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末发表魂成学的研究集团<无名的七人>的领袖。
拥有将自己的『灵魂』潜入他人体内的“伤”——<感染>的“伤”之持有者。
——托尔【没错,她正是<世界的尽头>】
1
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雨满是孤寂。
「……明明是冬季啊」
少女没有打伞,淋着雨水说道。
少女的左耳戴着华丽的牙型耳环。
脚蹬一双潇洒的长筒皮靴,头顶一只鲜艳的桃红色帽子。从那儿露出的卷发给人一种狂野的印象。苗条的身体上穿着单薄的衬衫和短裙。
季节正如少女所言,已经进入冬季。
可明明是二月中旬,气温却将近二十度。
这里是台湾。
尽管出现了数以万计的饿死者和自杀者,但是却依旧是由于<烙印>系统停止受害较为轻微的国家。北部地处亚热带、南部地处热带的国家,它的冬天在气候上和日本的春天类似。
少女的位置在首都郊外的某间大宅邸中。
「……这么说来,他好像很喜欢雨来着」
少女在庭院中散步着说道。
她弹起牙型耳环,嘴唇微张。
「——As I wasgoing to St.Ives♪(我赶去圣艾维斯的路上)
I met a man with seven wives♪(遇见个男人带着七个妻子)」
少女开始哼起歌来。
伴随着节奏欢快地英文歌曲,少女的脚也舞动起来踏着水。
她淋着温热的雨水,似乎因被雨淋湿而开心起来。
「Each wifehad seven sacks♪(每个妻子背七个口袋)
Each sack had seven cats♪(每个口袋装七只猫咪)
Each cat had seven kits♪(每只猫咪有七个宝宝)」
鹅妈妈。
牙型三连耳环也跟着传遍英国的童谣舞动着。
「Kits,cats,sacks,andwives♪(宝宝、猫咪、口袋、妻子)
How many were there going toSt.Ives?(到底多少东西要去圣艾维斯?)」
少女唱着歌走向建在庭院中的某栋建筑物。
那是一栋小屋。
到处都是修补的痕迹,看上去就是一间岌岌可危的小屋。
那个很大的烟囱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几天前这个烟囱里吐出的火焰散发出要将天空都燃烧起来的气势。
不过现在倒是十分平静。
那是一座称之为脚踏式火炉的古式火炉。
「……哎」
少女仰望着烟囱走进小屋。
很多东西乱放在地上。
脚踏式火炉旁则有一台很沉重的铁砧。
遍地的大小锤上有很多草木灰和相当多的土。
而且还有伊予砥、鸣仓砥、鸣泷砥等十多种磨刀石。
「如何了?」
少女询问道。
对方在黑暗中。
那是一名少年。
年纪和少女相同,约莫十六、七岁。
一头稍长的黑发中混杂了一丝白色。修长的眼睛中露出犀利的目光。右手戴着一直像是手铐的坚固手套,这个手套给人的印象与少女的耳环十分相似。
而且他还穿着一身和这个环境不符的黑色外套。
室内充满了想象不出是二月的热气,少年的额头却看不到一丝汗水。
他正是土岐绊。
曾经是烙印局中三位“伤”之持有者搜查员中的一名,是个令人畏惧的少年。
这名少年瞥了一眼这里。
「……空」
少女微笑起来。
因为这便是她的名字。
几年前,她也同绊一样作为烙印局“伤”之持有者搜查员的一员活跃着。然后在几个月之前,反而引起恐怖袭击失败而被捕。
那时和绊针锋相对。
不对。
想来能称之为敌人的始终就只有绊。或许自己正是想要和这名少年再次交手才会参加那起恐怖袭击。
(……真蠢)
少女苦笑着咬碎这一想法。
再说,自己为了这么愚蠢的事情杀了不知多少人。
空不会否定自己在血泊中得到满足。现如今更不会去否定如此扭曲的自己。自己是杀人犯、恐怖分子,是毋庸置疑的犯罪者。
而且……如今还是绊的战友。
这样足以。
「那个做好了吗?这一周一直待在这里闭门不出」
空戏谑着问道。
「……」
绊没有回答。
空也没有在意,就这样倚在墙壁上。
「<灰色脑>也是,窝在<俄刻阿诺斯>里不出来」
<灰色脑>。
她创立了魂成学和<烙印>系统,并且是被评为世上最强的研究者集团<无名的七人>的领袖。
同时,她也是一个月强让<烙印>系统停止的、本世纪最大的恐怖分子。
空的喉咙里漏出了笑声。
「为了征服世界,这样的理由不觉得很好笑吗?」
然后她如此说道。
「因为想让自己的女儿生活在和平的世界中,于是便想推翻当今的世界——哈哈哈,简直太有意思都快笑死我了」
空按住自己的肚子,嘴唇上扬着。
实际正如她所言。
——『我期望的是这个孩子至死都能够安稳生活的世界。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对除此以外的事情我都没有兴趣』
这是那时<灰色脑>乘上巨大海洋设施<俄刻阿诺斯>之前所说的话。
「——」
少年沉默着回过头。
「嗯?你生气了?那么至少表现在脸上——」
空的话还没说完,一道白光忽然跃起。
充满杀意的斩击砍向空的喉咙。
然而。
「……太慢啦」
空语气无聊地嘟哝道。
匕首在她的喉咙边挡下了日本刀。
空的单分子匕首仅毫厘之差挡下了绊用居合斩斩下的刀。
不过,虽然仅毫厘之差,实力却并非仅有这点差距。
「现在的绊我是随便杀几个的。哎,超市在傍晚好像有特价菜来着?反正在山上随便杀人,杀完人就炖了吃掉,相当轻松」
少女愉快地说着。
可是,无论她的表层有多么开朗,她的内心——随便杀人的话确实真的。
即便开放“伤”,如今的土岐绊也远不及空。
他很清楚理由。
因为日本刀。
绊的爱刀,和泉守兼定的刀身……如今已经失去了曾经的光彩,十分凄惨地染上了白色的污浊。
「……」
少年沉默着将视线离开刀身。
一个半月前,绊在和<灰色脑>战斗时一败涂地,甚至连和泉守兼定也折断了。
绊正在这间小屋中锻冶和泉守兼定。
然而。
结果……却是这样。
空眯细双眼说道。
「若是以前的<Download>,我记得你说过可以看见五十多条最好的行动轨迹吧。现今如何?要说最好不如说是送死的轨迹看到两、三个就没有了吗」
这就是剑术的道理。
追根究底,一切武术都不可能对于千变万化的战场形势集大成。绊通过<Download>刀的记录才获得非一般的战斗力。
全部都是和泉守兼定的功劳。
这把历经千年的古刀,正因为铭刻了几十名剑豪的战斗数据,绊才能坚定不移地使用这番『力量』。
然后,现在。
「……太慢了吗」
绊轻声说道。
正如空所言,少年适才所看到的只有几条朦胧的轨迹。
绊所做的不过是将和泉守兼定重新用钢铁锻冶出来,和打造一把新刀十分接近。
因此,刀内的过去记忆十分单薄。失去的东西已经取不回来了。
折断的利齿已经恢复不了了。
「是啊,太慢了,慢得我都要打呵欠睡着了」
空语气倦怠地下定结论。
「确实」
绊也承认了。
他将刀收回刀鞘。
这个刀鞘也是新的。锻冶后刀身弧度已经变了,再也装不进那个古旧的刀鞘。
就如同死人绝无可能复活一样。
「……啊」
空略感困扰地挠了挠头。桃红色帽子晃动起来。
「绊,你啊——」
话说到一半却被打断了。
「绊,你果然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啊」
小屋的入口处传来一个声音。
空回过头。
「纱代」
「好久不见了,空」
身穿和服的少女站在那儿微笑道。
她紧闭双眼。长发黑得惊人,涂上朱红的嘴唇也十分迷人。
少女将手上握着的日本伞合上,轻轻抖落伞上的雨水。
织部纱代。
另一个名字叫做,<卡珊德拉>
拥有能够预知人们死亡、十分悲伤的“伤”的少女。
「……身体无恙了吗?」
这是绊问的问题。
她也在一个半月前的事件中身负重伤。送到集中治疗室后整整一周都昏迷不醒,就在绊来这间小屋之前才好不容易可以说上话。
「今天下雨出门不打紧,若是天晴就够呛了」
<卡珊德拉>——纱代笑得十分虚幻。她是指自己难以承受阳光的体质。原本就算没有受伤,她的身体也必须在自己家中静养。
将她卷入其中的毕竟是绊。
「……抱歉」
「不用道歉啦。反正那个<萨列里>也没有对我做什么」
纱代沉稳地说明。
任何人都清楚这是她打心底说出的话,可是绊却无法立刻做出回应。
「……哼」
空轻哼一声。
「三个人都到齐了,真让人怀念啊——记得已经过了两年啊。反正是从我背叛了之后。那个时候因为纱代预言到的人几乎都被干掉了,真是相当辛苦啊。大家都接二连三地死掉。好多人还以为是纱代杀掉的。要是说出名字就能杀死人的话,我们可是相当开心的」
「空」
绊语气稍显强硬地喊了她的名字。
「干嘛啦。反正三个人在一起就变成了杀人犯。而且还不是一、两个,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比我们三个人杀人还多的搜查官在烙印局可没有啊。在十代人里面肯定都是顶尖的。哎,十代杀手,感觉活在漫画里啊」
空耸肩戏谑道。
不过。
「——你还是老样子那么温柔啊,空」
纱代说道。
「啊?那是啥」
空露出虎牙询问道。
不过和绊在一起比起来一点杀气也没有。看起来,空唯独对这名少女难以应付。
「因为——即便如此,你不是对我也没有任何抱怨吗?」
纱代微笑道。
让人看见不禁感到难过的温柔笑容。
「……」
空沉默起来。
绊理解了她话中的意思,询问道。
「看见了什么吗,纱代」
「嗯」
少女点头。
「——又看见了死亡」
纱代一如既往地宣告。
这是能够预言人的死亡的“伤”之持有者——<卡珊德拉>的宣告。
*
入夜,雨停了。
绊走出小屋。
右手持和泉守兼定,慢慢在庭院中迈步。
「……」
中途,他抬头仰望。
空中还残留着片片阴云,遮挡着圆月。
恐怕今天也出现了很多死者。<烙印>系统停止后,无论采取多少应急措施都没有一个决定性的东西出现。一天的死者超过几十万人,新闻总是在报道这一统计。
绊站在这儿,想着相隔遥远的世界的事情。
然而,这就是现实。
而且,这份现实还与自己息息相关。
绊走到开阔的地方,停下脚步。
沉下腰。
嘴里说出关键词。
「第一阶段限定解除——<Download>开始」
异样的手套流光溢彩,白色的手腕染上了鲜血。开放“伤”的代价便是血。
稍微目眩了一下后,绊从刀鞘中拔出刀,举到上段。
就这样,一动不动。
风吹过。
云在月下飘过。
不知从哪儿飘来一片落叶——瞬间,绊的嘴里沉吟道。
「紫藤流剑术,阴阳进退」
银色的刀刃在月光下跃返。
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从上段劈至下段,然后在快到地面时折返,斜上拉过。
落叶被劈成四份。
不止如此,绊的双脚在地面滑动。
「同式,霞」
势头不止,刀刃翻转。
这个动作本身便是艺术,绊的刀爆发三下。正如字面所言,看上去如霞光般神速的刀法。
四份落叶全都裂开十二份。
难以置信,十分惊人的舞蹈。
然而……
「……」
绊的眉头蒙上阴云。
然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了不起的技术」
那是一声轻佻的日语。
「有不少剑豪可以将地面的树枝切成六份——摇晃的树叶不知要难上多少倍」
「……托尔吗」
少年看向那儿。
「嗯,听说你总算从那间小屋里出来了」
青年长着一头在夜晚看起来也十分美丽的金发,微笑道。
他长着一副惊人的美貌,宛如将青春这一概念化为结晶,并且还有一双澄澈的双眼。身穿黑色西服的身体更是充满了令人想象不出竟然只有二十几岁的威严。
托尔·坎贝尔。
年纪轻轻便成为称霸欧洲的坎贝尔财团的当家。
正是有他的权力和协助,绊一行人才能逃至台湾。若非如此,必定会和曾经一样被烙印局拘留起来。
在这位恩人面前,绊只是平淡地开口。
「感谢你帮我准备这些设备。日本已经很难再入手这样的东西了」
「没什么,台湾这个国家自古以来就和日本关系亲密。这些古老的东西也是恰好留下来的啦」
托尔淡然一笑。
接着眯细双眼看向和泉守兼定的刀身。
「修复这把刀也是靠<Download>?」
「刀里只残留了做好后的记录。只有当时的设备才拥有锻造的记录」
绊一脸无趣地说道。
为了锻造和泉守兼定这样的古刀,无论如何都需要当时的锻冶能力。因此,绊从折断后所残留下来的些微记忆中强行抽出锻冶的记录。
然后,即便是有这一技术,刀也无法复原。
「只是想要再确认一下。单纯的剑豪没什么意义」
「嗬,那样的?」
托尔提起一只眉毛。
「不然的话,根本无法用刀去对抗狙击步枪。究竟有哪位剑豪能够战胜超过音速的子弹?」
「原来如此,确实是这个道理」
青年微微叹息了一声。
(……)
绊将眼睛眯得更细了。
托尔给人带来得感觉就像是明知故问一样。
「哎呀,你在怀疑什么呢?我和你之间的线变得歪歪扭扭浑身发灰了」
托尔用食指指向自己和绊之间看不见的线。
绊看着他的在手指渗出鲜血,说道。
「这就是你的“伤”吗」
「我叫它<网络>」
托尔笑了。
通过各式各样的颜色和形状的线来看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就是青年的“伤”。
原本就算是财团的后继者,应该也不知道<无名的七人>的真实身份才对,不过青年却用这个“伤”迫近了他们。结果便是,他也和之前<烙印>停止事件有关系,并且如今成为了绊和空的后盾。
但是,对于绊而言问题是这名青年的目的。
「……你现在还想追寻<世界的尽头>吗?」
「当然」
托尔想都没想就回答。
——<世界的尽头>。
青年将某个人称呼为这个。
也就是<灰色脑>。
「你作为“伤”之持有者的欠落还确实是『孤独』啊」
托尔岔开到别的话题。
「……」
绊没有回答。
十年前,魂成学证明了『灵魂』在二十六次元之上是实际存在的。
利用这『灵魂』而诞生出来的最佳个人证明便是<烙印>。无法伪造的<烙印>系统成功将网络上的世界统一货币和身份证等个人资料全面管理起来。
换而言之,个人购买记录、自孩童时的嗜好、健康状况的推移与现在的一切,<烙印>系统都能进行管理。在世界各地都可以买到、迟到自己喜欢的食物,接受最合适的治疗。
然而。
<烙印>给人们带来的并不只有福音。
“伤”之持有者便是其副作用产生的。
仅有数万分之一、0.000023%的偶然性,从<烙印>中引发的难以置信的奇迹。侵蚀灵魂的『欠落』会造成物理学上不可能的超常现象。
这就是“伤”。
一名青年,因为极度的『依存』自己的身体和狼融合在了一起。一个男人,因为疯狂的『激怒』,全身充满了鬼神般的蛮力。一名少女,因为令人哀叹的『后悔』,可以预言人的死亡。
绊则是『孤独』。
不会认为一个人艰辛。
不会认为有人在身边快乐。
绊欠缺了作为人类理所当然的感情。并非是脑神经和精神上的问题,而是根本性上『灵魂』的缺陷。
「空小姐……是『恐惧』吗」
托尔再次说道。
他说的没错。
就连与半个世界为敌的状况都不会让她产生恐惧。她害怕不出来。她已经欠缺这份感情很久了。
那么托尔作为“伤”之持有者又是怎样?
「——想知道吗?到底是有怎样的人生、怎样的故事才会得知人与人的关系呢」
托尔忽然语气奇妙地开口说道。
「你想说什么」
「只是按顺序来说而已」
青年如同在和挚友谈话一般说道。
「我啊,从以前开始就很喜欢故事。让人热血澎湃的冒险故事、令人惊讶的伟人传记、还有神话和传说。饱览这些书本后,我着眼社交界。哎呀,还真是有趣。结果现实和书本上没什么区别。世界上都是人们的悲欢离合」
青年眯起双眼,似乎充满怀念地喋喋不休。
绊什么话都没说。
「没错,正是这些关系性,人生和故事构成了世界」
托尔张开双手做出结论。
然而,他的表情立刻暗淡了下去。
「明明知道这些,我到最后却无法置身于其中」
「……什么意思?」
绊皱起眉头。
「令人吃惊的是,我总是旁观者」
托尔自嘲地歪起嘴唇。
「真是大受打击啊。感觉世界上的人和我都不在一个地方生活一样。只有我不在圈子之中。不,不对。大家都以为我在那个圈子中。但是我一看就知道,只有我一直在圈外,他们都在其中嘲笑着态度亲和的自己」
如同读书般看着世界。
这或许是件和世界无关的事情。
故事的读者无论如何都无法干涉书的内容,旁观者和世界无关。托尔·坎贝尔作为旁观者无比优秀,然而这也作为一道绝对的壁障立于他的面前。
然后,他从一个人的世界注视着墙内。
漫长地。
漫长地。
漫长地。
仅他一人。
一直这样生活过来。
「因此,察觉到的时候,我也就欠缺了『孤独』」
「——!」
绊首次对他的话产生了反应。
「没错……和你一样」
托尔淡淡一笑。
托尔·坎贝尔作为“伤”之持有者的欠落。
「一个人也不会感到寂寞。感觉不到。一个人也不会感到快乐。感觉不到。一个人也感觉不到什么优越。无法感觉的到。真是的,这样的人该怎么活着才好啊」
「……」
绊没有回答。
同种类型带给他的冲击已经远去。
他轻轻摇了摇头,如此问道。
「所以才要追寻<世界的尽头>吗?」
「嗯……因为只有那根线比我还脱离于世界」
这个说法简直就和孩子一样。
<世界的尽头>——<灰色脑>。
他曾经对烙印局支部长工藤义鹰说过同样的话。
——『那根线连接着世界上的所有人,抓住了世界上的所有人』
——『我也不知道那根线的尽头连接着什么。线一直延伸到我所看不到的地方,根本找不着。可是,那根线肯定连接在谁的背后。无论是我的背后,还是你的背后都连接着笔直庄严的纯白色线』
他称呼自己的“伤”——<网络>所看见的线为<世界的尽头>。这根线连接在<灰色脑>身上究竟是不是偶然呢。
「见到后,你打算怎么办?」
绊问道。
「谁知道呢。见到了再说吧——哎呀,我和你之间的线又变回原样了。难道说你不再想杀我了吗?」
托尔笑了。
那轻浮的笑容就像在对待别人的事情一样。
「不」
绊摇头。
「现在没有你,我们就无计可施。与之相比,你的目的和动机为何倒是无所谓」
他转过身。
少年再次走向那栋小屋。
托尔朝他的背影呼唤道。
「你的身体应该还没有痊愈吧?」
「……没问题」
少年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按住外套的胸口说道。
不可能。
他因为之前的事件所受的伤,有七处骨折,背部、胸部、上臂、大腿的肌肉有二十一处断裂。而且割伤和撞伤有无数处,那种状态根本想象不出会是个人,而是一只奄奄一息的什么动物。
这样的伤一个月内肯定不可能痊愈。一周内一直待在这种地方的绊则更是如此。
托尔稍稍眯细双眼。
「喂,你」
再一次呼唤道。
「那么你又为什么要追寻<灰色脑>到这个地步?」
「……」
绊没有回答。
所以托尔继续问道。
「是因为千寻小姐吗?」
绯原·千寻·兰斯卡特。
<灰色脑>的女儿。
被自己的母亲夺取身体的少女。
同时,也是和绊有很深的关系、十分朝气率真的灵魂之名。
绊叹了口气。
「……哎呀」
托尔意外地歪过头。
明明已经做好了被他砍一刀的准备,少年的白刃却没有从刀鞘中拔出。
反倒是少年的侧脸上比起杀意,更像是不相称的某种感情——让见者难受的、无可奈何的空白。
听到少女名字的瞬间,少年所有的思考都仿佛被冻结了。
「……别再说那个名字」
过了一会儿,绊只说了这一句。
托尔在他背后也没有再说什么。
不知从何时起,风停了。
月亮仍旧隐藏在云层中。
2
「——不和他见面真的好吗?」
宅邸中传出了这样的疑问。
那是一名年过三十,身着稍旧西服的男人。男人露出了一副和这座小屋不符的柔和面容。
他的左边有很多台大型计算机在聒噪着。这些全都是用来阵列处理那些庞大的数据信息。架设在正面墙壁上的则是十几台显示器,蓝色的灯光闪烁着,不放过1byte信息。
然后。
「我没有和绊见面的资格」
一名身穿修女服,年纪不大的少女操作着控制面板回答道。
土岐未冬。
绊名义上的姐姐。
不过她的年纪看上去明显比绊要小。她因为过去的事件被逼进入了冷冻睡眠,如今还不到十六岁。
少女那妖精般纤细的脖颈和手腕都能表现出这份不自然的年幼感。她给人带来的感觉和<卡珊德拉>类似,却又不同,一旦离开目光仿佛就要消失一样。睡过了九年的悲哀还没有从她的身上离去。
「比起这个,你不和烙印局支部联络没关系吗?」
听到未冬的询问,工藤义鹰合上单眼。
「已经最低限度地联系过了。细节方面姑且都交给美穗小姐处理了」
然后,这两人互相微微苦笑起来。正如过去一直提问的「你知道的吧?」恶作剧般的微笑。
两人都有另一个名字。
工藤义鹰——<QED>。
土岐未冬——<白雪>。
两人都是作为<无名的七人>开发魂成学和<烙印>系统的研究人员。
同时,这次的事件中,两人也同<灰色脑>做了诀别。
「而且若是和<卡珊德拉>预言的一样的话,马上就会发生什么状况」
「嗯」
未冬点头同意工藤所说的话。
只要不实行对策,她的<死亡预言>就会惊人的正确。就算制定了万全的对策,死亡率也超过了八成。
(……可是,并不绝对)
未冬抿上嘴唇。
虽然是个双刃剑,但是只有这个预言是<灰色脑>躲不开、唯一值得信用的消息。
正因此,两人都在等待预言。
在这座宅邸中准备和<灰色脑>的战斗,准备和为了一个女儿选择翻新世界的疯狂天才的战斗。
「要是<烙印>系统的全面开放再拖久一点……还能再提高一点完成度啊」
「算了,如果可能我也想啊。还有<萨列里>和<嗤笑狐>挡在前面呢」
工藤感到艰难地皱起眉头。
他们都是<无名的七人>中的一员,却是共用同一具身体的两个人格。
他们通过<灰色脑>的“伤”使他们的『才能』得以开花。因此,就算掌握了<烙印>系统,战斗力毫无疑问也有巨大的差距。
然而,却不能放弃<烙印>系统。
这个世界太依赖这个系统了。仅仅一个月的停止——而且还是在重要地区重新开放有所限制的网络的情况下,还是这番惨状。
若是全面开放再拖久的话,一定会对世界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若是经济和贸易的共存被打破……位于前方的,将会是为了生存的战争和……灭亡。
「……」
正因为他们知道这点,未冬和工藤才会同时沉默下来。
PRRRR……
然后,一阵单调的电子音打破了沉默。
工藤从胸口的口袋取出手机。
「是,我是工藤……嗯,好的……原来如此……」
工藤朝着电话那一侧点了两、三次头后,挂断了电话。
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发生什么了吗?」
未冬问道。
「是啊。不是什么好消息啊,哎呀哎呀,<卡珊德拉>的预言太正确了,感觉胃都有点痛了」
工藤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说道。
「烙印局的评议会一周后决定重开<烙印>系统」
「……是吗」
未冬对于这句漫不经心抛来的话轻轻点了点头。
并不十分惊讶。反正已经想到了。在玩轮盘赌是虽然会露出失败的目光,却没想过自己会赢。
然而,工藤的话还没结束。
「而且,半天前还向我请求了拘捕<灰色脑>作战的协助。当然,也指名了<卡珊德拉>、空和绊」
「……!」
听到最后一个名字时,未冬的心脏狠狠一揪。
3
舞台远离了大陆。
这里是遥远的蓝色大海。
巨大的建造物正行进在冬季的海面上。
并非漂浮。
而是航行。
这是一座全长几公里的巨大建造物。非晶质合金构造外壁反射着淡淡的光线,看上去就如玻璃一样。
可供三万人半永久生活的海洋型环境管理设施。
<俄刻阿诺斯>。
——并且,舞台就在其中。
*
这里是一片广阔的空间。
大约有一座体育场那么大。其中一半都被一座伫立于中央、犹如大树般的计算机和蜿蜒扭曲的粗大电缆所占据。
只有冰冷的铁块和蓝色显示器的空间。
谁会想到这是在大海中。
环境管理设施<俄刻阿诺斯>。
其中枢部分位于水面下几十米。
并且这台计算机就是<乌拉诺斯>。
统率天空,而后被儿子所杀的悲剧之神,这台机械拥有这样的名字。半年前,烙印局和恐怖分子们曾围绕着隐藏在这台计算机中的程序——<烙印>洗脑程序展开了悲壮的战斗。
如今,冰冷的空气包围了这台计算机。为了减轻CPU的负担,这个空间的温度被维持在零度以下。<乌拉诺斯>被设计在中枢地区地下的一个原因便是为了维持温度。
「有好好在运行了」
一旁钻出了一个小巧的身影。
头发很长。
而且还是十分亮眼的赤红。高挺的鼻梁和透着碧绿色的黑瞳兼具了日本和欧洲两个地方的特征。衣服则是某间天主教高中的制服,和她威风凛凛的站姿十分相称。
她是曾经被称为绯原·千寻·兰斯卡特的少女。
现在却不同了。
——<灰色脑>。
<无名的七人>的领袖夺取了这具身体。以名为<感染>的“伤”潜入了人的灵魂。因此,现在在这里的少女绝非肉眼所见的少女。
房间的冷气依旧,这个场景中,她看上去就像是冰之国的女王。
「……嗯,和中枢地区的<泰坦>联动状态很好。原本<泰坦>的设计就是为了让凡人也能理解才弱化的东西,<乌拉诺斯>的表演还要更加好」
有人回答了她。
这里是一名穿着破布的老人。
包着绷带的单手拿着拐杖,另一只手则将<烙印>按上传感器。
几十个窗口在眼前弹出又消失。这个老人一个人的思维就能同时控制如此多的程序。
<萨列里>。
<无名的七人>之一。
他的表情忽然变了。
「嘎嘎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还是一样,尽是优等生一样的发言啊。简直就和<灰色脑>一模一样啊」
嗤笑。
大笑。嘲笑。
理性的表情转变为了卑劣,紧闭的嘴唇大大张开流下口水。
<嗤笑狐>。
一个身体中栖息了两个人格的异端者。
他的改变毫不影响他的动作,弹窗消失的速度还在加快。
加倍、加倍、加速了几十倍。
最后成为目光已经追赶不上的速度后,<乌拉诺斯>发出了低吟。
这台宛如怪物般的计算机屈服在了哄笑着的老人膝下。
「和我一样?」
千寻——不,<灰色脑>询问道。
「是啊,是啊。就是那个啊那个。和现在的你一模一样啊。亲人把小孩随意玩弄一遍就是为了好好利用他们。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
老人继续嗤笑着。
到处缺少牙齿的口腔中大开了红黑的深渊笑着。
然而,<灰色脑>并不想与其议论。
因为这就是事实。
<灰色脑>的真正身份是绯原·千寻·兰斯卡特的母亲。
母亲啃食了自己的女儿。
——即便这是为了女儿的安定。
「好了,你打算怎么做?就算是<俄刻阿诺斯>的隐身技术也差不多要被发现了。话说,就算我们再怎么天才也干不过那些数以亿计的凡人啦。象棋的话就是一旦棋盘被发现就从四面八方涌来棋子把我们干掉。哎呀,这可真是一场令人愉快、痛快又惨烈的杀戮剧啊!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嗤笑狐>伸长舌头一口气说完后笑了。
与之相对。
「很快那个就要来了」
<灰色脑>只回答了这些。
「嗬」
这样一来,老人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一样眨巴了一下眼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这可有趣了。这真的是十分难得。无聊可是人生最大的毒药啊」
<嗤笑狐>像个孩子一样拍手庆贺、高声大笑。
他的身子又立刻僵在原地。
「……我依旧尊敬<灰色脑>」
表情和人格再次变换,<萨列里>低下头。
如此一来,冰冷的空间里便没了声音。
只有<乌拉诺斯>响起不详的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