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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克提法尔从整齐柔软的被褥中睁开双眼,逐渐清醒过来,却发现原本残存在自己体内的「某个」气息消失了。
他实在无法确定那气息的来源是人类或是其他的什么,只能感觉到是「某个」东西残存的余韵。
「国王,吗……」
瑞克提法尔一边盯着雕刻在天花板上的几何线条,一边自言自语。
王的职责——由「皇剑」将之记录并保存。
历代的国王面对什么样的问题导出什么样的结果,两千年份的历史都藏到了瑞克提法尔的体内。
「不过,唔……」
可话说回来,也仅仅只是保存罢了。
「皇剑」并未继承历代国王的「记忆」,它就只是将与国王合而为一时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换句话说就是只有问题与解答的题库。拿到这样一份资料,就算想认真研读吸收,老实讲也不简单。
省略过程,纯粹只留结果。这样的题库,到底有没有实质意义可言?
皇剑里保存着历代国王听闻的事项及其回覆,但资料实在过于庞大,自己现在就像拥有了一间大到难以管理的图书馆。
认真调查的话或许可以知道哪个书柜放了哪本书。但书在哪里?要怎么拿出来?光这个阶段就够让人受尽挫折。
不管是什么书,光靠书背上的书名并没有办法掌握其内容。大意或许还能抓一下,但只靠猜测绝对不可能彻底吸收,更别提将书中精华化为自己知识并善加利用。
也就是说——
「我根本没有足以活用这些资料的知识哪。」
听见自己脱口而出的心里话后,瑞克提法尔不禁愕然。历经了那么多苦难,却还是无法派上什么用场吗?
举例来说,「皇剑」里有着与外交相关、历代国王与当时外务院职员的对话纪录。若是打算理解他们所交涉的内容,就非得跟这两人拥有相同程度的知识不可。
这边的知识指的是国家地区名称、人物的名字,王阈与对方阈家的经济状况或当时的国际情势等等,拥有这些背景知识正是埋解对话所需之条件。
再举一个例子。
纪录之中,有着某位国王所读过的公文书。
如果想要看懂那份文书,就必须先理解文章中所使用的专业名词或惯用的意思。与此同时,也需要了解该文书撰写时的原委经过及相关知识才行。
更甚者,该文书所记载的部署或人物等情报也是必要的判断材料。
「——真不愧是『纪录』啊。」
继承「皇剑」后,就可以获得「皇剑」所保存之历代国王见闻录。但以瑞克提法尔目前的能力而言,能理解的部分实在少之又少。
况且各个时代的背景又都不尽相同。没有相符知识的话,所谓纪录也不过只是一堆无法解读的影像或声音罢了。
庆幸的是,那些纪录并不会趁瑞克提法尔闪神时便私自占据他的脑海。
不论是谁,都不可能随时意识到自己的大脑里拥有哪些情报。若是情报会擅自浮出记忆表层的话,瑞克提法尔搞不好会陷入混乱也说不定。
「需要记的事情实在多到有点讨厌呢……!」
身为皇太子候补的他,总算能明白为什么非得在国王底下接受教育不可了。
国王登基时,若没有具备一定的知识,便无法活用「皇剑」的纪录。反过来说,只要拥有知识,不管什么样的资料都可内化并随心所欲地使用。
脑中塞了个两千年份藏书量的图书馆,如果这些资源都能灵活运用于统治或是政争之中,那会有多惊人?聪明的人稍微想一下大概就能理解。
持有「皇剑」者,只要能消化一项情报,便可轻易得到十项知识。
「说是这么说,首先得要有足以理解的大量知识才行呀……」
摆在眼前的事实不止令人愕然,根本就是绝望。
到底该吸收多大量的基础知识才足以活用「皇剑」?瑞克提法尔此时彻底理解了何谓穷途末路。可是,已经没有叹息烦恼的时间了。当瑞克提法尔开始努力思考现在开始该怎么做时,传来了打断他思绪的叩门声。
咚咚的敲门声有着独特的规律,那节奏让瑞克提法尔内心涌起一股熟悉感。但还来不及回应,门便打开了。眼前光景似乎有点眼熟。而从门扉后现身的人物,让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打扰了。」
来人是威妮雅。
对瑞克提法尔而言,和他在一起迎接人生大转换的觉醒的,或许是威妮雅和那超越人类想像、不可思议的力量也说不定。
正当瑞克提法尔头痛着自己的将来时,离他所在房间稍远一点的走廊上发生了一起小事件。
当事者有两名。
双方都是被称为公主之人物。
其中一人,白龙公的女儿梅里艾菈像在忍耐着什么似地,一边抖动单边眉毛一边出声先发制人。她直直地盯着对手,眼神充满魄力,丝毫不肯放过对方的一举一动。
「——这位大人,您身为四界神殿巫女,身分尊贵,却做出如此轻率的举动,这样会让我们很困扰啊。」
正面迎击梅里艾菈毫无善意的视线,四界神殿的巫女莉莉西亚也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感情,面无表情地提出反驳。双方都视对方为不可轻忽大意的敌手,互相较劲。
「这一点都不轻率,而是巫女为了协助国王,依照自己职责所采取的行动。」
「皇剑」继承仪式结束后,顺利完成任务并取回声音与视力的莉莉西亚,比起先前给人的印象,现在更多添了一份符合她原本年龄的活泼气息。
其活动力让她姊姊梅蕾蒂亚也大为吃惊,现在的莉莉西亚像是要将至今为止活在黑暗之中产生的抑郁烦恼全数抛弃般,每天都在大神殿中来回奔走。
她的服装也随着行为举止一起改变,最近莉莉西雅在神殿里常穿的,几乎都是露出肩膀的衬衣和长度较短的伞型裤裙。
虽然这是她度过大半人生的大神殿,但对现在的她来说,现在的感觉就跟初来乍到一样新鲜。周围的场景以情报模式直接传送至大脑的状况,和直接以视觉取得还是有莫大的差异。在枷锁解除之后,本来隐藏在她内心里的原生性格,似乎也跟着觉醒了。
开始显露野丫头本性的莉莉西亚,这几天每日必做的功课便是躲过梅里艾菈的视线,鬼鬼祟祟地探视瑞克提法尔的寝室。
只要人在大神殿里,莉莉西亚就拥有绝对的优势。虽然梅里艾菈会在时间允许之下待在瑞克提法尔的寝室旁,但毕竟她还有其他的工作,必须辅佐在神殿客室执勤的父亲凯尔。随侍在梅里艾菈身边的威妮雅也会跟着主人同行,因此那时负责看守瑞克提法尔寝室就只剩大神殿的神官了。
莉莉西亚抓准梅里艾菈不在的时间,趁机非法入侵瑞克提法尔的寝室。大神殿的职员们比起白龙公的女儿更遵从巫女的意思。他们不但协助莉莉西亚入侵,甚至还向梅里艾菈隐瞒莉莉西亚入侵一事。天时地利人和,也可以说他们都是共犯。
可惜只有这天运气不佳。
恰巧结束工作的梅里艾菈撞见莉莉西亚离开寝室的瞬间,所以才像现在这样在走廊正中央教训她。话说回来,莉莉西亚一点反省的打算也没有。
「四界神殿的巫女是最理解国王的,被教诲必须成为支持国王的存在,当然,我也一样。」
「瑞克提法尔还未正式成为皇太子。因此,他仍然是林德沃姆公爵家的客人。」
皇太子的位份继承是必须先完成即位仪式,然后等到候补者觉醒后才能正式被认可。
因此,梅里艾菈坚持瑞克提法尔目前身分依然是白龙公的客人。
虽然她勉强让自己的措辞听起来不至于太失礼,可那尖锐的眼神却足以让同是龙族的男子们自知不敌落荒而逃。
「就算大人目前在林德沃姆公爵家作客,可梅里艾菈阁下您也并非公爵家当主,照理说应该没有权力替瑞克提法尔大人筛选他的客人吧?」
即使沐浴在对方锐利的视线下,莉莉西亚也毫不畏惧,就某种意义来说,她或许拥有超越龙族的胆识。
莉莉西亚开口便指责梅里艾菈公私不分,而且为了让梅里艾菈更站不住脚,她的措辞也愈发严厉。
「瑞克提法尔大人的维安可是国家大事,这样的重大议题怎么会是区区一位公爵家长女就能够判断的呢?」
「唔……」
梅里艾菈被莉莉西亚严厉的指责说得哑口无言。
随着仪式结束,圣都开始流传皇太子诞生的谣言,这背后当然和凯尔的刻意操作有关,但要让情报自圣都扩散至王国各地,至少也得花个几天,如果一切顺利,搞不好就能牵制住联合军与帝国的行动。
不过一旦瑞克提法尔的存在成为公开的事实,他便自然而然地从梅里艾菈的保护伞下脱离。即使梅里艾菈不保护他,整个王国也会倾全国之力守护瑞克提法尔。而神殿,对于这位等于在自己眼皮底下诞生的候补者,更不会置他的安危于不顾。
因此当瑞克提法尔的存在公诸于世时,梅里艾菈便无法以个人权限干涉与瑞克提法尔有关的事情。
虽然身分还未被正式承认,可瑞克提法尔的存在早就世人皆知。相较于在公事上和瑞克提法尔无直接关系的梅里艾菈,根据神殿教义,被公开明确赋予相关地位的巫女,其发言当然更有分量。
「照顾瑞克提法尔大人的职责将由我接手。梅里艾菈阁下,您还得辅佐白龙公,应该无法再分神支援瑞克提法尔大人了吧?请您专注于您自己的H作如何?」
这女孩心机真重啊——梅里艾菈如此想着。
原本清秀又惹人怜爱的巫女,没想到才没几天就恶劣成这副德行。
实际上,身为支持国王的巫女,为了要铭记最低限度所需的大量知识,早已在神殿内接受严苛教育,一路锻炼身心至今。只不过对于不清楚这点的梅里艾菈而言,根本就像被骗了一样。
梅里艾菈心想,梅蕾蒂亚要是知道的话说不定会长声叹气,但因为牵扯到那个人,说不定她也只会一笑置之而已。意外地,这对姊妹本性可能非常相近。
梅里艾菈内心对莉莉西亚的警戒层级不断升高,可她不会轻易认输,由于目前这件事还未正式对外公开,所以她依然有理由继续辅佐皇太子。
梅里艾菈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突击屹立于眼前名为四界神殿巫女的高墙。
「——大人您的意见所言甚是。但是,我也同样有守护他的理由……」
「公主大人!!」
但是,梅里艾菈的突击被从走廊对面现身、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己方同伴打断了。
面对打断自己说话的侍女,梅里艾菈像个任性的孩子赌气般的投以泪眼。她正士气满满的打算反击,却在话讲到一半时被迫中断而瞬间差点跌倒,这件事情就当做秘密吧。
然而,平时善于察言观色的威妮雅,此时却装作没有留意到主人难看的脸色,反而刻意在梅里艾菈和莉莉西亚面前提高声量。
梅里艾菈突然回想起来,以前似乎也有类似的状况。
记得当时应该是——
「那个倒在路旁的……不对,瑞克提法尔殿下醒来了!」
两位公主因为威妮雅的这句话猛地对望,双方视线像是要喷出火花般在空中交错,最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在走廊上拔腿狂奔。
两人都尽全力地跑着,试图甩开对方。当被丢下的威妮雅慌张地打算追上时,她们居然边跑边展开第二回合的唇枪舌战。
面对她们两人的狂奔,神殿的神官和修女们满脸惊恐,吓得一致闪开。
「梅里艾菈大人!能否请您停止在走廊上奔跑的粗俗行为!?」
「大人您才是,巫女身为国民尊敬的对象,怎么可以在跑步时发出乒乒乓乓的嘈杂脚步声!」
「我未来的丈夫——皇太子殿下终于清醒,我若没有第一个向他请安的话可是巫女之耻,不,是女性之耻!」
「这是什么怪理由!?这里就交由我来负责,您之后再悠哉地前来请安不就好了!」
「您要我慢点再过去,是因为想要自己跟瑞克提法尔大人来个清醒之吻对不对!?」
「什么!?」
这也讲得太过分了吧?
(我生气的原因,是因为莉莉西亚一时嘴快措辞不当,才不是因为被她说中了呢)梅里艾菈在心底说服自己。
说起来,梅里艾菈自认对瑞克提法尔并不抱持男女感情,也没打算毁掉两人保护者和被保护者的关系。
所以,莉莉西亚的发言确实是找碴。
「大人!作为一名巫女,粗野的措辞非常不适合您!」
「您想说我误会了吗!」
「没错!」
梅里艾菈用强硬的语气断言,她因为愤怒羞耻而满脸通红,整张脸转向莉莉西亚。
但是,巫女看见对方的反应后显得更亢奋。
「您每天在殿下的房里赖着不走,难道就不下流吗?」
「什么!」
梅里艾菈的脸颊染上朱红色。
她的双唇一张一合,全身上下散发出慌张震惊的反应。
「还不只这些!瑞克提法尔大人的换洗衣物,都被您拿去洗了不是吗!」
「为什么您知道!?」
莉莉西亚乘胜追击,继续穷追猛打。
而梅里艾菈的奔跑速度则逐渐变慢。
「女官们告诉我的!她们说,白龙公的公主大人和皇太子殿下感情甚是融洽呢!我也想要和瑞克提法尔大人感情融洽呀!」
顾不得粉饰措辞的礼仪功夫,莉莉西亚高声大叫。
「唔……」
听到这句话,梅里艾菈只能咬着唇瓣发出呜咽声,脸上又再度加深了一层红晕。不论在哪,女性们总是喜欢谈论八卦,就算是大神殿里也不例外。
其实,瑞克提法尔的衣服与其说是由梅里艾菈经手,不如说几乎都给威妮雅洗了。梅里艾菈只是单纯地抱着姊姊照顾弟弟心情,才在瑞克提法尔房内来回奔走——旁人看见的话,她都是这么说明——看来周遭旳人并不是这样看待。
两人一来一往,当瑞克提法尔的房间出现在眼前时,胜负已定。
「瑞克提法尔大人和梅里艾菈大人的感情状况,我一概不过问!但是现在这场比赛就由我取得胜利啰!」
「啊啊!」
瞄准梅里艾菈的速度落后的瞬间,莉莉西亚猛烈加速。她一口气拉开了与梅里艾菈的距离,直奔至瑞克提法尔的房里。
抵达终点后,莉莉西亚大口大口地喘气后,随即挺起身子,摆出准备向瑞克提法尔请安的表情,抬起头来——
「唉呀,原本我只是打算在工作空档过来探望一下,没想到你竟然醒来了。看来我的运气真不错。」
「我不知道跟运气有没有关系,不过,你愿意前来探视我,我致上万分谢意。」
莉莉西亚看着和蔼可亲的姊姊和瑞克提法尔聊天的景象不禁一呆。
他们没有发现莉莉西亚已经出现在门口,继续进行对话。
被丢在一旁的莉莉西亚,呆呆地张着嘴巴,身体像是结冻般地僵直不动。
「讲话太生硬了吧。你现在已经是皇太子,对我使用敬语不太妥当喔。」
「真的吗?」
「毕竟我们在宫内职等排序是一样的……算了,你也还没正式被任命为摄政,暂时以资历排序吧。还没有登基就先继承了『皇剑』,也不能算是半皇。话说回来,你对摄政等等的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
吗?」
「我记得摄政是除了国王以外有权行使国事和国政行为的职位,是实质上真正的国王。一般来说,摄政是由当今国王指定皇太子所就任的职位,主要是为了预防国王不在,法律上无法进行王位继承的状况——对吧?白龙宫中有位严厉的好老师,这点内容我还记得住。」
「那是假设在能够登基的前提。根据法律的解释,登基指的是国王以外之人也可列席参加,只是正式即位仪式的一部分而已。在当今国王守丧期间举行实在有些不妥……即使以特例强制进行,也可能会遭到严重的抗议。啊,顺便一提,半皇指的是……」
根据皇家典范,皇太子原则上会先在国王列席时登基——也就是法律上的王位继承仪式,登基之后,等到国王驾崩时再报称新年号。再过一年,当前任国王的守丧结束后,皇太子才会对外宣布继承王位,进而执行继承仪式的下一个阶段——即位仪式。
根据法律条文解释的话,在皇太子登基并经历国王驾崩的阶段之后,才能正式登上国王之位。通常要经过登基和即位两种仪式,才能算是正式继承王位。因此,只进行登基的国王称为「半皇」。
「也就是说,你的身分甚至不是半皇。毕竟你已经在登基的同时即位,也不可能称作半皇。」
「嗯……」
当两人的对话进行到一半,被晾在一旁的莉莉西亚终于恢复思考,或许是因为她感觉到被她抛在背后的梅里艾菈和威妮雅两人追赶上来的气势了吧。
但是,莉莉西亚才刚从打击的呆滞状态下回神,她上前的脚步踉跄,令人担心她似乎要——
「姊、姊姊——呀啊!」
可能是因为才刚回神,莉莉西亚的双脚打结整个人朝着地上的绒毯摔去。
在完全没有防备的状况下,她跌向自己的正前方,脸部重重的着地,撞上绒毯。
砰一声,低沉的撞击声在瑞克提法尔的房里扩散,长度不长的伞型裤裙摇曳掀起,暴露出底下穿的布料。那最高级的浅蓝色是宫内在服装上大量使用的装饰用布料。
「——」
瑞克提法尔和梅蕾蒂亚看着突然出现的闯入者自己造成的悲剧,两人都不发一语。
他们被撞击声响吓的中止对话,转头盯着闯入的当事者,静静地看着那位四肢趴地的巫女。
「请您等一下,巫女大人!咦……唉呀……?」
「公主大人,发生什么事……咦,巫女大人……?」
片刻之后,梅里艾菈终于冲进房内,随即撞见巫女趴在地上的模样后,只能哑口无言。而后出现在梅里艾菈身后的威妮雅也跟着撞见房内地板上的惨状,保持沉默了。
虚无残酷的尴尬时间笼罩着在场的五人。
「呜呜……怎么……怎么会这样……我今天特地穿上自己最喜欢的内裤,竟然被看光了……」
「好了,莉莉西亚,反正决胜内裤这种丢脸的东西都被看见了,接下来再被看到什么都没什么好怕的了。」
「呜啊~~!如果要被别人看的话,与其穿中意的内裤,不如穿看起来成熟的还比较好——」
莉莉西亚维持趴在地上的姿势开始啜泣。
她的姊姊虽然拚命安慰她,可惜方法实在太拙劣,只是不停地加重对妹妹的打击罢了。莉莉西亚的哭声越来越大,甚至不顾一切透露出让姊姊吓一跳的真心话。
久未见面的瑞克提法尔和梅里艾菈终于逮到说话的机会,他们决定暂时无视一旁姊妹俩的骚动。
「恭喜你完成皇太子就位仪式,殿下。」
「听到梅里艾菈用郑重措辞向我打招呼,感觉实在非常奇妙……总觉得不太开心……」
「这是君臣之间的界线。殿下若是不习惯的话,会对今后各种事项造成影响。」
「哈哈,你说的对。」
瑞克提法尔干笑。
即使对方是以私人名义来往的对象,今后这些人看待他的立场也会随之改变。就算得到「皇剑」的情报,看着眼前的人转而对他展现出毕恭毕敬的态度时,他宁愿不要得到「皇剑」了。从此之后他和梅里艾菈的密切来往也会画下句点。受到若干打击的瑞克提法尔这么想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时,梅里艾菈开口说出:「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殿、殿下若是在私人时间中,希望我继续保持那种态度的话……就是……像以前那样对待你的态度……」
「咦?」
瑞克提法尔对低着头喃喃自语的梅里艾菈所说的话感到惊讶。
他摆出就算被嘲笑愚蠢也无法反驳的表情盯着梅里艾菈。
「如果是公开场合……『现在的』我毕竟也是殿下的臣子,但如果在私人时间……和殿下建立你所希冀的关系……应该是没有问题……」
「这、这样啊。」
梅里艾菈重复表达了两次,让瑞克提法尔的思考回路加速。
(将公私作区别的话,私下继续维持朋友关系也没问题的意思吗?)
「那个……所以殿下……希望和我建立什么样的关系呢……?」
梅里艾菈满脸通红地反问,像是要偷看瑞克提法尔的脸似的偷偷瞄着他。
瑞克提法尔感觉到站在梅里艾菈背后的威妮雅正发出强大的压迫感,但他告诉自己那只是错觉而已。现在的他只希望不要被梅里艾菈狠狠斥责,努力思考该如何回答。
接下来,他开始重新思考和梅里艾菈的关系。
(虽然说是朋友,但至今为止都是我单方面被照顾,实际上我的身分也像是客人,硬要说的话应该像是姊弟……?)
不过,要他今后就叫对方为姊姊的话不太好吧。他的额头冒汗、五官纠结,即使梅里艾菈察觉到他神情有异而出声叫他,也无法放松他的紧绷模样。
(不如成为干姊弟算了?但是,如果考虑到和公爵家的关系,这个提议过于莽撞……)
「殿下?」
还好梅里艾菈没有习得窥伺瑞克提法尔的思考这门魔法,这无疑对双方来说都是幸运之事。
梅里艾菈不需要因为对方的思考而产生原因不明的愤怒,瑞克提法尔也不会因为她的愤怒而被迫再次过着病床生活。
不久,梅里艾菈开始因为瑞克提法尔的态度而稍微感到焦躁时,瑞克提法尔终于作出结论。
「——嗯,那就这样吧。」
「什、什么?」
梅里艾菈挺直身体。
瑞克提法尔打算向急迫知道答案的梅里艾菈好好解释,并对自己苦思之后的结论抱持没来由的自信。他觉得梅里艾菈一定能接受这个答案。
「以维持健康为目的的武术师姊弟兼阿姆雷亚同伴——好、好痛好痛好痛……」
不过,男性用自己的价值观随意猜测女性的态度,得出正确答案的机率会有多高呢?
至少对现在这位耳朵被高高拽起的瑞克提法尔来说,机率趋近于零。
「喔……原来瑞克托是这样看待我的啊……嗯……」
「梅里艾菈小姐!耳朵!耳朵快被扯掉了!」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在场有会使用恢复魔法的人,况且拥有『皇剑』的话,就算耳朵被扯掉一定也能马上接回原状。」
「最后一句哪算没问题,根本会出人命吧!哇啊——!」
要不是梅蕾蒂亚和莉莉西亚随即发现一旁的骚动而赶紧前往制止的话,瑞克提法尔可能得马上跑去大神殿找恢复魔导师,或是请求「皇剑」关照了。
作为「雅尔多狄斯提尼亚王国」皇太子瑞克提法尔的第一天,就在这纷扰吵闹中划开序幕。
在此时也发现了某件事实。
其实「皇剑」的情报领域中也有关于何谓女人心的内容,如果瑞克提法尔想要活用,可能还需要莫大的时问锻炼身心才行。他并不讨厌女性,也没打算实行禁欲主义,只是因为各种因素,出于无奈地与女性相处的经验尚浅。
当他理解女人心时,就能证明「皇剑」已完全成为专属他的东西——也说不定。
『继承仪式已完成』的传闻比空中遨翔的飞龙还要快速的传遍全土。
这可以说是靠着白龙公凯尔的人脉及连结至他国的魔法通信网彻底发挥其威力的结果。
刚越过西方国境的联合军增援部队的进军速度大幅下降。也就是说,朝着北方国境线「帕拉提奥要塞」进行攻击的帝国征南军的攻势开始逐渐增强。与「皇剑」相同的概念兵器所散布的灾厄记忆,到现在依然深植在建国时日尚浅的帝国之中。
「帕拉提奥要塞」目前正遭受帝国不分昼夜的攻击,而在要塞司令部内的长官室中,一位身形削瘦的男性发声说话。
「——传闻极有可能是事实,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是,正如中将阁下所说。除了出入要塞的商人们以外,我们也向山脚下的两位居民确认了。不管是哪条街巷都流传此传闻,可以判断应该是从圣都散布……」
褐色的肌肤和剪至肩口的灰色头发,以及站在部下面前张着像是在凝视万物般的赤色瞳孔。
这个带有居住于王国内的黑精灵族浓厚特色的男子,就是这个屋子的主人。
几乎看不出来他在一小时前才亲自指挥了要塞防卫战的工作,身为长官室之主的他,全身上下散发出毫不衰退的霸气。
他是拉古达纳男爵家次子及王国陆军中将,迦拉哈·多·拉格达纳。职位为王国北方总军、北方国境区所属的帕拉提奥要塞防卫军司令官。
外表看起来大约是二十五岁左右的他,实际年龄其实已超过百岁了。
陆军内部将他尊称为稀世的战术家,自二十五年前,帝国侵略攻击以来便已将他配置于北方总军。
「我正想着为什么北方的笨蛋这么努力,原来是这样。若是立太子此事为真,就能够理解他们焦躁地增强攻势的原因了……」
二十五年前的战争中议定了与「新生阿曼达帝国」之间双方国境的非军事区。从非军事区南下约十公里的位置便是「帕拉提奥要塞」。在成为国境分界线的白狼山脉和天狼山脉之间展开的法尔贝尔平原。连结两条山脉并切割平原而建造的即是「帕拉提奥要塞」。
要塞以平行并列的三条长城构成,各长城相距一定间隔内会设置支塔作为防卫分部。靠近王国的最后一条长城,也就是要塞的最终防卫线的第三条长城中央则设立了要塞司令塔。
迦拉哈直到刚才为止,都坐镇于遭受帝国持续攻击的第一长城中央支塔,为了听取负责情报分析的部下报告国家大事,才回到要塞司令塔。
「那么,阁下,我们今后的方针是……」
面对用手托着下巴默不作声的上司,部下感到些微焦急紧张,便开口询问今后该如何行动。
以国王驾崩的现状来看,若是真的有资格坐上能够全权代行国事的摄政之位的皇太子的话,就是王国军全体该正视的一件大事了。当然,这也和此处的「帕拉提奥要塞」防卫军脱不了关系。
但上司却说出让部下震惊的发言。
「——就算已经立了皇太子殿下,和我们的职责又有何关联?帝国的那群野蛮人也还在攻击要塞不是吗。」
看来的确是如此。
但是,部下将嘴巴凑到迦拉哈的耳边,左右顾盼之后开口说。
「——殿下掌握军队一事为确实情报,这么一来,北方总军的司令长官拉法尔大将阁下……」
「啊,那个酒桶大将是王都逆贼们的支持者这件事啊。」
那位军服线条描绘出肥胖体态的司令长官拉法尔,私底下被戏称为酒桶,还不只迦拉哈一个人这么说。对迦拉哈来说,在这个和帝国针锋相对的最前线「帕拉提奥要塞」中,每个人总会不时地给他造成各种有形无形妨害,要塞内能让他带有好感的人可说是一个人也没有。
平常要是前往士兵们聚集的餐厅或宿舍,就能听到不少他们在茶余饭后间夹杂着对上司们的诽谤等抱怨。酒桶这个字眼更是天天不绝于耳。
司令长被当今国王任命至此职位前,也只是个被降转成闲职的人,明明不成大器,却只有架子比谁都要高。客观观察他的行动的话,会留意到他别有意图的隔绝送往要塞的情报,或是刻意错开补给物资的输送预定时间,很明显的他与帝国私通,尽是做些瘫痪要塞机能的行为。
做到如此地步却完全没有任何处分的原因是,就算将这些疑惑上呈报告,陆军参谋本部的陆军参谋总长或陆军总司令部的长官都不会有任何动静。姑且不论总军司令部以下的组织,上述的两方组织和总军司令部早就被当今国王所支配的军人们牢牢掌握。
但是,如今作为国王的代理者、掌握军权的皇太子已现身,将那些桎梏扯下的时机终于到来。
皇太子不可能会原谅将军队私有化,在国家濒临危机之时却只为了自保而奔走的家伙。这些人必须为自身的行为负责,拿命来赎罪才对。
实际上,根据部下所收集整理的情报来看,总军司令部直属的部队正进行毫无计划的可疑行动。从部队规模或是斥候们的侦查行动来推测,他们似乎企图突破要塞,逃亡至帝国领土。
「该部队规模为一个半程度的加强旅,若是他们从要塞后方攻击的话,或许可以藉机补足不利的要素。」
「他是笨蛋吗?这些好歹都在骑士学校学过吧?」
迦拉哈打从心底对他们的愚行感到惊愕。
「帕拉提奥要塞」并不只针对来自帝国的攻击才发挥它自豪的战力。
根据状况,要塞也能将入侵的敌军从内部消灭殆尽。虽说是加强旅,但只有一个半旅团程度的话,就算他们真的突破了司令塔,支塔增援部队也能在第三长城和第二长城之间的封杀领域,将他们全数歼灭。
面对拥有压倒性兵力的帝国,「帕拉提奥要塞」如铁壁一般,从未让帝国入侵至领地以内。同时,也从未出现让打算逃亡至帝国的背叛者通过的案例。
「况且,我不认为在这次骚动中毫无斩获的帝国会欢迎那无能的家伙。那家伙也不是人类种啊。」
帝国为了得到王国情报,会将王国的背叛者先视为宾客极尽款待,之后再私下处分作结。背叛王国却被帝国重用这种事,迦拉哈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么,阁下若是发现总军司令长官阁下出现在要塞附近的话——」
「若战斗中发现意图接近要塞后方的家伙,有时会将其误认成敌人吧。若是如此,我也会被追究责任。没什么,那只是小事一桩。」
「——我了解了。我们会将第三长城的警戒阶段提升至第一警戒。」
「很好。交给参谋们了。」
「是!」
看着迦拉哈挥挥手腕时所说的话,部下将脚后跟并拢,弯曲手肘并将右拳靠在左胸,以王国陆军式的敬礼作出回应。
部下再次行礼离开房间后,迦拉哈独自抬头看着挂在背后墙面的王国全土地图自言自语。
「花了三天掌握军队中央,再花两天拿下北方总军,并编列增援部队来到这里的话……不,打算先控制王都吗……?」
用手摸摸下巴后拿起桌上的军帽,用手指轻轻抚触纯金的帽章。平常对装饰品之类物件毫无兴趣的他,只会把钱花在他自认为是死亡装束的军装和相关饰品等等,这点众所皆知。
他曾说:「只要还任职于军务,我就决定自己赴死时所穿的服装非得是军装。因此,这令人憎恨同时也值得信赖的军服,不正是我在这世上最后所能挥霍的事物吗?」话说回来,每件王都裁缝师所制作的深绿色军装、外套、衣袄,不管是哪件,兵卒一年份的薪水都买不到这些衣服一半的布料。只要样式相同,军规上并没有明定各将领不能自行制作军服。根据士兵们谣传,迦拉哈的军装制作金额几乎比照国王在军事式典时着装的特一级国主大军装。
士兵们虽然会嚷嚷着要偷走迦拉哈的军装变卖,但其实也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罢了。
「不管怎么说,在这种时期打算成为国王的人简直是笨蛋。不过是投机者,凑热闹的家伙。」
迦拉哈将手边的军帽放到桌旁,嘴角上扬成了极为凶恶的笑容。
他曾经是狩猎妖精种的精灵族。他的笑容,甚至被人类种视为森林杀手的黑妖精种——黑精灵族的本性。新任皇太子到底会如何挣脱束缚的锁链,又如何出现在迦拉哈的眼前呢?实在是非常令人期待。
「愉快,吗?……是啊,当然愉快。」
对贵族来说前任国王果断无情,但对诸国或人民来说,前任国王为稳当的王者。即使在因为和帝国外交交涉问题而掀起战事、历经二十五年的战争中,反侵略地占领帝国土地的行为也只是前任国王拿来当作外交谈判的最后一张牌,他从未着手进行实质上的他国侵略。不过,当时此举也只是为了得到他国信赖而进行的外交手段。
国家之间不存在友情或爱情,只存在信用两字。当国与国缔结了某种约定后,理所当然会彻底调查对方的过去,倘若查出令人不安的要素,双方交涉将陷入困难,甚至可能失去国家信用。
反过来说,如果有相当程度的信用,即使只靠信用也能作为交涉的牌。不论国家规模大小,若能展现真挚之心和对方交流,虽然说来容易实行难,但真能执行的国家的确能从他国得到较多的信任。
前任国王的外交手段让他国认为王国是信用之邦,比起眼前的利益,他更能领会十年、甚至百年后的利益之重要性。
虽说如此,前任国王的儿子、也就是当今国王却只是个丑角般的家伙。发生骚动时,虽然没有把身在「帕拉提奥要塞」的迦拉哈卷入中央的骚动,但王国军却因为他们上头的主君行为而丧尽气势,力衰不振。事情演变至此,不知不觉丑角竟然化为骨骸而去,只残留骚动于世间。除了把他形容为丑角以外实在没有其他贴切的词句。想起为了将亲人的遗产吃干抹净而存在的当今国王,迦拉哈只能将脑海中浮现出的侮辱单字加诸于他。比起愤怒,对国王的行为感到吃惊的情绪反而先表现于前。迦拉哈认为,臣服于那种国王的贵族也应该列为同罪才是。
正因如此,他非常的期待。
「接下来的王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其实大多不抱期待。只要带领臣子们的上位者具备能在治世时不犯大错的实力,并召集众多拥有专门知识和经验的臣下,就能顺利地治理国家。君主不需要有能,只要不要成为扼杀他人能力的无能者就够了。
若是可以的话,上位者能制造出让他尽全力驰骋沙场的战场就更好了。
如果上位者能在这世上制造出可将敌人吞食、残杀的战场是再好不过了。
虽然他喜欢防卫战,但对他来说,紧紧咬着落荒而逃的敌人不放,一边听着落败者的哀鸣一边啃食对方,才是让他醉心的战斗。
思考至此,迦拉哈开始压抑被浮躁血气所支配的自己。安逸地追求战斗的人没有资格称为胜利者,所谓的胜利者必须先战胜自己才行,这点经验他早就铭记在心。
对洋溢着战争才华的他来说,战场等同于奉献给他的金银玉帛,但这不代表可以将他人卷入战争。
与其说他是个战术家,不如比喻成自古以来好战的斗士较为接近。
他单纯的想和能将自己的力量发挥至极限的敌人争锋,并获得胜利,甚至希望对峙的场面能扩大至战争的规模。这不表示他期望见到国家间的战争。他满脑子只想着,要是他的愿望真的实现,或许能与原始贵族中屈指一数的军略家米德加尔特侯在战场中相见。
「如果是个无趣的国王,我就得告诉他这世界多么有趣。」
生命并非历经战斗才能绽放光彩。
未经认真思考就脱口「生命可贵」等言论的人,说到底,也只是害怕失去性命才说出这种妄言。毕竟这世界从诸神时代开始就充满着争执。
「争执是人的本能。生命、光荣、富贵,全都是无趣之物。」
争执后的未来,才能发现真正的平稳之世。
「不知争夺为何物者,高唱安稳与和平也只是空谈。经过争执所得到的平和,人们才能看出其中价值。」
先有苦痛,才能理解何谓快乐。
只知道快乐的人,无法想像苦痛为何物。
「——来吧,皇太子。你打算给予这个国家什么?」
征战吗?安宁吗?
马上就有答案了。
迦拉哈想着过往的情景,慢慢地阖上双眼。
他身体渐渐放松,像是要稳定精神般地大大吸入一口气,在他阖上的眼皮里出现的是以往独一无二的好友。
那是一同欢笑、一同描绘着未来梦想的光景。不知何时,画面中增加了好友的家人。他曾天真的想着,这样快乐的日子可以持续到永远。
直到那天,他和好友同时接到紧急召集命令。
「——我知道。我绝对不会忘记。」
即使想要忘记也无法遗忘——迦拉哈回忆中的好友如此回答。
「总有一天,在那女孩理解你为何赴死的日子到来前,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待。」
所以,在那之前绝对不能败阵。他心中盘算,不惜使用各种手段都要死守这个场所。
「快来吧。战场正在等着你。」
他脑里盘算的手段,也包含自己的君主。
要是客人再晚一步来,耳朵说不定真的会被扯掉。
沿着大神殿中庭的回廊步行的瑞克提法尔一边搓揉耳朵,一边认真地如此想着。不知道为什么,「皇剑」的自我修复功能完全没有发挥作用,让他的耳朵到现在还在肿胀作痛。
凯尔在非常恰巧的时机现身,见到当时的喧闹景象十分惊讶,而后用怒斥声平息骚乱,让在场全员苦闷地捣住耳朵。瑞克提法尔的耳朵就物理层面来说得救了。但就机能层面来说鼓膜现在非常疼痛。
听到瑞克提法尔清醒后,凯尔马上赶来传达皇太子应做的工作事项,却当场撞见包括女儿在内的公主们的丑态,即使到现在他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还不清楚大神殿内构造的瑞克提法尔自然地跟在凯尔的后面。他能感觉到凯尔的背影散发出非常沉重的愤怒波动,这比什么都可怕。世间将龙族、魔族、神族并列为恐惧的存在,其理由在此时可以略知一二。
就算这样,也比留在那个房间里还要好。从这一点就可以知道瑞克提法尔这个人,面对名为异性的生物是多么不拿手。
「唉……」
但是,身为皇太子,面对不拿手的事务也不能逃走。
出席社交场所的机会多的是,因为工作得和异性会面的事也不少。这种程度的接触就胆怯的话,那真是太欠缺锻炼了。况且,他对异性觉得棘手原因是他无法了解女性的想法。他喜欢符合自己心中理想的漂亮女性,在对他抱有好感的女性面前,即使垫起脚尖挺着胸膛,他也想让女性见到他好的一面。更别说也会浮现想与女性交好的欲望,其实,当别人告诉他,梅里艾菈和莉莉西亚是「可以公开出手的女性」时,他打从心底感到开心。
但是,他害怕表露出自己的想法而被人讨厌,无论如何,他总是非常谨慎地对待自己所重视的人,这是瑞克提法尔身为男人的本质。假设有人对梅里艾菈等人出手的话,他也会用他的权力,不惜任何手段把对方给排除。这也只是非常低程度的独占欲,他和一般男性一样具备相同的精神构造。
(啊——今后到底该用什么方式和未来的婚约者交往?「皇剑」在这方面也完全帮不上忙……可是……唉,脑袋打结了)
为了活用小从一般常识、大至两千年份的纪录而努力学习,以及从名为客人的米虫华丽地摇身变成皇太子,他必须彻底进行自我改革。该做的事突然堆积如山,在这紧要关头还在原地踏步真的很不妙。非常不妙——
「但是……我实在不知道到底该从何处着手……」
瑞克提法尔一边低声烦恼着,一边踩着毫无危机感的脚步在走廊行走。走在前方的凯尔瞥见他的模样后,只能发出叹息并轻轻地摇着头。
瑞克提法尔穿着绑上皮制装饰束带的白色长摺裙和衬衣,以及缀入朴素银丝装饰的上衣。这是一套和仪式当时大相迳庭、较为方便移动的衣装。当然,神殿的职员们也为他准备和仪式当时类似的服装,由于瑞克提法尔本人希望能穿着便于行动的服装,也只能顺着他了。
这件似乎本来是让贵族子弟在骑马时所穿的服装,就连皮制的装饰束带也是以前拿来固定马具或是武具的东西。
「虽然困扰的时候想去找威妮雅帮忙,但她最近心情似乎很差……」
瑞克提法尔知道对方是位在关键时刻可以求助的可靠侍女,但自从完成仪式清醒后,却只从威妮雅身上感受到一股只针对他的凶恶态度,甚至丝毫没有软化示好的打算。就算想跟她搭话也被忽略,反而还会露骨的投以冷漠的视线,久久喝到一次她泡的茶也苦涩至极。就算如此,瑞克提法尔也从没想过要请神殿的其他女官协助,这毕竟也算是他身为男人的坚持吧。说是固执也好,心底想着希望能珍惜威妮雅这位认识最久的人,也是瑞克提法尔这个生物的本质。
没料到,他这种态度正是被威妮雅嫌恶的其中一个原因,这点他还真的想都没想过。
现在的瑞克提法尔最大的缺点,是他不在乎且不理解除他以外的人类情感。这是与生俱来的气质吗?还是以前做为社会最底层时残存的痕迹?抑或是欠缺学习能力,只是单纯的笨蛋?包含他本人在内,谁都对瑞克提法尔的本质不感兴趣,因此,到现在都无法针对这个问题给出明确的答案。
根据推断,若要用一句话形容瑞克提法尔这个人物,那就是「无法察言观色的家伙」。
「——嗯。下次约她出来散散步吧。人只要真心相待的话一定能互相理解。」
即使再怎么被刻薄对待,他也毫不退缩这点,说不定值得大家学习。
或许他只是难以感受到人的恶意,果真如此,今后的教育就必须想办法矫正这问题。一国之主无法理解他人情感的话,百害而无一利。过于介意他人的内心虽然也会造成问题,但过于不介意的问题更大。
不过,该怎么邀她一起散步呢?——瑞克提法尔开始思考。走在他前方的凯尔再度往后看了他一眼,但马上把视线拉回正前方,走了十步左右突然停了下来。
「殿下。」
发出严肃的嗓音后,凯尔往后转,用些微险恶的视线俯视瑞克提法尔。
瑞克提法尔下意识地发出呜的一声,往后退了半步。
不知何时,两人位在横跨神殿中庭的走廊中间。
周围空无一人,在约略开始有冬季迹象的环境里,只听得见对气候忍耐性强的昆虫发出细微的虫鸣声。瑞克提法尔在寒冷的空气中,听到凯尔毫无温度的声音。
「做为殿下的臣子,最初向您说明的仅只是如此事项,实感惭愧。」
「什、什么事……?」
怎么了?这次我做了什么吗?——瑞克提法尔一口气把自己最近的行动在脑中回想一遍。不知是否为「皇剑」的机能,他在这里度过的短暂光景开始在脑里清晰地重新上演。
但,目前为止还没做出碰触凯尔逆鳞的事。应该没有才对。
在惊恐的快速思考导致手足无措的瑞克提法尔面前,凯尔却说了出乎意料的发言,还做了出乎意料的行动。
「首先,至今为止对您做出的各种失礼行为,我衷心表示歉意。」
凯尔在走廊屈膝跪下,并深深叩头。
这条一路连接到中庭正中央的地板并未铺上绒毯或任何缓冲物,他就在如同镜子般光滑的磨石地板上做出这种动作。
就算是王国贵族——林德沃姆公爵家的当主,同时也是原始贵族第一人的白龙公,在地上屈膝下跪这种事,不可能在仪式以外的时间对国王做出此举。林德沃姆公爵家的势力高到可被允许不需如此。
因为凯尔的态度更为惊慌的瑞克提法尔左右环顾四周,幸好附近没有人的气息。重臣突然毫无意义地下跪,有对君主之位问鼎轻重之嫌,凯尔的立场也可能依情况好坏而变得危险。
站在这里的瑞克提法尔只是一名皇太子,是个连王国一个职位都还未就任的不完整存在,只确认他即将成为下任国王而已,真要说的话,他不过是个被抬上轿子的人罢了。
相对于此,凯尔身分是白龙公,还是在贵族议会中负责进行统整一职的王国重要人物。更拥有等同于中规模国家的领地,持有相当于国家预算的资产。作为四公爵家的第一人,他甚至能够得到比照国王规格般的尊敬。和现在的瑞克提法尔比起来,两人身为人的水平毫无疑问天差地远。这世间虽然不会列出公开的地位顺序,但私底下的排序确实存在。
因此,瑞克提法尔非常焦急。他发出粗野急迫的声音,抓着凯尔的肩膀。
「白龙公!要是被人看到该怎么办!?」
「此处早已要求旁人退避。神殿虽与王国政治毫无牵扯,但内部依然得以进行政事。而这也是绝对不能公诸于俗世之事……」
正因如此,他们现在准备要前往的地点是大神殿内防谍措施最完善优秀的场所。凯尔像是自嘲般的苦笑,他似乎在说,那种场所正是他们这种政治型生物的地盘。
但是,凯尔的神情马上恢复成一如既往的扑克脸,抬头看着瑞克提法尔。
「在前往该场所前,希望殿下您能够拥有领导者,也就是『君主』该有的最低限自觉。被『臣子』的言行左右并非为恶,但若是将应亲自考量的议题委以他人,则是罪恶至极。」
瑞克提法尔反覆思考凯尔所说的话,将话语分解、剖析。再从凯尔的表情中读取情报,推测他的言语中所包含的感情。最后,导出唯一的解答。
瑞克提法尔一边确认凯尔的表情,一边开口说出答案。
「——也就是说,接下来不管谁说了什么,我都不能放弃自我考量,是吗?」
「正是。」
瑞克提法尔发现,遍布在他体内的「皇剑」纪录中,曾出现好几次相同的对话。
在纪录中,有个人也向当时的国王告知相同的言论,长相和眼前的凯尔非常类似,不只是态度和气质,就连容貌也几乎相同。
「这是父亲传承给我,需要教导国王的其中一项事项。继承了皇剑的您应该已经察觉了吧。」
瑞克提法尔默不作声,只点头回应。原来那个纪录是凯尔的父亲啊。他理解了。
凯尔看着他的样子,表情稍微缓和。
「实在万幸,您已能不被剑之力牵制,进而自由读取历史了。」
「——那也是从您父亲那听来的吗?」
「是,若是轻易被剑所牵制者,无论对方是何人都必须将他斩杀舍弃。」
听着凯尔果断的发言,瑞克提法尔吓的低语呻吟了一下。
为了避免愚昧的王者诞生,在对方坐上至尊之座前都必须先严格挑选。
如果不适合成为国王,必须在对方成为国王前彻底排除。必须快速铲除不适任者是合理的思维。
「我合格了吗?」
「以目前情况,暂时会将王冠加诸于您……」
也就是说,在他成为国王以前必须继续接受各方的审查。
等到抵达王座后,凯尔在实际意义上才会对瑞克提法尔发誓其忠诚。因此,在那个时刻到来前,凯尔仅对他抱持着暂时的忠义罢了。
被断定不适任的话将会遭杀害。虽然如此,瑞克提法尔依旧对凯尔展现笑容。
「正如我所愿。一旦发生状况,我会坦然面对死亡,没有比这更有公信力的保证了吧。」
瑞克提法尔认真的回答。
他其实没有看破死亡的意义,如果自己成了错误的存在并会立刻遭到制止的话,那么他害怕出错失败的理由就不复存在了。
这和死心的感觉有点类似,但他不认为这是死心。
「我早就有觉悟,在生命终结以前都只能以王的身分存活,这点,白龙公也应该了解了。」
「是。」
看着出声应允的白龙公,瑞克提法尔再次点头。
「那么,该死的时候必须赴死,也是国王的职责不是吗?」
这是非常严酷的事实。
所谓的国王,即是当他开始愿意奉献人生的瞬间,方能允许他坐上尊贵之位。
无论公私,他的行为都是为了要完成他应尽的职责。只要他还拥有国王身分,就不可能从国王这个责任中逃走。即使死亡,死后也会被王之称号束缚。成为王的瞬间,这个人便不再是王以外的角色。
「你若有惦记之事,希望能毫不讳言的教导我。我还不成熟,想必你一定有非常多想谏言的话吧。所以,包含你的心愿在内,白龙公你会受尽辛劳。作为代价,我会登上国王之座。」
这是个契约。
瑞克提法尔面对打量细看自己的凯尔宣言。
初代国王和初代白龙公当时为了确保自己的生存圈,缔结了守护王国契约。第十代国王和第二代白龙公以同样的理由在此处交换约定。
为了对王国和所有居民负起责任,只要瑞克提法尔位居国王之位,白龙公将为了国家抛弃一切。
「白龙公凯尔,你的回答是什么?」
听着瑞克提法尔沉静的嗓音,凯尔低下头。
虽有不满、尚有不安但是同时也怀有希望。
「白龙林德沃姆凯尔,遵从己任。」
在此时,建立在希望之上的新契约缔结而成。
大神殿中庭的中央设置了小型人工森林,四季更迭的风景让造访大神殿的访客们沉浸在造景中。其实,人工森林是为了掩饰正中央的建筑物而建造。
中央建筑物的外壁周围铺设半透明的玻璃,大神殿职员之间只称呼此建筑物为「温室」。在古代语中,代表神话的四季之神。温室内种植药草、药木或是栽种作为调味料或香茶等广为人知的香草类植物,以印证温室所代表的古代意义。王国历史中,当大神殿在此处开始建造时,温室就已存在。
但别有实情。
一般认为在温室中建造的亭子应该是当作平日给职员们的休息场所,但亭子本来的用意,是作为大神殿中视为禁忌的政事讨论场所。这里是私下聚集在神殿的王国核心成员们举行极机密会谈的地点。
正因为神殿表面宣称不接触政事,才最适合利用这个设施。任何人都认为「不可能」的地点,才是最适合拿来藏身的场所。而「温室」也为此具备了完善机能。
「温室」本身用魔法障壁转化为坚固的城墙壁垒,并从亭子内部阻断一切声音与光线,除了术式所设定的人物以外,一概不可能进入要塞化温室内部。周围也密集配置了负责护卫的神卫骑士团精锐骑士们,以备不时之需。
平常在大神殿中庭会发生的紧急事态,顶多是不知道会谈正在进行的圣职者不小心误闯而已。骑士团的任务只是赶走误闯者,确保会谈顺利进行而已。
不过,考虑到今天准备要在此会谈的人员头衔,不管配置多少骑士都不嫌太多。
「皇太子殿下驾到!」
当白龙公凯尔·冯·林德沃姆公爵高声宣告时,骑士们的紧张感一口气提升到顶点。在会谈结束以前,他们被命令一刻都不得松懈。
骑士们一边藏身于木丛之中,一边看着站在凯尔背后的青年,向他投射含有各种感情的视线。
作为圣都大神殿所属的神卫骑士,此时他们不得动弹,除了工作职责以外,还因为他们正以王国居民身分不停地屏息思考。因此,没错,正由于他们是骑士,同时也是王国人民,不可能不期待新任皇太子的到来。脑里混杂的思绪便形成复杂的视线,全投射到一位青年身上。
凯尔宣告数秒后,前方的大门开启,白龙公和皇太子随即进入温室里。走入大门前,皇太子环视「温室」周围并投以微笑神情。
他发现了——骑士们面面相觑,随即将视线摆回原处时,发现皇太子的身影已消失了。
他们冉次互相看着彼此浮现的苦笑模样,大大的吐了一口气。
明天开始一定要进行更严苛的修练。他们想着。
在充满温暖空气的温室中,瑞克提法尔几乎得用追逐的脚步跟在凯尔后方虽然道路已整备到可供人行走的程度,但步道延伸出许多分支岔路,第一次来到的瑞克提法尔感觉这里像个迷宫。
他自己并未察觉,「皇剑」早已记录过这个温室的构造。而他无法调出纪录化为自己的知识这点,也诚实表现出他还不能将「皇剑」运用自如。
最大的问题点在于,即使他本人希望自由运用「皇剑」,也无法一朝一夕就达成他的目标。
皇太子本应在国王底下接受长时间的教育,包含如何运用「皇剑」。只有使用「皇剑」的国王能够理解「皇剑」的正确用法,因此必须由国王本人亲自指导。或者说,除国王以外没有其他适合人选。在失去「皇剑」制造技术的现今,理解它的机构或构造的人,除了国王以外无第二人。
但是现在王国虽有皇太子却没有国王。因此,能够指导皇太子何为「皇剑」的人完全不存在。把「皇剑」视为兵器或历史残存痕迹而进行研究的人不在少数,研究者们所留下的资料和分析用书籍也全都保存至今。如果能获得资料之中某种程度以上的知识情报,或许理解「皇剑」就不会那么费工。
但是,那些研究资料不过只是「皇剑」所持有的莫大情报的一小部分,对「皇剑」持有者来说其实只是毫无意义的琐碎情报。
在记录两千年历史,包含第一次文明时代的「失落的记忆」,甚至是记录了世界构造的「皇剑」面前,人类凭藉本身的微薄能力研究出的知识能有多少用处?
为了证明「皇剑」的存在,皇太子教育都需要花费超过十年的时间才得以完成。也就是说,即使召集王国内外最精英的分析集团,包含皇太子本人在内,要让皇太子完善使用「皇剑」的话,就必须有花费如此程度岁月的觉悟。
未接受这种教育的瑞克提法尔能否适任皇太子这个头衔,老实说,就连凯尔都无法判断。但这不会让凯尔因此停下脚步,这是因为方才见到瑞克提法尔坚定的言论和态度,让凯尔愿意信任他的关系。
接下来瑞克提法尔要面对的对象,是有朝一日能够和凯尔匹敌的王国核心人员,凯尔认为他们可不是能够随便让人闪烁其词就过关的泛泛之辈。
瑞克提法尔是否能胜任,并不是取决于他是否具备国王该有的经验或知识的问题。凯尔只是想赌赌看他身为人以及身为王的本质。
或许凯尔只想相信女儿心仪的对象并非凡夫俗子而已。
「——殿下,如同方才我所说,请您务必留意。否则,接下来您遇见的人可能会对您做出轻视并侮辱之举。」
这番教诲般的言谈,让瑞克提法尔笑着回应。
「我早就习惯被侮辱或被轻视了。在那种状况下,让对方闭嘴也是君主的责任对吧。」
「——遵旨。」
凯尔悄悄地感到如释重负。
瑞克提法尔不只是温柔的人,也不是个性死硬的固执男人。刚柔并重不正是值得仕奉的君主该有的特色吗?君主愿意听从并接受自己提示的建议,对凯尔来说是何等的幸运。
他们暂时进入绿丛之中,凯尔的意识专注在眼前的亭子里。一想到那些在亭中等待的同胞们,他不禁眉头深锁。
那些同胞到底能否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他们曾出于无奈的互相将对方视为背叛者,而藉此再次携手合作的可能性到底有多高?
凯尔稍微思考,他认为还是不要抱持能再度合作的希望比较好。
事到如今,也只能信任瑞克提法尔了。况且,只要实际让他亲眼见识亭子内的同胞们,应该就能知晓能否合作了。这个青年作为国王的才能仍旧是未知数,但如果是作为龙的君主之才能倒是能给予肯定。毕竟他对于眼前道路毫不退缩,也服从「皇剑」了。
「前方的亭子即是会谈举办地点。虽然我已是殿下的臣子,在亭子中也须保持中立,望请殿下海涵。」
不知是否因为初次执行皇太子的职责,瑞克提法尔用稍微苍白的脸色点点头。
那神情表达了他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对手出现。
不过,将动摇之心显现于脸色上,也可以表示他知道对手大有来头吧。
「——那么,我们走吧。」
瑞克提法尔没有察觉凯尔稍稍放慢步调,开始往亭子前进。
当瑞克提法尔进入亭子中,亭内摆放的圆桌旁已经坐了三位男女。
第一位是眼睛细长,拥有一头直长黑发,用多层装饰布制成的衣裳包覆她细瘦身躯的娇小少女。她眯着眼睛打量瑞克提法尔,那视线似乎想在瑞克提法尔身上找出什么东西似的。
第二位是有着一头红色短发的美男子,他和凯尔的穿着类似,服装所描绘出的精瘦线条其实带着厚实的肌肉。他明明早就察觉瑞克提法尔抵达,却故意闭上双眼,摆出完全不打算转动身体面向人的态度,这可能是他不欢迎人的表现吧。
第三位是将苍蓝色的头发编成辫子垂散在背上的女性。相较于其他两人,她散发出温和稳重的气息,实际上,她是最深不可测的人。
瑞克提法尔短暂地观察三人后,凯尔便站在他旁边,一面向三人示意一面介绍。
「黑龙公,安娜史塔夏·冯·尼兹汉格。」
「红龙公,弗雷迪克·巴尔加·斯瓦洛格。」
「苍龙公,玛莉亚·薇薇·冯·利维坦。」
按道理来说,自己起身报上名字才是正确礼仪,但这三人并没有需要向瑞克提法尔行使礼数的理由。
为了对抗当今国王的不良素行,进而宣布从王家独立的他们并没有任王国内的公职,更毫无理由需要对区区一位皇太子瑞克提法尔行礼。
如果是面对王国以外的国家贵族,他们或许会表现出应有的礼数。
但这里是王国,他们也是由初代国王任命成为王国守护者的四龙子孙。
如果王国陷入内乱,他们拥有斩杀舍弃国王的职责。
虽然他们目前不打算彻底排除瑞克提法尔。
只是——
「——凯尔……这下子,还清你人情了。」
黑龙公安娜史塔夏静静地起身,面对凯尔和瑞克提法尔说道。凯尔的肩头颤动,就连瑞克提法尔也感受到他的动摇。
接着红龙公弗雷迪克放下交叉抱胸的双手,从座位上站起。他俯视瞪了比较矮的瑞克提法尔一眼。
「说的没错。我们已经在有限的时间内做足让步,你没有意见了吧?」
看着他们目中无人的行动,瑞克提法尔无法隐藏他的吃惊。
他还没报上名字。
或许对他们来说,瑞克提法尔只是个毫无轻重可言的存在,但他无法理解这些人为何可以如此轻视可能成为国家元首的人。
按照个人喜好来选择对象总是人之常情,但无论如何都不能以好恶来选择一国之主。如果诚心为国家着想的话,比起个人好恶感情,更应该优先处理其他重要的公事不是吗?
「凯尔小弟,接下来就交给你啰。」
嫣然露出温暖笑容的苍龙公玛莉亚接着起身,站在瑞克提法尔身旁对着凯尔微笑。这时的她,铁定没打算看瑞克提法尔一眼。
瑞克提法尔非常惊讶,他无法顺利让大脑思考。没想到就连一旁的凯尔也一样。凯尔的面容泛红,挡在打算离开的三人面前。
「你、你们……到底在想什么?」
他双唇颤动瞪着三人。在王国内乱的当下,他们却对最强底牌的皇太子不屑一顾,到底是何居心?但是,就算看到凯尔的视线,三人也毫不动摇。
对于与凯尔同为龙族的三人来说,那种视线并不具有多大的威胁意义。弗雷迪克摇摇头,向瑞克提法尔和凯尔说道。
「可想而知不是吗?我们已经从王家独立了,守护王国虽然天经地义,但我们不再归顺于国王之下。」
「荒唐!和初代国王陛下的契约可是……」
「关于这点呀,凯尔小弟。」
玛莉亚对凯尔露出看似困扰的笑容,但她金色的眼瞳却毫无笑意。
「初代陛下的遗言是要我们守护王国,我们也的确对国王家展示忠诚,但不表示我们必须向不知对国家是好是坏的皇太子忠心。况且,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他能平息这场混乱吧?虽然我不讨厌赌博,但也得先视当下的时间场所而定吧?」
比起赌上充满不确定要素的可能性,更应该选择能确实平息混乱的方法。玛莉亚这么说。
「——」
凯尔无法辩驳,看向剩下的最后一人,黑龙公安娜史塔夏。你也抱持同样的想法吗?凯尔用视线质问对方。
双方的视线互相交叠,最后,安娜史塔夏轻轻的点了头。
「——嗯。再见兄凯尔,我再来找你玩。」
安娜史塔夏语毕,毫无踌躇地转身离去。
玛莉亚随之迈开步伐,弗雷迪克也背向凯尔等人。
「等等!既然要守护王国的话,你们该不会……」
众人听见凯尔的询问,却只有弗雷迪克回头。
「——早就决定了。我们将率领自己的军队把联合军一网打尽。不借助王国军之力,只和答应协助我们的贵族一同出兵,再把帝国的野蛮人们全部击退。」
「什么……!」
弗雷迪克的回应让凯尔讶异地头晕目眩。
凯尔知道王都战线目前面临的危机,但是,他从未料想到同为朋友的三人竟使出这种强硬手段。这么一来,不就让联合诸国和周边国家有理由对王国燃起仇恨吗?
强硬回击的话,的确能在短期内歼灭联合军主力,并重挫对方侵攻之意。但在那之后必定会与联合军陷入泥沼战,周边国家可能也会将王国视为危险国家。
无论如何一定得阻止这件事发生。
凯尔为了让他们停下脚步,打算开口说点什么。
然而,突然出现的金属般硬质嗓音,像是要掩盖凯尔声音似地在亭子中回响。
「——少开这种玩笑,你们这群石头脑袋。活太久连思考方式都成了化石了吗?」
站在凯尔旁边的青年突然发言,他的视线完全不面对准备离去的三人。
事后凯尔叙述给女儿听时,他表示那句毫无情感波动的责言,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主君的恐怖而毛骨悚然。
就连活了一千年以上的凯尔也为之动摇,其他三人不可能毫无感受。
「——什么?」
被初次见面的瑞克提法尔痛骂的三人总算停止离去的脚步,一同回头看着身后的发言者。
三人的表情僵硬,惟独弗雷迪克愤怒到任凭瞳孔锐利地裂开。
龙眼是龙族的特征之一,只要他们以人类的姿态处于日常生活中,绝不将龙眼显现于外。只有当感情高昂,为了压抑满溢的魔力并准备变回龙的姿态时的过程中,瞳孔将会裂开,成为龙眼。
也就是说,藉由龙族的瞳孔能够判断愤怒到达何种程度。
近日以来,虽然龙族也开发了能有效抑制自身魔力的术法,因此用瞳孔作为愤怒与否的判断并不是非常准确,但不论是谁,依然对龙眼的判断基准深信不疑。
无论是王国内外,除了令人闻之丧胆的龙族逆鳞以外,他们以人类姿态裂开瞳孔展现出的龙眼也是让人们恐惧的要因之一。
但是,即使看见了弗雷迪克的龙眼,瑞克提法尔的表情依旧毫无变化。
「皇剑」为了随时让使用者保持在最佳状态而保有许多机能,其中一项机能是能让使用者免除愤怒,客观思考并冷静的发言。
「我说过不要闹了,还是你有重听?」
「——!」
这句话让三人的反应出现分歧。
面对瑞克提法尔明显挑衅的言语,安娜史塔夏和玛莉亚比起冲动愤怒,反而对眼前的青年抱持强烈的疑问。虽然她们毫无行动,但被挑衅剌激到的弗雷迪克一口气打开龙眼,他提炼储存在体内莫大的魔力,瞬间在空中产生召唤魔法之魔法阵。
从魔法阵中出现的是一只刀柄。
粗长的刀柄并没有以皮制布料缠绕,而是用鳞状的金属覆盖于表面。刀柄前端也逐渐出现了与其相衬的巨大刀刃。
弗雷迪克紧握刀柄,吸气后面向瑞克提法尔,魔法阵所残留的魔力让巨大的双刃闪耀发光。
而瑞克提法尔也不打算对眼前的巨刃沉默以对。
当瑞克提法尔右眼的龙眼出现瞬间,他无意识地编出和弗雷迪克相异的魔法阵,并握紧自魔法阵中出现的细长刀柄。那是把以散发白金光芒丝线缠卷刀柄、对他来说最为亲近的『白刃』。
「——!」
面对袭向自己的大剑,瑞克提法尔用他手中的细长剑身——刀锋相击。
它不会断,正因为瑞克提法尔明白这把刀不可能折断才敢贸然出此举,他毫无技巧可言的胡乱迎击。金属之间的冲撞声与摩擦声响彻入骨,当声响散失在空中的刹那,弗雷迪克察觉那把刀的真面目。瑞克提法尔所召唤的刀正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概念兵器——
「——『皇剑』!」
弗雷迪克会惊讶出声是有其来由的。
在过去当皇太子继承「皇剑」时,要完全驾驭其力量需要花上不少时间。
但是,眼前的无礼男子才刚在数日前继承「皇剑」。即使这男子冀望「皇剑」的力量,若是「皇剑」不认同他,也不可能将力量借用给他。「皇剑」面对未成熟的使用者时,为求自我保护,会自行发动保留能力的安全机关,不让使用者自由运用。要说这是因为使用者未成熟导致无法理解「皇剑」机能也好,事实上到现在为止,所有曾继承过「皇剑」的皇太子从未能在短时间内驾驭「皇剑」。
然而,现在站在弗雷迪克眼前的男子无庸置疑地正在操控「皇剑」抵挡他的刚剑攻击。
「皇剑」之所以面对刚剑还毫发无伤,是出自于机能的关系,并没有伤害弗雷迪克的自尊,但刚即位皇太子的年轻人竟然挡下自己的剑,这个事实却动摇了弗雷迪克。
瑞克提法尔感觉到对方的动摇,便趁隙发言。
「——『皇剑』为了保护国家而挥舞它的力量。所以,我才得以操控『皇剑』。你应该能理解我话中之意,红龙公。」
瑞克提法尔机械式的压抑愤怒,但他心底的激情却在龙眼之中沸腾不已,他所说的话,让弗雷迪克哼吟一声,沉默了。
现在弗雷迪克也终于理解。
至今为止的皇太子或半皇都无法马上以国王身分挥动「皇剑」,只因从未出现有其需要的状况。
被护卫保护,直到前代国王的守丧结束,迎接即位仪式的日子到来前,历届皇太子们绝对不会暴露在危险中,更没有需要挥动「皇剑」的理由与意志。所以才会让人以为「皇剑」在使用者还是皇太子的当下无法发挥其力量,或是即位前的登基仪式结束不久的新国王无法使用「皇剑」的印象。
然而,此时身为皇太子的青年证明了自己的存在。
除外患、排内忧,守护重要的人民所居住的国家。
正因如此,「皇剑」为了保护王国,实现了使用者的愿望。
「我如果处于你们三人的立场,也不认为自己愿意和连登基都还没完成的皇太子宣示忠诚。所以,忠诚什么的留待之后再行也好,最糟的状况下,就算不展现忠诚我也不介意。」
瑞克提法尔维持挡下弗雷迪克的巨剑的姿势,向三人说话。
现在需要的不是剑,而是意志。
不,现在的自己也徒有意志而已。不管是人脉、财产或经验都远远不足的瑞克提法尔,也只剩下作为皇太子所拥有的意志罢了。
「你们被初代国王任命保护王国一职,直到当今国王为止都不改其志。」
他们三人选择在此时召兵上阵,是因为他们察觉了王都战线即将崩坏的未来。
王都不单只是王国的首都而已。
从初代国王的建国宣言之后展开的王国历史,在王都「伊克希德」日积月累至今。
他国却恣意蹂躏王国,所以他们才选择战斗。他们认为这是最确实、最快速的解决之道。
然而,瑞克提法尔认为贸然战斗过于仓卒。
「当今国王的蛮横行为,我在此代替他谢罪。所以,唯独这次的战争请听听我的意见。如果你们判断我将祸及国家,可以立刻杀了我。我答应你们决不抵抗。」
瑞克提法尔的龙眼盯着三人。
一般龙族不可能能拥有金色以外的龙眼。
但是,这位皇太子的瞳孔是其他种族从未见过的白银龙眼。
至今为止的皇太子们虽然也同样拥有龙眼,但他们的龙眼都会残留原先瞳孔的瞳色。历代皇太子中,从来没有人拥有像是白银这种色素薄浅的龙眼。
在场的三人并没有意识到那龙眼的特别,只稍微对白银色涌现少许兴趣。和龙族相异的瞳孔中,现在到底映照着什么?
「——」
「塔夏?」
安娜史塔夏用像是在发呆的表情看了弗雷迪克的惊愕神情一眼,随后不发一语的回到圆桌旁坐下。看着盟友的行动,耸肩表示拿她没办法的玛莉亚跟着回到座位。
凯尔也暗自发出安心的呼气声坐在圆桌旁,只剩下弗雷迪克一个人站在一旁。
无言地交换视线的两人并不是互相仇视,而是仿佛想用眼神了解对方的内心一般直视眼前的人。之后,黄金与白银交会,分离了。
武器也是。
「这次看在『皇剑』的分上,我就姑且听你说的话,要不要服从你到时候再说。没有意见吧?」
「非常感谢你。」
弗雷迪克发出似乎心情不太痛快的鼻息声后回到圆桌旁,亭子便成为下任国王与元老集会的地点。
当情报公开后,详实记录这场战争的文件对此集会刻上了『圣都会谈』之名,开启序幕。
由三公的其中一人,苍龙公玛莉亚主掌会谈进行的原因,只是因为她是众人之中最为年长的。虽然以宫内位阶排序来看,凯尔位居第一,但若只有四龙公的场合的话,用现下职务编排反而比较不费神。
玛莉亚立刻察觉瑞克提法尔正在思考她今年到底几岁,她转头露出带些寒意的微笑。被她的视线吓得全身一颤的瑞克提法尔认真地心想,可以的话绝对不要与她为敌。
普遍来说,龙族女性度过长年岁月后,会变得不太在意自己的年龄,实际上还是以能否生下孩子来作为年华老去的基准。虽然依个人情况不一,但她们大多是在四百岁左右开始无法生小孩,然后在差不多的年岁,她们便开始不把自己的年龄当作禁忌。
当然,按照个人个性不同,也有打从一开始就不在意的人,反之,永远都在意年龄的人也存在。玛莉亚或许是后者也说不一定。
玛莉亚用非常「善良」的笑脸直直盯着瑞克提法尔,确认瑞克提法尔的额头浮出一滴冷汗后又转回正面。她用事不关己的表情无视瑞克提法尔仿佛放心般的吐气,替会议起了头。
「——好了,大家虽然好久没叙旧,却得先面对麻烦的议题呢。姊姊我好困扰。」
「少说废话,臭老太婆。还是你已经开始老年痴呆啦?」
「——!?」
正如弗雷迪克所说,他和玛莉亚的年龄差超过千岁。
虽然弗雷迪克只是想赶紧进入正题,但这的确是谩骂之言。证据是当他脱口发言的同时,玛莉亚的笑容也随之冻僵。
纵使玛莉亚依然眯着眼微笑,眼睑底下的瞳孔说不定早已偷偷裂成龙眼了,像是在证明她的愤怒似地,以她为中心的周边魔力开始颤动。
为了缓和突然变得险恶的气氛,瑞克提法尔发挥他生来的牺牲者天性挺身站起。
「首、首先,我想先为方才的无理道歉。为使三公们留于此地,我做出了不符皇太子身分的行为。」
在前往亭子前,瑞克提法尔被凯尔要求注意用字遣词。他努力的模仿「皇剑」纪录中历代国王的话术,结果就是以上用词。
原本只是一介百姓的瑞克提法尔,当然不知道国王面对臣子时该有的措辞。他尽力利用在原先世界所得到的知识去理解「皇剑」的纪录,说出这种程度的句子已经是他的极限。
但是,愤怒所用的语调不分贵族平民都大致相同,上位者的用字遣词却没有这么简单,大致理解瑞克提法尔这个人物的人若听到他所说的话,一瞬间就能看穿他其实讲的很勉强。
「——措辞、你不需要、强迫自己。」
「啊。」
不,即使不理解他的人也很清楚他只有半瓶水。
被安娜史塔夏的眼瞳盯着看,瑞克提法尔也只能尴尬的低语一声而已。
「你、在说每句话前、都不断的考虑、下一句话。」
「呜啊……」
说话时不停断句的安娜史塔夏独特的腔调重重地打击瑞克提法尔。
乳臭未干、只靠着稍有分量的胆子好不容易才到了这个地步,再这样下去,达成目的以前说不定精神就先崩溃了。
瑞克提法尔只好为了稳定心情拚了命地深呼吸。当他在心中低喃了几句之后,打算再度张嘴说话时,却——
「唉呀,这么说来,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像是要打断他的发言,一派轻松的玛莉亚让他丧气地垂着肩。
他一边想着这么说起来的确没错,一边觉得真是难为情。
如果玛莉亚是刻意突然打岔的话,那还真不得不佩服她贵为现今四公爵中最年长者。瑞克提法尔纯粹的感到钦佩,这时候要靠长年的经验才能顺利解围。
他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变成那样?接着马上就做出结论认为大概永远没办法吧。
人类出生就带有个性,所谓本性难移。虽然能靠教育或环境矫正,但也需要进行相当长的时间。
瑞克提法尔总算平复心情环视眼前光景,而凯尔以外三人的金色瞳孔也像是审查似的紧盯着。
他稍微干咳了一声,用不太灵活的舌头慢慢发言。
「真是太失礼了,那么请容我报上姓名。——我是王国皇太子,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
路易兹=罗尔多。
那是当他成为皇太子后,神殿所奉上的称号。
由于神殿是在他清醒后忙碌慌乱的时间中顺便告诉他的称号,使他不禁认为这好像毫无价值,但那可是国王在花押时使用的重要称号。
「——家名呢?」
弗雷迪克询问。
皇太子通常在称号之后还会带有家名。
对他国来说这等同于王朝之名,他的配偶或子嗣也将冠上此家名。
但是,瑞克提法尔却还没得到属于他的家名。
「正常来说是由国王陛下赐予家名,这次就强人所难了。因此包含这个议题,我希望能在此时进行讨论。当家名确定后,也能够正式继承摄政之位了。」
凯尔解围般地回答弗雷迪克的问题。
王的家名将同时揭开国家的新名号,由四公一同协商这个议题是再适合不过了。
况且,为了今后掌握王国全权.至少必须取得摄政地位,如果没有家名作为国王认同皇太子的证明,皇太子也就无法就任摄政。反之,只要拥有家名,就算现在没有国王存在,皇太子也能藉着自我宣告取得摄政之位。
「继承前任陛下的家名……不合适,只会招致反感。」
弗雷迪克否定了自己提出的意见。
前任国王的家名,和引起战乱源头的当今国王家名相同。
虽然不是绝对会招致反感,但此时绝不能继承可能煽动国民的名字。
「话说回来,既然不是世袭制的话,也不需要使用相同家名吧。不能委托神殿赐与家名吗?」
「——大戒律。」
「啊,这样一来就不行呢。」
玛莉亚的提案为希望能比照得到称号的形式办理,从四界神殿中得到家名。
虽然自神殿草创期以来的职务之中,必须授与只有国王才能继承的称号,但家名的状况又不同了,王妃和其子嗣都会继承家名,也会间接和往后的王国政事沾上关系,如果神殿授与家名,抵触大戒律的可能性极高。安娜史塔夏所说的正是如此。
「也有直接自报家名这一手吧?」
弗雷迪克嘟哝说着,他用手指敲扣圆桌,发出喀喀声响。
在没有国王的当下,皇太子擅自报上家名也不会有人挑剔出声。
能够限制皇太子行动的只有国王一人。
「实际上,初代陛下也是自己自报家名对吧。这不也是王的权利吗?」
凯尔对此提出反论。
「不,当时王国本身还不存在。初代陛下也只是报上家族名称罢了。」
在那之后,建国后的王国及王家的后人纷纷冠上初代国王的家名。把家名认作王家之名,并对外把家名当成王国之名这件事也从此定案。
「难道没有其他方法了吗?要是可以的话,我倒希望可以取个和王国有关联的家名。这么做或不这么做,国民接受度可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皇太子拥有可以联想到国王家的家名,国民对瑞克提法尔所抱持的情感将可修正到较好的方向。这次的骚动让国民明显地对王家有不少不满,可以的话,要是能藉由家名根除此问题就好了。
「——从初代陛下那里借用一些字吧。」
「『维克托尔』这个名字吗?」
听着安娜史塔夏的发言,凯尔用手托着下巴说道。
众所皆知的初代国王家名,原本是初代王妃的家名。
旧阿曼达帝国末期,当贵为帝国贵族门第却与初代国王四处征战的女性还活着时,整个家族都因她而受到当时皇帝的惩罚。因此,当时在帝国拥有『维克托尔』之名的族人不是遭到消灭,就是已经死亡,再加上这位女性决定一辈子跟随初代国王,早已舍弃自己的家名。所以『维克托尔』之名就完全从帝国消失了。
但是,帝国崩毁后,初代国王突然向公众自报家名为『维克托尔』。
此举被认为是要向已成为王妃的女性致意,但除国王以外无人知晓真相。不过,当时清楚原由的四龙公,在听到真相后不禁苦笑着决定守密。
「的确,如果是借用初代陛下的家名的话,我想应该不会招致大问题,人民也能够接纳。」
「话说回来,你又觉得如何?」
弗雷迪克斜眼看着瑞克提法尔。
听着四人的议论,只能默默摆出敬佩表情的瑞克提法尔,被问句吓得瞪圆了双眼。
这根本不是自己能参与的对话吧?
「这,就算你这样问我……」
「你不决定怎么行啊……」
弗雷迪克惊讶地说着。
一想到他就是下任国王,不由得担心起这国家的未来。
「我决定会比较好吗?」
瑞克提法尔按照顺序一一看着四人。
他们四人点点头,安娜史塔夏跟着补充说明。
「我们、没有决定权。」
「这样啊……」
虽然他们贵为建国以来的权势豪门,毕竟也只是臣子。无权自行决定和主君相关的重大政事。四人同时紧盯着瑞克提法尔,促使他自发性地做出判断。
受到注目的瑞克提法尔,额头不禁冒出紧张的冷汗。他不得不提个答案,只好拚命开始浏览「皇剑」的纪录。他的脑内罗列出好几个单字作为候补,并逐一确认各个字义。
在那之中,有一组单字吸引瑞克提法尔的注意。
「说的也是,如果要报上家名的话……」
他似乎快被四人的视线击溃,话说的结结巴巴。
但是,在场没有人把他视为胆小鬼或丑角。如果他还是之前那个人类,也根本无法和这四人同席而坐吧。说不定还可能承受不了四人散发出的沉重存在感而拔腿逃走。对市井小民来说,龙族是几乎等同于神一般的压倒性存在。
即使被龙族包围也不能放弃自我思考,就某种意义来说,此时正是身为皇太子的瑞克提法尔的首要任务。
而他也达成此任务了。
瑞克提法尔一开始发出的声音虽然微小,至少名字有清晰地从口中说出。
「『艾尔维希』。」
瑞克提法尔的提案被接受了。
继承了初代国王的『维』字,王家『艾尔维希』家从此成立。
自此以后,他族谱的后人们被称为艾尔维希一族。
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最初的工作,是针对此次战乱,以王国正规政府身分向四人提示方针。简单说来,就是讨论关于王都战线及北方战线的对应策略。
关于王都战线,他一开始提议了一个战略。
藉高火力的机动战力击破敌人的战斗能力。
但是,在此时弗雷迪克提出问题点。弗雷迪克交叉确认圆桌上铺平的王都周边地图和浮在空中的数据后,向其他四人表达他的忧虑。数据中用数值和图形显示了两军的布阵、被害状况等等。
「若是马虎出手,不就让对方得到进攻王国的藉口了吗?」
皇太子为实质上的君主,如果主动向联合军发动攻击,等于间接加诸其他国家对王国的敌意。要是他国产生敌意的话,对今后的王国复兴也会造成阴影。弗雷迪克一一列出和诸外国缔结的各种协定,等待其他四人的意见。
「那是会因为行使国权而造成全面战争的意思吗?」
「没错,也可以解释成,皇太子主动挑起争端。这并不出自王国本身的意志。」
弗雷迪克回答瑞克提法尔的疑问。
这是弗雷迪克顾虑的重点,凯尔等人也歪着头,不停地思考方案。
「联合军也不是坚如磐石,『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虽然站在联合军主导立场,但联合各国并没有明文规定各自的同盟关系,诱导他们彼此离间,使他们依自己的意识撤兵不是比较好?」
「根据你的门路,这可能成功吗?」
凯尔追问了玛莉亚的提案。
「我认识好几位联合各国内有力的政治家唷。其中也有令该国政府头痛的主战派,被迫远离权力又不得志的人。除此之外的非主流派政治家也想利用这个机会重拾权力,应该不少人一直蠢蠢欲动吧。」
微微一笑的玛莉亚起身,慢慢地站在瑞克提法尔的背后。
「殿下,可以打扰一下吗?」
「嗯,请?」
被玛莉亚询问后,瑞克提法尔在不了解其用意的状况下直接点头同意。
而后,玛莉亚开心地微笑,无视瑞克提法尔的惊恐就直接坐在他的膝盖上。
「啊?咦?」
「玛莉亚……」
「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少块肉。」
凯尔吃惊的叹气让脸颊稍微鼓起,而玛莉亚又开始依偎在瑞克提法尔的肩上。
玛莉亚用湿润的嗓音呢喃着「殿下」,让他双颊发红,手足无措。
「这、这这……」
「呵呵,所谓的交涉.最重要的就是像这样把对手的意识诱导到我们希望的方向。交涉必须是双方都抱持愿望才能成立,人这种生物当发现自己的愿望说不定能成真时,就是他毫无防备的大好时机。」
玛莉亚舔了舔瑞克提法尔的脸颊,让他吓的身子往后一缩,更让玛莉亚趁机贴近彼此的身体。
「女人和男人很相似,既然互相都有其需求,要不就成双成对,要不就成为恋人。——国家之间也有类似的关系。」
苍龙公一族的女人通常身材都比较缺乏起伏。
一般说法是为了要减少水的阻力,才使身体的形状演变成这种模样,但实际上,这个论点并未得到学术认证。
在水手看来,水龙变化后的女性是土著信仰的象征。许多学者认为,船头所装饰的女神像几乎都是细瘦体型,正是受到崇拜水龙的影响。
虽然身材平滑,却有独特的柔软性。
当玛莉亚将身体与瑞克提法尔贴近密合时,或许因为均匀感受到了双方的身体,使瑞克提法尔更容易意识到对方身体每吋肌肤带来温暖和柔软触感。
「我们王国所希望的,是联合军尽快撤退。而联合军希望的,是促进国内经济的活性化,以及让政治家们强化政治基础。双方的愿望无疑是可以并存的。」
「那、那就太好了。」
「所以,如果殿下要求的话,我会使用手边的人脉,让联合各国行动。但是,只靠这些还不够吧?」
「没错,我们需要契机。能让联合各国转念撤兵的契机。」
凯尔点头赞同瑞克提法尔的提议并接着说。
「殿下所思考的,是让联合军遭到一记惨烈的攻击,降低士兵们的士气,逼迫联合军的司令部下达撤兵命令。但是各国也必须下达撤退命令,这要同时成立才行。」
若是让联合军的战斗能力明显降低,联合各国也应该会展现出积极想要撤退的态度。
对联合各国来说,这场战争在瑞克提法尔现身掌握王权的当下,联合军便瞬间失去参战理由。如果要持续战斗行为的话,必须另立其他合理的藉口,在联合各国没打算跟王国决一死战的前提下,其理由是不存在的。
「用一次攻击削弱联合军的战斗能力,再让殿下立足在公众面前,夺走对方打算全面战争的藉□。」
纸上谈兵说来简单,实际执行会遭遇多大的困难,在场的五人都能理解。
可以在联合各国中酝酿撤兵论,并派人去各城市的民间宣传。如此一来,各国政府也难以无视市民的舆论。
此时再施加联合军一记痛击,让他们无法继续战斗,促使各国政府决定撤兵。必须让联合军他们了解,如果继续征战各国必定会蒙受巨大损伤。
「喂喂,主动向联合军发动攻击是没关系,但可别给我们一个草率的理由。」
「这么说也对。」
瑞克提法尔听着弗雷迪克的忠告仰望沉思,他把视线投向浮在空中的其中一个数据。
那是原始贵族和拥皇贵族等参加者们的名单。
「——嗯。」
瑞克提法尔从圆桌上的众多资料中,挑出记载了关于如何运用贵族军的条例,向另四人展示。
「现阶段来说,联合军不肯承认贵族军是王国的正规军对吧。」
「是的。」
凯尔回答。
「各国在定义上多少会有差异,基本上国军指的是由国家指挥运用的军队。贵族军并不归类在此定义中,无论规模大小,贵族军都只被认定是个人的私兵集团。」
「那么,比照王国法律的话,贵族军是以什么方式运用?」
「嗯,关于贵族所属的军事集团许多法条……我记得……」
安娜史塔夏抱着好几叠厚厚的资料,慢慢的找。当弗雷迪克吐出稍嫌焦躁的叹息声时,她终于翻到想找的那部分。
「目的是为了要维持贵族领内的治安。但是,如果其他领地威胁自己领地的安全,便可以举兵讨伐,这争议至今已经讨论好几次……」
「原来如此,那么贵族军的法律定义是?」
「国王允诺各诸侯得以设立的军事集团。」
「果然这么定义了啊。」
瑞克提法尔点头了好几次,不知不觉已把坐在膝盖上的玛莉亚视为理所当然的存在。
玛莉亚确认瑞克提法尔所浏览的资料后发现某件事,她的金瞳闪耀发光。
「殿下,你该不会在考虑什么恶毒的方案吧?」
「苍龙公讨厌恶毒的男人吗?」
「不,我虽然比较喜欢坦率的男人,但也对恶毒的男人颇有兴趣。」
「那真是太好了。难得我们结识,要是被你讨厌可不有趣。」
「唉呀,真会说话。」
呵呵大笑的玛莉亚,以及挂着像是苦笑般暧昧笑容的瑞克提法尔说道。
另外三人探头看着瑞克提法尔手中的资料,有人得出和玛莉亚相同的结论而跟着苦笑,有人点头之后毫无表情的开始整理资料,有人因为得不到答案开始念念有词。
「——喂!塔夏,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念书。」
「我知道啦,反正我在学期间翘了九成的课了。所以你们到底是达成什么共识了?」
安娜史塔夏停下忙着整理资料的双手,在弗雷迪克的眼前伸出一根手指。那是和她的身体一样娇小的手。
「国军无法使用。」
「嗯。」
第二根手指。
「贵族军并非国军。」
「是啊,否则早就变成全面战争了。」
第三根手指。
「贵族军拥有自我领地的自卫权。」
「没错。」
第四根手指。
「米兰平原是?」
「王家领地吧——嗯……」
弗雷迪克惊讶地睁大双眼。
「原来如此!」
瑞克提法尔思考的方案并非特别新奇。
他只是找出各法的漏洞,再统整成一个系统而已。
「目前法律并没有确立国王家即拥有王国统治者的地位,即使国王作为国王家当主,同时也是王国的主权者,但也没有任何法律确保国王家能够保有王国的主权地位。」
「也就是说,就算国王家的当主亲自率领军队到王家领地维持治安,也只是基于国内法而动作,而不是发动国权而产生的军事行动。」
玛莉亚和凯尔的发言,让瑞克提法尔频频点头。
「虽然是临时想到,但这在法律上没有问题吗?」
「——没有。」
刚确认完其他资料的安娜史塔夏作出保证。
「那就好。」
瑞克提法尔流露出安心的神情微笑。
弗雷迪克看着中途露出松懈表情的青年时,像是呕气般的发出鼻哼声。
「真像是联邦政治家的手段。」
「掌管政事的人也叫做政治家喔,小鬼头。」
玛莉亚告诫弗雷迪克一番。被蔑称小鬼头的弗雷迪克虽然不太愉快,却也没反对瑞克提法尔的方针。
「——我是没什么怨言啦。我知道成见这种东西根据场合可能会造成伤害,我只是没有意识到这两者雷同。」
「哼,知道这些就足够了。年轻人特有的想法是你专属的强力武器,老夫无法仿效。」
「唉呀,凯尔小弟,你是在说我年纪很大是吗?」
「我希望你理解那是成熟的意思,玛莉亚。」
「唉呀,说的真好听。」
即使思想还未成熟,换个角度来看也可以是莫大的优点。这是他今后还有潜力继续成长的证据。
「顺带一提,也使用这个吧。」
弗雷迪克从怀中取出封口的书信丢向瑞克提法尔。
瑞克提法尔将「皇剑」塑型成短刀状,打开书信。
「嗯。」
内容是联合军阵地内,联合军队对王国国民施加的违法行为调查报告书。
浏览各国部队的比较数值,会发现有特定国家从事较多的不法行为。
弗雷迪克提案表示可以利用此调查书,将某些成为犯罪集团的特定部队在领内造成治安混乱为由,以排除犯罪之名展开我方的行动。如果直接拿总联合军为对手的话,就算有多少战力都不够用。
既然如此就先找个目标,最好以联合军司令部也容易切割的部队为对象。在此同时,如果发现联合各国政府之间有极欲切割的国家就更好了。
「我这么说吧,费尽心思把兵队教育成联邦程度的国家其实不多,观察联合军的攻击状况可以清楚发现,他们各国训练程度的差异几乎大到无法忽视。联合军的司令部似乎也思考了不少对策,但遭到排挤的队伍到处都是。」
「唉呀,简单说就是同族相斥嘛。」
「想吵架的话我随时奉陪,你这缺德商人!维谷黎多的港湾工程时你也捅我一刀!多亏你害我珍藏的酒全都……你知道得到那些酒花了我多少功夫吗!」
「好工作可是有其代价的。而且,想要酒的话,等这个作战顺利进行后,请国王家给你更高档的不就好了?」
「——」
弗雷迪克转头盯着瑞克提法尔。
「咦?啊、那个,只要是我能准备的酒……」
「我要十八年的伊斯特·特拉蒙多。」
关于弗雷迪克所说的品牌,瑞克提法尔完全摸不着头绪。
凯尔看见摆出困惑表情的瑞克提法尔后从旁解围。
「——那是国王家出资的蒸馏厂出产的高级品牌。我记得每年都会献纳几瓶给国王家。」
「还有剩下吗?」
「就算现在没有剩下,每年也能得到数瓶。」
「这样啊。」
瑞克提法尔再三保证一定赏赐好酒,终于让弗雷迪克挂上笑容。
「王城的珍藏的酒,随你喜好带走吧。」
「——我、你、好朋友!」
「唉呀,说的轻松。不过应该马上就出尔反尔了吧。」
「闭嘴,臭老太婆!」
看着紧紧握住瑞克提法尔双手的弗雷迪克,玛莉亚在一旁泼了一桶冷水。
反唇相讥的弗雷迪克多余的一句话让玛莉亚的太阳穴上的青筋浮出,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就知道此时不宜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么,大略的方针就讨论到此。」
「具体内容和军人们详谈后再决定会比较好吧。」
这个地点毕竟是谈论政治之地,并非议论军事的场所。他们也判断,还不到规划详细作战内容的时候。
即使在场的五人继续高谈阔论,实际进行军事行动的依旧还是军人。在什么场合该谈什么样的内容,圆桌旁的当事者也都心知肚明。
不过,瑞克提法尔手边仅有近卫军和正规军之军力,在无法直接使用正规军战力的状态下,也暗中表示这场仗必须借用四公爵军麾下的航空战力。
「总之,详细战略就由我们的军人决定就好吧,为了这个作战,我答应你会全力协助夺回王都。」
「嗯,老夫也同意。」
「——嗯。」
「我也会服从王国的方针。」
玛莉亚、凯尔、安娜史塔夏和弗雷迪克等四人各自明确的表达同意后,瑞克提法尔认为他先过了第一关。
军事部分还可依赖「皇剑」的纪录片段和以前世界的记忆,总有一天或许他能和军人讨论,拟定可以实行的作战。无论如何,这次的作战走向如果能按照皇太子所主导的形式是求之不得。
毕竟此次作战必须考虑到今后对政治造成的影响。
无论如何都必须与这场内乱做个了断。
甚至,王都内不论哪个势力都不能成为胜利者,这场战争不该存在胜者或败者。
没错,一切都只是不能让下任国王和反叛者共存。
目标只有一个,为了国家。
「在此我有一件事需要确认,当我就任摄政之位,王国正规军也应该归我指挥,这样想对吗?」
「根据法律规定,国王若无法执行国事时,将可由摄政全权代为执行。因此,军队的统帅权也能由摄政掌握。」
凯尔回答,其他三人点头称是。
摄政可以负责全权代理国事这点已明文规定,一般来说,皇太子也须由国王亲自任命。
但是,若国王无法亲自任命的话,皇太子即使自行宣示,法律上也能承认他就任摄政之位。目前的状况便是后者。
瑞克提法尔点头,并以此为引子开启讨论议题。
「那么,关于我就任摄政之位,我希望得到王国议会两议会的承认。」
「——为什么?」
安娜史塔夏稍微睁开双眼略表惊讶。
关于摄政就位,从法律来看,议会毫无干预的余地。
顶多是形式上的追加确认罢了。
但是,瑞克提法尔认为不应如此。
「藉由这次战争,我认为有必要改造王国。」
他继续说明。
其中一例就是完全废除贵族军。
本次战争的远因,正是贵族持有自己的军事力。
他们有时摆出国家主人的态度,强迫自己的领民。最显而易见的就是贵族可持有私人军队,并任意向领民征兵。当然,以维持自家领内的治安为大前提而征兵的贵族占大多数。但是,因为少数行为导致全体贵族军性质招致误解的情况也不罕见。
况且,贵族军中存在着莫大问题。
「贵族军本来就没有相同的基准,是各贵族自行考量后进行。因此,一但发生事情便会产生各种状况。」
比较起来,王国军的陆海空三军虽也有某种程度的独自性,但在国王的权威之下,由军务院这单一机关进行三军的组织营运。包括使用的兵器、弹药和装备,皆由军务院进行统一的管理。
并且,陆军归陆军,海军归海军,空军归空军,各军都通用雷同的军事常识。
然而贵族军并非如此。
「若是以王国军为根基组成的贵族军,或许可能与王国军共同合作。但那也是以指挥官在正规军接受过正统军事教育为前提。」
但如果是和正规军毫无关联,甚至是残留旧时代军队风格的贵族军呢?
第一、阶级不一致。
指挥系统会因此混乱,虽然有些夸大,但无法作为军队操纵也是事实。
第二、装备的性能与质量的差异。
正规军所采用的装备与贵族军采用的必定大相迳庭。
可想而知,替补零件的规格不同也不稀奇,这会让整备时间扩大至好几倍。
第三、对领民的负担。
贵族军的人事体系由各贵族自行考量,也没有明确的国法可约束。正式以军人身分服从贵族,给贵族雇用的话,被雇用者虽然适用王国的雇用法,但为了免除税则而以兵役代劳的贵族也大有人在,此状况在法律上将变成无酬侍奉的形式,并不适用于王国的雇用法。
万一领民战死,补偿方法也参差不齐。
有些出手阔绰的贵族军会追加慰劳金,甚至补偿战死者的儿女生活费用直至长大成人,但有些贵族军在士兵战死后只寄出一张死亡通知,丝毫无赔偿之意的状况也不少。
虽然王国对贵族甚是严格,但如果贵族没有作出背离王法的举动,也难以惩戒。
特别是无酬侍奉的军役部分,这完全是领民出于自愿的。以服兵役作为不纳税的替代手段,实在是王国无法插手的问题。
「在这次战争中,我希望能尽力除去王国目前背负的问题。我认为,那是我能为战场上丧命的人们所进行最有效的祈福方法。」
这是身为皇太子、摄政同时也是公众人物的他能为臣民之死的吊唁方法。
但以私人立场来说,他除了在内心表示哀悼以外爱莫能助。
在他看来,他不希望给自己的臣民贴上各种标签作区别。
「为了这个目的,我希望利用这次战争尽量多得到些名分。为了今后可能遇到旁人干涉,也为了能让我站在优势立场,首先必须先取得名分。而达成此结果的第一步,就是要求议会承认我就任摄政之位。」
「——你说的对,议会可以说是贵族、平民的代表。他们承认你就任摄政,就等同宣布他们不会阻碍殿下进行国事国政工作。藉由议会强调国民的意志,也能牵制以国民为主权的联合军。」
玛莉亚点头表示接受提议。
议会恐怕不曾考虑过瑞克提法尔所提出的考量吧。一般认为,从未接受教育的皇太子只能无知的接受安排,并要求议会承认皇太子的即位。
或者说,这说不定正是瑞克提法尔所瞄准的重点。
「军人只要掌握了统帅权后就不管他事,三院也不会公开表现出违抗摄政的态度。如果能压制贵族的话,会造成结束战争的阻碍就只剩外敌,对吧。」
弗雷迪克一脸佩服的看着瑞克提法尔。
弗雷迪克先前从凯尔那得知皇太子还是个年轻小伙子,但实际看到眼前青年清晰的思路,让他惊叹不已,和做了再说的自己仿佛是一正一反的存在。
起初他认为瑞克提法尔只是无法确实使用「皇剑」纪录的不学无术者。若经过时间粹炼,这个青年或许真能成为与国王身分相符的男人。
不如说,他开始希望瑞克提法尔善用「皇剑」的时候到来。当然,他不会把这个希望形表于色,但他想着,为了这个未来,说不定还值得再努力一会儿。
「好,这份工作由我和塔夏负责吧,可别忘了酒的事情喔。」
因此,弗雷迪克即使瞥见安娜史塔夏困惑的视线(旁人看不出来)也打算承接此工作。
至今为止都闲居在领地的弗雷迪克,希望可以藉由行动避免耽搁皇太子的公事,也算是他个人的愿望。
「给我三天,我会让两方的议会议长承认并公告。」
弗雷迪克刚说完就马上起身,一把抓起还在发呆的安娜史塔夏的脖子,正打算走出亭子时,瑞克提法尔出声。
「红龙公,请留步。」
「——做什么?」
弗雷迪克并没有生气。
从个性可知,他讨厌什么也不做的静静待着,虽然他也了解有时等待是必要的。只是,刚刚他所回应的口气怎么听都稍嫌不耐烦。
「——麻烦你了。」
瑞克提法尔稍微低头,只说了这句话而已。
弗雷迪克惊讶地睁大双眼,接下来马上把脸别到一旁。
没有人看见他的表情,而他也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着。
「为国家行动是我们一族的生存意义。我不因受人之托,想接受谢意才行动。不过,说是为了酒也没错。」
这样啊。瑞克提法尔微笑。
从弗雷迪克的位置无法察觉,玛莉亚和凯尔也在一旁偷偷笑着。
四人之中最年轻的弗雷迪克,就某种意义来说,他就像是其他三公的弟弟。么弟的这种态度也足够诱使他们发笑。
「——你害羞了?」
「吵死了!闭嘴!小不点!」
被安娜史塔夏戳破,满脸通红的弗雷迪克大吼。
踩着盛气凌人的脚步声,弗雷迪克离开亭子。
被弗雷迪克强拉的安娜史塔夏摇摇晃晃地挥动小手,瑞克提法尔也以挥手作为回应。
而后她用满足的表情(旁人还是看不出来)轻轻地点头,就这样被拖出亭子了。
「好了,我们继续吧。」
玛莉亚一声令下,剩下的三人又再度坐回圆桌继续未完的议论。
为推动联合各国的行动所使用的手段。着手离间联合各国适当的时期和对象。
同时检讨对参与战乱的贵族之处罚,健全因当今国王造成混乱的正规军命令系统。
决定送往北方国境战线的增援部队规模,并选出其指挥官。
经验和知识不足的瑞克提法尔始终被另两人的议论压倒,但藉由互相钻研与交换意见的应答来往,也让他得到不少知识。
对理解「皇剑」纪录有莫大的帮助。
结果,会谈持续进行毫无休息,当他们好不容易结束所有议题,一天也结束了。
即使如此,玛莉亚依然摆出非常满足的表情,从亭子返回大神殿准备的客房。
离开前,玛莉亚靠近瑞克提法尔的耳边。
「『皇剑』不是拿来使用,是用来习惯的。」
她这么呢喃。
瑞克提法尔虽然对于这句话只理解了一半,但对他来说依旧是大有帮助。
「皇剑」已经是瑞克提法尔本人。玛莉亚则提示自己的身体不是拿来使用,而是用来习惯。
他决定按照这句话,从今天开始慢慢理解「皇剑」的机能。
重复将纪录逐一确认与实践,并把吸收的情报回朔根本,再继续审视纪录。
这似乎是会让人昏昏欲睡的工作,但他终生都不以为苦。
「我们也该回去了,殿下。」
凯尔催促着他,瑞克提法尔也跟着离开「温室」。
准备回到神殿内部,在围绕中庭的回廊行走时,凯尔缓缓地开口。
「——弗雷迪克是个在不久前才继承公位的年轻小伙子,这方面看来,他是和殿下最为接近的男子。实际和他说话后你觉得如何?」「我想我很羡慕他。」
「喔……?」
面对凯尔的问题,瑞克提法尔毫不犹豫地立即回答。
凯尔对瑞克提法尔的回应饶富兴趣地眯起眼睛。
「哪方面令你羡慕?」
瑞克提法尔直视着前方说。
「不论眼前有多少障碍,他都不会背叛自己的理念,而且他也因此感到骄傲。」
那是他的真心话。
对只为了两人就决定活下去的他来说,弗雷迪克所展现的自尊让他觉得耀眼炫目。
「我完全无法像他一样。」
「——我想,对方可能也意外地对你抱持相同想法。」
凯尔虽然语带保留,但内心完全确认他的假设。
为了完成被赋予的任务正在天上飞行的弗雷迪克,说不定也正羡慕着瑞克提法尔所散发的光辉。
「真的吗?」
「恐怕是。」
对凯尔来说,这两人的年轻都令他羡慕。
当然凯尔也曾经历过和瑞克提法尔或弗雷迪克的年纪。现在岁月增长,要再重拾像当初一样磊落的思绪也成为难事。
从前纯粹想要守护国家的想法,不知不觉已变化成该如何守护国家这种现实思考,凯尔本身认为这种转变是理所当然。虽然转变并非坏事,但他在此时依然意识到了些许寂寥感。
「人还年轻时都曾羡慕他人,也会被自身缺乏的事物所吸引,并想着该如何得手。正因如此,今天殿下所思考的事情,将成为你一生的财产。」
终于得手之后,会再次希冀得到其他崭新的事物,还是就此满足呢?这或许就是年轻人和像凯尔一样的年长者两方的界线吧。
凯尔看着在身旁步行的瑞克提法尔的脸。
瑞克提法尔直直看着前方的表情,还像个原石一散发黯淡的光芒。
「在你还沉浸在这个心情时,可能会不慎停下脚步。」
对凯尔来说,那表情是他所羡慕的。和被时间定型的他不同,瑞克提法尔还能变换成各种姿态。
「只要不停滞,殿下将有办法为国家掀起一阵崭新风貌。」
并藉由这风貌,王国本身将像年轻人一样有所改变。
「停滞对国家来说是最为恐惧之事。」
若是停下脚步,如同旧帝国般腐朽的未来不久矣。
毁灭一个国家所需要的不是军事能力或经济能力。
「请切勿忘记,殿下,停止脚步的当下,眼前等待的就是缓慢毁灭的国家。」
「——当然,我铭记在心。」
瑞克提法尔回答,他寂静的看着前方。
「为了让王国的历史能持续至明日。」
瑞克提法尔与凯尔道别后,一边与偶尔擦身而过的警备骑士嘘寒问暖,一边走回房间。没想到,当他拖着因为冗长会谈而身心疲劳的身体回到房间后,房内还出现了更让他劳心的事。
「嗯~~瑞克提法尔大人……」
「瑞克托……笨蛋……不管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莉莉西亚和梅里艾菈在他柔软的大床上舒服地睡着了。
一瞬间他想着这里的警备骑士到底有没有在工作,但马上意会区区一介骑士大概无法阻止这两人吧。
「——我也不是毫无欲望的人啊。」
她们穿着轻柔又稍微透明的睡衣,让人眼睛不知道该摆哪,瑞克提法尔看了一眼不禁失神。话说她们俩不是感情很差吗?他抱着这个疑问。然而,看来要等到隔天早上才能得到答案。
不过,她们都是外表俏丽的美少女,像这样自行踏入瑞克提法尔的寝室,甚至直接睡在床上,被袭击应该也不能有任何怨言。
她们的穿着根本就是出嫁前的女人到未婚夫房间时会穿的服装吧?瑞克提法尔认真地想着,脑内的理性开始动摇。过于超乎常理的光景反而让他却步,同时也是害他踌躇不前的理由之一,不过,他知道现在不行动比较安全。
但,他的理性无法永远都维持在完美的状态,即使是精练的钢铁也可能劣化。
「唉,真是的。」
他似乎只剩下前往深夜的大神殿起居室一途了。
要求另外准备一间新房间不是作为前庶民的他——可想而知的——会做的选择,他也不能直接躺上眼前两位女性正在睡的床。不对,即使躺上去也不成问题吧,但瑞克提法尔不知是否可行,也没有足够的胆量执行这种计画。
最后他决定从床上借用一条小被子,直接铺在房间中央的长型皮椅上,然后直接当作床躺上去。突然,至今以来的疲劳感一口气涌上,他在几分钟内就进入梦乡了。这是「皇剑」为了让自己的机能保全能达到最适化,会强制要求使用者休息的样子。
「呼啊……」
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作为王国皇太子生活的第一天,就此迎接落幕。
虽然隔天他会因为一旁的两位女性而遭受攻击、不得安宁,但至少现在还能够让他悠闲地睡眠。
「——哈啾!」
还有,毫无间断的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