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应用从二十六次元检测出的特殊波动的学说。现在,这些波动被假定为『魂』。上世纪末,由匿名的研究者集团在互联网上发表。
——萨列里【选择灵魂的时代,已然开始】
1
又是一年六月——自那时起已经过了九年的时间。
降下清冷之雨的放学时间,艾莉雅娜女学院高等部的一角,漂浮着肃穆的紧张感。
这间私立学校,虽是天主教系的大小姐学校,但是拥有许多留学制度、奖学金制度,其结果便是,有了带些不同发色的学生聚集的趋势。
一方面有钱的大小姐让学校宽裕了起来,另一方面为了有效地使用这些资金,学校方设立了投入资源发掘优等生·特别优等生的规定。
如今,正滴下雨水的这栋建筑物也是由于这样的校风建成的,对于高校来说是十分难得的设施。
射击部·气枪射击场。
紧贴地面的地板上,穿着厚实革制射击外套的女子部员正各自站着。
带着就像看见奇迹一样表情。有位女学生深呼吸时,为了不发出声音正拼死捂住嘴。
他们的视线正注视着一人solo的人物。
向着伫立在射击场正中央,拥有红色长发的少女。
「……」
在众默时只有雨声回响的射击场上,红发少女拿着狙击枪。
略微带着点绿色的黑瞳,似乎意志强烈而紧闭的嘴唇,优美苗条的体型。各处都不同于日本人,恐怕是混血吧。穿着被染上紫红色射击外套的少女,有种威风凛凛的女骑士的感觉。
「第六回合,射击」
如此宣言道,少女将目光放上狙击枪的瞄准镜上。
气枪竞技的靶子以十米的距离为基准。以近处来考虑的话,靶子的直径还不足五厘米。命中满分十点的部分直径甚至只有苛刻的零点五毫米。
仅是这样,这项运动的困难便可见一斑。何况比赛时,女子得连续进行四回合四十发射击,男子则是六回合六十发。
为了得到高分,超常的集中力是十分必要的。
进行了数秒瞄准后,少女慎重地扣下扳机。
咚!
不是枪声,而是击中靶子的声音。
少女将新的子弹上膛,几乎在同时击中新的靶子。
咚!咚!咚!
靶子接连倒下,这景象宛如不倒翁一般。
将最后一发子弹射完,扣上狙击枪的枪栓,少女回过头。
谁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那、个……怎么样呀?」
少女侧过头,独自等在射击场角落的部员正朝自己走来。
收集起散乱的靶子,以目光细数。
「第六回合……九发十点……一发……八点。千、千寻前辈的综合得分,五百九十八点!」
「……哎呀,不行呀」
少女看向顶棚,轻轻敲了下自己的头。
数秒的延迟后,射击场全员瞬间沸腾了起来。
「才、才不是不行呀吧,千寻!这是男子规则呀!」
「其实是想得满分的……」
「前辈,好厉害!」
「怎么说,这样的记录即使是大赛上也不会出现啊,你这人你这人!」
前辈后辈混杂在一起,轮番着不断拍击千寻的肩膀和后背。
像乌龟一样缩着身子困扰地啊哇哇哇大叫的少女——刚刚十七岁的绯原·千寻·兰卡斯特挥舞起双手。
「不是,你看,今天是六月吧,因为下雨了才能做到啦」
「什么啊,那是?」
「啊哈哈,好像是我的霉运之类的东西」
苦笑着,总算是从大家的祝福中逃了出来。
「那么,今天就这样回家,大家辛苦了!」
行了个端庄的礼,千寻跑进更衣室。
拉上印有烙印的枪袋,前往更衣室的镜子前的时候,千寻突然苦笑起来。
(果然不合适呢。)
镜中映出的艾莉雅娜女子学院的制服,是令人有些害羞的雪白色。
纯白示意着纯洁,各处被绣上的刺绣则是在学园里盛开的花——似乎是代表学生们。
虽然一朵朵的花寓意着学生的羞涩,但是背负这样装入空气枪的枪袋,有种某些超现实的感觉。
况且,背负枪袋的少女是红发混血更加会这样感觉。
微微苦笑后,从射击场走出至走廊,雨仍在下着。
千寻眯起眼睛。
仔细聆听雨声。
千寻喜欢这个声音。
啪啦啪啦地,雨淋湿大地的优雅声音。
现在的,是不同于她回忆中的声音。
支离破碎的玻璃风铃,被白色的棉布包裹,仔细地放在了枪袋的深处。
「——但是,那个男孩子,到底是谁?」
嘟哝道。
这个时候,
「吼吼~那个男孩子?」
突然间被搭话了。
惊讶地回过头,扎着双马尾的女孩子正站在那儿,抿嘴笑着,好像毫无威胁一样。
「唔、呼、呼,射击部奇迹的希望身后有男人的影子,吗?最棒的新闻真是感谢呐,小千寻」
「别、别这样啦,小柏!」
这是柏木伸子的简称。
二年级生的同时还是是新闻部部长。容姿端丽,成绩优秀,和千寻不同,是真正拥有历史渊源的原贵族大小姐。被分成两束的黑发也光洁可爱,正是艾莉雅娜女子学院在世间塑造如此形象的少女。
「有什么不好。和男的搞关系3P、4P的。终于得到嘿咻的地方的证言或者正好拍到从旅馆出来时的照片,学生报纸不是会卖上好几倍吗」
……只是遗憾的是这个极端喜欢散布谣言的性格。
苦着脸,千寻不高兴地说道。
「小柏,那样的东西被发售的话,不管是我和你都会被退学的哦?」
「别担心,因为会在背地里悄悄的贩卖。盈利的三成会给千寻的啦,怎样?怎样?」
「才不是怎样吧。再说,那样的报纸谁会买啊。」
「之前发行的里学生报纸『学生会长大人·<烙印>处看得一清二楚的隐秘摄影写真集』可是大好评哦?因为千寻在后辈中的人气很高呢,大家一定会一边说着『千寻大人怎么会』一边啪啦啪啦含着眼泪买下」
为了不去想这事而叹了口气,千寻看向蓝色的顶棚。伸子一聊起卖里学生报纸的事情,愉悦的感觉就会浮现在她的眼里。
「……这里确认一下,这是天主教的大小姐学校吧」
对于按着额头的千寻,伸子呼呼地笑着揭开玫瑰园的真貌。(译注:rosary玫瑰园,玫瑰花坛;玫瑰经,诵(玫瑰经)经用的念珠。这里应该是指世间真理)
「世界上,也有具有表里两面性的主的说法」
「才没有这种说法,小柏快回来啦」
啊哈哈地笑了,伸子张开双手。右手的手心中,可以瞥见美丽的青色<烙印>。
「嘁,真遗憾。那么,表新闻的话,不觉得『那人告知的美味咖啡店』很棒吗?已经可以看到那家店了」
「请客?」
「虽然没有弄到采访费,不过蛋糕和红茶之类的话」
「可以了」
并没有饿到前胸贴后背。奖学金的话,却不能当做零用钱。
……艾莉雅娜女子学院禁止打工。
「诶、嘿、嘿,商谈成功……啊」
看上去十分开心伸出手的伸子急锁眉头。
越过千寻的肩头,看向教会的方向。
受到影响,千寻也望向那处。
那个瞬间。
「咦……」
千寻,忘记了呼吸。
「啊~果然不甘心呐」
「……」
「哪怕是让我随便采访一会儿不也挺好的嘛。对吧,千寻」
「……」
「……千·寻?千寻、千寻、千寻、千寻、千~寻~」
「唔、嗯、嗯!那、那些人,是谁?」
千寻慌张地点头。
没见过的团体还在教会的走廊上走着。是和女子学院这一场所不符合的黑衣男人们。渗入雨中的人影排成一列,看上去仿佛是与自己不同世界的居民一样。
「那个啊,是烙印局的局员而已啦」
「烙印局是那个烙印局?」
千寻不由地回忆起来,反问道。
烙印局什么的,是在广播和电影中出现却从未亲眼见过的名字。不管伸子再怎么垂涎那个机构,现在本人正交叉着双臂,撅着嘴一脸嫌恶的表情。
「那个烙印局,我虽然取材到了些东西,不过不愧是戒备森严啊。就算好不容易从老师那里问出烙印局的名字,但是来这里的理由还是秘密。给人北极的永久冰壁一样的感觉」
扑哧扑哧地抱怨,脸颊也鼓了起来。让她说到这个地步,估计是潜入工作失败了差不多双手双脚指头数量的次数后吧。
「这样啊。」
(该不会……吧)
仿佛没什么精神,千寻悄悄捂住胸口。
自己也吓了一跳,胸口悸动不已。
如果。
如果,被称为<卡珊德拉>(译注:Κασσάνδρα,希腊神话中特洛伊的公主,拥有预言能力)的魔女存在的话,这一日,这一时,也会说偶然变为了必然吧
至此还是偶然。
——然而,从这里开始偶然将偶然导向了必然。
2
「怎么了,绊。」
黑衣人中的一名少年回过头。
艾莉雅娜女子学院中央,陈旧的教会前。
如丝线一般的细雨沾湿了雪白的墙壁。
「……绊?」
黑衣人再次询问。
被唤作绊的少年,看了一会儿走廊,随后当做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不,没什么。」
与周围的黑衣人相比,是名由于明朗显得异质的少年。
年龄应该是十七岁左右。
黑色的头发中,混杂了一缕白色。些许吊上来的眉毛,静谧的眼睛。硬质的黑色外套包裹着稍显瘦小的身体,脖子上带着灰色的颈链。
但是,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另一件东西。
少年低下头,看向从外套口袋中拿出的右手。
这只右手上,带着恐怕很重的手套。看不见缝线的黑色材质,手腕则是被双重金属锁链给固定。并且,这个锁链挂着仿照枷锁和十字架制成的坚固的锁头。
相比称之为手套,这件东西仿佛就是——
仿佛就是手铐一样的手套。
「这次,这个东西的解除方式还是没有吗?织部。」
抬起被诅咒的右手,少年——土岐绊如此说道。
「很快就会知道了。」
织部回答道。这边是感觉有二十岁出头、身材苗条的美女。
与唯一的女性这点相比,黑色外套和紧身小短裤更加惹人注目。从右侧流下的水平长直发(译注:one length cut,不清楚中文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网上有很多图片,可以去看下)以及修长的眼睛。然而,这位女性,这幅妖艳的姿态却和看似军装的装束异常的切合。
「…………」
烙印局的黑衣人总共四人,除了这位织部以外没有人说过一句话。仅仅非常惊恐地监视着绊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那右手。
(监视的人吓成这样,到底是怎样)
绊在内心嘟囔道。
真白痴。
自己有逃走的打算的话,九年前就这样做了。
——九年前。
绊还是个小学生。
双亲已经不在。从物质和精神上都只和姐姐两人共享。虽然姐姐在应该是上高中年纪却没有去上学,但是在生活上却没有不自由的记忆。
姐姐,比什么都要美丽。
尤其是,樱花树下的姐姐是那么的虚化,小时候的绊总担心姐姐会不会被樱花给带走。而姐姐总是微笑着用柔软的手,抚摸起担心的绊说道「到哪里都不会消失的啦」。那个时刻,姐姐露出的充满阳光的面容,绊十分喜欢。
接着,绊迎来八岁生日的时候,第一次去了只有两人的海外旅行。
那时候的姐姐,看上去真开心。
绊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丽的笑容。
然后。
——那片焦土中,一百八十四人死亡。
「绊」
绊因织部的细语回过神来。
「……虽然可能会不愉快,不过还是忍忍吧?和“伤”持有者共同任务接受的人可是很少的」
「啊啊,知道」
敷衍般地抬起手,抑制住向脑内掠过的光景。为了驱散焦躁,绊仰望天空。
雾雨从额头滑落,降低了少年的体温。
艾莉雅娜女子学院中央教会高高地矗立在这片灰色的天空之下。
绊诧异地锁紧眉头。
对于烙印局的待遇并无不满。然而,尽管这样这次的处置还是令人费解。再怎么样,这地方也太离谱了。
(…………)
突然间。
为什么呢,回想起了刚才在对面走廊下的少女。
在浸透万物之雨的前方的两人,再怎么样也是艾莉雅娜女子学院的大小姐吧——背负着枪袋的红发少女却不是特别符合这一角色。她那略微带着些绿色的,漂亮的眼睛。
似曾相识的感觉。
(…………怎么会,呢)
绊甩去奇怪的想象,打开了教会的门。
手持老旧感觉的蜡烛的修女站在门的内侧。
「那、那个……」
众人皆缄口不言,织部张开了右手。只被烙印局允许的鲜红色的<烙印>显现出来,修女抽了口气。
「啊、是、是的。圣母·雅姿莉亚正在里面等着。请跟着我。」
修女带着紧张的表情转过身。
内部庄严的木质建筑被蜡烛的队列照亮。决不能说是明亮的光芒。朦胧地显现出仅仅只有数米范围的虚幻的微薄光亮。
「教会连电也不能用?」
「这里是特殊的。虽然也曾一度修补过,不过由于基本结构是明治时期建造的,没办法着手啊。就连这一只蜡烛,也是百年间一直在同一个公司买来的东西。」
「呼嗯,久经岁月吗」
织部一边走路,一边和绊说话。修女和其他黑衣人仍旧沉默。被清扫干净的木地板上,回响着咯噔咯噔地脚步声。
「那个……我就到这边」
修女站定在深处房间的门前。
朝这名修女轻轻点头后,织部向门示意。
「进去吧」
绊皱起眉毛。
「只有我?」
「嗯。因为这是圣母·雅姿莉亚的请求。这之上在我的管辖外」
(女子学院的理事长希望和我见面?)
虽然惊讶,绊还是听从了命令。
左手打开门。
是个意料之外的小房间
桌子和烧煤的暖炉摆放在房间的角落。在那深处,有人正坐在朴素到令人吃惊的床上。
「初次见面。我是受命为这座学院理事长的雅姿莉亚——坐到现在抱歉呢。」
这名女性浮起笑容,对绊寒暄道。
是位穿着修女服的老太太。
皱纹很深的额头有一半被包头巾(译注:wimple,12-13世界中世纪欧洲女性用头巾,现在只有修女使用)覆盖,胸口挂着木质的十字架。不管是手腕还是肩膀就像是枯木一样细小。然而,散发出不可思议的存在感,让人不得不承认这就是艾莉雅娜女子学院的理事长。
笑容比什么都要温柔。绊知道这是打从心底发出的,温柔的笑容。学生也会喜欢上的吧。
「你就是,土岐绊?」
绊没有回答,只是点了下头。
虽然是无礼的叛逆态度,圣母还是深深地笑着。
「不错的孩子。我很中意你哦」
如此爽朗的发言。她从放在桌子上的茶壶上拿下茶壶盖,往两人份的杯子里倒茶。
貌似很愉快地一边哼唱一边倒完茶,圣母递出其中一杯。
「砂糖需要加多少?还是说喜欢直接喝?」
因为没有收到回答,于是就擅自决定「那么就放一勺吧」。
「不要」
绊打断了她的话。
「啊啦,莫非讨厌红茶吗?」
「请就事论事」
他并没有打算迎合他人的乐趣。虽无不满却也感觉不快。
「啊啦啊啦,我见到你明明感觉很开心的呢。」
真心感到遗憾似的,圣母叹了口气。
用银匙优雅地搅拌起自己的红茶,转啊转。
一边如此做着,一边询问道。
「记得勒达-117吗」
然后。
「…………」
冲击袭上胸口。但,没有丝毫表情显露出来。
静静地、缓缓地吸了口气。
吐出。
将所有空气吐出时,少年的眼色改变了。
「……不可能会,忘记的吧」
没用敬语。
在绊的心中,对她抱持敬意的必要已经消失。
「说的是呢。还请允许我的失礼。可是,明明形成”伤”的原因正是忘却呢」
勒达-117。
没错,不可能忘记。
「——九年前,你遭受了飞机事故。那架飞机的名字就是这个呢。……啊啦,请不要用这么恐怖的眼睛看我呐。」
有些震惊的黑色眼瞳笔直地穿透了这个老女人。圣母看上去就像哄逗小孩子似的窃笑般微笑着。
「其他的还知道些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最多就是死亡一百八十四人的大惨事里,你是唯一的幸存者差不多这样。剩下的就都是些细枝末节。」
如伤痛一般的记忆袭向绊的胸口。
烧毁的飞机残骸。大量人与动物的尸体。只剩下充斥着欲泣目光、破损的衣服上披着兽皮、抱着膝盖的自己。
那是找到自己的搜索队的话。
——『简直,不就是个怪物吗?』
「尽是细枝末节,呢」
绊呢喃。
那句话到哪里是真实的?
对于事故被调查的话是知道的。然而,这个老女人直接将作为唯一生还者的绊从烙印局叫了出来。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一名女子学院的理事长能做出的事情。
而且,她还说出了“伤”。
这还不是一般人知道的词汇。
打算寻找突破口,绊将腰部浅浅地靠在桌子前的椅子上,拿起茶杯。
「为什么说到勒达-117」
圣母的嘴唇轻轻地吹开红茶的热气,与此对应,变成说话的形状。
「你能感兴趣我感到很高兴呢。但是,在这之前,可以让我确认一些事情吗?」
「随意」
「魂成学和烙印局成立的经过知道吗?」
绊扭紧眉头。
无论是谁,只要是烙印局的关系者都是属于基础的必要知识,也并不是想确认的事情。
「听过一次」
「那么,我们稍微来复习一下吧」
柔软地眯起眼睛,圣母缓缓说道。
「——魂成学的发表传出很多种说法呢。世界一夜之间改变了。人类勉强注意到世界已经改变的事实。那是何时,何地的事情呢」
圣母用戏谑地眼神看着绊,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上世纪末,在十二月六日的互联网上。」
绊粗鲁地答道。
「被叫做<无名的七人>的匿名研究者集团发表在了互联网上。那个应用技术的究极身份证明——<烙印>也包含在内的一切专利都开放。拜此所赐,发表后不到三天,全世界的企业、国家都开始消化此事。」
当时,这是被说成是可以获得十年份诺贝尔奖的研究。
它的内容就是证明灵魂实际存在的研究论文。
可以说是比喻但也不是比喻,这是正如文字所示的灵魂——人类之所以是人类的究极要素的研究。<无名的七人>证明了人类的灵魂在二十六次元以上的高次元中以波动的形式显现出来。
并且,同时被发表的还有正是研究、应用这个波动的性质的学术『魂成学』。
然而,发表论文的七人现实中无论是名字还是来历都是个迷。
不仅如此,他们留下伟大的研究成果后,便从互联网上消失了。被人所了解的,只有他们是由七人组成的集团这一事。
正因为这样,才会这样称呼他们。
<无名的七人>。
嘿嘿,圣母微笑起来。
「不错不错。——虽然你知道的还有些遗漏,这是造成当时宗教界动摇最致命的事情哟。概念上存在的灵魂突然变成了物理学的研究对象。就算是炼金术在现代复活也没有造成那样的骚动呐。」
「每日新闻尽是些让人觉得厌倦的事情哟」
「每日新闻登载的都是那些大骚动哟」
圣母一边喝了一口红茶,一边笑着说道。
当时,被动摇的不仅仅是宗教界。
艺术和政治,也都全都受到影响。
互联网以从未有过的改变世界的速度,将世界焕然一新。
新·文艺复兴(neo·renaissance)指的便是这十年的变化。从十四世纪到十六世纪发起的历经两百年的文化革新,这里仅仅十年便实现了。
「但是,正是有了<烙印>这一究极的身份证明,管理这个的组织才在国家间的争斗中寻求自由的存在。比如说,允许加入联合国的所有国家拥有与<烙印>和魂成学有关的犯罪的搜查权和管辖权。不知不觉中这个权利开始肥大化、变成波及全世界的强大影响力。——那便是烙印局。别名,night watch。监视、掌管世界之夜的机构」
圣母发出宛如唱歌一样的声音。
绊以锐利的目光看向这个身姿。
「前提怎么样都行。这些和勒达-117有什么关系?」
「假如说,<无名的七人>的研究发表时,根本的最后一个人缺席的话?」
这句话,就是一副完全无视绊的意见的态度。然而,少年却因别的想法而像被雷击一样僵直。
(该不会……)
那件事,该不会。
「不错的洞察力呢。那一天,那个最后一人、<无名的七人>中的一人乘坐了勒达-117。一百八十四人死亡的事故,原因在此」
3
不能让人简单就能相信的话。
话虽如此,绊感觉这个老女人也不像是在说谎或是妄想的样子。
右手很痛。
手套里面,异常疼痛。
烈焰灼烧上眼睑。飞机破片贯穿了自己的右手。被抱着的身体有姐姐的体温。像是为了多少要照顾一下弟弟的,
笑容。
一边紧握手套,绊一边询问道。
「为什么你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我也,曾是<无名的七人>中的一人」
圣母毫无造作地回答。
「完全不会吃惊是吧?烙印局是完全秘密主义的组织。如果不是这个程度的话,也不会派遣直接局员的吧。——更何况,你是特别的。持有“伤”还在做烙印局的搜查官,是只有三人的特别的存在」
圣母带着可怜地眼神看着少年,看着少年黑色手铐一般的手套。
「…………」
「想报仇吗?」
坐在床上的同时,圣母询问。
「你的姐姐好像也乘坐了那架飞机呢。不想报仇吗?」
「不是圣母说的那样」
「是呢。真的如你所说啊」
圣母疲惫地一笑。
绊暂时沉默。阵阵传来痛楚的右手,让人即使厌恶还是回忆起九年前。
忘记的过去。
没有忘记的过去。
胃的深处泛热,像是卷入泥浆一样,挣扎着吐出一口气。
但是。
「……那又,怎样」
十分冷静地,少年开口说道。
「那又怎样?」
「就算,都像你所说的那回事,我是被烙印局保护的持有“伤”的搜查官。那我就没有为自己私欲动身的权利。再说,九年前的事故什么的怎样都好」
「当真?」
「当真」
如往常一样的表情,一味地冷言相向。
看到这样的绊,圣母移开了目光。
「稍微,有些意外呢。没想到你竟然是那么模范的搜查官」
「喊我就只有这点事情吗?」
感觉无话可说,绊站了起来。
一秒也好,想赶快从这出去。
「并不是的,要说的事现在才开始哦」
「对外面的织部说去,在这之上我已经没有和你说话的理由了」
「现在要说的是,勒达-117的事故中还有你以外的生还者存在的可能性」
绊停住脚步。
圣母向下方看了下,递出了桌子上的数张打印用纸和照片。
「入手的途径还不明确,但这至少是一周之前的照到的图片」
照片上是某处研究所的场景。
能容纳一人左右的治疗台和几个人映于其上。
绊睁大眼睛,看着这个治疗台中的人影。
画面粗糙,治疗台内侧之类的地方照得很模糊。那个治疗台说不定是冷冻睡眠台。
即使这样,绊也清楚。
那是,九年前的,那个时候的样子。
「土岐未冬——你的姐姐不会错的吧」
「…………」
「我不能保证她是不是土岐未冬。这个照片也是送到我这里的信件中附带的东西。现在,不知道有多少犯罪结社在争夺<睡美人>——被卷入勒达-117事故的<无名的七人>中的一人」
绊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也就是,是这样吗。这位女理事长或许什么事都知道。不管是绊的经历,还是绊所不知道的姐姐的正体都知之甚详,绊知道无法回绝她而向上呼出一口气。
「持有”伤”的你的话,对于魂成学派生出的另一种力量应该比谁都要清楚吧?」
「…………」
「她所持有的最后的数据说不定就是这种力量。犯罪结社争红了眼也很自然吧。直接上报给烙印局也并不合适不是吗?」
「……这个图片,在哪照的?」
圣母颔首回答道。
「是一间有种犹太教结社感觉的研究所。详细资料这张纸上有写,这之后,听说被一个叫做亚克西亚的恐怖分子给抢走了」
「亚克西亚,吗」
「没错」
少年回过身,圣母再一次点头。
然后,她坐在床上,卸去力气。
「我向烙印局传达的事情,这就是全部了。烙印局为了解决事件,推荐了作为持有最适合处理此事能力的人,也就是你」
「并且,把我的经历全部透露给了你」
圣母的眉间略微带了些阴云。
「……是这样呢」
「只让我们俩会面的理由我知道了。无节操地曝光人的过去这样的考虑真是感谢。」
绊歪过嘴角,补上这样一句话。
「事件我会解决的,但是我不会再见你第二次」
很小声地,叩响房门的砰砰声。
「——差不多,到约定的时间了」
是织部的声音。
绊直接将照片塞进外套口袋,站起身来。
「最后想问一句」
「请说」
「你们谁都没有拿着那最后的数据吗?」
「没错」
圣母点头。
「虽是叫做<无名的七人>,但是各种各样的研究已经足够忙活了。顺便一提,我们相互之间的住所和样子都不知道。你的姐姐也是,如果不是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是不可能知道她的正体的哟」
「原来如此」
「我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哟」
「……再见」
「再见」
老女人深深地低下头。
绊没有再次回头。
出了房间后,绊对织部这样说道。
「快联络<卡珊德拉>,还有——」
「解除?」
绊点头回应了织部的话。
推出右手的——黑色手套。
「以本次事件结束为条件,要求制御回路第一阶段限定解除」
与此同时——。
千寻和伸子在回家的路上一直评判着红茶和戚风蛋糕(译注:chiffon cake,又叫雪芳蛋糕,因空气较多,口感细腻,故以chiffon命名)的口味(伸子像是很饿地拿了三盒蛋糕,「吼咧吼咧羡慕我吧」这样说着拿起盒子)
和往常一样,雨已经全部停了。
上坡的地方全部被染上了鲜艳的夕阳色。
千寻的学生公寓在这前面乘坐自动巴士有十五分钟左右的路程。伸子的家则是在要坐两站路的电车高级住宅地。所以,回家的时候就在有电车站与巴士停靠点的这个上坡处分别。
「拜拜啦!下次要把『那个男孩子』的事情告诉我哦!」
伸子在空中挥手后,飞快地转过身,把<烙印>按在刷票机上,乘上了电车。速度快得没有给千寻留一点反击的空隙。
「……真是的,射你一脸哦」
整理了下空气枪的姿势,千寻微笑着耸了耸肩。
真拿她没办法,这样想着。
和伸子相遇,已经过去十年。七岁时在转校的小学认识。
即使双亲由于飞机事故已故,千寻搬到亲戚家居住,伸子和千寻还是朋友。不仅经常通电话,而且还在休息日的时候乘电车来玩。
『千寻你呢,一~定不变的幸福是不行的,连你父亲和母亲的份一起』
被转交给亲戚的千寻对于伸子的这句话十分开心。
虽然初中不行,但是上有奖学金和附带公寓的高中的话就可以一起上学,把艾莉雅娜女子学院奖学金制度告诉千寻的也是她。
对于千寻来说,不管再怎么感谢也不足以回报对方。
(——今天就不坐电车,慢慢走回家吧)
重新背好包和枪袋,千寻感到有些口渴。
虽然红茶很美味,但还不足以补充从社团活动回来的身体。
「唔——,只是果汁的话应该可以吧」
虽然一想起存款的余额和下次的奖学金,脸色便暗淡下来,不过在这里还是妥协着走向自动贩卖机。
总觉得,有些奢侈呢。
不买果汁的话手头就不会这么紧说着这样很寂寞的话,身体变得这么贫乏也是没办法的事。
烦恼了一阵,还是将烙印按向支付用的地方。
只有这里还响着十年来没有变化的落下音,千寻从取出口拿出果汁。
「诶嘿嘿。好久没有过的奢侈了——」
透心凉的碳酸滑落喉中。
感受着喉咙的快感的同时,心中已经飞往数小时前看到的光景。
和伸子说话的时候也一直在意着那件事。
——雨中,烙印局的黑衣人。
——混在其中的少年。
——然后,九年前的『那个男孩子』。
或许会被伸子戏弄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果然不可能看错。
只有那个是不可能看错的。
「……那样的手套,绝无仅有的吧」
对于自己说出的话,自己点了下头。
不管怎样,只有右手戴着黑色手套。
漆黑的材质厚重的宛如手铐一样的手套。
千寻确信那位少年就是九年前的『那个男孩子』。
(可是,为什么会和烙印局的人在一起呢)
张开自己的右手。
手心里,淡蓝色的<烙印>刻于其上。
虽然过去也有抵抗镌刻<烙印>的人权团体,不过最近已经好几年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消息了。连自动贩卖机里的果汁都是要用<烙印>购买的东西的时代,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烙印>出现以来,携带信用卡出行的人逐渐消失。只要登录<烙印>的话,连伪造和盗窃的担忧都不需要,所有的服务都可以受理。
烙印局因为是管理<烙印>的国际情报机关,所以几乎独占着与<烙印>犯罪有关的搜查权和司法权。
在千寻看来,烙印局是与CIA和FBI同样非现实的名字。
「——但是,还是想去确认一下呀。」
心不在焉地嘟囔道。
这样喃喃自语后,千寻下了决心。
(对了。要是他还在学校里的话就好了。)
(就去见一面试试看吧)
千寻脸上瞬间回复了光彩。
「好的,那就去看看吧!」
欢呼着说完后,千寻跑了起来。
感觉不到背上背着的包和枪袋,轻快地驱动双腿。
——这样跑下去的话,估计,勉强能够和绊相遇吧。
然而,异状却恰巧在这时发生。
直到刚才还在下雨的缘故,宛如水族馆里一样潮湿的空气中,千寻的脚步瞬间停下。
「…………?」
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巷子周围是商业街。闲静的艾莉雅娜女子学院周边也受到最近的新开发浪潮,并排建造了近代化的大厦。
引起千寻注意的是巷子里的奇妙违和感。
因为一直在做射击训练,对于观察力很有自信。毕竟那是一项只要稍微有些走神就不可能得到高分的运动。
什么状况。
如果是其他东西的话,或许就能放那不管。
但是,这个感觉……
「有谁,在里面吗……?」
千寻出声问道,却没有回应。
(真是的,赶在这个时候!)
没有多想,千寻走进巷子里。
只有一些零星光亮的昏暗道路的深处,确实有人在动。
等到眼睛逐渐适应黑暗。
大厦的墙壁旁,有个佝偻着背的人影。
这个人影,面带着虚弱的表情。
「啊……」
千寻屏住呼吸。
是一名美丽到可怕的少女。
身体还没有发育完全。比千寻还要年幼——十五岁左右的年纪。
长长的黑发覆盖了纤细的肩膀,一直长到还未成熟的腰际。带着仿佛就这样映出夜晚一样浓密的黑色。与之对照的肌肤让人觉得更加雪白。眼睛则是带着极品黑珍珠的颜色。
说实话,千寻看呆了。
随后,立刻回过神来。
少女带着十分苍白的表情抱着自己的身体。身上穿着即使是六月也显得太过单薄的实验用衣服。
少女对千寻瞥了一眼。
「你是——?」
千寻尽可能装作平静的声音说道。
她的嘴唇连青色都说不上,完全变成紫色。清秀的脸庞扭曲着眉头,似乎正在强忍住痛苦。
「我、我是这里艾莉雅娜女子学院的学生,稍等一下,我现在去叫救护车!」
千寻慌张地正要跑去公共电话处,却被少女伸出的一只手拦了下来。
「……不行」
「诶?」
「务必,不要在意我。……很快就没事了」
少女一边痛苦地调整呼吸,一边拒绝千寻。
一百五十公分左右的瘦小身体像是进入三九隆冬一样颤抖着。那样子简直就是闯进雪山而生病的小动物。
「怎么会很快就没事,不是还这么痛苦吗?」
少女摇头。
「行了。真的……没问题。」
「……难道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
「……那个。」
千寻朝下尴尬地看着少女。
仔细看的话,少女相当憔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估计有很多天没有好好的吃东西了。
就像是在重复当初的自己。
『心里明明很痛……沉默不语的话可不行哟』
在那名少年帮助时的自己也是这个样子吧。
或许正是因此。
这样的话才会自然地说出。
「那么……我知道了。要到我家来吗?」
「……什么……?」
少女震惊了。但也稍稍露出一丝想要寻找依靠的表情。
这个『细微』之处没能逃过千寻的双眼。
「不能叫救护车的话,也就不能叫警察了吧。来我家的话,总之各种方面都不用担心啦。但是毕竟是折中的方法,只有家庭的常备药就忍一下吧。」
(就算现在跑到学校,估计也见不到那个男孩了吧)
这样的想法在心头浮现。虽然有些担心钱的问题,但是这个情况还是希望允许吧。
「快,决定了吗?」
千寻伸出手。
深思熟虑了一会儿,少女的手握了上去。柔软却冰冷的手。
「我,是绯原·千寻·兰卡斯特。你呢?」
「我是……」
短暂的停了一会儿。少女再次张开紫色的嘴唇。
「我的名字是……土岐未冬。」
如此,报上了姓名。
4
「<睡美人>跑了?」
密室中,浑厚的声音响起。
这是间没有一扇窗户,昏暗冰冷的屋子。潮湿黏稠的空气紧紧附在肌肤上。
这里恐怕是,地下。
几张金属管做的椅子环绕在混凝土制成的床周围,众多配线和电池隐藏于其中。
在屋子中央放置的是——连现代都不多见的——医疗用治疗器皿。这个器皿的盖子开着,露出内部的精密机器。
出声的人正是站在这个器皿阴影处男子。
灰色的男人。
如此形容他再贴切不过。
他的存在感异常强烈。从阴影中散发着令人目眩的重压。
男人犀利的视线朝向屋子的入口。
「是的,亚克西亚大人。」
站在入口的青年如此答道。
还很年轻,二十岁的样子。
被昏暗的电灯照亮的侧脸,拥有十分纯正的亚裔血统的面容。白色的眼罩戴在右眼处,十分消瘦的身体穿着简陋的黄色衬衫。浮现出细小的血管的头上戴着皮绳一样的首饰。
青年抬起低着的头。
「好像是昨晚,<耶和华>的武装集团来抢夺她的间隙被她给逃了。恐怕往烙印局那边跑了。解冻还不到一周,我认为她的身体还很虚弱。」
如此解释后,青年对亚克西亚低下头。
「再怎么斥责属下都可以。还不能消气的话,就请大人鞭笞属下吧。」
「只把一个下人打伤又能怎样。」
亚克西亚放过青年后开始询问。
「解冻残留的影响会到什么程度。」
「视个体差异有所不同,但是之后三天肯定动不了。即使是细微的呼吸也会牵扯出剧烈的痛感,平时也会有强烈的倦怠感。而且九年间都在睡觉,免不了肌肉的衰弱。」
亚克西亚满意地点了下头。
「她不会去依赖烙印局。」
「那是,为什么?」
「从这几天的对话就能知道。作为科学家,她的道德观念太强。包含魂成学的所有科学里,伦理观是最不必要的东西。」
表面上是充满议论别人的口吻,语气却充满悲哀。
青年倾过头后,笔直地向前伸出。
「那么,她肯定逃不远。现在的交通设施全都要靠<烙印>,徒步移动的范围十分有限。」
「就是这样。还没开始找吗?」
「属下立刻就去搜索。不会花费很久。」
「别乱用“伤”。」
这样,亚克西亚慎重地告诫。
「“伤”和超能力不一样。是人类根源一样的东西。过分使用会迷失自己。」
「……属下了解。那么属下先出去了,亚克西亚大人。」
青年的气息,一瞬间消失了。
之后,灰色的男子看了一眼治疗器皿——缓缓地吐出空气,闭上双眼。
漫长的时间,宛如石像一般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