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二章 捡来的神姬与劳动

  「——守护吾等之城的神姬喔。」

  悠树静静地说。

  「请将累积在我店内的灰尘除去,并净化它。」

  「蒂娜将实现汝的愿望,主人。」

  少女一本正经地点头。

  「……这是要怎么使用啊?」

  她拿起手上的抹布。

  身上穿着的是悠树买来的旧衣服,头上包着三角头巾,完全就是一副女帮佣的样子。

  「首先请把抹布泡进水里。」

  「这样吗?」

  「对,接着请用力地拧它,然后我希望您将它在货架上反复来回。」

  「这样做是吧——那个,汝为何要用那么正式的语气说话?我以阿尔佩蒂娜之名允许汝不用那么拘泥,我的主人。」

  「……让人都挖苦不下去了,那神姬大人,从货架的尽头开始把商品取下然后擦拭,那地方很容易累积从外面带进来的灰尘,擦完以后把东西摆回去,当然记得注意不要摔坏商品。」

  「嗯,蒂娜听懂了。」

  蒂娜便用看起来有点可怕的动作开始擦拭清扫。

  关于提供协助的代价,总之蒂娜你就先帮忙店里的事情吧——双方达成这样的协议。

  叫悠树的方式变成「主人」据说是为了表达感谢之意,还有让悠树有面子。

  只要忽视言行举止某些奇怪的地方,蒂娜给人的印象还不错,读书写字跟计算能力也不差,好好锻链或许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商人——

  这时,从店门口传来声音。

  「午安,有在营业吗?」

  荚兰卡从门口往店内窥探,这么说来她昨天有说要来呢。

  「啊,有有,欢迎光临,都还没到中午呢,今天的探索已经结束了吗?」

  「没有,是现在才要出发,我在准备的时候发现装神珠的袋子破洞了,想说干脆来买新的——」

  蒂娜进入了芙兰卡的视野,她愣住了。

  「……女、女孩子?悠树哥的店里有女孩?」

  为什么要那么慌张,悠树这么想着,总不会看成男孩子吧。

  「嗯,客人来了的话,欢迎光临……说这句话就可以了吧,主人?」

  「对,记得要有朝气点。」

  「所以说她并不是客人!」

  芙兰卡诧异地捣住嘴巴,往后退了一步。

  「……不,先冷静下来,芙兰卡,要思考全部的可能性。她有可能只是悠树哥的亲戚,对,比如说是妹妹的可能性,是姊姊的可能性,是妈妈的可能……这没可能,再来就是妻子的——」

  「喂,芙兰——」

  「不可以!不能这样!」

  芙兰卡瞪大双眼,放声大叫。

  「……不可以,是什么不可以?」

  「绝对不——啊,不是啦,我刚说了什么吗?」

  看来芙兰卡恢复平静了。

  「喔,那就好——让我来介绍,这家伙叫做蒂娜。」

  「蒂娜……那个,会叫她『这家伙』,悠树哥跟她好像很亲近呢,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呢?」

  芙兰卡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向悠树发问。

  当悠树在考虑要如何说明才好时,蒂娜先开口了。

  「啊,主人买下了蒂娜。」

  「主、主人?」

  「就是在那边的悠树。」

  「买下……是买了什么?」

  「蒂娜的身体。」

  ——空气似乎发出了冻结的声音。

  「身身身、身体……?」

  「喂,蒂娜你别再说了。」

  没有注意到现场气氛的少女,满不在乎地继续说。

  「嗯,主人说这么做的话就会协助蒂娜,不对,正确来说是蒂娜要求『我什么都愿意做,请协助蒂娜』。」

  「协、协助……」

  「因此,如果要回答我们的关系,蒂娜是主人的所有物,蒂娜本来也不想让别人能自由控制蒂娜的身体……但蒂娜别无选择,只好这么做了。」

  「…………」

  芙兰卡看向悠树,眼角泛着泪光。

  「我、我所知道的那温柔的悠树哥……已经再也不存在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啊、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啊……」

  悠树叹了口气。

  「我去泡个茶,芙兰卡你先冷静一下,还有蒂娜你别再开口说话,不然事情会变得更复杂。」

  「——你重复一遍看看。」

  芙兰卡离开以后,悠树对蒂娜说。

  「蒂娜,嗯,失去了记忆,所以由主人来照顾,绝对不是主人买下了我的身体。」

  「好,今后就以这种说法来对外说明,还有别再叫我主人。」

  「为什么?如同神姬就是神姬,主人不就是主人吗?」

  「可是啊……」

  「没有搞错的地方吧?因为蒂娜现在就是汝的所有物啊。」

  「也禁止你再提到『所有物』。」

  悠树对芙兰卡用稍微有所隐瞒的方式说明了。

  在迷宫里发现倒在地上的少女,由于无法确认身分,悠树就暂时负起照顾责任,她丧失记忆,精神还不是很安定,偶尔会脱口说些莫须有的事情,希望芙兰卡别在意。

  结果芙兰卡接受了这个说法,并表达了深刻的同情,想法虽然多少有些偏激,但她基本上还是心地善良的少女。

  神姬本人原本不太甘愿,但悠树不准她有意见,蒂娜这种特殊的存在一定得彻底隐瞒。

  ——悠树想起他昨天跟蒂娜一起进行的「实验」。

  *  *  *

  「这是叫做『神珠』的神遗物。」

  悠树把鹌鹑蛋大小的两颗石头摆在蒂娜面前。

  神珠是神术师们力量的源头,本身是一种特殊的宝玉,有着会累积神力的性质。

  人类的意志会跟神珠产生感应,神术师们将绅力从神珠里抽出,藉以行使神术,也就是携带用的浓缩神力。

  「来,你看得出哪个是真货吗?」

  「真货是指选含有神力的一方就好吗?」

  没错,悠树点头。

  「那两边都是真货,可是左边的神力比较多,右边的只有相当少的量。」

  「……正确答案。」

  悠树承认她答对了。

  只要是内含神力,不管是什么外表或用途的物品都会定义为神遗物。

  决定其价值的是内藏神力的量,从分类为一等、像龙牙石那种无法估价的珍品开始,到光石这种随处可见、分类为五等为止,市场上分为五种等级来交易。

  神珠本身在迷宫里很容易取得,很多店家也拿来当作商品,内藏的神力从多到少各式各样,当然神力多的较为稀少,能够使用的次数也比较多,价钱就较贵。

  现在悠树拿出来的两颗神珠,一颗是俗称「垃圾石」的五等,另一颗是这间店唯一的一等神遗物,纯度非常高的最高级品。

  人类没有正确地感觉神力的能力,高位的神术师也只是「大概是这样」的程度而已。

  所以一股来说都是观察形状、大小、还有污损情况来判定神力的多寡(内藏神力的物品不容易劣化,神遗物中的剑和铠甲之所以会受到重视,也是因为这个性质),再利用这种能力做出判断基准来予以分级。

  这就是所谓「监定」的技术。悠树的这项能力很优秀,所以同业者都对他另眼相看。

  「……光瞄一眼就能判断,这我也办不到呢。」

  「主人,不用看蒂娜也能知道喔,神力是靠感觉的。」

  「嗯……那换下一个实验。」

  悠树拿出银色剑柄的短剑,把它放到桌上。

  「输刚才的神珠好几个等级。」

  「就算是那样,这也很贵呢。」

  这把是三等神迟概,相当锋利的短剑,在市场上大约能卖两百至三百迪卢——够一个家庭生活一两个月。

  「这能够简单切开低等虚兽的表皮——来,蒂娜,你用这个割自己看看。」

  「嗯,蒂娜知道了。」

  蒂娜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就把短剑从剑鞘里拔出,接着毫不迟疑地举起右手,用力往自己放在桌上的左手背划下。

  「——这样可似吧,主人。」

  「…………」

  尖锐的刀尖接触到蒂娜手上的皮肤——然后就静止不动了,蒂娜的手毫发无伤。

  「如同蒂娜一样,神姬受到隐形的守护所保护,要突破守护来造成伤害,需要相当大量的神力才可行。」

  「……就是所谓的《圣盾》吗,确实只要有了这个东西,不管是谁都无法伤害神姬,教会是这样说的,你在迷宫里面没受到任何伤害也是靠那个吧。」

  「这下,主人愿意承认蒂娜真的是神姬了吧?」

  蒂娜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容。

  「还没,还要做最后的确认——你是否真的能引发奇迹。」

  我家的主人真是多疑啊,蒂娜正在这样抱怨时,悠树继续对她说道。

  「把那把短剑吃下去吧。」

  听起来很奇怪的说法,「吃」是指?蒂娜却没有这样反问,她似乎很清楚那是指怎样的行为,拿起了短剑。

  「汝刚说这东西很贵吧——没关系吗?」

  「要是能够确认你的力量,那就有投资的价值。」

  那就吃了喔,蒂娜把另一只手放到短剑上方,短剑顿时浮到空中,接着化成光的粒子,由少女吸进体内。

  ——神姬会将供奉上来的神遗物分解,再把分解出来的神力吸人体内,并经由消费这些神力来引发各种奇迹。

  神遗物是奇迹之力的源头,这谁都知道,但实际看过这种景象的人恐怕并不存在。

  「……你还真的做得到啊,那引发个奇迹给我看看吧。」

  人类使用的神术和神姬的奇迹有几点很大的差别。

  比较广为人知的几点,首先是能够做到的事情有差,透视过去与未来这种超越人类知觉的事情,还有天气和气候的调整、控制时间这种会影响全世界的事,只有神姬做得到。人类使用的神术,只限于攻击、防御、治疗这种小范围的现象,并且调整为最适合在迷宫探索使用。

  而且根据消费的神力,所能引起的现象规模大小也有差,也就是效率也有很大不同,要跟人类的神术师做一样的事情,据说神姬只用那几百分之一的、几千分之一的神力就能达成。

  「嗯~光说要看奇迹……是要做什么事情给汝看才好?」

  「只要是人类做不到的事情都可以。」

  「话虽如此,这么一丁点的神力没办法做多厉害的事喔?大慨只能引发一次小规模的奇迹。有着『守护』特性的神姬无法伤害他人,至于这项以外人类不能做到的事情——」

  「转移如何?听说如果是神姬就办得到。」

  将人或物品送到别处,用神术是无法达成的。有这种神术的话,危险的迷宫探索会轻松很多,迷宫中偶尔也会有转移的机关和陷阱,但原理还尚未有人解开,

  然而,如果是神姬的奇迹那就另当别论,根据传说,甚至曾经把陷入危机的探索士们整团送出迷宫外。

  「嗯,转移的终点有记号的话就办得到,能抓到距离跟方向就没问题了。」

  「没有记号会怎样?」

  「会从原地消失,可是再也不会在某处出现。」

  「听起来非常不有趣——记号是指?」

  「适合拿来用的……比如那个就可以。」

  蒂娜的视线看向刚才的神珠。

  「好,我放好了。」

  回到饭厅的悠树说出这句话。

  根据蒂娜所言,神遗物所发出的神力各自拥有不一样的气息,只要记住就能当作记号;神力越强,感应起来越有可能无视距离或障碍物。

  悠树把神珠(附带一提是便宜的那颗)藏到蒂娜不知道的地方,蒂娜要转移到该处,把神珠拿回来。

  ——悠树提议用这种方法进行实验。

  蒂娜的坐姿跟悠树离开的时候一样,应该是一直待在原地不动,悠树也没感觉到有人跟着他。

  「嗯,那蒂娜马上转移过去拿回来!主人在这稍等一下!」

  蒂娜充满干劲地留下这句话,整个人就消失了。

  悠树藏神珠的地方是这间店的后方,长在小池子上方的细小树枝上,以蒂娜的身高那是就算从岸边伸手要拿,也绝对碰不到。

  如果她不是利用隐身的神术来唬弄,真的是用奇迹之力做到转移的话——

  「哇啊啊啊啊……」

  从屋子后头传来悲鸣,接着是落水的声音。

  「——就会变成这样,这下那家伙是真的神姬呢。」

  悠树低声说。

  *  *  *

  「昨天做了那么多的实验,蒂娜还全身都湿透了,主人都已经知道蒂娜真的能使用神姬的力量,对蒂娜的态度还是没有任何改变呢。」

  蒂娜边往前走,边不满地说道。

  「那个,汝可以更惊讶一些,或者表现出畏惧,还是赞美也行喔?」

  「我是有吓到,因为从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这样啊!那——」

  「不过,我从一开始就用『把你当作神姬』这个前提来接受你,不管实际上能不能确认你的力量,还是没有任何改变,了解了吗?」

  「也就是现在的态度就是把蒂娜当神姬吗……」

  蒂娜嘟起嘴巴,跟在悠树的身后。

  「啊,我顺便讲一下,今后禁止在我没许可的情况下吃掉神遗物,使用奇迹之力也一样,这些举动绝对会让事情便得很棘手。」

  「……蒂娜知道了。」

  蒂娜的表情有些不满,但她还是点头接受。

  「主人的命令蒂娜必须遵从——对了,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我有一些事要办,顺便带你认识这座城市,暂时你会是我店里的店员,不知道索利多斯的事情会启人疑窦,我需要你在店里能派上用场——首先我们去教会。」

  两人沿着大路往城市的中心走去。

  蒂娜兴致勃勃地环顾四周。

  「这附近叫做『迷宫街』,正如其名是通往郊区迷宫的道路,沿路上做探索士生意的店家很多。」

  「就跟主人的店一样吗?可是……这些店每间都比主人的还大间呢?而且还都有很多客人光顾。」

  「……我们店不管商品还是客人都经过挑选。」

  「喔,原来如此!所以不需要大间的店啊。」

  蒂娜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言语中流露出对悠树的佩服。这家伙还真是不会怀疑别人啊,悠树自言自语道。

  居然就这样相信反倒让悠树感到羞傀,于是他改变了话题。

  「啊,从这条路往市街的中央区——北侧的山边前进就会抵达工匠街和居住区,那边有几个小广场,贩卖食物跟日用品的店,还有市场也在那个方向,下次我再带你去。」

  离开迷宫街后就会看到一个小广场,旁边有栋漆成全白的建筑物。

  「这里就是五圣教会,不过最有权力的教王是居住在更北边,教王区大广场前面的大圣堂。盖在这里的是分部,每个地区都有一间。」

  「嗯,就是崇拜蒂娜们的地方吧。」

  「这里会举行礼拜跟教典的朗读会。教会还有些其他的工作,比如维持治安、徵收与运用税款、冲突的调解之类。」

  迷宫当地的管辖交给《誓约团》,教会组织负责城市的行政工作。

  对悠树而书,教会是这世土他最不想敌对的势力,跟教会的权力杠上的话,区区一介商人,教会用鼻子哼气就能吹走了。

  「我要去里面办点事情,蒂娜你在这边等着,别到处乱跑喔。」

  驻守迷宫入口的梅鲁飞尔也是教会辖下的骑士,然而事情一跟神姬信仰扯上关系,在教会里的圣职者们头脑不是普通的顽固,要是带着蒂娜进去,不小心说错任何一句话,悠树都没有自信能蒙混过去。

  我知道了,确认少女点头这样说后,悠树走进教会,年轻的执事出来迎接。

  「望神姬大人赐与您平安——有什么事吗?」

  「也不是说有什么事啦,最近生意不错,做为对神姬大人的感谢,我想来捐献少许的金钱。」

  「您能有这种态度真的很好。」

  执事露出笑容。

  悠树把十迪卢跟五枚银币这笔不少的数目交给了他,虽然有些心痛,悠树还是勉强成功地保持住笑容。

  弄不好的话,下次纳税的时候得把几样商品做特价来换取现金……总之现在先别管这个了。

  「需要记名吗?」

  「匿名就好,只是我想请您跟我闲谈一会——」

  「可以,要聊什么呢?」

  「最近世界上有什么变动吗?」

  「不,最近没有。最后一次的大侵蚀发生在五年前,农作物没有传来歉收的消息,传染病也没有流行的迹象,可说是非常和平,这都多亏了神姬大人的加护。」

  「我在迷宫街那边开店……最近的探索情形如何呢?」

  教会肩负的任务是担任起神姬与一般民众之间的桥梁,跟神姬直属的《誓约团》两者关系较亲近,虽然两边感情并不能说是很好。

  这表示教会对迷宫内的探索情形,还有哪个《誓约团》获得比较多的神遗物都了如指掌,想得到这种情报的商人很多,教会方面也知道这点,只要捐献多一点,在闲聊的时候就会特别「关照」。

  「……啊,这么说来,听说《空之誓约团》的主力队伍中有一支在探索中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好像是在深层遇到未知的虚兽,五个人中有四个失去性命,活下来的队长手也被咬断了。」

  「这……也太不幸了。」

  就是梅鲁飞尔昨天讲的「事故」吧。

  「尤其死亡是天帝神大人所订下的绝对秩序,神姬大人也无法扭转。队长的手臂由《支天神姬》大人施予再生,今后将由别的主力队伍——天才少年,修德奉·克罗杰的队伍来负责调查情况,面对能够把高等队伍几乎歼灭的虚兽,必须先收集情报。」

  啊,我们学校自豪的青年才俊啊,那家伙在《誓约团》也是备受期待的新人呢。

  「不过,五圣阵营中,《空》的优势还是不可动摇,在迷宫探索和神遗物的取得上,现在是虚位的《月》就不用提了,《空之誓约团》的成就依然远超过其他三个阵营,整个大环境并没有改变。」

  现在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执事结束了双方的对谈。

  悠树在道完谢后离开了教会。

  「五位神姬共同协力守护城市」是五圣教会的教义,然而直属其下的五个探索士集团《誓约团》间,竞争意识非常强烈。

  这也影响到神遗物的交易市场。

  例如来说,跟强大的《誓约团》有大量交易的商人们会展开压低价钱的大战,某个《誓约团》用什么价钱买下神遗物的情报一流通,其他《誓约团》为了对抗就会出更高的价钱。

  《誓约团》的动向是有用的情报,所以悠树平常也有在留意——但这次他从教会得到情报的目的跟以往不同。

  「除了一支队伍有人死亡外,《誓约团》没有明显的混乱情况,也就是五座圣殿本身并没有异常。」

  这表示五位神姬都跟平常一样健在。

  可是蒂娜确实有跟神姬同等的能力。

  那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谁呢?

  从现在能得到的情报来判断,蒂娜的证言「几天前诞生于迷宫里」的可信度增加了,也就是她是新诞生的——无人知晓的第六位神姬。

  「还不到可以下结论的阶段,如果真的是这样——」

  悠树边自言自自语边走回广场,看向四周——蒂娜却已经不见踪影了。

  「那个蠢蛋……」

  悠树发出悲鸣,为了找她赶紧加快步伐。

  因为是白天,广场呈现热闹的景致。

  到底跑去哪了,那位神姬会有兴趣的东西是什么?是受到食物味道的吸引跑去摊位旁边了吗,还是——

  此时,悠树的背后传来拍手跟盛大的欢呼声,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声势浩大的人群映入他的眼帘。那是——给小孩看的人偶剧吗?似乎刚好演到正义的一方登场,一刀斩除坏人的场面。

  「喔喔,好厉害!好厉害啊!那是主角吗?」

  「是、是的,他是《雪刃之王》。」

  「哦,他是怎样的人呢?」

  「他是《戴月神姬》的剑使徒,在好几十年前很活跃,使用洁白如雪的刀,所以人们都这样称呼他,实力非常强,人品高洁,又对弱者很温柔,就算陷入危机也绝不背弃自己的正义——」

  悠树看见了蒂娜的后脑勺,她正要求旁边的少女跟她解说人偶剧。

  (啊,那少女不就是找们学校的学生吗。)

  悠树往两人的方向走去。

  「不,不过姊姊你不知道《雪刃之王》的故事还真稀奇。」

  「嗯,蒂娜几天前才刚诞生。」

  「……几天前?」

  「没错,在迷宫的深——好痛!」

  悠树的拳头打在蒂娜的头上。

  「咦?咦?悠树老师?」

  「我的同伴给你添麻烦了,卡雅——我不是叫你在原地等吗,快走吧。」

  「蒂、蒂娜还想再看一会……」

  悠树对蒂娜的抗议充耳不闻,把她拖离现场,在离开人偶剧观众的圈子后才终于放手。

  「明明是很有趣的表演……」

  「…………」

  「……主人汝是在生什么气,蒂娜没有说蒂娜是神姬啊。」

  「你说了几天前诞生这种奇怪的事情,让别人起疑了不是吗!」

  「呜……」

  「普通人刚诞生没几天就是婴儿,这种程度的知识你应该有吧?不要说那种蠢话!——真是的,你要更有自己是危险因素的自觉啊。来,我们走吧。」

  「…………」

  蒂娜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悠树像发泄怒气似地叹了口气,接着开始往前走——蒂娜突然抓住他的衣袖。

  「……汝,汝想抛弃蒂娜了对吧?」

  蒂娜脸上挂着笑容,但那是非常勉强的笑容,甚至会让人感到心痛。

  「啊?」

  「蒂、蒂娜知道的,要帮助身为神姬的蒂娜,对一般人来说是过大的负担,会、会想逃也是当然的。」

  从握住衣袖的手传来了她的颤抖,跟嘴上讲的相反,蒂娜相当地恐慌。

  「无、无所谓的。蒂娜是慈悲的神姬。就算信徒负担不了重任而逃、逃走了,蒂娜也不会怪罪的。」

  「…………」

  这次换成悠树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啊,原来是这样。)

  悠树有些理解了,这家伙只是举止很奔放,内心八成一直都很害怕。

  诞生才经过数日,内心却已经跟婴儿不同,因为她是在充分理解孤独和痛苦的状态下,一个人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世界。

  会对「信徒」和「主人」这种诃汇有着很顽固的坚持,是为了定义踉他人的关系,她在跟人的——也就是跟悠树的牵绊中拼命地追求微小的安宁,还有压抑恐惧的方法。

  悠树先吁了一口气,然后开口。

  「——抱歉,我话说得太重了。」

  这句话太过意外,蒂娜听完后泛着泪水的眼睛不停地眨着。

  「商人很重视契约,所以我不会中途抛弃你。可是你别忘了,我同时也是你的主人,所以……对我说的话要绝对服从,这才是会回应信徒的好神姬,知道了吗?」

  「嗯、嗯!」

  原本快哭出来的蒂娜,表情突然变得很开朗。她擦着双眼,无法压抑住自身感情用高亢的声音说:

  「蒂娜要成为好神姬!会听从主人讲的话!不管是什么事!」

  「好,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悠树摸着蒂娜的头,少女感到很舒服而眯起眼。

  「人偶剧一直都有在表演,下次来的时候再去看就好——那我们回家吧。」

  蒂娜依然抓着悠树的袖子,乖乖地跟着他走。

  「……呐,主人。」

  「怎么了?」

  「那故事……很有名吗?刚才那个人偶剧。」

  「……啊,你说『《雪刃之王》与《暗黑鬼》』啊,这是很受欢迎的一出戏,有兴趣的话叫芙兰卡带你去看,她很喜欢这些东西。」

  悠树有跟芙兰卡提到蒂娜失去记忆,所以蒂娜问些奇怪的问题她应该也不会起疑。

  剑使徒或神姬,还有传说中的探索士这些事迹很常成为戏剧或故事的题材。教会为了提升民众的信仰意识,出钱积极地想要推广。人偶剧在街上四处都有上映,只要想观赏,机会相当多。

  假如不露出马脚的话,了解这些事对蒂娜也是有利。

  「主人……不一起去吗?」

  「我?我没什么兴趣呢。」

  「这样啊。」

  蒂娜露出有些遗憾的微笑。

  *  *  *

  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发生什么事。

  悠树跟蒂娜的关系也还算良好。

  经过前几天的那件事,蒂娜的举止变得慎重,而且也比较听话。

  「——基本上,会长磨菇的地方是有湿气的阴影处。」

  悠树走在山路上,边跟蒂娜讲解。

  「会中毒的,可以当药的,能够吃的,有各式各样的植物,可是分辨起来很困难,所以这也有能够赚钱的一面。先记住药草跟能吃的树果应该比较简单,我先教你那——怎么了?」

  好不容易追上来的蒂娜,终于用尽所有力气跌坐在地上。

  「商……商人……」

  蒂娜在急促的呼吸之间努力地想要挤出话来。

  「连爬……爬山都……」

  「你要说连爬山都要会?普通并不需要啦,只是我的主义是进货都要靠自己,来,加油。」

  悠树的店里不只有高价的神遗物,还有贩卖探索必要的消耗品。考虑到销量,甚至可以说这些才是主力商品也不为过。

  需求特别多的是止血药品及贴布这类东西,探索士的队伍多半都有人会治愈神术,但是神珠不能随意消耗,轻伤大部分都用药品和绷带处理。靠悠树他们自力采集要卖的药草、药品等能够节约经费,并成为店里的利润。

  悠树打算先教蒂娜药草学的基本,所以把她带到山上来……看来她的体力已经到极限了。

  「那我们休息一下吧。」

  悠树一说完,蒂娜没有回话就直接拿起水壶开始喝水,跟外表上和她同年纪的少女比起来,她的身体可以用虚弱来形容。

  「……不管是谁做不习惯的工作都会觉得累,况且一开始连知识也不足,这是当然的事,不需要急,慢慢来吧。」

  蒂娜好不容易调节好呼吸后,坐着说道。

  「主人一开始也是像这样吗?」

  「我的体力比你还好一些,不过我完全不了解植物,都是靠前任店长严格地教导我。」

  「前任店长?」

  「我们店挂着『波利斯的店』这个看板不是?原本这间店是这位叫做波利斯的老爷爷所经营。没有任何容身之所只好当起流浪汉的我在山上晕倒,来采药草的老爷爷就把我带回了他家。」

  已经经过了五年,老爷爷在那时发挥与年龄不符的强健体力,把悠树背回店里。

  「接着老爷爷就雇用了我,教导我店里的工作,老爷爷非常严厉,经常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但我很威谢他。」

  某方面来说,他灌输给悠树身为人要如何正当地活下去的方法。

  「那他现在……」

  「已经过世了,在两年前左右。」

  八成是脑血管异常,某一天他突然呕吐后倒下,接着几天后在昏迷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没有经历痛苦与面对死亡的恐怖,或许该说很幸运吧。

  「我继承了店铺跟商品,不过老是无法像老爷爷做得一样好。体格虽然长高又长壮了,离要成为大商人选有一段很长的距离,我在这个业界还只是个年轻小鬼而已。」

  「……原来如此,人是这样继承前一代建立起的东西啊。」

  蒂娜露出温和的表情低声说,然后在深呼吸两三次之后,奋力地站了起来。

  「好,主人,蒂娜已经没事了,今天我们要爬到山顶吧?快行动吧。」

  「啊,那样是很好——」

  「咦……?」

  蒂娜的身体连站都站不稳,左手边是直接垂直往溪谷的陡坡,她的娇小身躯整个往左边偏,脚往没有地面的空间踏过去——身体浮在半空中。

  ——但没有继续往下掉了。

  「突然站起来会晕眩喔。」

  「啊……」

  悠树左手抓着树木,右手抱着蒂娜的腰。

  在即将要掉下去的瞬间,他冲上来抓住蒂娜,然而脚边的地面并不平整,但他用着过人的平衡感支撑着两人的身体。

  「就算呼吸跟心跳舒缓下来,耗掉的体力不会那么简单就恢复,身体状况在休息后变得比较好,也不要太过自信,这不管在爬山还是迷宫探索都是基本中的基本。」

  「蒂、蒂娜会注意。」

  蒂娜脸颊有些泛红地说。

  「但、但是,蒂娜有《圣盾》,即使掉下去也不会受伤,蒂娜可是神姬呢!」

  「你也没体力爬上来吧。」

  「这,或许是这样没错——」

  蒂娜的视线看向下方的景色,身体颤抖了一下。

  「总,总之我们快点爬上去吧主人!太、太高了很恐——」

  「啊,不用爬到山顶也能看到呢,来,你往那边看。」

  悠树打断蒂娜的话,向远方眺望。

  两人能够看见地平线,而在那里——天与地之间有着像黑雾般的物体正在蠢动。

  「《大侵蚀》……」

  「你应该有相关知识吧?」

  「嗯,边吞噬一切边前进,无自我意识的虚无,用结界来挡下这个侵蚀是蒂娜这些神姬们的工作之一。」

  索利多斯的城市和周围的农村人口加起来差不多是二十万。

  东边跟北边是山,南边是平原,沿着西边的河川一直走下去是大海,都在从城市中心以徒步方式三天就能走到的范围内,然后地下有深不可测的大迷宫。

  ——以上就是这个世界的全貌。

  据说比这更外侧的部分,已经遭《大侵蚀》啃食到连一粒沙都不存在了。

  会说神姬们守护城市,就如字面上的意思,她们所布下的结界阻挡了《大侵蚀》的前进。

  探索士,特别是《誓约团》的存在意义也正是如此,没有供奉上去的神遗物,神姬就得不到神力,换句话说就是无法引发奇迹,也无法维持住结界。

  加上在这种闭锁的环境下,食物供给状况一旦恶化,或是天灾、疾病的蔓延之类马上会造成人类的灭亡,用奇迹之力来阻止这些情形,让生活环境安定下来也是神姬的工作,当然这也需要神力,也就是神遗物。

  传闻中,引发奇迹所消费掉的神力会再度以神遗物的型态回到迷宫内,事实与否并没有人能够确定,但在探索士们长年的努力活动之下,迷宫里的神遗物确实没有消耗殆尽的迹象。

  「神姬将在未来的某一天,引导人类到大迷宫尽头的新世界。」

  蒂娜自言自语地说。

  若想从缓慢地迎向毁灭的这个闭锁世界逃离,传说只要抵达迷宫的尽头,这件事就可能实现。换言之,迷宫本身便是通往某处的入口,因而才称为《伟大之门》。

  探索士们的活动跟人类的存亡有着直接的关系。

  「蒂娜必须拯救大家,神姬也是为此存在。」

  「……你的神力残存量是零,没办法做任何事吧。」

  「呜。」

  悠树用轻巧的动作让蒂娜跟自己回到崖上的山路上。

  「首先你先好好地学习如何工作,如果对店里的营收有贡献,我会把神遗物送给你,努力赚钱吧——」

  「午安——怎、怎么了?没事吧?」

  从店门口往内看的芙兰卡这么说着。

  少女的身体横躺在地板上。

  「……体力耗尽了,所以蒂娜在等它恢复,没事的。」

  蒂娜本人做出回答,芙兰卡看来放心不少,但又仍有些担心,所以表情复杂地走入店内。

  「今天早上我们为了摘取药草而去爬山,她才会累瘫——蒂娜,你要抛下工作投降吗?我可以让你休息喔。」

  「呜——!」

  听见悠树的声音后,蒂娜用尽全力从地板上站了起来。

  「蒂娜还可以!来吧主人,给蒂娜指示。」

  「喔,真了不起,那就麻烦你把光石从仓库里拿出来补货,结束以后你就可以休息了。」

  看着脚步不稳的蒂娜往店的深处走去,芙兰卡开口说。

  「蒂、蒂娜她好像很努力呢。」

  「这是好事——你刚结束探索吗?」

  芙兰卡现在穿着宽松的法袍,背上还背了袋子。

  差不多是黄昏了,很多的探索士这时都会把工作告一段落。虽然没有固定的规则,但考虑到商店的营业时间还有和家人相处的时光,跟别的职业一样把日出到日落当成工作时间应该最稳定。

  「嗯,不过今天没有什么成果。」

  芙兰卡露出苦笑。

  「阿鲁佛德师父也说等一下会过来——啊,最近都没在训练学校看到悠树哥,是因为你都跟蒂娜一起行动吗?」

  「对,我必须教她怎么工作,助理教官那边我请了几天假。」

  至于训练生的锻链就更不用说了,当然也是缺席,这点其实跟平常没两样。

  「啊,该不会你又有帮我准备午餐?」

  「没、没有啦。」

  芙兰卡的脸瞬间涨红。

  「这是我自己要做的事情,请、请不用在意。」

  「你果然有帮我做啊,这对你也太不好意思了。只是我可能暂时都没办法去训练学校了。」

  把蒂娜一个人留在家让人不安,况且悠树希望她以实习商人的身分学习工作,最起码要能够赚到自己的餐费。

  「会去照顾有困难的孩子,这点我相当佩服悠树哥。我以前也受过帮助,不过应该很辛苦吧……」

  芙兰卡低下头去,接着看似下定决心了,把头重新抬了起来。

  「那、那个啊,或许我很鸡婆,让、让我也来帮忙好吗?帮忙做饭给蒂娜还有悠树哥吃之类——」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打开了店里的门。

  「喔,好久不见——」

  一名男性走入店内,年龄差不多是三十岁左右,右边的腰际挂着长剑,身材偏向高瘦,脸长得很平易近人,同时也缺少了霸气,给人一种随和的感觉。

  阿鲁佛德,第三级探索士中的战士,教导芙兰卡迷宫探索的师父。

  「啊,大叔你来啦,欢迎光临。」

  「生意如何?要认真赚——嗯?芙兰卡,怎么了吗?」

  「……不,没事。」

  荚兰卡不知为何有些沮丧。

  「今天有要买什么吗?还是有捡到不错的神遗物?」

  「喔,最近都没捡到什么好东西,总之我先把光石补足。」

  「光石现在有人去里面拿了,麻烦稍等一下。」

  「好好——不开玩笑了,看起来生意真的不太好,波利斯爷爷要是还活着大概会痛骂你吧?」

  阿鲁佛德从前任店长开始就是常客,所以说起话来毫不遮掩。

  他未隶属于任何集团,是自由探索士,探索经验虽然很丰富,平常却很少潜入深层。他本人表示并没有想要发大财,探索只是为了生活。

  虽说训练学校能学到基础技能与知识,实战经验却依然要在迷宫里才能累积,因此经验还不够的时候,一般来说都会跟着前辈探索士修行,专门「教导」的探索士也有一定人数。

  阿鲁佛德也是其中一员,即使没有得到进入《誓约团》这种荣誉,波利斯仍然很信任他。

  芙兰卡除了跟训练学校的朋友组队,跟阿鲁佛德组队的时间也很长。师父表示,「她很有才能,不过上进心很强才是最大的优点」。

  这时蒂娜从店的深处走了出来,装着光石的木箱没有很重,但她力气不够,所以脚步很不稳。

  「哇——」

  「啊,危险。」

  看到蒂娜快失去平衡,芙兰卡赶紧上前扶住她。

  原本要摔得很惨的蒂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整个人愣住。

  「蒂娜,记得道谢。」

  「啊……谢谢汝,芙兰卡。」

  不客气,芙兰卡微笑着。

  「她叫蒂娜?哦,你雇用了个很可爱的女孩呢。」

  阿鲁佛德边看着那光景边说道。

  「大叔你一讲就有犯罪的味道。」

  「我喜欢丰满的成熟女性,而且我有太太了。」

  「……你结婚了啊,该不会也有孩子了?」

  「不,还没有——整件事我有听说了,她失去记忆所以由你来照顾?」

  「嗯?蒂娜才没有失去记——」

  说到一半她就注意到悠树的眼神。

  「啊、啊啊,不是啦,蒂娜失去记忆了,真的失去记忆了,嗯。」

  「我想说增加一名店员也不赖,所以顺便提供她住宿的地方,只是得失衡量的结果。」

  在遭到追问前,悠树马上转移话题。

  「她是有些奇怪的家伙,不过不会做什么坏事,大叔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这是当然的——我是探索士阿鲁佛德,请多指教了,小小店员。」

  「嗯,请多指教啦,阿鲁佛德!」

  阿鲁佛德对着蒂娜露出笑容后,又把视线移回悠树身上。

  「——那等到她能够独力经营以后,悠树就能够专心当探索士了吧?」

  「……不,我原本就不是探索士而是商人,偶尔会潜入迷宫也是为了做生意。」

  「你好不容易拿到探索士资格,来跟我们组队啦,前卫再加入一个人,队伍可以变得比较灵活,芙兰卡也会很高兴。」

  他有时会像这样邀请悠树,悠树也搞不清楚他是不是认真的。

  「大叔你是要叫支援士去前面挥剑吗。」

  「不是啦,不过你也不是完全不能挥剑,你既年轻又有体力。」

  阿鲁佛德面露微笑,但眼睛一直在观察悠树的反应。

  他应该是人畜无害的中年才对啊——每当这种时候悠树就不太会应对他。

  「……你刚不是才说最近没捡到什么神遗物,今天看起来也没有成果,与其要拉我入队,不如先在意自己的成果吧?」

  「啊、嗯,这件事很麻烦。」

  阿鲁佛德脸上显露不满。

  「最近《誓约团》,尤其是《空之誓约团》的家伙每个都杀气腾腾,我感觉气氛很糟所以早早就离开迷宫,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听说他们遭到新种类的虚兽袭击,还产生了牺牲者。」

  「原来如此,难怪他们那么气愤,他们那些人最讨厌名誉受损,虽然这跟无所属的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

  芙兰卡跟蒂娜两个人把光石移到卖场的箱子里。

  「光石就是那个吧——这么说来我原本备用的短剑刀刃有损坏,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有三等神遗物的好东西吧?那把银色的,我想看看。」

  「……啊,抱歉,那把我卖掉了。」

  正确地说是消耗掉了。就是先前为了测试蒂娜的力量用掉的那把。

  「喔,真是可惜,我以为都没人注意这里呢,会上门的探索士增加了?」

  「我也希望是这样……」

  客人不是追随着店家而是追随着人。波利斯爷爷去世后,这间店的营业额也大幅衰减,悠树也无法找到能够填起这个洞的新客人。毕竟以店长身分来说,攞明是他的经验与年纪都还不到位吧。

  能够经营得下去多半是靠阿鲁佛德这种从前任店长就有的常客,悠树除了感谢他们,也对自己的不争气感到气愤。

  「总之,我先把店里有的短剑都拿给你看看好吗?」

  在悠树转换好心情说出这句的时候——突然有人打开了店门。

  「失礼了。」

  伴随着声音,一群探索士踏入店内。

  全部总共五个人,铠甲上的纹章显示他们是侍奉空之神姬的人们——《空之誓约团》。

  悠树对站在最前面的人有印象,这不是修德奉·克罗杰吗。

  悠树皱起眉头,在看到修德奉的时候,芙兰卡的表情也变得僵硬。

  修德奉只看了她一眼,接着就往阿鲁佛德走去。

  「好久不见。」

  清澈但不带有任何感情的声音。

  「……啊,是修德奉啊。」

  阿鲁佛德回答的时表情显得有些不太高兴,看来他们彼此认识。

  「因为我看到你走进了这家店……能让我跟你说几句话吗?」

  「麻烦长话短说。」

  阿鲁佛德叹了一口气后这样说,很明显地不想跟他们打交道,然后他们就在店里的角落开始交谈。

  「——芙兰卡?怎么了吗?」

  蒂娜叫了愣在原地的芙兰卡一声,芙兰卡马上露出平常的笑容。

  「嗯,没事,光石大概补这些就好了吧?那剩下的我们拿回仓库吧。」

  两名少女合力开始整理光石。

  另一方面,《誓约团》的队伍除了修德奉以外的四人无聊地看着店内的商品,没有想要购买的样子。悠树心想,反正这间店也没有陈列着一流探索士大人会眼睛一亮的逸品。

  (他们能快点离开吗。)

  悠树在心中这么想,此时——

  「啊——!」

  蒂娜突然大叫并站了起来。

  接着就毫不客气地靠近《誓约团》的男人们,用手指向其中一人。

  「蒂娜记得汝!明明帮了汝,汝却把蒂娜抛下自己一个人逃跑,无情也要有个限度。」

  那人是二十来岁面目凶残的男性,从装备来判断应该是剑士,突然有人指着他,他愣了一下后,马上用不高兴的声音回答。

  「这小鬼突然冲上来是在说些什么。我从没见过——」

  「不,蒂娜记得很清楚!在迷宫里——呜!」

  悠树迅速地跑过来捣住蒂娜的嘴巴,边抓着挣扎的少女.脸上边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

  「啊,真是抱歉,这家伙有妄想的坏习惯,有时会不分青红皂白的乱说话。」

  他拉着蒂娜慢慢地往后退。

  「——她是你店里的店员吗?你要好好教导他啊,混帐!」

  男性很不爽地咋舌,还踢了附近的墙壁一脚。

  悠树才刚想说应该没事了而放心下来—这时却有人火上加油。

  「喔,怎么了?贝尔多鲁,你该不会摸了那小鬼的屁股吧?真是不错的嗜好呢,光是让别人看自己的屁股,一溜烟地跑掉还不能满足啊,你这只败犬。」

  有个人讲出和这种纪律严明的队伍一点都不相衬的粗俗玩笑话。

  说话的是浅黑色皮肤的年轻男子,背上背着大剑。

  受到揶揄的一方——看来叫做贝尔多鲁——气愤地把手按到腰际的剑上。

  「你在消遣我吗?贾哈尔。」

  「那又怎样?」

  名叫贾哈尔的男人露出邪笑。

  「喂,你们——」

  拜托住手,悠树变得很想哭,要是他们在这种地方展开决斗,店里绝对灾情惨重。

  这时突然传来切开空气的声音。

  银色的光芒通过了贝尔多鲁和贾哈尔的中间,刺穿了后面的墙壁。

  「你们两个不要做出丢人的举动,这会成为《空之誓约团》全体的耻辱。」

  感受不到任何温暖的声音是从修德奉口中说出,不知何时他手上握着蓝绿色的长枪柄。

  ——到刚才为止别说是手上了,腰际跟背上都没有看见长枪。

  确定两人都没有异议之后,修德奉把手一挥,长枪就像气化在半空中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非常自然做出队长该做的事,在这队伍里八成他最年轻,可是他却发挥了跟年纪不符的明确统率能力。

  他把视线移回阿鲁佛德身上。

  「你也别在这种地方磋跎度日,回到我们这边来吧,探索士不是看努力或过程,而是由做了什么事来决定其价值,当初学者的老师根本得不到任何东西吧——那么,若是有得到什么情报,再麻烦你知会一声了,阿鲁佛德。」

  修德奉说完就转身要离开。

  「喂,等一下,《誓约团》。」

  悠树对着他的背影讲话,等到对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他继续说。

  「把别人店里的墙壁开了个洞,就想直接走人这说不过去吧?」

  「……这真是失礼了。」

  修德奉不在意地哼了一聋,接着说道。

  「我没想过这种房屋还会因为开了一个洞而价值下降。」

  修德奉用指头弹出一枚银币,悠树把它接了下来。

  然后一行人就离开了店里。

  「……抱歉,引起这场骚动。」

  苦笑着打破沉默的人是阿鲁佛德。

  「我不觉得是大叔的错,你跟《誓约团》的人认识吗?」

  「以前有些来往,」

  他似乎不想有人间这些事情,悠树也没有继续追问。

  「那那那那那些——无礼之徒!」

  反到是蒂娜大声地抱怨。

  「主人也真是的!为什么要收下那种人的钱!」

  「我的主义是能拿的就要拿。」

  悠树微微地耸耸肩。

  就像那家伙说的一样,墙壁开了一两个洞根本没什么,只是悠树也没有别人来找碴还要吞下去的道理。

  「尽量不要跟《誓约团》起冲突比较好,没办法。」

  芙兰卡脸上挂着有些困扰的笑容安抚着蒂娜。

  这么说来——芙兰卡在刚才修德奉他们走进来的时候,样子有些奇怪,悠树想起这件事,现在看起来又恢复正常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汝不觉得悔恨吗,芙兰卡!她们叫汝初学者呢!」

  「嗯,不过我等级比那些人低也是事实……」

  芙兰卡是第四级探索士,修德奉是第一级,其他人应该也不会低于第三级,而这座城市是由《誓约团》从迷宫内带回神遗物所撑起,双方的立场天差地远。

  「……那些家伙找大叔是要做什么?」

  「喔,他们要问那只造成了牺牲者的虚兽,问我知不知道些什么,似乎线索太少所以他们在找高阶的探索士收集情报。听说事故地点是在第六十层。」

  即使近期就要前往讨伐,是否知道敌人的特征或攻击方法会有很大的差别,这是理所当然的行动。

  「我已经很久没有潜入深层,就算问我也没用——啊,他们之中不是有个叫贝尔多鲁的?他就是溃败的队伍中的队长,根据他的证言,这只虚兽是人型,会使用很像神术,实际上却是从未看过的术法。」

  「贝尔多鲁……」

  低声说出的这个名字的人是芙兰卡,阿鲁佛德微微地皱起眉头并看向她。

  「……啊,对不起,没事,请继续说。」

  「这样啊?——他还说那只人型虚兽看着他露出微笑,如果是真的,那智能也应该很高。」

  现在所确认到的虚兽里,还没有任何一只拥有能够沟通意志的智能,倘若这真的是事实的话,就是非常重大的发现。

  「近日修德奉的队伍会让贝尔多鲁加入,一起潜入那个谜之怪物所在的深层,反正,这件事对我们而言根本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一点都不需要在意。」

  阿鲁佛德用开玩笑的口气说,笑了出来。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到阿鲁佛德他们离开后,悠树重新面对蒂娜,蒂娜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

  「你跟那些家伙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蒂娜是想帮助他。」

  蒂娜虽然还在生气,还是开始说明整件事的经过。

  *  *  *

  在巨大的房间内,有棵生长在房间中央的大树。就在大树内部的空洞里,她醒来了。

  她从天然的摇篮上爬起来,看向周围。地板和墙壁都布满了植物,墙边有个很像石碑的东西,除了她本人以外,没有会动的东西。

  刚开始存在的她,除了覆盖住身体的布以外没有带着任何东西。

  可是,她并未感到不安。因为她很清楚自己是谁,还有该做些什么。

  首先必须召唤是第一名部下又是伙伴的剑使徒,对无法攻击他人的神姬来说,护卫是必要的。

  在那之后要前往索利多斯的城市里,接着——打倒敌人。

  她缓缓地闭上眼,重新组合自身内部的神力。

  召唤大概不用几分钟就能够结束,从那瞬间开始,自己的战斗就拉开了序幕。

  ——就在此时。

  她中断了正在凝聚的精神,对神姬的祈求——她听到了请求帮助的迫切声音。

  她的迷惘只持续了一瞬间。

  没有等待召唤完成的余裕了,她要独自跳跃到那个地点,就算用尽自己所有的神力也得拯救他。

  因为自己是守护城市与人类的神姬。

  *  *  *

  「当蒂娜靠转移抵达那个地点,虚兽——像蜥蜴一般的怪物已经造成几个人牺牲了。蒂娜内心也有所动摇,但蒂娜想,起码要让最后一个人活下来,不管怎样都要帮助他——在非常危急的时刻蒂娜成功封住虚兽,并把它丢到异空间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神力再收集就好,比起这件事,有人请求身为神姬的自己帮忙,虽然只救到一个人,但成功救了他,蒂娜很高兴。」

  所以她露出笑容,再来只要请那个人带她回到地上的城市就好。

  然而……事情没有那么顺利,把蒂娜误认为虚兽的贝尔多鲁,抛下她自己一个人逃跑了。

  失去所有神力,遭到抛弃的她独自一人在迷宫里旁徨,身上虽没有受伤,但疲劳和空腹令她无法招架,接着——她就倒下了。

  「之后我就发现了你。原来如此。」

  贝尔多鲁失去的手臂也因为情报混乱,变成是蒂娜造成的了吧。对她来说真的是非常冤枉。

  「所以——所以蒂娜非常生气,不懂得知恩图报也该有个限度!汝理解了吗,主人!」

  蒂娜边喘着大气,边瞪向悠树。

  「啊、嗯,我理解了,这确实很令人生气,你的行为值得嘉许。」

  悠树在考虑了一会后,又接着说。

  「但那是不幸的误解吧,对方也不是故意搞错的。」

  那个叫贝尔多鲁的品格看起来也没很高洁……不过这两件事不能混在一起。

  「汝是说蒂娜错了吗?主人。」

  「并不是这样,你会生气也是无可厚非,有多少人就有多少观点。想法、价值观人人不同,所以会产生误解还有意见分歧,在人类聚集的城市里,这是必然的。」

  「嗯……」

  「只因为别人不能理解自己就生气的话,那就无法正常生活了,今后我们不会跟他有任何瓜葛,你就忘了这件事吧,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我也没义务要告诉那些家伙事实,关于新种类的虚兽,《誓约团》的精锐们会有适当的结论。蒂娜又学了一则世间的道理,这件事就此结束。

  ——这时的悠树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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