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都「塞奥托克丝」。
这里不只是四界神殿的总部,对王国人民来说,也是神诞生的城市。
这座城塞都市周围环绕着浓雾与高耸的城壁。
通往这里的道路有好几条,但神卫骑士团却在每条路上设置了关卡,不得通行。
而城镇所具备的都市防卫能力则仅次于王都,它周围的森林和山丘上设置了监测装置,以大型魔导珠为核心形成一道防空圈,来防范敌人进入空中。
然而,一旦进入城镇当中,森严的气氛就会冲淡下来。或许旅客在来到这座城市后会感到惊讶,想不到周围森林的清新空气竟突然一变,取而代之的是巡礼者吵杂的声音,以及店老板招揽客人时朝气蓬勃的声音。
特别是从各国来参访的观光客,他们都以为既然是形同国教的宗教总部,就应该是严肃而静谧的城市。
他们在意识到圣都「塞奥托克丝」是例外,不符合常识的范畴之后,都惊讶连连。
而这一天,一条龙现身在天色未明的圣都上空。
闹市快要打烊之际,店老板、员工,以及进行早市准备工作的市场商人.在看到它的模样后,个个都疑惑不解。
这些人到隔天才发现,那条龙上头载着他们殷切期望的事物。
白色的神殿耸立在「塞奥托克丝」的中央、圣都爱尔梅雷山的山顶。
这里就是四界神殿的总部,密斯特拉——哈尔玛大神殿。
「——」
飞龙在神殿的前庭降落,四个人从飞龙载运的铁笼走出来,怀着不同的感慨仰望着大神殿。不用说,其中大概只有一个人,是完全以观光客的心情在感叹的。
大神殿显露出威容,从里头冒出了一群人,缓缓地接近铁笼。
那群人身穿接近无限纯白的淡紫色长衣,表示他们是四界神殿的高阶圣职人员。
然而,站在最前方的那个人,容姿却教瑞克提法尔略感惊讶。
那人身线纤细,高度也比瑞克提法尔稍微矮一点。一头长到脚踝的黄绿色头发配上高挺的鼻梁,实在美貌非凡。而她佣懒低垂的双眸,则是映出苍穹的碧眼。
即使不包括这种种要素,她从头到脚怎么看都像个妙龄女郎。
「——白龙公,欢迎来到密斯特拉——哈尔玛。」
低哑的说话声透着娇滴滴的魅力,瑞克提法尔这辈子从没听过这么艳丽四射的嗓音。
「这次承蒙主教阁下迅速应允本人的请求,我在此由衷感谢你的帮忙,梅蕾蒂亚·基尔·鲁普斯堡——哈尔玛总大主教阁下。」
凯尔的右手抵着胸口,低下头来。
紧接着,梅里艾菈和威妮雅就屈膝行了一礼。
剩下一个还没行礼的瑞克提法尔,也慌忙跟凯尔一样把头低下去。
「嗯,这也是我分内之事,你无须介怀。」
梅蕾蒂亚看到四人都这么有礼貌,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四人抬起头后,她逐一打量每位来客,同时对凯尔说话。
「我从来没在王都的宅邸看过那个女佣,她在白龙宫工作吗?」
「是的,她是我麾下骑士哈尔贝隆的女儿,主教阁下也认识他的,希望你能允许这名侍女随行。不过,在进入大神殿的内部时……」
「没问题。既然是白龙公的亲朋好友,历代先皇也不会生气的。」
梅蕾蒂亚轻松地回答凯尔的话,大神殿是神官的私人处所和机密区域,即使除却危险的地方,开放一般巡礼者进入的场所也不多。
这里虽然名为神殿,但其实也是祭祀历代国王的「家」,而兼具巡礼者身分的王国人民是「国王之子」,能进去的地方当然很少。
接着梅蕾蒂亚把目光对准直直望着她的梅里艾菈,在总大主教面前毫不畏缩的态度,真不愧白龙公的女儿。
「——你是梅里艾菈吧?长得还真美啊,就跟你母亲一模一样。」
「啊,谢谢你的赞美,主教阁下。」
梅里艾菈听了梅蕾蒂亚的赞美后,点头表示感谢。
然而,她的脸上却露出喜悦之色。除了家人和显然在说场面话的人之外,凡是有人说梅里艾菈长得像她母亲,她都会非常的高兴。
母亲以高贵的心灵和稀世的美貌被誉为大陆第一美女,其葬礼连远在帝国的重要人物都以私人名义前来慰问,足以成为梅里艾菈的楷模。
「别叫我主教阁下了,跟以前一样叫我『姊姊』不也挺好的吗?」
「——这……我很荣幸,不过在这种地方……」
「嗯,说得也是。对了,你几岁了?」
「二十三岁。」
「咦?」
梅里艾菈回答梅蕾蒂亚的问题,然而对答案起了反应的人却不是梅蕾蒂亚,而是瑞克提法尔。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梅里艾菈的年龄。
然后,他就把自己的年纪拿来对照了一番。
(二十三岁换算成原来世界的单位,就要乘上四倍……)
「——怎么了?」
「不不不,没什么!」
计算出来的年龄在瑞克提法尔的脑海里闪过之前,梅里艾菈低沉的声音就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知是基于单纯的直觉,还是少女的本能,即使在异世界当中,女人对年龄问题的警戒心依然非常地高。
梅蕾蒂亚愣楞地看着两人在交谈,却在下一瞬间爆笑出声。
「哈哈哈哈!喂,龙族女性要是不在乎年龄,那就表示她大概活了四百岁了!没到这个岁数的女性,我们都把她当成年轻的女孩子在看待的!」
「是,是的……」
「等等,梅蕾蒂亚大人!」
梅蕾蒂亚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尽管瑞克提法尔被她的反应吓傻了,却还是点头回应,而梅里艾菈则满脸通红地大声叫嚷。
两人窘迫的态度再加上梅蕾蒂亚停不了的狂笑,让笑声又变得更响亮了。
「哈哈哈……哈哈……」
梅蕾蒂亚笑了好一阵子之后,才拭去从眼角冒出的泪水,再次看着瑞克提法尔。
尽管她脸上还留着笑意,然而望着瑞克提法尔的青色眼眸深处,却闪烁着顽强的意志。
「——瑞克提法尔,这是你的名字吗?」
「是,是的,主教阁下。」
梅蕾蒂亚嗲了一声,目不转睛地仔细打量瑞克提法尔。
由于两人的身高没差那么多,因此他们脸与脸之间的距离近得要命。
瑞克提法尔不由得倒退一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然而,他在倒退一步的瞬间,对方却将距离缩短了两步。正因为彼此贴的很近,才没有办法远离。
「——嗯,体内残留的魔力极为稀少……你平常就是这样吗……」
「呃、唔——」
梅蕾蒂亚马上开始触摸瑞克提法尔的身体。
就连梅里艾菈也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她踏出一步,肩膀却被凯尔抓住。
「父亲……?」
「——不要紧,这也是他的义务。」
梅里艾菈听到父亲的声音,勉强地点了点头。
然而她的脸上,却明显流露出自己对瑞克提法尔强烈的感情。
凯尔苦笑。女儿露出这样的表情,这代表她长大了吗?
「——头发是完美的白色,瞳孔是银色的吗……守护媒介是星星吗……也就是说,星辰正好排列在适当的位置。难道你之所以现身在白龙公的城堡,也是你的问题吗……?」
「……」
梅蕾蒂亚取下瑞克提法尔的一绺头发,紧盯对方的双眸,迫得他逐步后退。但她却连瑞克提法尔神色有异都没有发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接下来,四界诸王的意见是……」
梅蕾蒂亚放松对瑞克提法尔的进逼,轻声地自言自语。
「——是吗,我懂了……」
梅蕾蒂亚仰望虚空,开始低诉些什么。
瑞克提法尔想趁机逃走,衣服的下摆却被梅蕾蒂亚的手卡住。
瑞克提法尔不由得泪眼汪汪。
至于他现在的模样让两名女性心头略为一紧揪了一下,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白龙公。」
「是的。」
梅蕾蒂亚的视线从虚空中回到瑞克提法尔身上,唤了凯尔一声。
凯尔回应她的呼唤,搭在女儿肩上的手用力了一些。
注意到这一点的人,就只有梅里艾菈。
「——此人无疑是『白』,这是我和四界之主得出的结论。」
「这么说来……!」
凯尔抓住梅里艾菈的双肩。
梅里艾菈发觉肩头上的手正在震动。她回头看了看父亲,讶异他的眼眸中竟蕴含着毫个掩饰的欢喜。
凯尔在当一个沉稳的武人时态度严厉,但有时却又露出天真的爸爸样。只知道父亲这两种面貌的梅里艾菈,在看到他竟然露少年般的眼神后,感觉除了惊讶之外还是惊讶。
而凯尔单单为了一名青年就做出这种反应,也让她又吃惊了一次。
「白龙公,古代盟约要求阁下捍卫王国的职责,你已经达成了。」
「是!」
凯尔听了梅蕾蒂亚的话,深深地低下了头。
梅蕾蒂亚向凯尔点点头,而后就以总大主教的身分,对那些出来迎接自己和凯尔等人的人马发言「我们的宿愿即将实现,这个国家、王国的主人回来了……!接下来就是我们的战场!快去准备仪式!」
梅蕾蒂亚一声令下,群聚一团的男女就一齐奔回神殿去了。
梅里艾菈面向仍感困惑的瑞克提法尔,一手抵着自己开始激烈跳动的胸口。
彼此眼神交会,以苦恼的表情看着自己的那张脸,流下了泪水。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她从父亲和梅蕾蒂亚的态度中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自己的朋友获得了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方法。
瑞克提法尔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领到大神殿内的其中一个房间里。
这间房里只放置了穿衣镜、置衣篮,以及没有椅背的椅子。现场只有他和梅蕾蒂亚两个人在,这时她突然脱掉他身上的衣服。
「你、你在做什么啊!」
「废话少说!我可不想看你这小鬼贫弱的身体!」
「好过分!」
梅蕾蒂亚身为神官,对于徒手化解对方攻势的武术颇有心得,瑞克提法尔贫弱的身体根本就招架不住。他不断在做没有意义的抵抗,直到发现自己脱也无妨为止。
瑞克提法尔总算将贴身衣物以外的服饰全都脱了下来。他毫不掩饰心中的不快,向梅蕾蒂亚问道:
「——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别气成这样。我会帮忙的,快换上这些衣服。」
梅蕾蒂亚说出这句话后就拿出纯白的衣服,颜色与她身上的长衣不同。
里头有上衣、裤子,还有长衣。
每件衣物除了装饰之外,全都是清一色的白。
「是纯白的啊……」
「没错,这些衣裳可是神殿里的神官一针一线做出来的。」
这个国家除了神殿之外,就没有一种制衣技术能做出最接近白色的服饰。
白色是国王的代表色,王国国民除了结婚典礼和葬礼穿的寿衣之外,是不准穿戴的。
结婚典礼是因为国民要以国王之子的身分,站在历代国王面前立下伴侣的誓约。而葬礼则是因为死后要在地府参见历代国王,才要穿上白色。
而从现实问题来看,市井上并没有那么先进的技术,能够做出接近无限纯白的布料。即使乍看之下是白色的,实际上也会混杂别的颜色。
说不定难以制造,也是白色充满神秘气息的原因之一。
「——你刚才说一针一线,难道神殿里也有服饰部门吗……」
「有啊。」
「真的有啊?」
「没错,因为高阶神官穿的衣服无法向街上的裁缝师订购。」
神官所穿的衣服,本身就是累积了高阶魔法术式的强化装备。
从魔法增幅、紧急防御,甚至是微量的治愈效果都包含在内,神官必须要从纱线编织成布料的阶段起,就将术式刻印在每一块布里。
假如让这种细致的术式刻印技术外流到市井当中,就足以大幅摧毁国内外的军事平衡。
因此,神殿才会采行除专职神官外概不传授技术的制度。掌握这项技术的神官这辈子只收一名弟子,退休时将封印在记忆里的术式刻在意识当中。万一持有技术的神官逃跑,神卫骑士团就会不断追捕,直到夺走其性命为止。
虽然不管哪个国家都会采取防止技术外流的措施,不过神殿所施的术式,却是保密方式中最顶尖也最复杂的一种。
瑞克提法尔听了梅蕾蒂亚的说明后冷汗直流,他诚心希望自己要穿的衣裳没有遭到诅咒。
「神官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就为了这场仪式而做出这件衣裳来,但只要举办过一次仪式,刻印在衣裳内的术式就会崩坏,失去保存的意义而遭丢弃。唔,这么贵重的东西,要是在仪式开始前破掉的话……你懂吧?」
叽嘎叽嘎叽嘎,瑞克提法尔点点头,动作就像生锈而僵硬的门用铰链。
连梅蕾蒂亚柔和的眼睛里,这时也不断散发出犹如鬼神的目光。
瑞克提法尔在这道目光盯视下,开始穿起新衣来,接着梅蕾蒂亚就出手帮忙。
「呃……我一个人也可以换……」
瑞克提法尔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是怎么穿上这个世界独有的特殊服装的,现在凡是平民和士族的成年男性服饰,他都可以一个人更衣没问题。
瑞克提法尔这么告诉梅蕾蒂亚,想要拒绝对方的帮忙,然而……
「你在说什么啊,在更换这件衣裳的阶段中,也得刻印术式才行。而知道术式的人,就只有这一代的总大主教。」
「是、是这样吗……」
「没错,所以其他人才不能进房。」
梅蕾蒂亚这么说,同时跪在瑞克提法尔的跟前。这时他身上已经穿了白色的长裤,用附有装饰的白色皮带扣住,而无色魔珠就装在皮带的金属扣环上。梅蕾蒂亚对着那颗魔珠,轻声说了一些话。
接着魔珠就在一瞬间白浊起来,变成珍珠般充满光泽的颜色。
「举行仪式之前,要像这样透过每一件饰品,来联系衣裳之间的术式,所以一个人换衣服是绝对不行的。」
「哇——」
瑞克提法尔泄出惊叹的声音。
梅蕾蒂亚仍跪在瑞克提法尔的跟前,她见到对方的反应,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让这样一个大美人跪在你面前,却只对衣服有感觉,你这人还真无情啊。」
「咦?」
尽管梅蕾蒂亚的态度显然是在开玩笑,但两人的姿势的确和她形容的一样。瑞克提法尔突然涌现羞耻心,不由得倒退了半步。
「别担心,只要仪式完成后,你也可以大手一挥,叫女人来伺候你,现在你就趁机整治一下那不解风情的性格吧!」
「不不不不!伺候这种话,哪是一个年轻女孩子该说出口的啊!」
瑞克提法尔上半身裸着,双手四处挥舞。梅蕾蒂亚漾出更深的笑意,将脸颊贴到他的下腹部去。
「哎呀,我好高兴。不过啊,女人当然也了解这种事,比男人知道的还详细喔。」
「——不,这……或许是这样没错,但……」
瑞克提法尔再次退后。
梅蕾蒂亚乘胜追击。
「尤其是侍奉士族和商人的女人更是清楚,虽说贵族的格调还不至于对佣人轻举妄动,但士族和平民商人则又是另一回事。至于贵族,刚才已经提到,把下人当爱妾而不当单纯佣人的行为,严守贵族品阶的人是不会做的。但既然有爱妾这个词,那当然就是做那种事的对象了。」
「……」
瑞克提法尔露出复杂的表情。
假如贵族就是这样的人,而整个社会都将之视为理所当然,他也没理由去埋怨。习俗是由众人历经漫长的时间而形成的,假如有个外来者说它奇怪,那也不过是单纯的任性和不讲道理罢了。
否定他人的文化,是很少会有好结果的。
然而,要是有人问他能否入境随俗,他也会非常苦恼不知该怎么回答。
尽管原本的世界中真有这样的男人,但那在原本的世界里,也依然超出常理范围之外,完全不能拿来参考。
这里是异世界,自己连原本的名字都想不起来,这种情况下所指的常识,该以那一边为准呢?
凯尔是他唯一认识的贵族,看起来不像会做那种事的人,然而他却想得太多,搞得自己一片混乱。
「——」
「喂——喂——你干嘛皱着眉头认真去想啊?几乎所有种族的雄性生物都铭刻相同的本能,驱使他们拚命追求女人留下后代,不久你就会习惯了。」
即使听到梅蕾蒂亚这么说,瑞克提法尔的表情仍然没变。
她叹了一口气,取下内衣,盖在瑞克提法尔头上,然后就无视他乱糟糟的白发,一口气往下拉。
「呜哇!」
「你不需要烦恼,你已经来到这个世界,没有回去的地方了。既然都要在这里活到死,何不走上快乐的人生呢?」
「或许你说的没错——咦,你怎么知道我来自别的世界……」
「我本来是不会知道的。虽然还不晓得你来自何方,不过你来这里的事情,是四界之主告诉我的。」
既然如此,为何至今仍未采取行动呢?瑞克提法尔不由得问道。
「你也知道吧,神殿是不准干预政事的。你从那边过来没关系,但要我们送你回去就不行。」
弄出一个新的国王,是终极的干政。
恭迎国王前来是神殿的职责,但由神殿自立国王则违反了大戒律。
「所以你要一直待在这里,虽然我听说这样是死不了的,但也不免在想,要是你不知道『白』应尽的义务,就这样度过崭新的人生的话,那王国该怎么办呢?」
唔,不过你出现的地点是由四界之主的意志决定的,所以那种意外几乎是不会发生的——梅蕾蒂亚哈哈大笑。
然后她就披上内衣,逐一扣好钮扣。
「你还想问什么?」
「——自从我被召唤到异世界之后,就没办法说出自己本来的名字,这也是来到这里所造成的影响吗?」
梅蕾蒂亚听了瑞克提法尔的疑问后,低声说道:「这是个好问题。」
同时她也扣完钮扣,将第二颗扣子贴在唇瓣上,喃喃细语。
她在做完这个动作之后,就回答瑞克提法尔的问题。
从异世界召唤过来的人在来到这里之前,若干资讯都会遭到置换,包括名字、容貌,还有记忆等等。原本的世界和这里的世界,建构这两者的资讯也有许多差异,尤其是名字这种代表本人的重要符号,必须要达到最配合这个世界的状态,所以你才会遇到这种现象。」
「原来如此,那我的头发也……」
「我想.应该是因为你体内具备『白』的资讯,才会置换成现在这副模样。说不定你好几个记忆也遭到了更动,但你是察觉不出来的。」
记忆遭到置换后便不复记忆,所以才会想不起来。
完全调换过的记忆,才是唯一的记忆。既然一开始就没有想得起来的记忆,当然就回想不了。
「——现在我还能依稀回忆起自己的事情,难不成这也是……」
「那已经遭到更动了,假如记忆没有被替换掉,你现在所讲的语言又是什么?」
「啊。」
确实如此。
他既能判读文字,也能够会话。
打从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那一刻起,就足以证明记忆遭到置换了。
「或许你心中也有好几项常识遭到了改变,由于某些存在于原本世界的概念在这个世界不存在,没办法全部调换,所以你不会完全忘掉原本的世界。」
「——是吗……」
「你害怕吗?」
虽然梅蕾蒂亚问了这个问题,但似乎是记忆遭到更换的缘故,瑞克提法尔也并不觉得这件事实有多可怕。
他认为,将这件事视为理所当然而接受,是理应如此的。从更换记忆后的结果来看,这的确帮瑞克提法尔保护了自己。
瑞克提法尔太过相信别人,甚至到了自己的常识悉数遭到覆盖,也仍能保有正常精神状态的地步。既然如此,那么做好接纳的准备,就是在保护这个人。
「不,我只是单纯觉得,这也是一种最完善的生存之道。」
「的确,把一个人替换成适合在当地生活的状态,这就是召唤。」
这么一想也就不难发现,为什么在原本的世界死掉的自己,会在这里活着了。
那个世界的自己已经不存在了。
身在这里的自己,是从原本世界的自己重生后的另一个自己。
所以,他要活下去。
就因为以前的自己死去,现在的自己才会活着。
瑞克提法尔才刚想到这一点,眼睛就被带有花香的布料压住。
「——啊……」
「你在哭什么啊!男人-哭,女方就会慎重考虑该不该选他当伴侣。要是不这么做的话,男女双方都会遭遇不幸的。」
梅蕾蒂亚露出快要哭泣的表情。尽管如此,她还是一边苦笑,一边用手巾压着。
瑞克提法尔见她一脸哀伤,惊讶地止住了泪水。
「等到仪式成功,许多人的性命就要交在你手上了,其中也包括你珍惜的两个女人。假如你希望她们幸福的话,就别在任何人的面前哭泣。」
「是,是的……」
瑞克提法尔点点头。
梅蕾蒂亚也大大地点头,摸摸对方与自己几乎同高且长满白发的头。
「——反正,我也迟早要把自己视若珍宝的人托付给你,要是你太弱那就糟了。」
「视若珍宝的人……?」
「嗯,是与我有血缘关系的宝贝妹妹。」
梅蕾蒂亚将上衣递给瑞克提法尔,一边帮他更衣,一边继续说道:
「你会在仪式上见到她,到时我再帮你介绍,我的妹妹是神殿巫女。」
「咦……」
这么说来,姊妹俩不就一起位居神殿的最高职位了?瑞克提法尔背后的梅蕾蒂亚摇摇头。
「要当一个巫女,天生的素质是必不可少的。总大主教在能力上能够使用普通的魔法没问题,相较之下,巫女则仅限于和国王同一时代的一个人。所以,妹妹早在出生之际,就已经注定要成为巫女了。」
梅蕾蒂亚抚平衣服的皱纹,消除其中的褶痕,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继续说下去。
瑞克提法尔听到梅蕾蒂亚极度压抑的声音,就打消回过头去的念头,直直地看着前方,他总觉得这样做会比较好。
「我们家是贫穷的下级贵族,连领地都没有,即使出了一个巫女,也改变不了什么。这是因为巫女虽是神殿的象征,被赋予极大的权力,但我们家却得不到这种待遇。所以妹妹三岁离家后,家境依然极为贫困。父母表面上为妹妹出人头地而开心,不过他们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妹妹太年幼,要她担心家里的事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她自从离家之后,就连一封信都没寄过来。
然而只要冷静一想,就会明白这是情有可原的。
妹妹在新的环境里一定觉得很不安吧!要一个三岁小孩待在小小的世界里,不管人身安全保护得再怎么滴水不漏,也不可能过着幸福的日子。
想必她正过着精神紧绷的生活,连关心家里状况的念头都无暇去想。
不过,当时注意到这一点的梅蕾蒂亚,却是无能为力的。
下级贵族不可能干涉神殿的做法,在此之前就连父母也没能办到这一点。
然而她却竭尽全力,希望这一天能够到来。
「——妹妹进入神殿两年后,我受完了中等教育,十六岁就离开了家。接着我到神殿的神宫培训机构『密斯特拉——哈尔玛神学校』就学,像疯了一般死命读书,没花半毛钱就成了特别生。」
或许这时父母在挂念她的身体之余,眼中也尽是女儿带来的光明未来吧。
从神学校毕业后立刻就任神职的修女,能从工作中获得的报酬绝不算高,但若就任司祭以上的职等就能帮助家计,远离低于一般士族水准的生活。梅蕾蒂亚也是这么打算的。
然而,正当她从神学校毕业,就任神官之际,双亲却因流行病而过世了。
梅蕾蒂亚知道,父母没钱买药,互相照料彼此的病体,要是其中一人断了气,另一个人也就活不下去了。
尽管她不晓得是谁先离开人世的,但事实是她对父母的病也是一筹莫展。
「我担任神官的第一件工作,就是主持父母的葬礼。」
她不晓得他们算不算是好父母,然而,他们对子女的爱是千真万确的。就算对她们的爱是以获得回报为前提,但她和妹妹若没有双亲,也不能活到现在。
最后梅蕾蒂亚就以发自内心的悼辞,向双亲诀别。
尔后她就把目标放在妹妹身上,决定要保护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之后我跟恩师见面,他真是个不错的人。虽然他早就知道我是巫女的姊姊,却毫不在意以平常心来培养我。」
梅蕾蒂亚说到这里,开始帮瑞克提法尔披上长衣,将系带结在扣子上。
尽管瑞克提法尔发现她脸颊都红了,却没有胆子指出这一点。
「——你要是感到好奇的话,可以直接去问本人,因为别人是不会说的。」
「好的。不过,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把自己的过去告诉第一次见面的人,这真不像是年纪轻轻荣登总大主教宝座的人会做的事情。
瑞克提法尔对此感到不解。
见他面露疑惑,梅蕾蒂亚唇边扬起一抹笑意,手指游走在装饰于长衣表面的花纹上。
花纹散发光芒,包围瑞克提法尔的身体。
「好,这样就结束了——嗯,要是你觉得我这番话是在贯彻道义就好了。」
「梅蕾蒂亚大人,我不认为你要对我负什么义务……」
反之则是另外一回事——瑞克提法尔把指头放进竖领,畅通郁闷的气息后,接着就看到梅蕾蒂亚掏出绑头发的细绳。
「我听说了你的过去,当然,并不是全部。既然如此,我自然要说出自己的过去,来当作等价交换。」
梅蕾蒂亚说,不论以总大主教的身分也好,以个人立场也好,刚开始交往都不该有欠不还。
她绕到瑞克提法尔的背后,开始梳他的头发。
「无论是进行仪式,还是日后的相处,要是我们互相怀疑,那一切就完了。假如没有保持全盘的信赖,就会被多余的疑心所局限,而让这个国家四分五裂。」
就像现在一样,梅蕾蒂亚留下这句话。
既然对方都这样说了,瑞克提法尔也只好接受。
「倘若仪式顺利成功,我们就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了。假如彼此总在刺探对方的意图,别的国家也会乘人之危。尽到公职人员该有的礼仪,尽到个人应负的义务,我们神殿与国王的关系必须要这样才行。」
她把他之前一直任其流泄的发丝,全都绑在脑子的后面。
后颈前所未有的通风感,让瑞克提法尔感觉很舒服。
「我们要共存共荣,像父亲和母亲守护家人一般,齐心保卫同一个国家,这种合作关系就是我的理想。」
「父亲和母亲、吗……」
瑞克提法尔望着逐一检查术式的梅蕾蒂亚,轻声说道:
「光听这句话还以为是要求婚呢。」
「——哈、哈哈哈!真是有趣的说法!」
梅蕾蒂亚的动作瞬间停止,接着爽快地大笑起来,重重地拍打瑞克提法尔的肩膀。
她的力道比想像得还要强劲,让瑞克提法尔的肩膀不断地往下垂。
「是啊,我还以为你不会害羞呢。」
「害羞?你这小鬼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力道又增强了。
而后,梅蕾蒂亚的目光就渐趋认真起来。
「——你还是老实露出害羞样,比较不那么难为情喔。」
「你、你在讲什么啊!这种话你该等男孩年纪大一点再讲吧!」
瑞克提法尔讲出这句话的同时,梅蕾蒂亚拍肩膀的手就往他的太阳穴揍过去。
见瑞克提法尔痛得皱眉,梅蕾蒂亚转而露出腼腆的笑容,将嘴唇贴了过来。
「——等你长大成了帅哥,就换你来勾引人了。到时候我将会好好回应你,既不害羞,也不敷衍。」
「——我才没必要做这种事。」
「很好,假如你长大之后觉得我没那个价值,这也就算是一种成长了。」
梅蕾蒂亚在最后的整装结束后,就使尽全力拍了瑞克提法尔一记。
瑞克提法尔冷不防向前摔倒,而她则迳自从他身边走开,把手搭上通往外面的门扉。
「接下来,只要你出了这扇门,你就不再是单纯的瑞克提法尔了——准备好了吗?」
瑞克提法尔转过头,看到以认真的眼神望着自己的梅蕾蒂亚,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既是「死心」,也是「决心」。
「——不久以前,我就已经决定了。就算恐惧,就算不安,就算我死了心,也不会放弃。因为死心是舍弃现在去寻找别的道路,而放弃则是舍弃整个未来。」
「那么,你要动身了吗?」
她再次问明答案。
瑞克提法尔点头表示肯定。
「为了除我自己之外只属于两个人的世界,我就已经下了决心,献上生命的决心,而这份决心现在也依然持续。」
梅蕾蒂亚点点头。
「你的决心很坚定,不过这次可不能轻易就死心。」
「该死心的事情我都已经死了心,所以不会有问题的。」
瑞克提法尔的声音带着强颜欢笑的意味,接着她打开了门。
「那我们要走啰!很会死心的小子,能让我见识一下你死了心之后,会有多么强悍吗?」
「嗯,请你好好看着吧。」
瑞克提法尔踏出了一步。
即使胆怯,即使颤抖,即使死心,也还是能够前进。
所谓的前进,若单单只是前进,那就没有意义了。
该朝什么目标来前进?瑞克提法尔发现,为了探寻这一点而向前走,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无论是「为了谁」,还是「为了什么」,很少与人缔结亲密关系的他,难以理解这些信念有多么重要。
然而他不断死心,再死心,最后抵达了这里。
当时的自己已经不在了,不过擅长死心的自己却仍然在这里。
于是,即便死心也不愿让渡的事物,就浮现在他的面前。
虽然他没办法突然变成了不起的人,却想去做所有他不死心而能做到的事,以及所有因为他死心才能做到的事。
「——」
知道那时的自己已经死了,真是太好了。
因为这样就能和那些人同在一个世界里。
这就是自己存在的地方。
「——好,要开始了吗……」
展开由许多「死心」妆点而成的,崭新人生。
瑞克提法尔在换衣服的时候,凯尔一行人则在别的房间享用端来的茶饮。
茶点是添加了神殿采来的香草加以烘烤烤成的点心,吃下去甘甘甜甜,接着清凉感就会一下子扩散开来。
「——唔,这真是好吃啊……」
「威妮雅,我们家也能做这种点心吗?」
梅里艾菈和威妮雅两个人一起喝茶吃点心,亲密得就像姊妹一般。而凯尔则埋首于工作中,在检视带来的文件同时签上花押。由于已经确定瑞克提法尔是真正的「白」,因此他的工作量就一口气暴增了。
但是,凯尔却精力充沛地办完了公务。他的意识起了什么样的变化,梅电艾菈和威妮雅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
凯尔很高兴,因为他找到了方法,能让自己深爱的国家和人民获得幸福。
尽管瑞克提法尔到目前为止还只是个牺牲品,然而在王都战线开启战端的如今,立瑞克提法尔为下任国王不但对王国大为有利,最重要的是还能解除国王缺位这一最大的隐忧。
就算将瑞克提法尔交出去,也只会失去下一任国王,削减国家的权益来改善与联合国之间的关系。而把下任国王和国家利益卖给敌国的做法,也将会招来人民的失望和猜忌。
假如瑞克提法尔来到神殿之前,战线仍然陷入胶着,联合方就能以逮捕到战犯瑞克提法尔为由来进行撤退。而站在王国方的立场,就算失去了没被公认为下任国王的「白」,也不会造成沉重的打击,这时还可以惩罚瑞克提法尔在幕后影响当今国王行动的罪行。也就是说,只要假装当今国王的所作所为,是受了滥用「白」之立场的瑞克提法尔的花言巧语所操弄,而后来当今国王觉得自己应当负责而自尽的话,也就不难在没伤害国王家的情况下收拾局面了。
然而,如今米兰平原的战斗开打,瑞克提法尔也被认定为「白」。想要在王国伤害尚浅的情况下收拾战局,则需以皇太子的名下统率国家,由圣上一人肩负所有责任来维护国家的体面,进而完全粉碎联合军的战意。说得更正确一点,皇太子最好消灭失去民众支持的拥皇贵族,让失去驻留理由的联合军撤退。
此外,在前往神殿之前,部下还带来了一个消息,那就是:部分联合军势力私通帝国,意图扩大争乱。倘若能善加利用这项情报,即使对联合军进行谈判,也可以占有优势。
凯尔巴不得能用谋略、设阴谋,假如可以巧妙施展这些招数来拯救国家,即使弄得自己一身臭名,他也在所不惜。与以往充满痛苦的每一天相比,就算要稍微弄脏自己的手,凯尔也觉得这是乐园。
在「密斯特拉——哈尔玛」大神殿里的客厅里,众人一边大啖茶饮和茶点,一边暂时等瑞克提法尔整装完毕。而当房门打开,梅里艾菈看到他进来的模样时,她不禁产生了错觉,仿佛带有黏性的热流从身体的深处涌起。
瑞克提法尔身穿缝有金银丝线的长衣,上头挂着饰绳,整个人散发出强烈的存在感,让人无法把这副模样和以前的他联想在一起。而梅里艾菈和站在她身后的威妮雅,也都只能露出同样惊叹的表情,呆呆地看着他。
她们自认为是目前为止最接近瑞克提法尔的人,然而要是在看到他这身装扮后,问她们还能不能说出同样的话,或许她们就会觉得之前太过自信了。
白色是国王与其继任者才能穿戴的至高之色。
无论贵族的位阶再怎么高,无论战士的武勋再怎么多,除了受到恩赏,获准其服装的一部分能用白的人,都不会让这种颜色出现在身上。
当然,梅里艾菈和威妮雅也不能穿戴白色的衣物。
尽管凯尔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前任国王才允许他穿白,但自从前任国王驾崩的那一刻起,这项权利就消灭了。
按照法律规定,假如国王授与王国人民穿白的权利,那么蒙恩之人穿着该色的有效期间,就你限于赋权的国王本人在位时。不过,惯例上却不禁止下一代国王允许同一人穿戴白色,因此得到礼遇的人在死亡之前,历任国王通常会持续把这项权利赐给他。
不过,自从前任国王驾崩之后,从新任当今国王处蒙获穿白特权的人,却全都被视为这场乱事的贼徒。除此之外,王国就没有一个人正式得到这项权利。当今国王对于父亲这位受到前任国王恩赏,而得以穿戴白色的人,并没有重新赋予特权。
所以,瑞克提法尔在此时此刻,就成了王国唯一一个能够穿戴白色的人。
哪怕是仪式上用的服装,不过事实就是事实。
「——果然不适合我吧!」
尽管让瑞克提法尔穿上匹配其身分的尊贵白服,但他对这两个人的态度,却几乎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他没发现外型和态度的落差,过于随便的举止让她们两个突然觉得无力,就直接走到连凯尔在内共三个人的旁边去了。
「外表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改变的。假如这衣服不适合我,那就只好死心了……」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对吧,威妮雅?」
「嗯,我还是第一次除了惊讶之外没有别的感觉——那个倒在路边的家伙居然变得这么……」
内心动摇而没能善选用词的主人,以及代为发言的随从。随从那句话的后半部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小到没有任何人听得见。
威妮雅本人的目光也被瑞克提法尔的装扮夺走,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只不过她对于承认这一点还极为抗拒,所以才没能马上就接受。
「我也很担心,你们吓成这个样子,难道是在暗示这件衣服并不适合我……」
「什么啊,别理会这种事了。衣裳终究只是道具,无论要不要穿,还是穿起来搭不搭配,都是本人的风格之一。」
梅蕾蒂亚笑着,双手绕过瑞克提法尔的肩膀在前面交叉。
至少梅蕾蒂亚年轻的容貌,并不比总大主教的装束逊色。瑞克提法尔纯粹地羡慕这一点。
话虽如此,但只有瑞克提法尔自认为穿这身衣裳不适合他。假如是其他人看了,反而会说这模样很符合他的身分。
「不,这真的很适合你。我们只是没办法从以前的你,来想像现在的样子……」
梅里艾菈慎重地选择用词,来说出她的感想。
以前的瑞克提法尔,时常处于抹杀自己的状态下。
问题不在于这是出于意识还是无意识的作用,然而可以肯定的是,梅里艾菈心中总是被这样的错觉所囿,觉得瑞克提法尔这个人就像隔着一道薄纱般若隐若现。
或许是龙族特有的本能,让她认识并感受到瑞克提法尔是异世界的人。而她对瑞克提法尔抱持无意识的隔阂,则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当她看到瑞克提法尔身穿白色装束的那一瞬间,那道挡在自己和来自异世界的转生者当中的无意识隔阂,就从她心里消失了。
这绝不是因为她们这些名列白龙公家谱中的人,都将完全忠贞于国王家的信念铭刻在血液里的关系。
梅里艾菈这个人,只能向注定荣登国王宝座的瑞克提法尔踏出一步。
所以,她才决定毫不掩饰地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告诉对方。
「——不,困难的问题就别想它了。我只是……对了,这样很帅气喔,瑞克托。」
「是、是吗……这样就好。」
瑞克提法尔缺乏自信,听到恩人兼朋友的梅里艾菈称赞他的一句话,就足以胜过别人的千言万语。他露出淡淡的笑容,轻轻地伸出了手。
而后在犹豫间,触碰梅里艾菈白皙的脸颊。
梅里艾菈既不逃也不惊慌,只是默默地接受。
「我现在似乎是第一次站在能够由自己来触碰你的地方,虽然花了相当久的时间……」
梅里艾菈听了这话,不禁笑了。
她从瑞克提法尔触摸脸颊的手中感受到一点体温,让人深感放心。
接着,她就把自己真正怀抱的心情道出口。
「我既不是梦,也不是幻觉对吧?」
瑞克提法尔仍然没有发现,梅里艾菈的内心世界。
仍然没有发现,眼前的女性究竟怎么看待自己,而自己又对她有什么样的想法。
「嗯,你的确就在我的手中,是个温暖的人。」
然而,即使瑞克提法尔仍然没有发现,但他却有一句最想告诉梅里艾菈的话。
与自己相距不到一层薄纱,这只手能够接触到的人。
梅里艾菈听了瑞克提法尔的话之后露出微笑,脸颊上染着淡淡的绯红。
那种笑容,至今她从未让任何人看过。
「——嗯,谢谢你……」
凯尔看着两个年轻人在温馨的交谈。这时梅蕾蒂亚走近他,露出极为促狭的笑容,低声道:
「身为父亲,看到女儿要出嫁,感想如何?」
凯尔肩头先是一震,而后他握紧了拳,同时俯视对方。
「要是我早知道永远失去女儿的心情是这么痛苦的话,以前同僚的女儿结婚时,我就绝不会笑着安慰他了……」
他笑着鼓励丧气的同僚,告诉对方凡是有女儿的人都会经历这种事,反正他自己早晚也要亲身去面对。
不过,要是现在有人以同样的方式鼓励自己,他或许会难受到喘不过气来。
「只要梅里艾菈能幸福就好了,而她现在笑得很幸福……但是——」
他从女儿的脸上看到了亡妻的影子。
年纪那么小的女儿,与很久以前嫁给自己做妻子的年轻女孩,露出同样的笑容。
这实在教人生气,教人悲伤。
女儿毫不知情地摆出这样的表情在笑,让自己觉得很凄惨。
「这有什么不好,反正又不是马上就要怎么样。」
他无法坦然接受梅蕾蒂亚的开解。
假如要依照自己希望的方式前进,这份担忧很快就会成为现实。
没错,这是每个人都逃离不了的现实。
「——主教阁下。」
凯尔敛去心不在焉的表情,再次面向梅蕾蒂亚。
梅蕾蒂亚看到他的表情,「雅尔多狄斯提尼亚王国」四界神殿的实际最高权力者,戴上了属于这个角色的面具。
「怎么了,白龙公?」
冷酷而僵硬的声音。
二十岁出头就荣登总大主教职位的才女之声。
「这次的仪式,我希望可以从简。」
「——什么……?」
梅蕾蒂亚听了凯尔的话,柳眉都倒竖了起来。
她的眸光贯穿了凯尔,流露出明显的疑惑和愤怒。
「白龙公,你打算杀了那个青年吗?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人以从简的仪式来进行存在继承,那不过是理论上可行的空谈罢了。」
「但若依正规的步骤举行仪式,那就来不及了。」
仪式需要四界之力的渗透,每从一个世界渗透力量过来就要花上一天,合计共需四天。接着皇太子候选人就要从历代国王处继承代代相传的存在,分别各花一天,而从第一代国王到前任国王共有八代,因此需时八天。整场仪式合计下来共需十二天。
然而,十二天是所有步骤都顺利进行时的数字,倘若考量到皇太子候选人的身体状况,则要连后备日一并算进去,最少要十六天……这数字是从自古以来的仪式中所推导出来的结果,可说是最适合的天数,而梅蕾蒂亚也打算沿用下去。
她要慎重其事,不能让难得现身的「白」,暴露在不必要的危险之下。
但是,凯尔却央求她改变做法,将仪式从简。
「要是在这里浪费十六天,王都可能会落入联合军之手,或是遭到贼徒蹂躏,微臣无法对此视而不见。」
「这不是能否视而不见的问题,而是事实上就办不到。虽然我对王都那帮蠢才忍无可忍,不过啊,要是在这里失去了那小子,王国才真的要亡了。」
「的确,假如失去了他,那么在下一任的『白』出现之前,这个国家就会被联合军和帝国吞噬殆尽。然而,就算在这里花时间做足仪式,国王的权威也会扫地。」
凯尔说。
王国人民在内乱、联合军的进攻和帝国的攻势下,早已疲敝不堪。
倘若王都落入联合军之手,五十万市民就会暴露在危险之下。尽管联合军夺下王都也没什么大不了,然而「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诸国,却有可能以国王缺位为由,强迫王国采用只图他们自己省事的「民主主义」。
就算王都挺住攻势,但只要北边对帝国防卫线的枢纽「帕拉提翁要塞」遭到突破,王国北方就会遭帝国的战火燃烧殆尽。帝国军不承认人类种以外的生物为人,不难想像届时王国人民将遭到什么样的对待。
无论哪一边的战线溃散,王国的栋梁也都会大幅倾颓。
「男人遭到杀害,女人遭到凌辱,孩童遭到折磨,届时国民对保护不了他们的国王会抱持什么感情,主教阁下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国王缺位一事成为优势的前提,是在于每一道战线都未曾崩溃。
当国民的性命暴露在危机之下时,即使立了新国王,王国人民也会觉得事到如今何必大费周章。对国王深厚的崇敬之心,能让遭到背叛时的反动大到难以想像。
「我们最大的敌人既不是联合国,也不是帝国,而是时时刻刻经过的『时间』。」
梅蕾蒂亚听了凯尔的话,陷入了沉默当中。
凯尔所说的情况她也不是没有意识到,然而神殿严禁政治活动,不可能出手干涉。即使知道期待以久的「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也无法自由施展,神殿大戒律的拘束力就是这么地强。
尽管如此,但若神殿想在许可的行动范围内解决这种状况,就不能随意将凯尔的提案视为谬论而舍弃不用,无论选择哪种方法,王国的危机都不会改变。
既然如此——就算会这么想也并不稀奇。
「——这可是在赌命。」
「我明白。这国家已经被逼到无法靠坚实的正攻法来挽救了。」
掌管政治到现在的为政者该负起这个责任。
对凯尔来说,那也是自己的责任。
「我们这些人完全没尽到掌权者应尽的义务,也没能劝谏陛下的暴行,不但引联合军人仪,还无法防范帝国的进攻,只能事后追究责任。」
为了弥补过失,无论如何他们必须要做一件事。
「所以我们得守住这个国家。接下来要恭迎新任国王,与所有国民一同越过艰难和困苦朝未来迈进,这样我们才有脸面对死于这场乱局下的王国人民。」
「你说得很对。我们神殿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向历代先皇祈祷,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就这一点来说,我们甚至还不如白龙公你。」
梅蕾蒂亚对至今仍固守王都的佞臣也怀有一片怜悯。
不过,自己竟会思考这样的事情,这本身就是极度的讽剌。
无论是王都那帮人也好,米兰平原的人也好,收拾残局的凯尔等人也好,他们全都藉由行动来产生结果的。
相形之下,梅蕾蒂亚等人却连行动都没有。
毫无作为的自己到底在瞎说什么啊。她心想。
「制定大戒律是为了防止王国掀起永无休止的混乱,直到今天都能正常施行,但这并不表示往后也一样适用。」
法律上并无条文明言禁止更改大戒律。
尽管如此,大规模的改变依然没有发生。因为这样就不能让国民感受到,为什么自古至今都需要国王和总大主教的存在。
王国北边是「新生阿曼达帝国」,东边是「出云神州联盟」,西边是「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南边是南方岛屿诸国。当初国家能发展起来,就是因为本国保有与这些邻国间的势力均衡并善加
维护。
王国过去之所以享受繁荣,至今不犯大过,最大的原因在于领导者的素质。透过异世界之主与严格的筛选标准而挑出来的国王,都不是凡庸之辈。
然而,这次的动乱却让王国这个国家暴露出脆弱的一面。
换句话说,国王的才智直接影响了国家的盛衰。
「是否应承认当今圣上的国王身分,即使在神殿内都也争论不休。虽然我们现在可以放心,崭新的『白』已来到这个世界上,但若仪式失败,神殿很可能会四分五裂。」
由于制度拥戴的是国王个人,所以一旦国王遭祸,国民也会受难,即使是神殿也不例外。
神殿正因背负历代国王的权威,才能在不积极涉入政治的情况下保持其影响力,并受到国民的尊敬。然而,要是国王的象征意义遭到毁坏,王国就会失去王国应有的型态而灭亡。
「白龙公,这可是关键时刻,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样。话虽如此,你也不该让一个以前什么都做不到的家伙率先抵命,让一个称之为客人也不为过的小鬼头背负重责大任。」
梅蕾蒂亚话中另有别的暗示。
想要别人牺牲性命,就得先牺牲你自己的命——
最后,凯尔点头接受这项没有直说的要求。
「——无论结果如何,我白龙公绝不会做出任何触怒主教阁下的行为。要是这样还嫌不够,我也愿意在此以这条命献给国家。只要有活了一千年的龙之『心脏』和『眼睛』,仪式的成功率也会上升……」
龙的心脏和眼睛,是超越顶级的魔法素材。
即使是千年龙身上一片小小的鳞,也能让普通的家庭一年内生活丰裕。假如以他的心脏和眼睛为触媒进行仪式,成功率确实会提高。
不过即使如此,失败率还是高达九成九。
「不对,你应该知道吧,白龙公。就算献出阁下的性命,但若急着举行仪式,失败的机会也会很高,再怎么说——」
梅蕾蒂亚的目光朝向凯尔的背后。
她对着一名静静伫立的青年,露出窘迫的笑容。
「要是少了本人的意志,仪式就不可能成功。」
「你说得没错,梅蕾蒂亚大人。」
瑞克提法尔见到凯尔转身,双脚就站得稳稳地,并且与肩膀同宽、腹部使劲施力,来面对他凌厉的视线。
这是第二次的对峙。
「白龙公。」
「——怎么了?」
极为低沉的声音。
瑞克提法尔对着面无表情,也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的凯尔,以几近残酷的意志溢满出来的声音直接说出口。
要是在这里被凯尔的气势所压倒,能保护的事物也会保护不了。
「不管是什么国王身分,还是这个王国,我都没有兴趣。」
「你说什么……」
这句话等于否定了凯尔至今的人生。
哪怕是自己误解句中的意思,然而听到皇太子候选人说这种话,也不可能不伤他的心。
凯尔向白之青年踏出半步。
「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依靠,就只有梅里艾菈和威妮雅两个人而已。即使现在知道王国有多少国民居住,这一点也依然不变。」
瑞克提法尔被眼前龙族散发的压力急出了一身黏汗。尽管如此,他还是继续说下去。
他知道这就是成败的关键。
「我既没有白龙公那么忠义,也没有梅蕾蒂亚大人那么坚定的信念。王国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个容器罢了。」
凯尔在瑞克提法尔面前停步。
他俯视持续说话的青年,始终默默无言。
这是催促对方往下说的态度。
「——不过,只要是能让她们两人活得幸福的必备条件,只要是能让梅蕾蒂亚大人贯彻义理的必备条件,以及……只要是能让白龙公持续奉献不变的关爱和忠诚,我就会以我的意志来推己及人,毫不间断地保护这个世界,如此而已。」
既不为了忠义也不为了信念,单纯是为了自我满足而牺牲性命。
为了国家,为了万民,为了和平,要现在的他心怀这种大义,是一种苛求。
然而,他可以为了自己一个人而付出自身的性命。只要他下定决心,对自己现在的生存之道死心,他就不会犹豫要不要这么做了。
不,其实自己就只有这点决心而已。
不知天高地厚为了别人而死,这样的信念不适合他,甚至令他胆怯。
即使如此,他也想设法单单完成一件事。
「当我来到这个世界时,我心里觉得世界实在很小。然而现在有梅里艾菈在,有威妮雅在,往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在——就连这一瞬间世界扩张的速度都快得令我颤抖。」
好恐怖。
但他同时也很开心。
「『那时』的我觉得世界无关紧要,只要有自己专属的小天地就足够了。不过,现在却不同了。」
为什么他会这么想,就连自己都不能理解。
是因为他来到这个世界时,心灵的某个地方遭到置换了吗?还是因为在他死后所具备的心灵,与当时的自己不同了呢?
不过,现在这已完全无关紧要了。对,都无关紧要了。
「你知道吗,白龙公?我已经死心了,对什么都没做就过世的死法死了心。」
他已经不能单纯地死去,不能像以前的自己一样悄悄地死去。
而现在,打从那位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公主捡他回去的那一刻起,他就只好死了心,不再对人毫无牵挂地死去。
「『死心』——这是个软弱的词汇。不过,弱者只须变强就好。就算没能变强,也只需舍弃掉就好。」
死心和放弃看似相同,实则不一。
所以,现在的自己才要死心。
「白龙公,假如我明天能活着出来,就请你死心吧。」
「——死心什么?」
凯尔眯起了眼,望着比自己小半颗头以上的青年。
这模样从别的角度来看,或许就像是一张笑脸。
「假如连你都在我生死未卜的时候死去,那么平稳的日子是不会来临的。到了那一天,你会后悔当初不该央求梅蕾蒂亚大人将仪式从简,不该跟我做这样的约定——所以,请你现在做好死心的心理准备。」
凯尔无言地盯着瑞克提法尔。
仿佛能从月色的眸子看透其决心般,接着他泄出一口叹息。
「——好吧。」
不要牺牲性命吗——这次凯尔露出了小小的微笑。
他下定了决心,要将这名只重视眼前事物的男子尊奉为主人。
啪啪啪啪啪啪,传来了细微的拍手声。
现场五个人都被拍手声吸引,他们将视线四处环绕,只见前方有个穿着长衣的少女,样式和梅蕾蒂亚的装束不同。
少女的年纪约莫十四、五岁,层层薄绢的衣裳给人梦幻般的印象,还留了一头长及曳地、色泽淡薄的翡翠色头发。她的眼睛是闭着的,但脸上却带着笑容。
「……」
她屡次开阖双唇。
她的模样显然是要说话,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不过,梅蕾蒂亚似乎听得见她的声音。
「啊,对了,莉莉西亚,这一位就是新任的『白』。」
梅蕾蒂亚把手放在瑞克提法尔的双肩上,将他推到少女的面前。
瑞克提法尔稍微踌躇了一下,就露出僵硬的笑容,勉强点头示意。「白龙公他们都知道,她是四界神殿的巫女莉莉西亚,是我的妹妹。」
「……」
少女提起下摆,行了一礼。
瑞克提法尔看到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得漏出一声赞叹。
「巫女在结婚前除了本名之外并没有俗称,因此我都叫她莉莉西亚。我想你之后就会发现,这女孩在执行巫女的『任务』时既不能说话,也看不见东西。但她可以透过感觉来知道周围的情况,所以把她当作视力健全的人来看待就可以了。」
据说巫女的空间认识能力是常人所不能比的。
尽管神殿里的人也知道,这是伴随「任务」而获得的特殊能力,不过详细的原因只有巫女本人和她的伙伴才清楚,所以梅蕾蒂亚似乎也不太了解。
「!!」
瑞克提法尔觉得莉莉西亚在看着自己。
她张嘴,却仍然发出无声的话语。
「——?」
但是,他听不见。
莉莉西亚也从瑞克提法尔的反应知道他没听见自己的声音,表情变得稍微有点黯淡。梅蕾蒂亚急忙翻译给瑞克提法尔听。
「她刚刚说的是,请容我辅助你进行仪式。」
「呃,唔,是这样吗……!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瑞克提法尔连忙在莉莉西亚面前低下了头。
莉莉西亚露出残留些许苦涩的笑容,表示她明白了。
「再等一下就可以听得见了……不过,也有投不投缘的问题在……」
梅蕾蒂亚在瑞克提法尔的背后叽哩咕噜地自言自语。
从她的经验来看,除非其中一方拒绝接通,否则要听见心电感应不必花那么多的时间。
要是没办法听得见的话,仪式的过程当中就会出现障碍——梅蕾蒂亚也开始考虑是否要错开举行仪式的时间了。
「……」
「——啊。」
莉莉西亚第三次向瑞克提法尔攀谈。
还需要翻译吗?梅蕾蒂亚在开口询问的瞬间,瑞克提法尔就发出了呆滞的声音。
她顿时惊讶,却马上就想到了原因。
总算听见了,梅蕾蒂亚放心地叹了一口气。
「你听见了吗?」
梅蕾蒂亚为了慎重起见,而向瑞克提法尔求证。
瑞克提法尔连连点头。
「虽然还听不清楚,但她应该是在问我身体状况怎么样……」
「——!」
莉莉西亚听到瑞克提法尔的话,突然表情一亮。
看样子是答对了。
<——太好了……你都听见了……>
「啊,这次就听得很清楚。」
传到脑部的声音比之前还要清晰。
瑞克提法尔觉得少女声音悦耳,即使没有空气做媒介,听起来也魅力十足。
〈那么,请容我再自我介绍一次。我是四界神殿巫女,莉莉西亚。>
「你太客气了,我现在叫做瑞克提法尔。」
〈久闻阁下大名。听四界诸王说,你是从很远很远的世界来的。>
瑞克提法尔听莉莉西亚这么说,不禁开始好奇那些名叫四界之主的究竟是什么人。
看起来他们对包括异世界在内的事情最为了解。
「莉莉西亚大人,好久不见。」
〈白龙公也仍不减健壮,实乃万幸。不过这次的乱事,想必也让公爵大人心痛万分吧!〉
「不,与莉莉西亚大人的心痛相比,我的感受就犹如鳞片遭到抚摸一般,不痛不痒。」
莉莉西亚即使面对凯尔的寒暄,也以巫女的身分完美地和他对答。
瑞克提法尔听到她高雅的措词,忍不住看了梅蕾蒂亚一眼。
明明是姊妹却差这么多——他的目光这么说着。
「——假如我在仪式中手滑也没关系吧?纯白的小鬼。」
「不,千万不要。」
梅蕾蒂亚半眯着眼,散发出来的压迫感令瑞克提法尔屈服,两三下就开始撤退。
没出息就没出息吧,愤怒的女人是很可怕的。瑞克提法尔在心里嘀咕一声,也不知是对谁说。
〈姊姊正在欺负瑞克提法尔先生吗?〉
「你可别说这样很失礼,我是在告诉这个小伙子世界有多么残酷。」
莉莉西亚对姊姊说话的声音充满了惊讶,而梅蕾蒂亚则突然移开视线,闹起脾气来。
瑞克提法尔看见莉莉西亚一脸抱歉地望着自己,这份温柔深深感动他的心,于是便稍微充一下面子。
「你姊姊是在担心你吧!她真是个好姊姊。」
〈是吗……既然瑞克提法尔先生都这么说了……〉
尽管瑞克提法尔勉强硬撑,不过莉莉西亚倒是很给他面子,这样的贴心也令瑞克提法尔差点要流下泪来。
「——仪式本身非常简单。如今国王陛下已经身亡,只要跟归还到神殿的『皇剑』合一,就能进行『存在』的继承。」
瑞克提法尔一边聆听年轻典部神官莱尔的解说,一边沿着往下的阶梯,走向大神殿的地底深处。
旁观仪式的凯尔一行人,以及执行仪式的梅蕾蒂亚和莉莉西亚,他们都从别条通路到地底去,因此现场只有典部神官莱尔和瑞克提法尔两个人在。
「原本皇太子的存在继承应在国王陛下在世时进行,所以自古以来仪式的内容并不是继承『皇剑』,而是要继承遭到巫女封印的『存在』。」
然而,由于现在国王缺位,因此本来该和国王本人合而为一的「皇剑」,就归还到神殿去了。这里的归还指的是国王死后,与之重叠的「皇剑」返回其预设的保存地,亦即大神殿内部的大宝殿。
之后,皇太子要正式继承回到大神殿的「皇剑」,获得加冕的资格担任国王。
「『皇剑』是旧帝国时代末期打造的个人携带型魔导兵器。据说是第一任国王陛下和四条龙订立契约之际,承继了一只眼将它装进去,再铸造成剑的形状而成。」
龙之眼是能匹敌龙之心脏的魔法素材。
这种素材能产生并控制庞大的魔力,当那场瓦解帝国的战争发展到末期时,将这种控制能力和魔力应用在兵器上的技术就完成了。
不过,这种技术却只为了用来锻制一柄剑,之后就被打造出那把剑的第一任国王给埋葬了。
「将四种龙眼融合之后,『皇剑』就能成功地不分四界从中导出惊人的力量。但是这柄『皇剑』却铭刻了一种术式,那就是把剑所见过的光景记录下来的永劫术式。」
第一任国王将这种术式附加到「皇剑」身上的考量是什么,可靠的历史纪录并没有留存下来。
但可以肯定的是,继承国王之位的时候,也包括要继承其纪录。
「与『皇剑』合而为一之后,其纪录也会与皇太子的记忆融合在一起。融合过程中能否经得起长达二千年的纪录而依然保持自我,是仪式的第一道关卡。当然,需继承的纪录会一代代累积而增加,所以你继承的难度会高于前任的国王陛下。」
一旦失去自我,就不可能控制「皇剑」产生的魔力。
而等在候选人前方的命运只有一种,那就是被融于自身的「皇剑」魔力从内部破坏。
「至于巫女所封印的,则是四界之主交给第一任国王陛下的控制装置,是四界之力的源流。这种力量能驾驭万象,包括『皇剑』所持有的魔力,必须向第一代国王陛下订立契约才能够借来使用。由于这份力量十分强大,因此除了拿来控制『皇剑』之外,是禁止使用的……」
这道力量单纯以「力量」一词来称之,以四界职掌范围的形式,局部呈现在这个世界上。
力量、物质、魂魄、虚无,这道力量对各个职掌范围的干涉能力堪称绝对。
而能够使用并控制此等庞大力量的四种龙眼究竟是什么?这个中原因必须追溯到四龙的由来。
「在龙族的传说当中,白龙以『天界』为祖先,黑龙以『魔界』为祖先,红龙以『精灵界』为祖先,而苍龙则以『冥界』为祖先。原本他们的祖先是原初龙的子孙,从这四个世界迁徙到这个世界来,而其根源之力当然分别来自于四界。」
处于龙形状态的时候,除非只剩眼睛,否则不可能发挥来自四界的力量。
能够使用四界之力的龙,恐怕就只有一开始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那几条而已——这就是目前归纳出来的结论。再者,一般人也认为,从没有生物的冥界而来的苍龙种祖先,可能是当时变身为龙形的冥界之主。
事实上,只要后继者出现,四界之主也会世代交替。
「世界上第一次出现不带感情和其他杂质的『眼睛』,让龙种得以行使祖先所拥有的四界之力。尽管原因尚无定见,但这或许是因为它们身上最能代表龙的部位,就在于『眼睛』和『心脏』。」
无论祖先是谁,从诞生于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就受到这个世界生物型态的制约。
实际上,龙族能操纵的魔力比其他种族来得强大。其实魔力顾名思义,就是所有力量的泉源,来自魔界的力量,然而白龙能操纵的魔力却和红龙所用的没有关连。
尽管原初龙来自四界,但或许把现在的四龙种和原初龙当成不同的生物来看待,才最贴近于事实。
「与『皇剑』同型的兵器,在旧帝国中称之为概念兵器。只要这种兵器能控制四界之力,就可以将概念操纵自如,一点也不夸张。」
能够操纵万物状态的兵器。
或许这是有知识的生物发展到极致的最后武器之一。
「第一代国王陛下没有毁掉研究资料。假如现在还使用概念兵器的话,或许类似旧帝国帝都的悲剧将再度重演。」
「——悲剧、吗……」
对方顿了一下,之后才针对疑问来回答。
「——假如只论结果的话,那就是旧帝都消灭了。」
人们在第一任国王亲自去破坏的研究设施和别的帝都研究所当中,以毁坏后还剩余的部分研究资料为基础,制造了新的概念兵器。
而后,在进行启动实验的那一天,帝国首都的一百万市民同归于尽。
后人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之后只剩下结果,只剩下旧帝国帝都化为大陆最大湖泊的结果。」
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仔细想想,意图研究概念兵器的势力,这二千年来不能说没有出现。
即使如此,概念兵器还是没有创造出来,原因在于帝国溃败的同时,各种技术也跟着倒退,再加上旧帝国遭到毁灭时的掌权者,还对概念兵器的巨大威力感到畏惧,将技术埋葬于黑暗当中,才有了这样的结果。
「我们这些隶属于典部的神官为什么会晓得这样的事实,候选者大人知道吗?」
听到走在前面的莱尔有此一问,瑞克提法尔点头道:
「——为了告诉即将拥有唯一概念兵器的候选人,这种武器有多么危险。」
「正是如此。」
通往地下的阶梯叫什么名字呢——这里是回顾过去,接受事实的地方,名叫「悔悟的阶梯」。
莱尔以撇除一切感情的声音这么说道。
「幸运的是,经由四界之主所选定的候选人,全都明白我们的意图。就算实际登上皇位,也没有将概念兵器的情报泄漏出去,而保住了国家的和平。」
「我也要保守秘密吗?」
听了瑞克提法尔的疑问,年轻典部神官的答案是否定的。
「这要视新任国王陛下的判断而定。假如隐秘一切情资就能获得和平,倒也不坏,但我们却不能断言王国完全不需要概念兵器。」
即使王国藏匿概念兵器,却不代表别的国家和组织不会造出来。
而要对抗完成的概念兵器,就需要另一个概念兵器。
藉由互相牵制,来做为抑制的力量。
「我们典部神官要恳求新任国王陛下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别忘记您今日在这座阶梯上知道的一切,别让过往的教训白白浪费。」
国王要背负的担子是这么地沉重。
瑞克提法尔一阶一阶地往下走,看见自己的前方是一片黑暗。
(因为什么都不存在,还是因为什么都存在,所以才只能看见黑暗呢?)
点点细微的灯光向前延伸,是瑞克提法尔要前进的道路。
这是残存一切可能性的光辉未来,还是足以让未来破灭的些许时间?
没错,「悔悟的阶梯」就是送给候选人的最后之路,要他们看清自己的未来。
(是生、是灭,无论如何都要连累很多人吗……)
这条阶梯强迫许多候选人悔悟,要他们在具备自觉的前提下进行仪式。而现在沿着这条道路前进的,则是把「死心」放在心里的青年。
(连需要悔悟的过去都没有的我,在这长长的阶梯中想要什么?)
要做出决定,前进或后退的选择。
就算陷入所有现象的泥泞也要朝未来前进,还是移开落在一切事物的目光往过去后退?他提出了单纯到让人发笑的问题。
「——典部神官大人。」
「怎么了?」
莱尔停下脚步,仰望瑞克提法尔。
在黑暗的阶梯中,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走过这道阶梯,迷失在光芒下回不来的人有几个?」
瑞克提法尔在问问题。
他在问,被四界之主选上后,没能成得了国王的人有多少?
他在问,这道阶梯该背负多少人的愿望?
「——就算问到答案之后想要折回去,我也不会真的停下来的。」
「听你这话我就安心了。」
能凭着自己的意志前进,不受任何人强迫——莱尔仰望笑着这么说的瑞克提法尔,用鼻子轻哼声。
这并不是侮蔑,而是单纯的钦佩。
「二十三个。」
于是,他便回答了。
因为他认为,这名青年即使胆怯,也不会裹足不前。
莱尔的想法是正确的。
「——原来如此。往后就算我不愿意,也要背负许多条人命,这正好可以当作暖身。」
新任候选人笑了。
即使看似为难,却毫不动摇。
「阁下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莱尔低声说了这句话,向前迈出了步伐。
来了个有意思的小子——他极力克制内心的欢喜。
不久两人来到最底层,莱尔把手放在耸立在那边的大门,转过了头。
而后,他便刻意使用古老的用词,问道:
「候选者大人,此去即为仪典之地,凡开门者,概不得退。阁下欲开乎?欲不开乎?」
纵然是一道问句,但他早已知道答案。
没错——
「开。」
就只有一个,肯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