法侵入防护阵内,即使四周很黑,看的依然非常清楚。因为这些水在发光。虽然很微弱,但是伯斯和拉克西都能看到的、令人悚然的微光。

  『总觉得……那光让人很不舒服。』拉克西小声对伯斯说。

  『别担心,这里可有两位大魔法师。』

  这话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不过……伯斯紧紧地握住剑柄。他总觉得有些不安。这是他作为战士的直觉。

  悌诶还在激烈地喘息着。而拉古鲁德……

  『好厉害!』

  似乎一点也不了解伯斯的心情,拉克西还伸手去拍打眼前的水。

  『你看,这水竟然能发光!』

  伯斯无奈地耸了耸肩:『真是活力十足的大小姐。』

  『你说什么?』

  拉克西立刻露出愤怒的表情,被叫做大小姐是她最无法忍受的事。两个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斗起嘴来。就像在沙漠旅行时一样,身边虽然也常伴随着危险,但那停滞在和平中的每一天令人怀念。

  『下次再叫我大小姐,信不信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这段时光水还在不断上升,虽然压迫者防御阵,却始终无法侵入当中。

  不过,对方的咒师也不是等闲之辈,很快,水就开始变换了攻击方式:形成了一把大锤,以力量递增的形式猛烈地敲击着防御阵无形的外壁,圆阵开始出现剧烈的震动。

  『悌诶殿下,我使用的暗属性的魔法。』拉古鲁德说,『你不用模仿我的魔法属性』

  拉古鲁德说着就开始使用咒术。

  V

  拉古鲁德边念咒文边在地面上描绘出圣灵文字。那文字的一部分根悌诶使用的圣灵文字略有不同——是暗属性的圣灵文字。

  暗属性的咒语不等于邪术。只是,这类咒语大多被用于邪术也是事实。

  精灵们对拉古鲁德的咒语迅速做出反应,行动的是大地精灵。

  隆隆……脚下发出微微的地鸣声。

  『啊!』拉克西倒吸了一口气,『水……』

  是的,水动了!不,动的不是水而是大地。大地精灵让原本不吸收水的岩石大地开始吸收水分。

  不到一分钟,光水的身影几乎完全消失了。大部分被大地吸收,一部分逃向空中。水蒸汽化作云上面笼罩下来。

  『那云是从哪儿来的?』拉克西问悌诶。

  『是水精灵。』悌诶目光注视着前方回答,『它隐藏起来等待下一次的攻击。』

  『下次攻击……』

  『其他精灵过来了。』

  『什么精灵?』

  『火』悌诶悠然地回答:『是火精灵。』

  『火……』

  嗖……从远方有束光拖着尾巴飞过来。

  『火箭……』

  『不,不是箭』悌诶说。

  飞来的是火精灵群。证据就是:火飞到四人所在的圆阵前就散开了。在周围继续燃烧。

  那时真正的火。拉克西和伯斯的肉眼也能看到,附近被火光照的通明。

  拉克西注视着前方燃烧的火焰,『火精灵……』

  『可以使用火精灵……』拉古鲁德回头看了看悌诶说:『说明对方也不是简单人物啊。』

  拉占鲁德商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再次开始施咒。

  说对方不简单,是因为他们可以直接将火精灵送到这里来。咒术有各种各样的形态,使用这种力量的施咒者能力也各有不同,一般都是根据自己的能力,驾驭不同等级的精灵。精灵也有强弱之分,其中黑暗精灵、某种风精灵与火精灵是攻击性最强的精灵。当然,想让它们服从自己就需要更强大的咒力。而精灵之最就是光精灵。只有魔法师或者接近这种咒力的人才能驾驭。能力不足的咒师想要驾驭它,只能落得自惭形秽的下场。

  能这么灵活的操纵火精灵.说明对方也是拥有相当强大的咒力.

  『这……应该是很多人合力的吧。』悌诶喃喃自语地说,『如果呼吸上不能配合默契的话……』

  『呼吸?』拉克西问。

  『是啊』悌诶解释道:『卡隆曾说过,很多人同时施咒——是配合度要求很高的魔法,如果彼此的气息配合不好是很难成功的。』『哦……』拉克西不太明白。

  『以一人为中心,带动大家施术,那个人一定要是当中咒力最强的人』

  拉克西还是难以理解,但是悌诶只能解释到这里了。火焰在四人的周围越烧越旺。虽然不至于烧到防御阵内来,也感觉不到热,但是有种威压感。

  『打算把我们都蒸熟了吗?』拉克西小声对伯斯说,『再这样下去会变成木乃伊的。』

  『放心吧。』伯斯紧绷的脸展露出微笑:『就算是木乃伊,你也是个可爱的木乃伊,小姐!』

  『你说什么』拉克西挥起拳头,『我不是说过不准再叫我小姐了吗,我要打断你的牙……』

  拉克西的话还没说完.火焰猛地一窜变得更大,包围住整个圆阵。拉古鲁德大声念着咒文。圆阵的周围有防御用的精灵在,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壁。但是,拉克西已经感觉到热度,伯斯恐怕也感觉到了,只是没说出口。

  『好热……』拉克西嘟囔着,『热气都要吹进来了……』

  说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热气渗透进来不正说明防御阵的力量变弱了吗……

  『伯斯……如果我变成木乃伊的话,你要回到我的故乡保护我的母亲和哥哥哦。』

  『拉克西』伯斯半开玩笑似的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如果要成木乃伊的话,也是四个人一起,不会独留我一个人』

  即使这么说,也让她觉得高兴,可以和大魔法师拉古鲁德、以及超越了魔法师能力的悌诶,还有自由战士伯斯一起共进退。

  拉克西露出微微一笑,瞬间将手放在腰间的剑上,『在变成木乃伊之前,我会战斗!』

  『即使……对方是精灵!』这种士气为拉古鲁德的咒利曾加了不少力量。即使没有咒力的人也拥有相当的生命能源,特别像拉克西和伯斯这样拥有强大精神力和生命力的人,这种力量甚至可以驱逐邪恶。

  『伯斯……拉克西……』坐在旁边的悌诶抬头看着伯斯和拉克西。悌诶的眼里看到了两人耀眼的灵光『你们两个人……都很美。』

  悌诶所说的美恐怕鲜少有人能理解。伯斯噗嗤笑了出来。拉克西觉得害羞,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对悌诶来说,真正美丽的人是拥有美丽耀眼的灵光的人,而不是虚有其表。

  灵光这种东西——是常人看不到的一种生命能源波。所有的生物都会发出这种光。

  灵光分成显示肉休力量的光、显示幽体的光,以及显示人性本质和能力的光三种。像悌诶这种能力的人三种光都能看见。生病的话,生体的光就会浑油。饱有邪念的人,幽体的光会带着令人厌恶的色彩。悌诶难以忍受幽体浑浊的人。对玛蕾茜昂娜的恐惧就来自与此。即使是绝世的美女,在悌诶的眼里看到的却不是她美丽的外表。

  拉克西的灵光很美。本来就具有顽强的生命力,为他人着想的温柔与纯洁。这是拉克西的光芒也是吸引悌诶的原因。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悌诶对拉克西说:『你是个好人……』其实就是这种意思。进人阿度利艾市后,看到玛蕾茜昂娜的那一瞬间,基塔说拉克西感觉更漂亮,悌诶与他有相同的感触。对他来说,玛蕾茜昂娜是不可理喻的、由怨念凝聚而成的令人恐惧的存在。内心中只想着如何磨利复仇之牙去报复的人,让他害怕。那种由怨念形成的火焰在这位美丽的公主体内燃烧,化作邪恶的怪物,伺机将伊路阿迪鲁啃食殆尽。悌诶的魂之双生子伊路阿迪鲁……

  比起她,拉克西和伯斯是何等的美丽。基塔也是,曼莉德和巴利凯也很美。奥鲁本有时候会抱有邪念.但那全因对故乡深深的爱,因此不会让人产生不快。

  但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美丽,生病的人、光芒微弱的人、还有拥有邪恶之心的人。下山至今,虽然大部分已经习惯了,但这些有时候还是会让悌诶感到痛苦。

  人的心……人心究竟有多么沉重复杂?!虽然卡隆告诉过他:文明越是发展,就越容易将人类卷入复杂焦灼的迷宫中。

  伊路阿迪鲁……观察了他的魂之双生子之后,多少能理解卡隆所说的话。得到生命的同时,失去了母亲;得不到父亲关爱的伊路阿迪鲁,生命不断地受到后母的威胁,极为普遍的亲人的爱——对他来说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想得到这种爱的伊路阿迪鲁……

  伊路阿迪鲁也很美。他灵魂之光很美,常常泛着金色的光芒。

  火焰在舞动。就像表现人心的骚动一般,越烧越大。拉克西和伯斯额头都开始泛起汗水。只有悌诶还是一滴汗都没有。即使是同样使用魔法的人,拉古鲁德也已经是一身的大汗。不过他跟伯斯他们不同,是一身冷汗。

  火焰的墙壁变厚了,窜的越来越高。眼看就要突破防御阵的上方。橙色、真红的火光乱舞。

  拉古鲁德呻吟似的低声念着咒语。

  『呼……』拉克西用手臂擦着脸上的汗水。『好热~』

  伯斯看着火焰,不,是透过火焰看到了什么,『那是』

  『是拉古鲁德大师呼唤来的吗……』

  『是的,』悌诶回答,『那是黑暗精灵。』

  『黑暗精灵……』

  伯斯再次看向火焰的墙壁。虽然看不见.却可以用敏锐的直觉去感觉。

  是精灵群体,火焰精灵对黑暗精灵。奇妙的对峙,

  黑暗精灵们无声无息地流动过来,充满了四周。浓浓的黑暗透不过一丝的光芒。然后他们开始像水一样一滴滴地渗透进火精灵当中。

  火焰与黑暗混合在一起。

  不可思议的光景。

  在光无法透过的黑暗中,火焰在璞嗤璞嗤地跳动。相互挤压吞噬。

  火不是应该用水来浇灭吗?伯斯和拉克西都这么想,这是物理性上的相互克制。但这点在咒术当中并不受用。用哈朗或者精灵们战斗,只有占优势的一方才能取得胜利。胜利的一方会夺取对方的生命力。

  精灵的本质跟哈朗一样都是能源体。灵的力量优劣,取决于施咒者的能力。

  这就是咒术的胜负。

  是大魔法师拉古鲁德胜利,还是对方的咒师联手取胜呢。

  照拉古鲁德往常的力量,对付他们简直易如反掌。

  就算衰老而且身染重病,拉古鲁德毕竟是被称为大魔法师的人。不过,体力的衰退已经如实地表现在咒术的力量上了。

  目前看来,是拉古鲁娜卿负来的黑暗精灵力量较强,火势慢慢地有所收敛。周围逐渐又陷人黑暗中。

  『赢了吗?』拉克西问伯斯。

  『我也……不知道。』伯斯不敢肯定。他向浓浓的黑暗之海望去,什么都看不见,月亮和星星也都被隐没在黑暗中了。

  但是,感觉在黑暗中好像还有什么东西。

  滋滋……发出微微的震动。

  『靠近了』

  『好像什么东西拖在地上。』拉克西也发现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伯斯将大剑的剑柄握在手中,『凡是进人圆阵的,一律斩』

  他叮嘱拉克西,『要注意保护悌诶和长老。』

  『知道了!』拉克西已经摆好姿势准备随时应战。与外面如浓墨般厚重的黑暗相比,阵内显得明亮多了。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滋滋……

  滋……

  的确有什么东西拖着微弱的磨蹭声在靠近,看起来相当的笨重,而且很大。悌诶和拉古鲁德看来已经知道是什么了。伯斯窥视着两个人的脸,两个人的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靠近的不是友方,这一点可以确定。

  『来了……来了……』拉克西握住剑柄的手在用力

  『啊……』

  『噢……』悌诶和伯斯同时出声。

  悌诶向头上望去。

  嗵!

  突然,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不,应该说是落下来。

  它准备从防御阵的上方突破。嘶矣担心地看着拉古鲁德。

  嗵!

  嗵!

  它在上面激烈敲打。

  『大师……』悌诶呢喃着。

  当然,伯斯和拉克西也注意到头上。

  『那是什么?』

  『不知道』伯斯露出苦笑,手离开了大剑。

  『这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证据就是:它需要突破防御阵才能进来,如果不是什么咒术的话,应该会像之前的萤火虫那样,轻易地穿过这里。

  『精灵……』

  『大概吧。』

  嗵!

  头上还在不断地敲击。『看样子快要进来了。』

  『好像是的。』伯斯和拉克西都束手无策。

  嗵!

  嗵!张开的精灵防御壁好像随时都会被震破。

  『怎么了……』

  悌诶的意识转向拉古鲁德。

  『怎么了……长老?』

  拉古鲁德的声音意外地很清晰。『我还能动。』嗵!

  头上的活动愕然停止了。就像张开的伞一样,向防御阵的四下崩落。『这也是,精灵……哇!』

  说着,拉克西缩起脖子。

  头上又喷出火来!那是新送过来的火焰精灵。

  『可恶!』她咬着嘴唇。头上被弹开的火焰像烟火一般四散。防御的精灵发出巨大的震动。

  『好漂亮……』拉克西看的不由的咋舌,『……虽然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是啊。』伯斯守着拉古鲁德。他的背影看起来已经摇摇欲坠。

  『长老大人……』咒语的声音也随之变大。火焰从上面向圆阵的四周压上来。

  『是不是已经很危险了?』再次感到热的拉克西问。

  伯斯没有回答。终于,头上的火焰喷了出来。

  『长老……』

  悌诶跑过去抱住拉古鲁德的肩膀。拉古鲁德闭着眼睛,紧紧咬住嘴唇,全身在颤抖。

  『我的力量就……到此为止了吗……』

  『让我来!』悌诶看着头上的火焰坚定地说,身体还拼死护着拉古鲁德,『请您休息吧。』

  他转向伯斯,伯斯点头,屈膝在拉古鲁德的身边保护他。

  『哇!』拉克西全身缩了起来,『头发烧焦了!』

  『古斯,黑暗的支配者啊……』悌诶站起来,在空中绘出圣灵文字。

  『包容一切的伟大的神啊……』

  悌诶在聚集黑暗精灵,强化仿御阵。所有的黑暗精灵者都化作巩固防御阵的盾牌。

  『风精灵,水情灵啊』悌诶继续念咒语。突然,刮起了强烈的暴风雨。雨水强有力地敲击着火焰。

  看来这顽固的火焰精灵也不是轻易能逼退的。

  『忒巴悌诶殿下……』拉古鲁德还没休息,他在助悌诶一臂之力,『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的力量啊。』

  『……大师您的身体……』

  『不用担心我。』他以师父的口吻命令悌诶,『用适当的力量将火精灵逼退。』

  『是。』

  悌诶照拉古鲁德的指点专心进行咒术。

  不久,雨和风精灵将火精灵包围消灭。四周再次恢复了平静。

  『呼……』拉古鲁德吐了口气,『做的不错啊,忒巴悌诶殿下。』

  『是』悌诶弯下身子去看拉古鲁德,已经不是面如土色了,他的脸色呈赤黑色。

  『大师……』他的声音在颤抖。因为看到拉古鲁德的灵光变薄变暗。

  『还不能放松啊。』拉古鲁德激烈地喘息着,

  『对方的咒师还没有被打倒。』

  『是……是……』悌诶的眼睛润湿了。

  很明显,拉古鲁德是用尽了力量。

  『请不要再勉强了,已经…』

  『忒巴悌诶殿下……』

  『这是我罪有应得的啊……』

  『罪有应得?』

  『我担任阿度利艾军的先锋,助他们灭了迪姆。』

  迪姆……那是大陆最后大共和国,悌诶的故国。

  『无辜的迪姆人,迪姆共和国,就这样被破坏……除了成为奴隶的人之外,全部都被杀死……不,整个都市再建都不被允许……』

  迪姆共和国不仅被破坏殆尽,为了不让它重建,不计它再次耕种.阿度利艾军在周围的田里到处散满了盐。这是阿度利艾王尼莫斯柯迪鲁对迪姆共和国激烈的反抗以及对悌诶父母憎恨的报复!

  拉古鲁德麾下的维尤拉,加人了尼莫斯柯迪鲁的阵营,经常从事最艰险最困难的任务。他们的报酬不过是随之而来的大规模镇压。

  『那不是一场普通的战斗。』拉古鲁德继续说:『连神明都会皱起眉头。充满血腥的屠杀。那时候,我第一次感到后悔担任阿度利艾的先行部队……不过是想让维尤拉的地位能稍微有所提高。』

  『我明白您的心情,长老,那就是迪姆的命运,不是您的责任。』

  『但是……我一直挂在心上。』

  拉古鲁德失去了力量,靠在伯斯的手臂中『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啊,只是……助长了阿度利艾的霸权。』

  『不过……阿度利艾也』说着,悌诶沉思了片刻后继续说,『即将要陷人混沌当中了,这是月亮神殿的巫女王茜斯悌莉娜得到女神的启誓。』

  『预言吗……』

  『是……说阿度利艾王国不久将会达到混乱的顶点。』

  『混乱的顶点。』拉古鲁德的口气,显得更加优伤.『那么……维尤拉今后将何去何从?』一旦国家发生混乱,生长能力下降了,首先受到秧及的就是最弱的群体。

  『混乱达到了顶点,想必会有大量的人会受到牵连吧。』悌诶也悲伤地说

  『不过,那时候就不会再有身份高低之分了吧,而正是在这种时候,机会才会到访。』

  『机会?』

  『全新的世界降临的机会啊。不过……』悌诶用阴郁郁葱葱的声音继续说,『在此之前,整个大陆本身必须先恢复正常的活力才行……』

  大陆恢复正常的活力。这正是悌诶的使命。

  『新的世界……』

  『虽然不是很清楚。应该会像黄金时代那样的和平繁荣吧。』

  『黄金时代……没有贵族、没有王,没有维尤拉的共和国联邦时代……』

  拉古鲁德眯起眼睛。这正是他毕生追求的梦想。

  防御的精灵已经离去,防御阵完全失效了,悌诶必须再次强化防御阵才行。

  但是,现在他无法放着虚弱的拉古鲁德不管。

  『长老……』

  拉古鲁德已经临近死亡。虽然不会马上死,最多也只有几天的性命吧。正是因为知道这一切,悌诶才将这些话告诉拉古鲁德。

  『忒巴悌诶。』拉古鲁德突然睁开眼睛,『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啊……』

  悌诶抬起头,这才想起他们目前呈完全没有防御的状态。

  Ⅵ

  突袭过来的依然是火,在夜空中描绘出一条巨大的彩虹,从远东延伸过来。是目前为止送这来的最强大的火精灵群。

  『危险!』

  最先发觉的是拉古鲁德,但是,他已经没有迎战的体力了,只能念出最后一个咒语。

  只有悌诶明白其中的意思『死神阿瑟啊,请只带走我一个人吧!』

  但是他根本没时间阻止。

  悌诶看到了!从拉古鲁德的口中,一个带着灰色的、半透明的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了出去。

  他所看到的,是拉古鲁德的灵魂。

  脱离肉体的灵魂,在三人面前不断地膨胀变大,扩散开的灵魂接受了火焰的直击。

  『大师!』

  悌诶的茫然只有一瞬间,紧接着他站起来,双手在胸前形成了一个三角形。

  『火神哈摩鲁啊,强大的正义之神,请赐予我力量!』

  『啊……』

  拉克西的叫声被那声音所吞没。

  她虽然看不到拉古鲁德的灵魂,却能看到那如彩虹般的火焰,被吸入悌诶的手掌中.

  直径一米以上的火柱,不久完全吸入悌诶的掌中。在他的掌心形成一个炫目的让人睁不开眼的光团,照耀着悌诶的全身。发出强烈的、接近橘色的光芒。

  『火焰精灵啊,回去吧!回到你原来的地方!』

  边念咒语,悌诶将手中合成的三角张开,手中的精娄像只火鸟般飞了出去,化作原来的火柱飞向高空。

  悌诶被真红的火光包围,没有念咒文和描绘圣灵文字的必要,精灵们已经与他的精神波完全同调。

  『烧吧……烧尽所有的一切……』

  悌诶大磊睁开的眼睛,闪着泪光。

  『悌诶!』

  拉克西跳过来,狠狠地向他的手掌打去。

  『悌诶!』

  突然变得极不寻常的悌诶让她担心。这样失常的悌诶,伯斯也曾看到过一次。数月前在沙漠边境城市特?阿迪鲁,当看到被黑影团砍伤的拉克西时,悌诶瞬间失去了原有的意识,将整个城墙全部沙化。

  现在悌诶也是,瞬间完全的忘我,已经被愤怒颠覆了理智。

  手掌的疼痛和拉克西的叫声让他恢复了意识。

  『悌诶,怎么了?』

  拉克西紧紧握住他的双手。

  『不要紧吧?』

  『不好!』

  恢复意识后,悌诶从拉克西的手中挣脱出来,马上在空中划出圣灵文字,并开始念咒语。

  觉醒后的悌诶祈求水神迪特鲁和雷神格特纳乌的帮助。

  不久,上空涌出现大量的乌云,向火精灵后方追去。

  咒师们在离阿度利艾市中心不远的库里西塔——巴鲁顿的别墅施咒。不久前,有传言说巴鲁顿为了与传说中的魔法时古拉乌鲁对抗招揽了不少咒师。慕名而来的咒师什么咒术体系的都有。大陆咒术的系统主要分为五个系统,如果要细分的话就数之不尽了。当中有学习三神殿正统咒术出身,也有民间独特的非库拉咒师,祭祀风神塔鲁玛姆特的人也在其中。他对们的力量相差悬殊。总共聚集了十七人。十七位咒师被聚集在一间大厅里。

  中心处是一个光头的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和胡子可能刚刚剃过,还留下微青的痕迹。

  咒师们在一个巨大的防御阵当中,有坐有站,但是他们的咒术步调都是统一的——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当中使用火术的男人身上。当中这个男人的咒术看起来是属于三神殿的正统魔法,他以前应该是个神官。

  在黑色和灰色交错的大理石地上,是用草药精心绘制的防御阵。圆阵内侧,还围着八个素绕的香炉。缭绕的烟雾充满了整个房间。咒师们的脸都被炉里的火光照得通红。

  『怎么样……』

  对着庭院入口处的门缝里,有两个人正在窥视房间内——是宅邸的主人宰相巴鲁顿和他的秘书。

  『对方就算是大魔法师,也不是不死之身。不过,好像有点棘手。』

  巴鲁顿小声问秘书『难道古拉乌鲁来助阵了?』

  『应该不是……』

  『就算是接近死亡的年纪,大魔法师毕竟是大魔法师啊……你看那些人的脸色都变了。』

  连巴鲁顿也不知道悌诶是在拉古鲁德之上的魔法师。

  神色变了——巴鲁顿说的没错。

  『啊!』

  『这是……』

  咒师当中有人发出了惨叫。

  『被破解了!』

  『而且还被反弹回来了!!』

  『快逃啊~火精灵就要逆袭了!』

  坐在地上的咒师有一半已经起身。

  『别动!』也有比较坚定的人呵斥他们『你们不知道走出圆阵是很危险的吗?!』

  想要逃走的人,大多咒术比较低下,因为他们不了解圆阵的力量。这圆阵正是为了防御用的。在咒术受到阻挠、或者咒术反噬的时候为了保护自己而设置的防御阵。

  『守护圆阵!』

  『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防御阵上。』

  中心的男子身边女咒师尖声叫起,声音充满恐惧。

  『来人啊!浩?里库撒他……』

  (『浩』是对和尚以及神官的敬称)

  大家一看,在中心施行炎之咒术的男人身体猛烈地摇晃,开始口吐白沫。男人僵直地倒在地上。没有人敢上去扶他。

  『防御!』有人大叫,『至少要守护自身的安全……』

  这是绝望的声音。连驱使火精灵这么高级的魔法都被对手破解了,所有人都开始后悔,后悔为了高额的报酬而受雇于巴鲁顿。

  『火!火!』不知道谁叫了一声,『火飞回来啦!』

  头上巨大的火焰群像燃烧的彩云,无声无息地靠近这里。接着,大厅开始下起了火雨。

  『阁下』秘书拽着巴鲁顿拼命跑。

  是真正的火雨——散发着高温与火光的雨。火只将客厅包围起来。很快地,木制的窗框被红莲火焰包围,拖着长长的尾巴窜进室内。

  『哇哇——!』

  『啊啊啊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中心法力最强人倒下了,防御阵也支持不了多久。

  很快,就听见屋檐坍塌的声音,燃烧的火星四下粉飞。向逃到庭院角落里巴鲁顿的头上飞过来。

  『阁下,这里也很危险!』

  秘书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巴鲁顿向其他地方逃去。

  『等等!』巴鲁顿停下脚步,『那是什么?』

  他指着天空。

  『云……』

  秘书也抬起头,『是黑云……』

  这时,出现了一幅不可思议的景象:在别墅上空,不知何时涌现出大量的黑云。黑压压地一片,越压越低。

  接着电闪雷鸣。

  轰!

  声音响彻整个大地。

  是落雷!

  秘书将巴鲁顿扑倒在地。

  哗啦!

  接着是闪电。

  同时,激烈的雨点敲击着整个建筑物,这是悌诶为了挽回自己的过失送来的雷雨。

  房间的火焰很快被镇住,这场豪雨随即也停止了。水将大地和空气冲刷的干干净净。就像干燥的沙漠雨后。

  秘书将巴鲁顿送到其他的房间后回到客厅。木制的窗户、门和家具之类的东西全部炭化,烟雾薰黑了墙壁,天井整个塌了下来。

  『这是……』

  他思量着,当中的人可能都死了吧。别说是圆阵,连旁边的药粉都被烧成了灰。

  也许是因为太过惊讶,他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地上碎石头散落了一地。

  『呜……』有呻吟声传来。

  还有人活着吗。他开始反拼命挖瓦砾。叫人拿来油灯一照,下面出现了一个人的脚,虽然浑身是血,但是这个人还活着。没有被烧死。秘书马上叫来外面的帮手。

  咒师们还活着。悌诶送来的雨,将要烧尽一切的火焰尽数熄灭。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救了他们。只是,他没有把天井崩塌算进去。

  『谢谢你,拉克西。』

  将雨之精灵送过去之后,悌诶转过身来对拉克西低下了头。

  『只差一步,我就会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

  『无法挽回……』

  拉克西还处在惊讶的状态。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奇怪。』

  『是啊』悌诶承认,『我变得奇怪。』

  『奇怪?』

  『被愤怒蒙蔽了理智……啊!』

  悌诶突然想起自己是为何那么愤怒。他飞奔到拉古鲁德的身边。

  伯斯手臂中的拉古鲁德还有一丝气息。他张着眼睛在等待与悌诶道别。伯斯点亮了随身携带的蜡烛。

  『大师!』悌诶握住拉古鲁德的手。

  『大师……』

  『为什么,会愤怒……』

  拉古鲁德痛苦地喘息着,全身都在痉挛。

  『他们让大师遭受这种痛苦。还要杀死伯斯和拉克西。』

  『然后……就产生了憎恨……?』

  『是的。憎恨。』

  悌诶率直地回答『想着:让这些人全部都去死。』

  悌诶的眼睛闪着泪光『大师……我对自己感到恐惧。』

  『人的心就是这样。』

  拉古鲁德微笑着对他说。他想对着悌诶点头,却怎么也做不到。

  『你只要还是人类,就无法逃避这种感情。』

  『但是,精灵们会对我的感情产生共鸣。』悌诶悲伤地说。

  就像应证他的话一样,周围开始起了层层迷雾。

  『压制感情是有极限的。』拉古鲁德对他说,『只要你是人类……』

  『但是……我又无法超脱这一切。』

  『是啊,因为你毕竟是人类。那样的话……』

  『怎样?』

  『就不要压抑感情了,换一种方式。』

  『换一种方式……』

  『感情压抑越久就越容易积累,到时候会全部爆发出来。』

  『是啊……不过』拉古鲁德说的悌诶也曾想过。

  『要怎么做……』

  『很遗憾,我已经没有时间教你了,阿维鲁?巴莰议长的孙子……』

  拉古鲁德的瞳孔开始放大。

  『我,非常尊敬阿维鲁?巴莰议长,迪姆共和国,才是理想中的……』

  紧握悌诶的手慢慢失去了力量。

  『大师!』

  『理想的……国家……没有身份差别、没有……王……贵族和……维尤拉……』

  『大师、大师……』

  悌诶扑到在拉古鲁德的怀里。

  伯斯摇了摇头。

  拉古鲁德已经死了。

  拉古鲁德还是死了。

  雨滴开始敲击着伯斯和拉古鲁德的面颊。

  『巴鲁顿的别墅发生了火灾……』

  身为阿度得艾女王的玛蕾茜昂娜,听到这个报告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那场大火好像是因为咒术反噬引起的。』

  现在向玛蕾茜昂娜女王报告的,是她新任的秘书官,玛蕾茜昂娜的母亲巴露莉特王妃曾启用过这个男人。

  『咒术反噬?』

  玛蕾茜昂娜对咒术不是很了解,秘书官向她进行了详细的说明。

  『那么……拉古鲁德……』

  她总算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她倒吸了口冷气。

  『不过……我想那应该是拉古鲁德的垂死挣扎。』秘书冷静地回答。

  玛蕾茜昂娜背后开始冒冷汗。

  古拉乌鲁没有见到师父最后一面。在迎接死亡、将要与这片大地诀别时,拉古鲁德的灵魂去向自己最爱的弟子告别。

  目睹着师父的灵魂离去的古拉乌鲁,乘着风精灵赶到这里看到的是拉古鲁德死去的肉体,和守在他身边的悌诶三人。

  『古拉乌鲁……不,阿迪鲁卡菲尼殿下』

  『殿下』

  『拉古鲁德大师……已经……』

  『我知道。』古拉乌鲁对伯斯说,『师父亲自来向我告别。』

  『拉古鲁德大人吗?』

  『说让我感谢你和阿伦?艾达公主。』

  古拉乌鲁对两人点头。

  『得到你们的照顾,我从心里向你们表示感谢。』

  说着,古拉乌鲁向悌诶的身边走去。

  『已经走了吗。』

  古拉乌鲁将枕在悌诶膝盖上的拉古鲁德的身体抱起。

  『是为了我……』悌诶说,『大师是为了我才……』

  『师父说能遇到你他从心里感到高兴。他说这是他生命中最有意义的事。』

  『意义……』

  悌诶抬起泪痕未干的脸。

  『是啊,他说他看到了神的手,看到了命运的导向。』

  古拉乌鲁叹了口气,『自从伊路阿迪鲁陛下死后,我已经不知道我的命运该何去何从了。』

  『我也是。』悌诶曾诅咒过这个命运。

  『但是,师父已经满足地开始了新的旅程。』

  古拉乌鲁将拉古鲁德的死形容为踏上了新的旅程,这让悌诶的心情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宽慰。

  『他这么做说不定是拯救了世界。』

  『拉古鲁德大师是为了庇护我才死的!』

  悌诶抗议他这种说法。

  『向我这种……我这种……』

  『你是伊路阿迪鲁陛下的魂之双生子。』

  古拉乌鲁用坚定的目光看着悌诶的眼睛。

  『这双眼睛毫无疑问的就是世界之相!』

  悌诶无法忍受这样的目光,垂下了眼眸。无法忍受的不止是古拉乌鲁的视线,也许……还有自己的使命。

  『努力变强吧,忒巴悌诶。』

  古拉乌鲁抬起悌诶的下颚,让他仰起脸。

  『你是拉古鲁德大师用生命守护的人。』

  『不能在这里久留。』

  古拉乌鲁抱起拉古鲁德的遗体,走前对他们三人说『巴鲁顿的手下还会再来袭击。』

  他劝伯斯他们先躲到扎鲁伏特那里去,扎鲁伏特的话,一定会不遗余力地保护他们。总是对扎鲁伏特元帅的好意有些拘谨的伯斯,这次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悌诶。失去了拉古鲁德,悌诶的心就像失去了双亲的孩子般迷失了方向。

  古拉乌鲁带走了拉古鲁德,雨又下了起来冲刷着寂寥的大地。

  Ⅶ

  已经过了雨季,这段时间却总是在下雨。今天的阿度利艾市也沉浸在细雨中。

  王宫、港口、神殿。所有的一切都接受雨水的洗礼。再这样下去,不仅捕鱼量会大大减少,连人们的日常生活也会受到影响。

  街上静悄悄的。

  『雨还在下啊~』拉克西望着敞开的窗口,『身体都快发霉了。』

  『你可以去找曼莉德练练剑。』深知她好动的性格,伯斯笑着建议:『对面的那个肯定也在为身体迟钝而发愁呢。』

  对拉克西来说,这倒是个不坏的主意。

  听了古拉乌鲁的建议,伯斯带着悌诶和拉克西投奔扎鲁伏特元帅,元帅当然是欣然接受了他们。

  每个人都有一间单独的房间,不过大家平常都聚在客厅里。除了悌诶……

  悌诶总是一个人呆在元帅的小神殿——座落在庭院深处的马蹄形白色大理石建筑里。神殿虽小却非常的雅致。那里是悌诶冥想的地方。

  这座神殿,是扎鲁伏特在长子战死后为他那建造的。

  『忒巴悌诶殿下,你在这里吗?』

  有人出声将悌诶从冥想的深渊中唤回,不回头也知道声音的主人。

  『是,扎鲁伏特大人。』

  不久,扎鲁伏特屈身走近神殿,神蓼的天井只有一百八十公分左右。

  看见悌诶在石地上盘腿坐着,扎鲁伏特也在他身边弯腰坐下来。

  『总是在这里找到你啊。』

  『是的,我是想让情绪稳定下来。』

  『让情绪稳定下来?』

  扎鲁伏特不太明白他的话的意思。

  『之前都没什么机会跟你聊天。』

  扎鲁伏特下定决心开口『我有话想跟你说。』

  『跟……我吗?』

  『是啊。』他沉默了片刻,又继续说『在你离开阿度利艾之前。』

  悌诶曾告诉过他,自己最近将要离开阿度利艾去阿斯特?凯德,扎鲁伏特表示愿意为他提供船只。刚才秘书来报告,船只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港。接下来就要看悌诶的意愿了。

  『是过去的事。』扎鲁伏特开始叙述『我曾经一度因触及了先王尼莫斯阿迪鲁七世的逆鳞遭到殴打。』

  『……那是唯一的一次。』

  扎鲁伏特相当于尼莫斯阿迪鲁王的表弟,而且是年纪相近。他的母亲是尼莫斯阿迪鲁父亲的妹妹,因此,扎鲁伏特也拥有王家的血统。

  就算是臣下,尼莫斯阿迪鲁对扎鲁伏特多少也有所顾忌,对他出手可以说是相当异常的事了,更何况还是在公共场合。

  『也许是我太自作聪明了,向陛下谏言,但是我实在是忍无可忍!』

  扎鲁伏特是个忠于王与国家的军人,即使谏言,也不会做出违反命令的举动。

  『因为王他……』

  扎鲁伏特实在难以启齿,他垂下目光,沉思了片刻继续说。

  『因为王侮辱了阿维鲁?瑞切尔殿下的遗体。』

  『阿维鲁?瑞切尔……父亲?!』

  在迪姆共和国灭亡的前一天,悌诶的父亲——共和国次席指挥官阿维鲁?瑞切尔在城外的战斗壮烈牺牲。而他的遗体受到了尼莫斯阿迪鲁各种侮辱,身体被分尸,头颅和四肢被示众。这已经不是震吓迪姆人那么简单了。

  瑞切尔是尼莫斯阿迪鲁恨之入骨的情敌。这个拥有无上美貌的男人,粉碎了他一个作为大国国王的自尊心。

  王家出生的尼莫斯阿迪鲁,从不认为自己在容貌上逊色于他人。他品貌堂堂,除了政治婚姻之外,后宫妃子们也是佳丽成群。遗传因子优秀是理所当然的。

  但瑞切尔不同。身为迪姆共和国评议会议长阿维鲁?巴莰之子,在评议会也拥有一席之地。就算父亲是议长,评议会议员是通过公众选举的,能够当选次席指挥官可见他本人也拥有相当的人望。当尼莫斯阿迪鲁第一次见到他时,凝视眼前的美貌呆然地说不出话来。

  当他回过神进,发现自己因太过探出身子几乎要从凳子上滑下来。他觉得羞耻,感到愤怒,这个美男子夺走了他的爱人,让自己蒙羞。

  实际上,在尼莫斯阿迪鲁向茜蕾娜求婚前,阿维鲁?瑞切尔与卡塞斯的王子茜蕾娜已经有婚约在先了。

  瑞切尔是作为迪姆共和国使者,来参加革命阿度利艾王的婚礼。这是尼莫斯阿迪鲁的要求。他无论如何都想见见自己的情敌。迎娶了与茜蕾娜十分相似的伊丽丽亚公主,就是想给瑞切尔还以颜色。暗地里,也是向瑞切尔表明自己还没有放弃茜蕾娜。

  但是这个时候,尼莫斯阿迪鲁有的不是优越感,而是耻辱!

  即使对尼莫斯阿迪鲁的意图有某种程度上的察知,年轻的瑞切尔,对第一次出任这种大国的使节依然显得那么的沉着冷静。他清澈的瞳孔中没有任何不安的神色……

  瑞切尔的瞳孔,是淡淡的紫堇略带些灰色的极品之色。在阳光的照耀下,紫色显得更加的夺目。这种色素被他的儿子悌诶的左眼继承了下来。

  尼莫斯阿迪鲁有种强烈的失败感,虽然是他自作自受,但是此后他开始强烈地憎恨瑞切尔。不过,这说不定是类似于憧憬或者爱恋的感情。但是,他绝对不会承认!作为王、作为男人的自尊,他拒绝承认这一点。

  数年后,阿度利艾的军队包围了迪姆。

  作为阿度利艾王国,其目的不用说是在于想独占从玛利奥湖到塔非的海上贸易。但是说当中没有混杂阿度利艾王的私怨,恐怕没人相信。

  以卡塞斯为首的各国虽然结成了同盟、跟迪姆共同奋战,但是卡塞斯现在也已经沦陷。其他国家有些脱离了同盟,有些已经灭亡。

  不能期待援军的到来。更何况迪姆军是从首战开始转战各个战场至今,现在剩下的,除了幸存下来的,就是从新召入伍的人,几乎所所有的战斗力都召集起来。有老人,也有少年兵。还有女人混在当中。

  是战斗到死、还是在都市陷落的时候被杀,或者沦为奴隶被拍卖……所有的市民都知道,除些之外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瑞切尔此时也筋疲力尽,从卡塞斯战线战斗到现在,他已满身创痍。尽管如此,他不是竭力站在队伍的最前沿。他知道阿度利艾王恨他,知道阿度利艾王国对迪姆共和国决不特赦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瑞切尔多次要求父亲和议会将自己放逐。被迪姆放逐后,他打算去阿度利艾赴死。将自己交给阿度利艾王随便他如何处置。这样的话,阿度利艾也许会对迪姆手下留情,那时候可以有条件地提出降伏,说不定还有议和的可能性。但是,议会没有采纳瑞切尔的意见,瑞切尔没有过错,法律上没有将无罪的人定罪的条文。他的建议被迪姆市议会驳回。

  迪姆是真正的法制国家。也是保有共和制体制的最后的国家。

  瑞切尔和茜蕾娜都是没有任何罪过的人,他们是在双亲的允许下,国家的承认下举行正式的婚礼。阿度利艾王是在婚约几乎已经达成时横插进来,这一点,卡塞斯和迪姆的国民都非常清楚。就算茜蕾娜与瑞切尔分手、成为了阿度利艾的王妃,恐怕了不会改变阿度利艾对玛利奥湖窥视的野心。只是因为,玛利奥湖和玛利奥?瑞特河周边资源丰富。利用湖和河水的交易繁盛。可以积蓄莫大的财富。

  受到南部大国——太阳帝国北进的威胁,阿度利艾急需巩固自己的地位。这个交易权和得到的收益,对为战斗经费的调集头痛不已的阿度利艾来说,这块土地相当有魅力。

  虽然太阳帝国现在不会立刻进攻,但是,十年后,二十年后就很难说了。阿度利艾必须要为那时候做准备。对阿度利艾来说,合并卡塞斯和迪姆共和国是势在必得,如果遭到抵抗,他们可以不惜毁掉对手国。

  针对阿度利艾,迪姆和卡塞斯开始就承担起同盟主导的职责。如果乖乖不动的话,阿度利艾就会将玛利奥湖周边的国家逐个合并,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夺取贸易权,各国不仅为沦为它的附属国,财富也会被掠夺一空,之后只有逆来顺受的日子了。

  一个个国家还不足于与大国阿度利艾为敌,因此迪姆和卡塞斯就呼吁各国结成同盟,如果玛利奥湖周边的所有国家都团结起来的话,势必可以形成不输于阿度利艾的势力。阿度过利艾也不会贸然出手。就算一旦发生战事,多少还有让步和讲和的余地,这是同盟的计划。

  然而,阿度利艾王比预想中的更加强硬、数年前的屈辱感还没未消退,现在拥有共和国古老历史的迪姆和享有大陆最古老的名门王家卡塞斯的联手让他更加愤怒。

  虽然提出和谈,但是完全被阿度利艾单方面破坏了。不久,在被穷追猛打的同盟国中,开始出现了背叛者。为了能够继续生存下骈,他们选择背叛自己的同盟。

  卡塞斯投降是在被阿度利艾攻陷首都之后。

  跟拥有有若干城镇村落的卡塞斯不同,迪姆是完全的都市国家。因此,只要将他们城市包围起来,他们就面临粮草被切断的威胁。援军不会到来,储备的粮食已经见底了,别说和谈,阿度利艾连投降都不会接受。迪姆只能灭亡。

  瑞切尔非常清楚这一点。为了尽到守护迪姆共和国的义务,他只有战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在这之前,他也想过一个要去阿度利艾赴死。但是,作为迪姆共和国的市民,对于法律的忠诚心、以及想到茜蕾娜还在腹中的孩子,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个孩子是瑞切尔和茜蕾娜的爱情结晶,就算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恐怕也活不了多久吧……

  让我先走一步吧——带着这种想法瑞切尔投身到绝望的大战中。已经不可能再活着回去了。他一心求死地突入敌人的阵营。

  作为军人,没有比这种死法更加光荣的了,同是军人,扎鲁伏特打从心底佩服他。而这样的瑞切尔,尸体受到了尼莫斯阿迪鲁如此侮辱,对于情深义重的扎鲁伏特来说,是难以承服的事。

  勇者,就应该受到他理应的待遇,这是扎鲁伏特的信念。扎鲁伏特对王宣誓忠诚,不是对于尼莫斯阿迪鲁人格高尚或者作为表兄的敬爱,扎鲁伏特的顺从,是因为尼莫斯阿迪鲁是王!他宣誓对阿度利艾王效忠。一量宣誓,就会绝对服从。这是他作为一个军人,也是作为一个男人的美学。

  但是,连这样的扎鲁伏特也无法忍受,尼莫斯阿迪鲁因为私怨而疯狂!王将这个勇敢的战斗到最后一刻、本该受到尊敬的军人瑞切尔——他的头砍下,将那双美丽的眼睛挖了出来、凌迟他的身体,甚至将他的内脏拿去喂狗。

  扎鲁伏特阻止王是在他挖出瑞切尔的眼睛之前,扎鲁伏特的进言激怒了王,他拔出带鞘的短剑殴打着扎鲁伏特。想再次劝阻王的扎鲁伏特被周围的人阻止。如果再继续说下去的话,难保王不会一时愤怒杀了他,如果这样的话,阿度利艾国内就难以收拾了。

  『扎鲁伏特殿下……为了父亲?』

  悌诶对扎鲁伏特敢为了父亲忤逆王感到高兴,从心里佩服他。『瑞切尔殿下是个出色的军人。』扎鲁伏特说『在战略上也非常的优秀,是个令人尊敬的人。』

  『谢谢您。』

  悌诶低头表示感谢后,抬起头看扎鲁伏特的脸。

  『扎鲁伏特殿下……』

  他欲言又止。

  『您很了解父亲吗?』

  在自己出生前一天就死去的父亲,得到熟悉父亲的人的怀念,他打心里感到满足。

  『很……这种说法很奇怪。』扎鲁伏特苦笑着说,『虽然经常见面……不过是在战场上。』

  『他是个不容轻视的好对手。』

  『扎鲁伏特殿下。』悌诶小心翼翼地提出,『能不能把您的手给我?』

  『我的手……』

  『是』

  悌诶大大地点头。

  『您有听说过我拥有普通人所没有的力量吧……』

  『听说过。』

  『我如果接触到对方的手,就可以看见对方心中的想法和图像。』

  『也就是可以读取对方的心吧。』

  『只要在接触到对方的时候时才这样。』悌诶承认。

  『在我出生前父亲就战死了,我并不了解自己的父亲。』

  『说的也是。』

  扎鲁伏特知道悌诶是在瑞切尔死后第二天出生的。而且,那正是迪姆陷落的前夜。

  『因此,我想知道!』悌诶怀着对父亲的思念说『父亲的事……我想看看父亲的身影。』

  『好吧。』扎鲁伏特伸出双手。『将我记忆中的瑞切尔全部传达给你。』

  『谢谢您。』

  悌诶恭敬地将手叠在扎鲁伏特的手上。

  不久,瑞切尔的身影流入悌诶的脑海中:作为军人顽强、美丽的身影……

  『父亲……父亲……』

  看到父亲的身影,让悌诶的心产生混乱。他的双颊溢满了泪水。扎鲁伏特将悌诶紧紧抱住。

  温暖的心包围着悌诶。

  『父亲……父亲……』

  悌诶在扎鲁伏特温柔宽广的胸前泣不成声。

  雨的脚步开始变得急促。

  拉克西为了见奥鲁本离开了扎鲁伏特的宅邸,曼丽德和巴利凯随行在她左右。奥鲁本目前在月亮神殿。

  『拉克西大人。』

  在跟曼莉德和巴利凯打过招呼后,奥鲁本将拉克西带到角落处。

  『差不多是时候了。』

  『什么时候?』

  拉克西回头看了看曼莉德和巴利凯。两个人毫不懈怠地警戒着四周。

  『是决定掀起反旗的时候了,王女不过是个摆设,巴鲁顿也失去了不少力量,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趁阿度利艾的混乱独立……』

  拉克西对奥鲁本现在还抱有芥蒂。奥鲁本曾计划暗杀伊路阿迪鲁,还实施了暗杀扎鲁伏特的计划。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给阿度利艾制造混乱。在王已经逝去的今天,他们的目的不是几乎达成了吗?

  他对伊塔鲁公国燃烧了所有的热情,这一点拉克西很清楚。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坦然接受这样的奥鲁本。

  『阿度利艾现在陷入混乱,伊塔鲁、卡塞斯还有各国都要独立……』

  『我女巫那里得到了启示,说不久以后太阳帝国就会开始向北侵略。』

  拉克西反驳。

  『太阳帝国吗……但是,如果各国团结起来的话……』

  『一、两年之内内乱就会结束吗?在这期间,独立出来的各国能有足够的力量阻止太阳帝国北进吗?!』

  『那也要先独立出来才行啊,拉克西大人。』

  奥鲁本闪耀着不可动摇的目光『太阳帝国是不侍那么简单进攻阿度利艾的。』

  『那样的话当然最好。』拉克西轻轻摇了摇头,『那样的话,当然最好……』

  『人总是在痛苦挣扎中成长起来的吧。』悌诶问扎鲁伏特,『要成为大人的话……』

  『这就是人类的特权啊。』

  扎鲁伏特抱着悌诶的肩膀。他感觉就像失去的儿子又再度回到自己的身边。

  『经历了各种苦痛。有人堕落了,有人则比之前更加的纯洁,你……』

  扎鲁伏特的声音非常温柔。

  『你没有必要成为大人,因为你生来就如此的纯洁。』

  『我还想跟你好好的聊聊……』

  扎鲁伏特带着怀念的目光着着他说『但是,我无法挽留你。』

  在悌诶的身上,他说不定看到了那虽然艰辛却稳定的过去,还有那猝死于意外的前王的身影……

  『还是不要留在这个国家比较好。』

  扎鲁伏特捧住悌诶的脸,凝视着那双美丽的眼睛。

  『如果呆在这里的话,势必会被卷入纷争中,在这个阿度利艾……』

  他停息了片刻。

  『阿度利艾将不再是真正的阿度利艾了。』

  『真正的……』

  『是啊,真正的阿度利艾。』

  回答的扎鲁伏特口气中隐含着苦涩。

  『我所爱的阿度利艾,那个内在安定繁荣的阿度利艾已经不在了。』

  『您果然……』

  您果然也有这种预感啊,悌诶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说不定是巫女王将月亮女神的预言告诉了他。

  扎鲁伏特将会成为混乱的中心。继承王家血统的元帅,将无法避免席卷而来的战争。名附属国的独立战争,说不定会揭走真正意义上的内乱。

  巴鲁顿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拥有强大的力量了,在他的根基动摇的今天,这种力量要镇压全国的组织是不可能的。官僚也好,贵族也好,那些富裕的市民层,也在为自己的利益与安全结成利于自己的党派,从伊路阿迪鲁继承王位以来,古拉乌鲁为了遏制巴鲁顿中央集权而倾注的手段和力量,应该说出现了令人讽刺的效果。

  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至今为止服从阿度利艾附属国恐怕会一起掀起反旗吧。

  混乱中会产生新的混乱。不仅是在阿度利艾国内,以独立为目标的各国,也会被卷入血洗的抗争战中,被分成三份、四份,结果将会无止尽的扩张下去。

  扎鲁伏特将接受收拾这一残局的命运,还必须作为巴鲁顿和玛蕾茜昂娜之间的权利纷争的旁观者……

  玛蕾茜昂娜对已经开始逐渐失去基盘的巴鲁顿,不会一直都采取顺从的态度。

  她曾暗中表示,只要扎鲁伏特支持自己当女王,她会让他的孙子斯雷做皇太子。这个提议被扎鲁伏特顽固地拒绝了。他不想要权利与王位,既然是军人的血脉,就应该诚心诚意地报效祖国。他希望孙子斯雷也能这样。如果可以的话,可以长寿和组成幸福的家庭就再好不过了。对扎鲁伏特也好,斯雷也好,王位继承权都是不胜其扰的东西。

  『因为你长得与伊路阿迪鲁王太过相似了,一定会有人想利用你吧。』扎鲁伏特说:『就算是阿迪鲁卡菲尼殿下继承王位,要收拾这种残局也非常的困难。』

  『我决定去阿斯特?凯德……』

  悌诶的脸上写满了迷惑。

  『我一直非常困惑,就这样离开阿度利艾好吗,而且……』

  『而且……』

  『拉克西的事……』

  『拉克西……是伊塔鲁的公女吗?』

  扎鲁伏特点头。他察觉到悌诶不急着离开阿度利艾可能跟她有关。也知道拉克西是旧伊塔鲁公国的公女,很可能会成为以独立为目标的组织的首领。即使拉克西拒绝,人们也不会放过她,只要她还在阿度利艾国内。

  是的,只要她还留在这里。

  『不是打算一起去阿斯特?凯德吗?』

  扎鲁伏特问。

  『我虽然是这么想的……』

  悌诶笔直地凝视扎鲁伏特的眼睛。扎鲁伏特虽然已经习惯了,但还是会被那双不可思议的眼睛吸引。

  『但是,我……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为什么?』

  『拉克西有拉克西自己的事。』

  对于他的问题,悌诶真挚地回答。

  『我要怎么说出口呢?』

  这是卡隆导悌诶的处事方式:自己的路,要自己来做决断。这是对人类独立性的尊重。

  『哈哈……』扎鲁伏特笑着说:『男人和女人的事,这种道理是行不通的。』

  『男人和……女人……』

  悌诶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透明,扎鲁伏特对自己冒然说出口感到后悔。悌诶还不能了解男人和女人之间这么深奥的道理。不能勉强……他来到人类的世界,不是才只有八、九个月吗。

  『女人的心……』

  扎鲁伏特微笑着,像守护着孩子的心一般守护着这个青年。

  『不,人类的心是复杂的东西,总是有些莫名的想法,并且为此产生动摇。』

  他耸了耸肩:『真是麻烦的东西啊。』

  Ⅷ

  拉克西和奥鲁本的会面很快就结束了。奥鲁本离去后,巫女王将拉克西、曼莉德和巴利凯召到自己的接见室。

  悌诶和拉克西藏匿在扎鲁伏特府上的时候,曾多次到访月亮神殿,当然是极为隐秘的。不过只要在扎鲁伏特府上安插监视,巴鲁顿和玛蕾茜昂娜恐怕也不难察觉到。

  他们即便知道,也不见得会采取什么行动,伯斯和扎鲁伏特是这么认为的。白天在街道那么混乱的地方袭击他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对管理国政的巴鲁顿来说,首都治安是非常重要的。至少要给别人留下「大国阿度利艾内政依然安泰」的印象。

  当然,如果是拉克西同行的话,以反阿度利艾的罪名加以逮捕是可能的。因此伯斯他们才格外注意拉克西的行动。不过巴鲁顿现在似乎不打算对拉克西下手。贸然行动反而刺激到反阿度利艾组织,引起混乱。

  『拉克西,刚才跟你在礼堂里见面的,是伊塔鲁人吗?』

  待曼莉德和巴利凯退出房间后,巫女王询问刚才的事,拉克西跟谁会面已经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是的,是旧伊塔鲁的重臣。』

  拉克西决定不向巫女王隐瞒任何事。

  『那个人的灵光,感觉就像过激的火焰。』

  巫女王似乎在哪里看到了奥鲁本。

  『虽然不至于是令人厌恶的色彩……』

  她看起来有些担心。

  『我想那种强悍还不足以将你卷入混乱中,不过……』

  『不过……』

  拉克西很清楚,巫女王是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

  『你好像是那种自己会投身火海的人。』

  『我现在还拿不定主意,巫女王大人。』拉克西坦然:『明明在不久之前,还决心为了祖国的复兴不惜献上性命。』

  『是啊。』

  巫女王也注意到了。

  『不过,在跟悌诶和伯斯邂逅后,来到这阿度利艾……我就没有了方向……』

  拉克西继续说:『我看到太多的人死去,死亡的残酷,留下来的人的悲哀……贫穷人们的痛苦……还有就是那一片废墟的都市……迪姆。』

  巫女王沉默地点头。她的祖国虽然没遭到向迪姆那样的破坏,却也成为阿度利艾第一部分。现在卡塞斯的居民,有一半已经不是卡塞斯人了。

  『一旦发生战争,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去,城市和村庄都会遭到破坏。』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吧,只能祈祷这种事不要发生。』

  『无法避免的……』

  拉克西想去前几天,悌诶对死去的拉古鲁德所说的话:阿度利艾王国不久之后将会达到混乱的顶点。

  『拉克西,我有东西想交给你。』

  『这是……』

  拉克西不明白这是什么,巫女王为什么会交给她。

  『是那孩子……悌诶拜托我交给你的。』

  『悌诶吗……』拉克西嘟囔着。

  如果有东西要交给我,自己亲自给我不就行了。明明是在同一屋檐下生活。

  她开始仔细地打量手上的东西。那是一幅长十二、三厘米的纸卷轴,轴的部分是由非常细致的黄金筒制成,纸的外侧有像花蕾一般透明的镂空花纹。纸是植物造的,可能是巴姆纸,有两三层合成那么厚,颜色已经接近蓝色,看来年代相当古老了。

  拉克西打开小小的金色挂钩,将纸展开。当中用纯色的文字密密麻麻地书写着。她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不认识。

  『还记得吗?』巫女王问。

  『说起来,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这是共和国的联合宪章啊!』

  拉克西惊讶地抬起头。因为她最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这是……那个……』

  拉克西再一次凝视这张纸。它就像宝石一般绽放这夺目的光彩。事实上,这对悌诶来说就是宝物,而且是最珍贵的无价之宝。

  拉克西觉得哪里见过是理所当然的。那是悌诶、拉克西、伯斯、奥鲁本和基塔一行人在到访迪姆共和国的废墟时,悌诶得到的迪姆最无上的宝物。

  迪姆共和国的精神精髓就是这共和国联合宪章。千年之前,迪姆正式成为联合共和国的一员时,为了纪念这一天,迪姆共和国的领导人将它封印在大理石当中。最后由评议会议长——也就是诶祖父的灵魂,引导他找到了这个。

  这对悌诶来说,这是祖国的遗物,也是祖父阿维鲁巴莰的遗物。

  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感激的心情在拉克西的心中蔓延。

  这到底隐含着什么意义呢……拉克西想起前几天悌诶说的话:宪章对他来说是希望。

  如果悌诶是把拉克西当作异性去喜欢的话,拉克西说不定无论如何都会舍弃。但是悌诶现在还完全不懂对异性的爱,拉克西自己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心情,祖国伊塔鲁到底如何是好?反阿度利艾组织又如何处理,现在拉克西的心里还十分迷惑。

  巫女王又拿出了一枚纸交给拉克西,『这是共和国宪章的现代语翻译。』

  她又补充了一句说:『是那还孩子翻译的。』

  『悌诶吗……』

  拉克西将这两个宪章抱在胸前。

  『那孩子的心你能理解吗?拉克西……』

  拉克西摇了摇头。

  『如果你成为反阿度利艾的盟主、站在各国独立最前头的话,就好好读懂这个,希望你今后能派的上用场。悌诶是这么说的。』

  『为了今后……是吗?』

  『是啊,为了独立后,不,也可以说是为了独立的理念吧……』

  巫女王说:『由于阿度利艾的政策,人们分散在各地,在异国他乡着不同的生活,想必现在还有很多人关心着独立运动吧。』

  这对拉克西来说也是大问题。

  『因此,那孩子说理念是必要的。』

  『理念……』

  『这个应该能派上用场吧……』

  『不过,这不是悌诶的宝物吗,明明只要翻译文就行了……』

  『不……』巫女王摇头,『对理念来说,象征是必要的。』

  『象征……』

  『是的,那是不可动摇的东西,比如说……』

  『我没有了……』

  拉克西如果成要为反阿度利艾的盟主,即使作为伊塔鲁公国的公女,要掀起大旗实在是太年轻了。被人轻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如果有什么后盾或者拥有什么权威性的象征物的话……因此悌诶给予了她权威性的东西——迪姆共和国的联合宪章,那是经历千年岁月的迪姆共和国的精髓。

  希望独立的各国,所有这些国家的人都希望祖国的存在,而不是王家。

  如果有共和国的联合理念的话……即使独立的国家不能成为共和国,所有的国家的市民皆平等这种理念也会深入人心。对于在阿度利艾王家的名义下被合并入阿度利艾王国的人们,无疑也是个强有力的精神支柱。而拥有这个的拉克西,不再是只为了复兴伊塔鲁而行动,而是为了让无数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们站起来的大义而掀起反旗。

  拉克西只想到了共和国的理念,悌诶却考虑到这种地步。而且为了这个,把视为生命般珍贵的宪章交给了她……

  『为什么悌诶不亲自交给你……而是拜托我将它交给你……我知道吗?拉克西?』

  『我……』

  『这是我的推测。』巫女王说,『那孩子真正的愿望是希望你跟他一起去阿斯特?凯德,不过……』

  『不过?』

  『他从小被教导必须要尊重他人的意志,所以说不出口希望你一起去……不过呢……』

  巫女王露出微微的苦笑:『他还不知道,女人啊,有时候需要被强求……』

  巫女王的话说到了拉克西的心里。只要悌诶更坚持更强硬地要求自己与他同行的话,她恐怕无法拒绝吧。

  『那孩子是从心里担心你,所以才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

  巫女王加了一句。

  『这是那孩子,忒巴悌诶的心意。』

  『我知道……巫女王大人……』

  不停地点头的拉克西的脸上,不知何时溢满了泪水。

  『悌诶这个……傻瓜……』拉克西偷偷地呢喃着。

  『伯斯,我们差不多该出发了。』这时候悌诶对伯斯说。

  『要去阿斯特?凯德了吗。』

  伯斯不用说当然是一起去,曼莉德也跟去,巴利凯还没表态。

  基塔说:『如果丢下我,我会诅咒你们的!』

  问题是拉克西。

  伯斯虽然知道,但是却说不出口。他知道拉克西很迷惑。如果选择去阿斯特?凯德的话,说不定会被人诽谤说是她逃跑了。这也是她举棋不定的原因之一。自尊心那么高的拉克西,怎么能忍受这种侮辱。虽然还很孩子气。伯斯是这么想……

  『船什么时候出发?』

  『十天后,决定满月出发。』

  『十天后……在那之前……』

  说到这儿,伯斯就不再说下去了。他所想的东西已经传达给了悌诶。

  在这之前,拉克西下定决心了吗……

  为什么悌诶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也许是觉得不好意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虽然非常清楚这一点,还是想与拉克西同行,这不过是自己的任性罢了。悌诶是这么想的。因此,他没有说出口。不想妨碍拉克西的选择。

  不过……说不定拉克西会想去阿斯特?凯德呢,开始这么想的他,为了宽慰自己,一直在延迟了出发日期。

  但是总不能这样拖下去。可以预想到两年后会发生什么事,说不过会提前发生。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他应该提早起身。没有时间允许他等待拉克西的决断。这样的话,留在阿度利艾的拉克西至少可以行动方便点……这么决定后,数日前他去拜访巫女王,将自己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的共和国联合宪章托付给她。对于从不拘泥任何事物的悌诶来说,这恐怕是他唯一非常珍惜的东西吧。

  在到访迪姆的废墟时,阿维鲁?巴莰的灵魂指引他找到了宪章的所在地,这无疑是将迪姆共和国的灵魂——共和国宪章的理念传给了他。传给他,希望他可以继续传播下去。如果这个理念在整个大陆得以广泛流传,迪姆说不定不算是无意义的灭亡。

  不,这世上不存在着所谓的毫无意义的事,毫无意义的东西是不会存在的。卡隆经常这么说。

  只是感觉到。不会与拉克西告别……这是预感,还是希望……。

  『巴利凯,你有什么打算?』

  在月亮神殿的客厅里,曼莉德探过身子问。

  『什么打算……是问我要不要一起去阿斯特?凯德吗?』

  『是啊。』曼莉德说,『伯斯和我都希望你能一起来。因为,难得三个人可以一起并肩战斗。』

  『阿斯特?凯德吗……』

  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的巴利凯用手抚着下巴。

  『我还从来没去过,是有点兴趣……』

  『那大家一起去吧!』

  『比起这个,曼莉德……』巴利凯凝视着美丽女战士的眼睛:『不能跟我一起去北方吗?』

  『往北……』

  曼莉德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

  『往北,有个叫巴鲁迪的小镇,我的故乡在那附近。』

  巴利凯充满回忆地说:『是个不错的地方,有港口,还经常下雨。』

  『雨吗……』

  大陆西北部的都市瑞基珊德拉,是个非常干燥的地方,对在那里出身的曼莉德来说,雨水多的土地是她憧憬的地方。

  『被雨水洗礼后,那满眼的绿色……』

  巴利凯淡淡地说:『我想在那里安定下来。』

  『雨水多的地方……巴利凯的故乡……』曼莉德用陶醉的口气说:『好想去看看。』

  听到这句话的巴利凯屏住了呼吸。那不是「如果有机会想一起去」的意思。

  『你不觉得会背负过重的艰辛吗……』巴利凯叹息道,『和伯斯一起保护那孩子。』

  『我虽然不是自由战士——以命抵命,但是也有相同的觉悟。』

  曼莉德瞬间脸上出现了阴霾:『悌诶救过我一命,而且……陛下为此失去了性命。』

  『这不是你的错!』

  巴利凯也皱起眉头。他知道曼莉德暗中为此非常痛苦。将身负重伤已经接近死亡的曼莉德救回的是悌诶和伊路阿迪鲁合力的结果。那需要多大的力量,他们不是很清楚。但是他们非常清楚,是两人将她的生命挽救回来的。

  曼莉德听见微弱的呼叫声,那是悌诶在呼唤即将离开的灵魂。

  不管怎么说,悌诶是为了救曼莉德而赶赴塞卡?阿库姆的岩屋。为了能帮助悌诶,一起同行的伊路阿迪鲁被刺客暗杀。

  曼莉德完全没有责任。但是,当她看到失去伊路阿迪鲁时悌诶那么痛苦,心情就变得非常沉重。如果不报答悌诶的话……如果再没有所作为的话,她无法释怀的。

  『但是……』巴利凯说:『总有一天,伯斯将面对必须在你和那孩子之间做出选择,那时候该怎么办?』

  『悌诶、和我?』

  『伯斯的身体只有一个,不可能同时守护两个人,而且他总是跟在那孩子身边,总是担心他的事,作为女人……会非常辛苦吧。』

  『也许……是吧。』曼莉德承认。

  是恋人的话,就会想独占对方。这种想法曼莉德也比别人多一倍。在被救之前,她还会嫉妒伯斯为什么总是为悌诶担心。

  『对女人来说,获得更多的爱才是幸福。』

  总是冷静,带点讽刺的巴利凯,现在的声音却在颤抖。他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还是跟深爱自己的人在一起比较……』

  『是啊。』曼莉德没有像巴利凯想象中那样露出怒色,『在瑞基珊德拉,我对自己的部下可能也会这么说。』

  曼莉德用认真的眼神望着巴利凯。

  『不过……我……』曼莉德坦言,『只有我不同,不是我自我陶醉,我所追求的不是那种幸福。』

  说完又加了一句:『不是大家所想象的那种幸福。』

  『安定的生活,温柔的丈夫,之后,是可爱的孩子……以前我也认为那就是幸福,不过呢,巴利凯,』

  曼莉德虽然语气悠缓,却不给巴利凯任何插嘴的余地。

  『如果我真心想要这些的话,就不会离开瑞基珊德拉。』

  瑞基珊德拉的娘子军,在隐退之后大多缔结良缘过着安定的人生。娘子军的姑娘们是市民憧憬的对象。

  『也许总有一天,我会想要这些,但至少现在不是。』

  『伯斯如果在那孩子身边,今后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有很多事情不是靠剑就能解决的。』

  『这一点我当然知道。』曼莉德露出雪白的牙齿,『在瑞基珊德拉跟伯斯分手后我就后悔了。』

  她继续说:『为什么不跟伯斯一起走……我已经厌倦了不断地后悔。』

  她的脸上涨满了决意的神色:『想尽全力活下去。为了那个人……』

  曼莉德突然意识到巴利凯的心情,没有继续说下去。

  『如果在他身边的话,我会努力地活下去。』

  『即使,暴尸荒野吗?』

  巴利凯嘴边浮现出笑容,那不是讽刺,说不定是放弃。

  『这种觉悟,我在离开瑞基珊德拉时就有了。』

  巴利凯觉得曼莉德笑容太过透明。

  『直到三年前,队上的女孩子出现重大失误之前,我一直都在咀嚼后悔的苦果。』

  『那时候如果你跟伯斯走了的话,你就会成为逃兵和叛徒。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你不是还有双亲和兄弟吗?』

  曼莉德是瑞基珊德拉市民阶级出身,父亲也是军人,虽然已经退役了。

  『是……我不想让父亲蒙羞。因此,我才承担起别人的错误辞去了队上的工作。我反而要感谢那孩子,这样的话,我就会在不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离开。』

  『即使过了三年,见不到伯斯的可能性也很高啊……』

  『象他那种人,我觉得总有一天会碰到的。』

  伯斯比任何人都显眼,又是自由战士。见过他的人一定会口耳相传。

  『我只是坚信一点:只要我们彼此还活着!』

  巴利凯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他将目光转向雾雨朦朦的中庭,曾经一时猛烈的大雨现在已经基本稳定了。

  拉克西三人在黄昏之前告别了月亮神殿回到了扎鲁伏特的宅邸。随即被伯斯告知十天之后出发。

  『十天后……』

  『是吗……终于……』

  无论再怎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拉克西还是无法掩饰声音的颤抖。

  『出发前扎鲁伏特元帅会举行告别晚宴。』伯斯装作没发现地说。

  『悌诶在哪里?』

  『自己的房间。』

  伯斯从窗口看了看天空。雨还在下。

  『看来心情已经稳定了不少啊。』

  这场雨的元凶——悌诶,目前站在自己房间的窗边,眺望着庭院。

  扎鲁伏特府上有很多栋建筑,主屋是石砌的两层建筑,别馆是木制建筑物,庭院和凉亭也是雅致的木制建筑。镂空的雕刻非常精美。

  悌诶的房间在二楼。从窗口可以看到带着绿意的庭院和凉亭。

  『马上就要到阿库拉花盛开的时节了。』

  听到拉克西走进来,悌诶没有回头说。

  『阿库拉的花……』

  阿库拉是这个庭院大量种植的树木,秋天,会开出一串白色的小花。香味四溢。

  『我们出发的时候,正是这个庭院的阿库拉盛开的时候。』

  『出发……』拉克西觉得胸口突然有种窒息感,『终于要……』

  『……已经没有时间了。』悌诶像是在解释。『真不忍心就这样离开阿度利艾,但是没办法。』

  对悌诶来说,在伊路阿迪鲁死后,他就已经看透了阿度利艾的末路。那种心情是沉重的。尽管如此,就如扎鲁伏特所说的,他们不允许作为旁观者。

  『我……』

  说到这儿,拉克西陷入短暂的沉默。悌诶耐心地等待。

  『今天,巫女王大人把这个交给了我。』

  拉克西为了隐藏内心的混乱,故意粗鲁地说,『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不过,』

  这是她进来第一次展露出微笑,『谢谢。』

  拉克西将怀里珍藏的宪章拿出来,『不过,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不能收。』

  『这是……』悌诶说着顿了一下,『这是我的心意。』

  总算说出来了,他那太过苍白的脸颊,被染上了些许的红晕。

  『我想,如果放在你身边的话,说不定会帮上什么忙……拉克西……』

  悌诶直视着拉克西的眼睛。

  悌诶的眼睛实在是太美了,也许被看的有些害羞了吧,拉克西微微地转过脸去。

  『有没有想过这件事?』

  『什么啊?』

  『也就是……』

  悌诶有些踌躇。庭院中树梢沙沙作响,像是在催促他一般。

  『我的使命,好像是如何挽救即将灭亡的大陆……』

  『应该是吧。』

  『对你来说……对你来说……』悌诶的舌头开始打结,『对你来说……比起挽救这个大陆,让伊塔鲁独立应该更重要吧。』

  也就是说,他虽然想请求拉克西同行,却对此感到踌躇。

  『如果大陆毁灭了,那所有的梦想都会消失。』

  『你……到底希望我怎样?』

  拉克西至少希望能从悌诶的口中听到一句「请跟我们一起走吧」,不过她中途改变了主意。也许在这点上她比悌诶显得成熟吧。

  『算了……不说也没关系。』

  拉克西总算敢正视悌诶的眼睛了。

  『我……决定了!』

  『决定……?』

  悌诶的声音因不安而颤抖。树木再次沙沙作响。

  『因此,将这个共和国宪章还给你。』

  『因此?』

  『你拿着就行了,我……』拉克西就像斩断自己的后路似的说:『我决定跟你们一起走!』

  『去……阿斯特?凯德……?』

  悌诶战战兢兢地问。他对确认答案感到恐惧。

  『去哪里都行。』拉克西爽快地回答,『因为,我是你的保镖嘛,我不是说好了要保护你的吗?』

  『保镖……』

  这是两个人已经遗忘了很久的字眼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拉克西对悌诶不懂世事感到惊讶,所以让他雇自己作保镖。此后两人开始了旅行。

  『我们还没有解除契约呢。』

  当然,作保镖是拉克西擅自决定的,悌诶从没打算雇她。所以也谈不上什么解约。

  『是……是……』

  『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

  对着不知所措点头的悌诶,拉克西说:『奥鲁本他们真的需要我吗?』

  『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名义上的盟主吧。』

  『是啊』。

  拉克西继续说:『至今为止,反阿度利艾组织都太过弱小,所以才需要一个引人注目的旗帜。我是这么想的。』

  『是啊,如果阿度利艾国内混乱的话,让独立的气焰高涨起来,那大家就都会参加这个运动吧。』

  『因此,即使我不在,他们也总是有办法的。』

  拉克西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以独立为目标不是梦想,要靠大家共同努力。』

  『就是说,我即使留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吧。』

  『也许是吧。』

  拉克西在不引发悌诶不安的情况下,提示他,诱导他找出答案。

  『那种时候,最有用的,还是共和国联合宪章吧。』

  『是啊,不过……』

  『所以啊』拉克斯不等悌诶说完就抢着说:『所以那个宪章还是放在你这里吧。』

  拉克西将宪章放在悌诶的手上,把另一张纸抽出来。

  『我就留着你翻译的东西好了。』

  『翻译吗……』

  『最重要的还是宪章的精神吧。』拉克西先发制人:『所以我准备把它留给其他人。』

  『是给奥鲁本先生?』

  『给大家!』拉克西坚定地说:『给所有希望独立的人!』

  『这样的话,拉克西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

  拉克西故意摆出威吓的样子。

  『真的会跟我们同行吧。』

  『真罗嗦!』

  拉克西不耐烦的口气回答,但是那双眼睛却非常的明亮。

  『我不是说我已经决定了吗!』

  谢谢你,拉克西。』

  悌诶伸出双手拉起她的手。

  『我非常高兴。』

  虽然还多少有点难以启齿,但是却洋溢着喜悦。

  『没什么……』拉克西耸了耸肩说,『都是我自作主张。』

  她感到从悌诶的手里传来的温度,是那么的炽热。那种怅然的舒适感,流入自己的体内。

  不知什么时候,黄昏前的天空变得睛朗,小鸟开始鸣叫。拉克西的心也像那万里无云有天空般明朗。

  『手……』

  她突然觉得不好意思,不仅被握住的手,整个身体都被温暖地包围着。

  不,不仅是拉克西,它包围了整个宅邸。

  外面有人开始发出惊呼。不久,惊呼声响遍了整下宅邸。

  院中所有的花都开了,一时之间白色的阿库拉盛满了整个庭院。

  『你啊……』

  知道这一切的缘由,拉克西投来责难的目光,尽管如此,还是无法隐藏笑意。

  『是你让他们开的吧,是不是早了十天啊。』

  不过她也的确被吓了一跳。

  『真是……又给附近的人添麻烦了。』

  『我……』

  悌诶茫然地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光景。那群白色的花群突然绽放的确不是自然现象。那是树木对悌诶的喜悦产生的反应。

  『我……』悌诶感慨:『也许是感应到我心中的喜悦,它们才开放的吧……』

  『我就知道是这样!』拉克西涨红着脸说。

  他想过:悌诶的悲伤会产生雨,喜悦的话,应该会让天空睛朗鲜花盛开吧。

  因为跟悌诶相处的时间久了。现在也见怪不怪了。

  『花开了……』悌诶自言自语,『说不定不用压抑所有的感情。』

  『你说什么?』拉克西上下打量着悌诶,『难道……你一直在压抑自己的喜悦?』

  『啊……』悌诶有点羞耻,又觉得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因为我的感情会将周围的人都卷进来。』

  『傻瓜!!』拉克西插着腰强势地说:『你不知道好的东西要大家分享吗?这不是好事吗?!』

  『这……是好事吗!』

  『啊啊~~』拉克西仰天长叹,『所以我说不能放着你不管!』

  在临行前夜,扎鲁伏特为他们大设宴席。出席的不只是悌诶、拉克西、伯斯、曼莉德、基塔和扎鲁伏特全家,巫女王也秘密出席。但是没有巴利凯和奥鲁本的身影。当然,拉克西已经告诉奥鲁本自己要去阿斯特?凯德。

  秋日,在阿度利艾周边,黄昏十分必定有雷雨,但这数日来天气一直非常的稳定。

  今天也睛空万里。

  悌诶和巫女王离席,在庭院的周围散步。

  『已经……不会再见面了吧。』

  巫女王悠然说出了悌诶无法说出口的话。

  『伯母……』

  巫女王随即将阿斯特?凯德月亮神殿的介绍书交给了悌诶。即使国家不同,神殿之间的联系纽带还是很强的。

  『忒巴悌诶』。

  巫女王伸手捧住外甥的脸。凝视着那双瞳孔。

  『我会永远为你祈祷。』

  『伯母大人……』

  『悌诶……』

  面对开始润湿的双眸,巫女王摇了摇头说,『完成使命之后,说不定还会再见面。』

  这是斥责悌诶的软弱,也是鼓励他的话语。

  『悌诶在跟唯一的血亲告别吧。』

  从宴席的方向向池塘望去,拉克西对伯斯说。

  『还会再见面的。』伯斯回答,『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这同样是鼓励拉克西的说。拉克西也是跟母亲与哥哥告别后来到这里的。

  『悌诶和巫女王看起来啊,』拉克西的眼睛开始泛湿。也许因为那半分的酒意,『与其说是伯母与外甥,倒更像是母子。』

  伯斯微微地点头。

  『伯斯……萤火虫……』

  拉克西指着悌诶他们的方向。一个又一个萤火虫,在悌诶周围的池塘边聚集。

  『啊……又来了』

  两个、三个、柔和的光芒在增加,在落日下发出淡淡的荧光。

  『那、那么多……』

  没有热量的白光在增加。不久,悌诶和巫女王被无数的荧光包围,这是偶然的,还是悌诶无意识呼唤过来的呢,无数的光芒在两人的身边乱舞。

  『萤火虫是……』拉克西屏住呼吸小声地说,『是死者向所爱的人传来自己的思念。拉古鲁德大师是这么说的。』

  『死者……向所爱的人……』

  伯斯也想起拉古鲁德的话了。

  这些是伊路阿迪鲁的使者呢,还是拉古鲁德的……

  伯斯突然想到:萤火虫如果是死者的使者的话,那这些无疑都是与悌诶有关的人送来的。是来为即将踏上艰苦的使命旅程的悌诶送行吗……

  被萤火虫包围着的悌诶与巫女王,有说不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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