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章 王都夺还战

  当人们见到自圣都「赛奥托克丝」正面的城门现身的瑞克提法尔,城前开阔的平原欢声雷动。他穿着白银的魔动式甲胄和挂于腰前的异国之剑。

  被侍仆整齐束起的头发随风摇曳,那发色正向聚集于平原的龙族或其他种族的战士们宣示着。

  「是『白』……是真正的皇太子殿下……」

  连绵不绝的细语化为源源不止的叫喊,随后又转变成巨大的欢呼声,响彻至彼端。

  各处传来「王国万岁」、「皇太子殿下万岁」的声音。

  沐浴在欢呼声中的他不改神色,甚至只看了在空中来回的龙族一眼。

  「——」

  当他默默地举起手,呼喊声一口气消失于空中。巩固在他周围的四龙公散发的威严感也帮了点忙。不论是谁都挺直背脊,集结在平原的士兵开始整理因为方才的欢呼而凌乱的队伍,等待他的发言。不久,他郑重其事地开口。

  「我亲爱的王国士兵诸君,长年的雌伏,让你们忍耐多时了。」年轻的声音。那是几乎可以让街坊姑娘闻之聚集的细甜温柔嗓音。

  但是,他所说的话却带着沉重气氛,士兵们无一不全神注视着他。

  「我将从今天开始执行身为皇太子以及身为王国守护者的职责。」

  语毕。他睥睨群众。

  士兵们为他白银的视线为之一震。

  (那双眼虽然和龙眼相似,却是和我们的眼瞳完全迥异的存在)

  他们如此想着。

  大家不由得吞了一口气。

  「从现在起,诸君的任务也随之开始。你们将成为我的剑、我的盾,守护王国。」

  他在大批龙族士兵面前丝毫没有展现出退缩模样。

  皇太子那从容的举止也让士兵们本能地感受到恐怖。

  寄宿其中的「皇剑」以及眼前威风堂堂的四龙。

  「我不会让诸君徒劳死去,当你们因战而死,我会让你们带着守护国家,守护心中重要事物的荣耀而去。」

  他拔出腰间的剑,高举至天空。

  收放在剑鞘时,看起来细长弱小的剑暴露于阳光之下后,其美丽身形掳获了士兵的心。

  「不,即使你们现在才开始觉悟也行,当你们在战场上倒下时,正是你们已尽心守护荣耀之时。」

  当他开始认为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身上,他激昂地高声宣告。

  「我们将一路往王都前进,由我们亲手从贼徒手中将心之故乡的王都夺回!让联合军的朋友们能安心地撤离我们国家,以武扬威并用我们的用气展现对王国的爱!」

  瞬间的寂静。随后,吼叫与欢声再度席卷四起。

  撼动大地的声响甚至传到圣都内部,像是通知住在那的居民们,新的王国之主已诞生。

  王国皇太子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率领四公爵联合军兵力共四万两千,其中具备最强机动力和打击力的航空部队有二千零三六骑。这天,布满圣都天空的军力,将终点指向王都。

  时代是王国历二〇〇九年黑之第二月二五日。

  今后,刻于王国战史的『王都夺还战』将自圣都展开。

  但他们永远不会察觉。

  他们的主君皇太子紧握的拳头,此时正微微地颤抖。

  瑞克提法尔从圣都「赛奥托克丝」出阵前,临时总部的营帐中发生一个骚动。

  其原因是白龙公的公主:梅里艾菈·莉莉·林德沃姆在本次作战中的处境。

  「我也要前往王都。」

  梅里艾菈说道。她表达自己要跟父亲的军队同行的决心。

  身为公爵军其中一员的她要同行虽不成问题,但她隶属于王国空军这点却是个问题。

  由于支持当今国王的军人掌控了空军参谋本部,反抗当今政府或是怀疑政府的士兵、士官、将校等都被下达无限期的停职处分,至今已数个月。梅里艾菈也因为被列为处分对象,才会从军舍返回老家白龙宫。如果开战的话,在摄政瑞克提法尔的指挥下,空军参谋本部和空军总司令部也能够取回原有机能。当然,梅里艾菈的处分也将被撤销,得以返回原部队。

  在那之前,军规规定她不得进行战斗行为。

  如果她在停职期间进行战斗行为,将会被列管为处罚对象。军中最高学府的骑士学校毕业的士官倘若私自战斗。况且,如果不是在非不得已的状况下自卫的话,将会被视为自行赴往战场的战斗行为。处罚也会非常的重。

  当然,凯尔反对她出征。

  「回白龙宫去。」

  他驳回女儿想同行的要求。

  凯尔的脸上几乎写着担心女儿等文字,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她的女儿丝毫感受不到。

  瑞克提法尔虽然有察觉,但看到梅里艾菈的严肃神色也只能禁声闭口。

  在战争前引发这场多余骚动不算好事,不过,对梅里艾菈来说,这是坚守自己主张的必要之举。

  「我有保护殿下的责任。」

  梅里艾菈主张自己曾拯救他的性命有责任为他进行教育,直到他成为皇太子。当然,当他成为皇太子之后,袭击他生命的危机也可能随时出现,梅里艾菈认为自己也有为他排除危机的责任。

  但是,先不论立太子以前的事情,在他被公开视为皇太子之后,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的维安应落在他本人和王国身上,梅里艾菈在此时不应把她自己想承担的责任相提并论。

  在这场战事中,瑞克提法尔手下的阵营是大陆最强且赫赫有名的四龙公。

  不论在任何条件下,即使单枪匹马也能充分对抗一个军队的四公,将会层层守护瑞克提法尔,因此,梅里艾菈的主张实在不具说服力。

  无论如何,这次的战争目标是促使联合军撤退,击破并不是此次主要目的。凯尔理所当然地驳回女儿所提出的要求。

  梅里艾菈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就放弃。她领悟到,如果只是半调子的觉悟是不可能通过父亲这一关。她深深吸一口气,用坚决的语调宣布。

  「既然如此,我就在此和殿下缔结『骑从之契约』。」

  「唔……!」

  不只凯尔,在场的弗雷迪克和安娜史塔夏都为这个发言惊讶不已。

  玛莉亚必须从其他方向进军所以不在此地,如果她也同时在场,一定会跟着吃惊。梅里艾菈所说的话就带有这种程度的意义。

  「——『骑从之契约』是吾等龙族神圣不可侵犯领域,就连身为林德沃姆家栋梁的父亲也不曾开口提出。」

  「唔。」

  凯尔在震惊之余,重新挺直背脊后发出不悦的低语,却因为女儿冷冽的视线和坚定语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低吼着,像是要找出活路般拚命地扫视四周。

  然而倚在墙边,双手抱胸的弗雷迪克兴致高昂地旁观事情进展,一旁的安娜史塔夏又摆出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发呆表情,凝视着梅里艾按,两人都不打算出手援护凯尔。

  唯一剩下在一旁的瑞克提法尔,光是忙着从「皇剑」的情报中搜寻出『骑从之契约』的意义就竭尽全力,况且,身为当事人之一的他也不该多说什么。

  凯尔放弃寻求周遭的援助,他颓然坐在椅子上开口说道,发出了平常完全无法想像的无力语气。

  「你是认真的?」

  「当然,父亲。我已经不是会把『骑从之契约』挂在嘴边当儿戏的小孩了。」

  两人对话后互相凝视对方片刻,瑞克提法尔才终于找出关于『骑从之契约』的情报。

  (呃……『骑从之契约』是——)

  『骑从之契约』。

  以字典会写的注解来说明的话就是:当龙族立下誓约愿意成为他人的骑龙,对方也同意接受时,契约即成立,此契约便为『骑从之契约』。

  原本龙族不管外型是以龙的姿态或是人类姿态现身,都不影响他本身的知性或意识。这和本来就缺乏知性,为了战斗必须仰赖他人充当头脑而骑乘的飞龙等亚龙种不同,龙族几乎不需要骑乘者。

  不过,有时候龙族会将他人视为自己的主人,并容许对方踏上自己的背。

  此时缔结的契约就称为『骑从之契约』,由于契约本身关系到订下契约的该龙族一生,龙族之间将此视为神圣之物,是他人不可侵犯的领域。

  但是,如果龙族者为男性,单纯让他人骑到背上并不构成契约条件。『骑从之契约』多半带有主从关系的意味,对龙族男性来说,不带契约就让朋友或恋人等人直接骑到背上也不是什么稀奇的行为。

  另一方面,龙族女性的状况和男性不一样。她们在一生中只能容许一个人骑上自己的背。

  目前还没有任何结论可以解释为什么会衍生出男女差异,不过,在古代,龙族男性为了得到报酬必须亲自战斗,而女性则只需要守护孩子或家园。男性为了战胜其他龙族或是其他种族,可以允许他人骑乘作为手段并肩战斗,女性则没有此必要。

  所以,对于龙族女性而言,骑到自己背上的人必须是进行生殖行为的对象,简单来说,除了配偶以外一律不可骑到她背上。不知从何时开始,演变成龙族女性一生只会允许一个异性骑上她的背,而且该龙族女性必须自愿为该异性生下孩子才行。

  实际上,即使历代国王和以四龙公为首的龙族有密切关系,但曾经与龙族缔结过契约的国王中,除了初代以外,只有四代、六代、八代这三位男性国王。二代国王虽然和一名龙族女性产下子嗣,互相有密切往来,但因为当时并没有发生大型战乱,没有必要缔结『骑从之契约』——这些内容逐一在瑞克提法尔的脑内展开。

  而他到现在才终于留意到,原来自己被梅里艾菈求婚了。

  「——」

  瑞克提法尔遭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眼前的梅里艾菈正对自己的父亲凯尔咄咄逼人,一旁的瑞克提法尔几乎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他就这样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直到弗雷迪克发现他的模样有异而拍打他的肩膀前,他的意识早已飞到远方。

  「喂!你在重要战役前发什么愣?你好歹也是总大将吧?」

  「不,我只是因为听到了冲击的事实……」

  瑞克提法尔摇摇头,打算把意识中多东西全甩掉。

  弗雷迪克看着瑞克提法尔的态度后,浮出讶异的神情。

  「为了强化政治基础薄弱的国王的政治力以及保持王国内的势力均衡,让四龙公的公主嫁给当代国王是我们和初代国王的盟约,这是很普通的事吧?虽然现在缔结契约是有点为之过早,反正结果还不是一样?」

  不采用世袭制度的王国,为了国内政治基础脆弱的新国王,必须藉着与大贵族等权势者缔结良缘,来强化自身政治人脉,这不是什么特别的手段。另外,王国也不乐见四公爵家的政治力产生不均衡问题,为了消除此疑虑,除了本身配偶不多的女性国王以外,男性国王都会迎娶四公爵各家公主作为妃子。

  如果没有适龄女性在室的话,公爵家将会从旁支找一位女性,以养女的形式收为公爵家的女儿,并再将她嫁给国王,当作替代方案。

  顺便一提,至今为止的女王从来没有自大贵族中迎接配偶。

  不过,瑞克提法尔根本不知道这种王室规则。虽然「皇剑」早已记录了这个情报,至少瑞克提法尔在这之前都不得而知。

  「常有的事……吗?」

  「啊?你这家伙该不会……」

  瑞克提法尔先前早就从梅蕾蒂亚那暗中得知自己和莉莉西亚的婚事,他原本以为自己和梅里艾菈的婚事还没确定。

  他觉得那是随着工作的进行就会得知的情报,也认为两人结为连理的可能性很高,多少有些觉悟了。

  可是,他没想到事情竟然进展这么快速,甚至还是从梅里艾菈口中说出。这种事情应该要慢慢地花时间谈,而不是在发生了什么事的同时顺便进行吧?瑞克提法尔擅自想着。

  「你想怎么做?」

  弗雷迪克听着瑞克提法尔的回话和态度后,用混杂着恼怒和惊讶的眼神直直瞪着瑞克提法尔。突然他明白了某种原因,又收回他吓人的神情。

  「啊,这么说来,你是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继承了『皇剑』,难怪不知道这件事的详细内容。」

  弗雷迪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以为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识,到现在才发觉还是有人一问三不知。他搔搔头,又再度吐了一口气后继续盯着瑞克提法尔。

  「我们家的女儿也准备要嫁给你,没想到她的对象竟然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可恶!那天晚上我到底是在苦恼什么啊!喂!」

  「好痛好痛好痛!」

  弗雷迪克气得开始捏起瑞克提法尔的脸颊。

  虽然说现在营帐中只有他们五人,但弗雷迪克的行为可说是大逆不道,就算被斥责也无法为自己辩驳。由于他们三公家目前还正处于从国王家独立的立场,才敢做出这种暴力行为。不过从瑞克提法尔的个性来看,他本来就不会脱口责骂他人不敬。

  不知道安娜史塔夏是不是判断出眼前的骚动破坏了话题的进行,到刚刚为止还沉默着不说话的她,缓缓地按着弗雷迪克的手。

  「弗雷迪克,殿下的脸颊,要掉下来了。」

  「『皇剑』会帮他黏回去啦。」

  「它不会的,现在又不是战斗中。你这行为实在不敬。」

  瑞克提法尔的神情严肃,只是他的脸颊正肿胀发红。

  弗雷迪克看着瑞克提法尔的模样似乎觉得很痛快,但还是叹了一口气后才把手放开。

  「算了,详细的部分你等一下自己调查或是找个人问问。总之,你和那个小姑娘就是这种关系。立契约虽然也是另一件大事,但她的确有参加这场战争的理由。」

  缔结『骑从之契约』的话,即使契约者要参与私斗,立下契约的龙族也可以以骑龙身分参加,王法或军法都将此契约作为特例承认。梅里艾菈的状况来看,她可以不以军人身分参战,而是以梅里艾菈个人身分参加。虽然目前还没解除她的停止处分,但现在也不能阻止她了。

  缔结『骑从之契约』的龙族毕竟是少数,总体影响并不大,即使人在军队,也会让他们以实行契约身分参战。

  瑞克提法尔一边想着原来是这样吗?一边把视线拉回白龙公的亲女儿身上。

  「那么,我要跟父亲借几件龙装备使用。」

  「——随你高兴……」

  用对话胡乱摆弄父亲心灵的争执宣告结束。

  越是把凯尔的银发看成灰发,更越觉得他已经彻底地燃烧殆尽了。他双肩低垂,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瑞克提法尔为凯尔送上怜悯的眼神时,视线不小心和看着自己的梅里艾菈对上,他随即害羞地别开眼睛。

  「——」

  为什么我要这么害羞?之前不是才和莉莉西亚面对面说话吗?瑞克提法尔重整思绪后,又再次转头看着梅里艾菈。没想到,对方也用害羞的模样望着他。

  看着双颊染上樱色的梅里艾菈,反而更莫名其妙地觉得害羞了。

  说到『骑从之契约』,基本上这是只有当事者两人之间有效的约束。

  既不会有书面的契约书存在,也不会利用魔法将契约铭刻在双方的灵魂中。

  虽然双方为了理解互相的状况,会连接类似心电感应的精神通讯线,但严格来说,这些通讯线的连接并不包含在『骑从之契约』中。

  所以,只要双方互相口头确认、同意,就能成立最低限度的契约了。如果想要缔结更多的契约——例如读取对方最深层的生物情报,即使相隔甚远也能召唤而来等等——就需要更深入的缔结手续。若只是要成立『骑从之契约』的话,只要口头说明,互相确认就足够了。

  正因为龙族绝对不会背叛以自身之名缔结的契约,只要用这种程度的约定便十足完善,但对方可就不一定了。

  目前为止缔结『骑从之契约』的各组人马虽然还未曾敌对过,倒是常见到因为双方见解的差异甚大而产生争吵。

  大部分双方在最后都会互相找出妥协点,以退让作结,如果两人都是长命的种族,争执也可能会长达一百年。

  瑞克提法尔正在听弗雷迪克讲解包含这些诸多问题的契约注意事项。由于凯尔摆出身为父亲最后的坚持,暂时不愿意和与女儿缔结契约的男人对话,便直接前往监督准备进军的四公爵联合军航空部队。

  其实弗雷迪克也能理解凯尔的心情,才答应只在今天做瑞克提法尔的代理讲师。只要是龙族,无论大人小孩都知道契约的相关内容,不管由谁来教都可以,但另一位讲师候补的安娜史塔夏不喜欢做说明工作,因此这份工作有充足的理由要让弗雷迪克来负责。

  而现在,安娜史塔夏应该为了追上她所指挥的陆上部队,应该正往王都方向的天空飞行中。

  「也就是说,缔结互相守护对方契约所需的,只需要适当的理由就够了。还有像是供给魔力用,连接术式用的线等等通讯连接线,因应需要,最常使用的线路还是一般的通讯线。连接连络用线路时,会使用大脑意识内的容量,为了你的大脑好,最好要极力避免进行多余的连接。不过,这对龙族来说那只是大不了的小事罢了。」

  弗雷迪克讲了一堂非常详细的课。

  瑞克提法尔用佩服的表情点头称是,并在听课途中同步确认从「皇剑」中调出的情报。

  先不提和线路连接有关的事,如果只是聚焦在『骑从之契约』上,应该大致能成功进行。

  「对方不会在契约上做出什么奇怪的要求,连系的方法只要肢体接触就够了,要用握手或什么方式都好,契约这部分也只要双方点头接受,就算成立了。不过,缔结契约的方法天差地远,这毕竟是缔结契约者双方的问题,他人不会干涉。」

  现在王国内已缔结『骑从之契约』的龙族和其对应者总共是八组,今天将会诞生第九组,人数的确不多。

  龙族只要单骑就拥有极高的战斗力,不熟练的骑乘者对他们来说也只是无用的生物,甚至可能碍手碍脚。不过,只要双方拥有强烈的主从信赖关系,在深度连接的状态下,便能将力量提升至好几倍。

  因此,龙族将此契约视为非常神圣之物。

  听完说明后,瑞克提法尔马上从「皇剑」情报中再次详细调阅关于契约的内容,目的是为了要掩饰他的紧张。

  「——喂,对方已经准备好啰。」

  不久,在营帐外头抽着雪茄的弗雷迪克呼唤瑞克提法尔。

  稍早弗雷迪克问瑞克提法尔要不要也吸一口,被干脆地回绝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但吸烟这种程度的行为无法使他放松。

  瑞克提法尔僵硬地起身,走到营帐外面。

  这里听得到主力航空部队必须即刻准备出击的阵地喧嚣声。

  「哎呀,交给对方主导也是一种方法。那位公主的母亲是个好女人,能做那女人的女儿也很了不起喔。」

  弗雷迪克把手上的雪茄前端指向瑞克提法尔,突然不怀好意的微笑。

  然后,弗雷迪克凑上瑞克提法尔的耳边。

  「单身的王国士兵在一个人的夜里,会幻想的女人大概就那几种。有名的歌手、酒店的看板娘,熟识的『花朵』还有美丽容貌广为人知的贵族千金。你接下来要缔结契约的对象,可是士兵们夜夜幻想的女人之一喔。我很担心会不会有士兵羡慕你到举兵反叛呢。」

  「——」

  「开玩笑的啦,别摆出那种表情嘛。」

  弗雷迪克一边咯咯大笑一边用力拍着他的肩膀。

  瑞克提法尔因为愤怒而浮现几乎痉挛的笑容后,便往举行契约的军营庭院移动。

  其实,听着弗雷迪克说的话,瑞克提法尔的紧张感早已凌驾了愤怒。

  感到紧张的绝对不只瑞克提法尔一个人。

  先抵达阵地军营中庭的梅里艾菈又开始往这走走、往那晃晃,完全无法静下心,一个人到处徘徊打转。

  穿着王国空军式藏青色制服的她,在周围只有穿着野战服和魔动式甲胄的士兵之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契约所需的精神连结专用魔法阵已描绘于地面,虽然她早已支开附近的士兵,但周围的视线还是不断地投射在她身上。

  士兵们并不知道梅里艾菈要缔结『骑从之契约』,所以,她可疑的行动反而让人觉得更显眼。

  和周围同僚们偷偷聊起梅里艾菈的士兵们,被侍从威妮雅的视线恶狠狠地贯穿后,吓得纷纷仓皇走避,逃离中庭。

  威妮雅身穿侍女专用的魔动式甲胄,背上挂着「岩窟龙断刃」,那姿态足以让士兵们吓得六神无主。侍女服就是侍女的战斗服,但那衣服真的能在战场上发挥作用吗?转念一想,如果侍女为了保护主君而接受了战斗侍女训练,一切应该就合情合理了。

  姑且不谈这个,像是梅里艾菈等容貌已广为人知的贵族女儿,自是士兵们憧憬的对象,说明白点就是性幻想对象。光是和梅里艾菈身处同一个阵地,他们就能想像出许多不能公开讨论的各种情景,甚至私下和同伴兴奋地交流。而威妮雅的视线正好拥有让士兵的幻想化为尘埃的威力。

  虽然有些例外的极少数士兵,总幻想着想对威妮雅做点什么——或者说想被她蹂躏比较贴切——等想法,毕竟那也只是少数派的独特喜好罢了。

  「公主,如果你这么讨厌契约的话,不如我帮你拒绝吧?」

  (快拒绝吧!)

  这句话即使撕裂她的嘴也不能说。

  在前往圣都的途中,才听到主人和那个差点死在路边的家伙有婚约这种震惊消息,现在竟然还要缔结对龙族女性来说,等同于婚姻大事的『骑从之契约』。

  把梅里艾菈视为第一考量的威妮雅几乎想要挥舞她背上的「岩窟龙断刃」杀进总部。这份心情,绝不是因为回忆起那个夜晚的争论,而想拚命忍受从心底浮出羞耻感的关系。

  「不,没关系,我只是有点紧张罢了……」

  「——是。」

  (啊啊,看看眼前这位主人,她那有点害羞,又有点开心地笑着摇摇头的模样。虽然不甘心,但我大概没办法让主人有这种表情吧)

  (最近的公主常常浮现出这种表情……。果然,她对那个男人……啊,不对不对,那男人的胸襟比想像中还要厚实。也不对!可恶!为什么我非得吃醋不可!?)

  威妮雅在内心不断地大吼大叫,还得抑制自己想把某人逮来的冲动,她压抑着愤怒,打算在此把先前就不解的疑问,一口气寻求解答,她开口发问。她觉得如果自己逃避的话,嘴边的疑问也会永远凝结了。

  「公主,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威妮雅。」

  看着扭扭捏捏地把玩她的军服下摆的梅里艾菈,侍女突然整个人撇头往后转。

  梅里艾菈刚刚的举止让威妮雅不由得想着「啊啊受不了,好可爱喔讨厌,好想抱紧她」,咬紧牙关拚命地忍耐不让自己冲动行事。

  「为什么是那个人?」

  她不懂为什么自己的主人想和那个男人白头偕老。

  他们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对方也没有做出什么足以让梅里艾菈倾心的贴心举动,更进一步的说,那个人的容貌其实也没有特别出色。

  扣除他是「白」这点以及伴随「白」而来的诸多相关因素,他不过只是一介平凡之徒罢了。

  其他人或许还能找出他身为皇太子兼下任国王的其他优点和理由,威妮雅却不打算做这方面的思考。尽管私下和他来往过,也只是让威妮雅对这男人产生更多疑问而已。

  「现在回想,公主你打从一开始就迷恋上那个人了。我以为单纯只是因为他的『白』,之后公主也把他当成弟弟看待。毕竟我也有兄弟姊妹,所以我当时认为,你只是期待和对方进展成亲情关系而已……」

  「咦,是这样吗……?」

  「是的,在我看来的确是这样。」

  瑞克提法尔也认为梅里艾菈把他当作需要照顾的弟弟对待,这点他和威妮雅的想法相同。

  威妮雅非常讨厌让梅里艾菈烦心的瑞克提法尔,但作为她的学生,她同时也认为这学生的表现令她满意。想必梅里艾菈一定也是用相似的想法看着瑞克提法尔吧。不过,事情发展至今,梅里艾菈明显地表达出希望能与瑞克提法尔拥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只要提到和瑞克提法尔有关的事情,就难以深入理解梅里艾菈的心。

  「总有一天你还是得嫁到他身边,但是,等到他正式即位成国王之后再嫁也不迟才对,就算先用婚约这个形式,也能够达成强化国王政治力这个结果不是吗?」

  威妮雅的言外之意是「没有缔结『骑从之契约』的必要吧?」

  「你说的对,我对那个人一开始抱持的,只有作为保护者的责任感而已。因为我救了他的命,所以我得负起让他活下去的责任,但是,之后我发现不该是这样。」

  一开始只把对方看成企图自杀者,身为王国军人的梅里艾菈当然认为非得救他不可。

  但是,对方作为「白」的事实轻易地凌驾她的想法。

  当时,梅里艾菈的心中挂念的,并非瑞克提法尔的生命,而是王国的未来。

  「父亲打算利用他时我很愤慨。但是,把他逼到现今地位的不是别人,正是我。」

  向父亲报告「白」的存在的,是梅里艾菈。

  如果她选择不如实跟父亲报告的话,瑞克提法尔这个青年或许现在应该在某处平静地生活吧。

  至少,他不会被迫背负国家的命运.也不需要亲临战场。

  「我想,他就算在战斗中丧了命,也不打算责怪我吧。正因为他这种想法,我才非得守护他不可。」

  梅里艾菈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自己的双手。

  把先前伤痕累累的这双手疗愈的那个青年。在那个当下,梅里艾菈对瑞克提法尔的心情起了变化。过去的瑞克提法尔为了国家愿意赴死,被梅里艾菈询问「为什么不责备我?」时,他这么回答。「他说『以前在你哭的时候,我无能为力,现在我有办法帮助你。』然后笑了。」

  (面对想要置你于死地的我,为什么你还能露出无暇的笑容呢?)

  因为救了他,因为保护了他,因为和他相处了一小段时间,他竟然就干脆地赌上自己的性命,像他这样的人,这世界到底会有几个?

  只是想看见梅里艾菈的笑容,因此接受死亡的瑞克提法尔。

  只是想让威妮雅幸福,因此舍弃未来的瑞克提法尔。

  他或许真能保护别人也说不定。但,他却也只能保护别人而已。

  「威妮雅,他啊,一定不能理解自己的价值所在。他是个多重要的人,多么被他人渴求的人,他一定完全不知道。」

  因为他认为自己是个没有价值的人,所以才会轻易地舍弃自己的性命吧。梅里艾菈这么想。

  既然如此,一定要找个人把他和这个世界紧紧系在一起才行。

  否则,总有一天他会干脆地丢弃自己的性命。他不知道那会让这世界多么悲伤。

  「只要丢掉性命是有意义的,他就会轻易的舍去。如果他自己找不出意义,即使只对少数的他人来说有意义,他也会轻易地为此献出生命。他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威妮雅发现梅里艾菈所说的几乎切中事实。

  当那个青年找到了身为国王的职责与意义时,他就愿意全心全力地完成一国之主应有的模样。

  他不会像当今国王一样被欲望侵蚀,导致祸国殃民,他会成为人民眼中无法取代的国王。

  「不过,国王必须找出自身价值才行,他不应该思考自己能做什么,必须做什么。而是要思考自己想做什么,应该让人做什么。」

  他不能只为他人着想,忽略自己的存在。

  当自我和他人之间的界线变得薄弱,那就不再是人,只是思念的集合体而已。

  「我想成为他身为人的标记,我不知道这个想法是不是对他的爱恋,但是,他会把我当成个体守护,我也会把他当作个体守护。」

  从前那个平凡而且没有任何力量的青年,竟然想要守护如同神一般强大的龙族之女。

  人们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嘲笑他吧,区区人类竟然妄想守护龙。

  但,青年现在得到了几乎能杀死龙的能力。

  他的心境和以前一样,走在孕育着和平与极为残酷的危险均衡。

  「总有一天,我可能会为了守护国家而杀了他也说不定。」

  梅里艾菈说着,看向威妮雅。

  威妮雅接收主人的视线,点头表示。

  「是。我也一样,即使和他化为敌人对立,也一定毫不犹豫。」

  威妮雅也曾对瑞克提法尔本人这么说过,而他也欣然接受了。

  「但是,现在的我想守护那个人。」

  「是。」想要守护他。

  这誓言听来极为傲慢。

  要说是穷极自我满足的发言也好。

  但是,这个誓言可以撼动世界。

  「如果以为白龙公的女儿是个委身于他人保护之下就能满足的愚蠢之人,就太遗憾了。」

  「是的。」

  或许有人认为被他人保护是理所当然之事。

  但也有人不这么想。

  「身为曾被称为『弑神者』的龙族亲属,要是迎一个男人都保护不了,这种不名誉的事我可受不了。」

  「是的。『杀龙者』的亲属如果只能给拥有龙之力的男人守护,那也是敬谢不敏。」

  两人相视而笑。

  她们不懂眼前的对方的心。但对于长时间一同相处的她们来说,互相信任并不是难事。

  「他总是在发呆的样子让人真不安。」

  「邋遢的模样也让人不安。」

  「完全不懂女人的心情。」

  「根本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他。」

  「看到漂亮的女人就摇摇晃晃地被拐走了。」

  「遇上美女就失去判断力了。」

  「可是……」

  「是的,可是。」

  那个青年总是拚命地用话语或行动传达他有多爱他所爱的人。

  这让被爱的人多少有些得意。

  「接下来会很辛苦喔。」

  「我知道。」

  不管希望与否,她们的命运被一位青年所操纵。

  但她们甚至希望被如此操弄。

  「威妮雅。」

  「是,公主。」

  她、她们,都不是愿意委屈自己的命运随波逐流,器量狭小的女人。

  她们期望同时也被赋予期望,是个拥有莫大意志,足以改变命运的女人。

  「接下来也一起努力吧。」

  「是!」

  两人笑容满面。

  在青年还没抵达时,他的命运又起了一大变化。

  在军营中庭等待的梅里艾菈一改在营帐时的气氛,全身上下自信沸腾。

  在她身后的威妮雅也带着相同的气势,就连瑞克提法尔和弗雷迪克都被双方的气场彻底压制。即使如此,两男装作平静没事的样子,一同往旁人回避的中庭中央前进。

  瑞克提法尔善尽仪式的职责,首先由他开口。

  「我已经事先进行确认了。关于契约,你有任何异议吗?」

  「没有。」

  梅里艾菈用坚定凌厉的声音回应。

  和她带有些微挑战意味的声调相反的是,她看着瑞克提法尔的瞳孔满溢着笑容。

  瑞克提法尔面对她的视线显得有些狼狈,为了保有仪式的主权,他高声说道。

  「现在开始,我瑞克提法尔与梅里艾菈将缔结『骑从之契约』。」

  「是,请容我启动阵型。」

  弗雷迪克和威妮雅为了让他们进行精神连接,确认自己已从魔法阵上退开,让梅里艾菈发动阵型。魔法阵散发出浅绿光芒,染遍周围的空间。

  在光芒中,瑞克提法尔的声音清晰地朗诵誓言。

  「我,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在此发誓,我将与白鳞龙姬梅里艾菈以战场之友身分,为了不辱友情价值而战。」

  梅里艾菈回应。

  「我接受誓言。——我,梅里艾菈·莉莉·林德沃姆发誓,我将成为吾主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的剑,开拓眼前命运。」

  瑞克提法尔回应。

  「我接受誓言。——我,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发誓,我将与梅里艾菈·莉莉·林德沃姆成为伴侣,为我俩的未来带来光明。」

  梅里艾菈的笑意更深,并回答。

  「我接受誓言。——我,梅里艾菈·莉莉·林德沃姆发誓,我将与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成为伴侣,为我俩的未来带来安宁。」

  瑞克提法尔用力地点头,宣告最后的誓文。

  他的瞳孔真切地直视眼前的女性。

  「我接受誓言。我将以誓言与汝缔结契约,汝的回应是?」

  梅里艾菈像是对瑞克提法尔的目光回礼似地稍微屈膝。

  「我,白龙梅里艾菈,恭敬地遵守契约。」

  这一瞬间,『骑从之契约』成立了。

  瑞克提法尔默许了她的回答,在光芒中朝着梅里艾菈走去。

  为了进行精神连接。

  「——梅里艾菈。」

  瑞克提法尔说着,把手伸向梅里艾菈。

  不管是什么形式的肉体接触都能构成精神连接要素。

  甚至是碰触一根毛发也不成问题。

  此时,瑞克提法尔想也不想地打算采用握手来连接。

  看来梅里艾菈并不希望采用这个方法,瑞克提法尔在下一秒为之震惊。

  「——嗯。」

  梅里艾菈快速地钻向瑞克提法尔的眼前,让对方的唇角贴近自己的唇瓣。

  瑞克提法尔吞了一口气,两人的接触使通信线得以连接,魔法阵散发的光芒更加耀眼。

  「皇剑」进一步开始读取梅里艾菈的生物情报,一口气连接至最深层。

  瑞克提法尔完全没有预想到,契约以最深层的形式完成了。

  「你,你怎么……」

  「呵呵……」

  在强光的浅绿光罩中,瑞克提法尔清楚看见梅里艾菈像是恶作剧成功般的淘气笑容。

  高举着王国国旗的一骑飞龙像是要穿过青空般飞翔而去。

  编队与该飞龙为中心,在空中形成好几层梯队。

  他们藉由费尽心血的训练所培养出的空间辨识能力,调整与同伴之间的间隔,在空中描绘出鹤翼之形。

  阵型中央附近有着格外庞大显眼的白龙与红龙。

  身形巨大背上的一双翅膀覆着白鳞,经光线反射后,翅膀看起来反而像是虹色的白龙是凯尔。

  红鳞覆盖全身背上有两对翅膀,头部长出三根巨大尖角,就连身躯上也有好几处突起,身形比白龙还要小一圈的红龙是弗雷迪克。

  双方展开的翅膀至少都超过一百公尺,其他飞龙看起来就像小鸟一样。

  (殿下,准备好了吗?)

  (就算你说忘了拿什么东西,也回不去啰)

  他们看着位于两人之间,像是被两骑巨龙守护的白龙说着。

  中间的白龙的身躯远比凯尔还要小很多,翅膀像是玻璃般透亮,羽翼摩擦的声音有时会如水晶般悦耳。

  那龙正是梅里艾菈其中一个姿态。

  而跨坐在梅里艾菈后背皮鞍上的,是他们的主君瑞克提法尔。

  瑞克提法尔穿着在出阵式中着装的白银色魔动式甲胄,披上缝着国章的厚挂,腰间佩带化作剑形的「皇剑」。不论他本人是否愿意当作模特儿,那模样都足以刺激画家们的创作欲望。

  事实上,在他周围飞行的龙族之间,正对他的姿态互相以念话的方式交换赞赏意见。

  「我没有问题,梅里艾菈小姐呢?」

  (请你在公开场合叫我梅里艾菈,或是梅莉亚会更好,殿下。不然我一辈子都只叫你殿下)

  「——抱歉,梅莉亚。」

  瑞克提法尔马上修正发言。

  心情不好的女生真恐怖。男人这种生物很容易用本能理解这点。

  (呵呵呵……我也没有问题,瑞克托。好久没有在天空飞翔,感觉很不错)

  「那就好。——其他部队也都跟上了吗?」

  瑞克提法尔环视周围密密麻麻的飞龙群嘀咕着。

  带有绿色鳞片的蛇身龙;拥有黑色和茶色斑点,眼睛似乎退化且面无表情的飞龙;前腕与翅膀合为一体,浅蓝色的双头龙;有着深灰色如同蜻蜓翅膀的飞龙。

  这编队以各式各样颜色和形体的龙和亚龙构成。即使扣除输送部队和其护卫,总数也超过一千九百骑。

  不管是哪国的空军,也不曾为了一次作战而编组如此大规模的空军吧。

  最外圈是护卫兼制空部队的战斗骑部队。

  其次位于内侧的,是带着好几颗爆弹的战斗轰炸骑兵队。

  编队的后方,是抓着载满物资或载运士兵用铁笼的输送骑兵队。

  接近编队中心,负责管制编队的是好几骑大型的航空管制骑和轰炸骑部队。

  航空管制骑抓着装备了对地对空探测仪以及坐着管制官的铁笼,轰炸骑则带着装满术式信管式爆弹的爆弹仓库。

  即使是坚固的永久要塞或是钢铁打造的战舰,在这大部队面前也只会化为残破小屋或独木舟。——坐在航空管制骑内部的一名男性管制官,在出击前向他的同伴这么说。

  这句话其实夸张了些,实际上,一直到旧帝国时代之前都不存在这种程度的航空打击部队。

  此部队因为皇太子的率领而士气旺盛,干劲满满的他们现在的战斗能力,在这大陆中的确具备无人能敌的水准。

  (——看来应该跟上了)

  弗雷迪克以念话向管制骑确认状况后告知瑞克提法尔。

  他们一边在圣都上空徘徊,一边等待全骑起飞跟上,这么一来,参加王都夺还作战的总战力全数到齐。

  四公爵联合军的陆上部队和水上部队已率先进军王都,最后出阵的是这航空打击部队。瑞克提法尔听着弗雷迪克说的话点点头,他睥睨周围。

  他的四周有梅里艾菈制造的防御壁,让瑞克提法尔免于受到风和气压的干扰。

  即使如此,防御壁的周围还是有风声轰然低响。

  瑞克提法尔听着风声,从腰间的剑鞘抽出「皇剑」。缓缓起伏的刀纹反射出冷冽的光线,那是把从未遭血浊染的刀刃。

  他看了一眼拔出的「皇剑」,随后以不带感情的视线凝视空中某处。

  他们前方出现的,是贪婪地吸取国民的血与泪之地——王都「伊克希德」。

  「——全军到齐。」

  瑞克提法尔的声音藉由魔法,扩散至所有飞龙的耳中。

  飞龙们注视着瑞克提法尔,就连骑乘飞龙的骑兵也将视线投向他们的主人。

  数千对瞳孔所凝视的,是行使此国家最巨大军事力的青年。他将手持的细剑前端指向天空的彼方并宣告。

  「进军。」

  没有任何装饰遣词与排场的单字。

  但是,那声调让士兵们振奋不已。

  以国军身分夺回王都,对军人来说是莫大的光荣。

  他们的咆哮声逐渐高昂,朝着主君所指示的天空展翅飞翔。

  敌人的野战炮,对空魔导炮以及魔导师所施放的魔法不停地在我军阵地绽出许多巨大烟花,那些被炸飞的同伴们,全都是无法顺利在阵地内的壕沟缩身忍耐的原始贵族军将兵。

  从司令部的训词中,我军被根据联合军不知何人所策划的谋略,认定是敌军。

  我军单方面的被炮击或魔法攻击,被毅然突击的敌方骑兵破坏,甚至被敌方步兵踩踏之后,还能继续咬牙忍耐吗?不管怎样,答案都是不。

  但是,对他们来说,上司的命令必须遵守,没有相当程度的理由是不可能忤逆的。

  「可恶可恶可恶!那些该死的骑兵,下次被我抓到的话一定要把他们炸成灰烬!」

  原先守着的阵地惨遭突破,转而进往其他阵地的哈伯·福斯一边抱着头一边愤怒地喊叫着。

  先前一起防守防御阵地的同伴们,几乎有半数死亡或因为负伤而搬送至后方。

  敌人的野战炮中已经用尽重炮或高功率的魔导炮这点,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万幸,就算如此,不得反击的我军还是只能一味的接受攻击,让铁、血、魔力陷入无意义的消耗。虽然早就向高级军官呈报寻求反击的许可,却被司令部驳回。

  「好想回家,我好想回家!混帐!」

  好想看到她的脸。

  好想用这双手紧抱她。

  好想听到她呼唤自己的声音。

  「我一定要活着回去!然后和她……!」

  早知道就更努力地工作了。

  早知道就不要加入领主的军队了。

  早知道就先耐着性子进行合乎自己身份的婚礼了。

  「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满脑子后悔。满脑子后悔有什么不对。

  如果度过了这次的濒死危机,今后的人生不管发生什么事也绝对死不了了。

  只要能活着爬出眼前的地狱,以后必定就无所畏惧。

  「给我等着!我马上就会把你们给一一打倒!」

  他思念着故乡的恋人,一心只顾着逃出死神的镰刀之下。

  发现藏在本阵的运输部队帐棚中的她只是侥幸而已。

  伴随着我军的大举攻势,本阵中不论是士兵或士官,甚至连将校长官都络绎不绝地在人群间来来去去,要在人群之中,带着紧包着大衣,掩人耳目的她逃跑这点,对威廉·罗尔来说简直是没常识的行为。比起肉体疲劳,他已经精神衰弱到呼吸紧凑。

  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观察周遭,慢慢地往阵地外面前进。

  此时,被威廉拉着手的少女出声询问。

  「——为什么你要救我?」

  「安,安静点……」

  「好……」

  威廉没有多余的力气回答她的疑问。当威廉要她安静后,她也紧闭双唇静默着。

  以现实状况来说,她并不相信威廉,从她至今被丢在一旁的状况想想,不相信这男子也是情有可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不由得注视着旁边这个带着自己拚命逃亡的男子。

  男子满身是泥,放任一脸乱糟糟的胡渣生长,像是鬼魂一样凹陷的脸颊。怎么看都不是她心中理想男性该有的模样。

  「——」

  但是,即使被这男子抓着手,她也丝毫没有抵抗的想法。眼前的男子明明是那些让自己国家陷入混乱的人之一,她却怎样也不想放开这只手。说不定她会被带到某个地方,说不定她会被侵犯甚至被杀害,但她还是不愿意甩开男子的手。

  「那,那个……!」

  满脑子都是问号。

  被带到这种地方,被一群男人团团围住时的恐惧,她想忘也忘不了。

  所以,她想寻求男子的回答。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她想要得到某种确切的答案。

  「——我知道了。」

  转头过来的男子,察觉到她的瞳孔中寄宿着某种恳求般的想法。男子蹲在临时仓库的影子处,把少女的大衣附带的帽子拂下。

  她至今为止只映照着恐惧的瞳孔,现在正看着男子。

  「你想问为什么我要保护你,是吧?」

  「嗯。」

  威廉把手抵在下巴,作出思考的模样。

  他有时将视线瞄往少女脸上,却不开口说出任何回答。

  当静静在一旁的少女开始感到焦虑时,男子点点头后看着少女。

  「听了我的回答后,你就会乖乖地跟着我吗?」

  「——大概吧。」

  「这样啊,大概啊……」

  威廉笑了。

  不是因为少女的回答,而是因为意外地感到紧张的自己。

  因为他打算对这个稚气的少女说出不像自己会说的话。

  但是,现在不说不行。

  说完之后,得马上牵着她的手逃跑。他认为那是他的责任。

  「——我只说一次。」

  「嗯。」

  他口干舌燥。

  喉咙剌痛。

  刚刚不断奔跑的关系,也让他呼吸急促。

  但他用意外清晰的声音说。

  「你很重要。我不想失去你。」

  随后,他马上为自己没有重复强调这句话而后悔。

  近卫军的最高司令官,毫无疑问的就是国王。

  不过,执行实务的职业军人的总司令官另有他人。确立并思考四公爵军攻势的总司令官,正是贝尔法·哈萨这位有着金色卷发和微浊的碧色眼珠的中年近卫军人。

  既是士族也是足以和贵族匹敌的哈萨家长男的他,是个加入了王国陆军,之后转隶属于近卫军的人物。

  近卫军人这个跟在国王身旁的身分,在当时对积极追求功名的军人来说,可是一项远大且光荣的目标。但是贝尔法这个男人却不曾这么想。

  他在骑士学校以优秀席次毕业,但他有所自觉,知道那种优秀毕竟只限于纸上谈兵和演习时的成绩。他认为身为战术家的自己在现场指挥的经验少的可怜,也没有积极向前制造功绩。

  他从当时的上司口中听到自己将被转派近卫军的消息时,当场说出「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因为,与他同期的军人中,也有不少在与帝国交锋的争斗中扬名的人,但转任至近卫军中的不是别人,而是他。

  不过,他去近卫军总司令部露面时,当时的近卫军总司令官对他说道。

  「近卫军并不是只要持剑战斗就够了,那是正规军的工作。我们该做的工作是保护国王,并为了保住国家形象而工作。这不是单纯取决于武力的工作,是取决于政治的工作。我们必须要极力避免近卫军行使军事力。」

  他只能点头同意这些话。

  因为自己的政治能力被看上,才会被配属到近卫军。

  确实在这数百年中,近卫军虽曾按照正规军的请求被派遣至战地,但除了该次派遣外,他们并没有行使其他武力。为了国王或王族的警护或是为了担任王都防卫工作,他们的装备精良、训练严格,不过,以实战经验来说却完全不如正规军。

  正规军极端讨厌政治行为,和政治有关的事情都直接抱持否定态度。近卫军将政治视为第一考量,认为武力只是政治的一种手段。两方的思考方法从根本上就大相迳庭。以这个定义来看,他的确是近卫军性格的军人。

  虽然他的实战经验用十根手指头就数的出来,但由于前任国王欣赏他的政治才干,让他不知不觉就站上近卫军的顶点。

  一个平凡的战术家能成为一军之主,也可以藉此证明近卫军这个组织的性质。

  而他的近卫军在本质毫无改变的状况下,面临了内乱。

  明明作为当今国王的剑,近卫军在内乱之前却早已生锈,只是把装饰华美的锈剑。

  「——那么,皇太子殿下已被立为太子这件事千真万确对吧。」

  这天,白龙公的使者秘密潜入王都「伊克希德」的星天宫内附近的近卫军总司令部,和贝尔法进行会谈。他的表情完全让人想像不到近卫军已被戏称为锈之剑。

  使者还不确定对方是否为传闻近卫军总司令官,就在不确定的状况下开始会谈。而这位总司令官却露出某种程度的霸气。

  「是的。殿下掌握了以我的主子白龙公为首的四公爵军,正打算全力夺回王都。此时会造成问题的是——」

  「——我知道你想说的。问题是王都以及星天宫内蔓延猖狂的逆贼对吧。」

  是的。使者带着复杂的表情点头。他从没听过贝尔法·哈萨是这么一位战意旺盛的军人。

  (他目睹这场内乱后,到底见识到了什么?)

  使者凝视着眼前带着贵族特质的金发碧眼男子。

  贝尔法看向使者的视线,苦笑着回答。

  「使者大人的疑问想必是,下官为何在此时仍然保有战意对吧?」

  「是的,接下来的发言可能过于失礼。包括我在内的人都认为阁下绝非勇猛人物。但是,现在阁下的言行竟然表露出将战斗视为正道的想法。」

  「哈哈哈,你说的明确至极。」

  「非常抱歉。只是,主子命令我这场交涉必须诚心诚意,毫无隐瞒,还望请原谅。」

  贝尔法听着使者说的话,大大地点头。

  「无须在意。被挂上那样的评价,只是下官才疏学浅的结果罢了。使者大人所说的话以及白龙公阁下的考量都诚然正确。」

  他从桌上的木箱——保管雪茄用的加湿箱中取出一根雪茄,用放置于木箱旁的金属制发火器点火。凑上嘴边大大地吸了口烟之后,他对着天花板吐出紫色的烟。

  「『雪米亚』产的波尔伊凡,是吗?」

  「你知道啊?」

  使者脱口说出雪茄的品名,让贝尔法有点惊讶。

  王国内有名爱烟者红龙公等人,几乎都喜欢「雪米亚」所产的雪茄,但知道品牌名称为波尔伊凡的人却少之又少。

  为数极少的手制雪茄也是波尔伊凡广受爱烟者喜爱的理由之一,不过,它独特的强烈味道也让众多爱烟者们区分成好恶两派。

  贝尔法钟爱这品牌长达三十年。

  「其实,我和前任陛下有好几次私下一同品烟的机会。这是当时陛下直接赐予我的品牌。从此以后,我就只吸这牌子了。」

  贝尔法像是怀念过往似地玩弄雪茄。

  他把因为热气而松软的纸带剥下,放在桌子上。

  「下官开始吸这牌子之前,王城内使用这品牌的只有陛下一人。后来想想,他或许只是想要一个一起吸相同牌子的同伴吧……。总之,陛下和下官是在王城庭院的一角中,像是躲藏般地吸这雪茄的同伴。」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是啊……陛下的妃子们没有一个人喜欢烟草,她们的身边又跟着年幼的王子殿下和王女殿下。陛下说不定只有和下官在一起时才能吸雪茄。」

  至少,使者并不知道前任国王是个爱烟者。

  同样身为爱烟者的红龙公周围的人或许会知道这个逸事,但不是所有臣子都清楚国王的喜好。

  「皇太子殿下喜欢烟吗?」

  「不,这点我从未听说……」

  贝尔法听着使者的回答,有点寂寞地垂下眼帘,喃喃说着「这样啊,真可惜」之类的话。

  「吸了这个之后,过往仿佛昨日似地历历在目。当时只要和陛下决定好见面的日子后,我们会各自为了空出那天而拚命的工作,到今天为止,下官不曾再经历过像那段时间一样充实的日子。」

  他们不仅是主君和臣下关系,在那像是秘密基地的粗糙亭子中会合的日子,他们就像朋友一样相处。

  「在和陛下漫无边际的对话中,下官有时候会听到一些与陛下职责有关的重要情报。那些情报中,也有提到关于当今陛下的事情。」

  「什么……」

  使者非常惊讶。

  任何人都知道前任国王并不打算让位给当今国王。

  但贝尔法却说,前任国王早已发现自己的儿子对权力有异常的执着。

  「——前任陛下早就发现陛下可能带来的危险。但,当前任陛下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

  当时国王已经不是单靠教育就能矫正的年龄了。

  他入赘至国内的权势贵族——被认为是这次内乱的首谋者其中一人——葛林马迪侯爵家。前任国王即使知道该危险性,却也爱莫能助。

  「陛下很后悔。他非常后悔自己把时间都挪给政务,又把孩子的教育全仰赖妃子执行。」

  前任国王精力充沛地劳动,修改国内的贵族制度,巩固王国在国际社会的地位。

  而努力完成职责的代价,却出现在他从未料想的地方。

  贝尔法闭上双眼,努力地挤出话来。

  「陛下委托给下官,他说,如果发生什么万一,儿子就拜托我了。」

  「这……!」

  使者只能露出惊讶神情了。

  不管是前任国王预测了当今国王的行动,还是另有第三者知道这件事。

  「当下官看到内乱发生时,马上知道陛下所说的『万一』已经成真。但是……」

  「——没有其他人选能够坐上国王之座。」

  「是的……」

  前阵子一直存在着「白」未现身的空窗期。不如说,会有漫长的空窗期也是当然的。

  但是,即使国王驾崩也没有发现「白」的身影,这还是头一遭。

  「当今陛下曾杀害『白』的传言这点我无法断言真伪。虽然可能性不低,但『白』若被发现,也不可能会被贵族玩弄于鼓掌间。如果不是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暗中策划篡夺王位的话……」

  或许这很有可能是事实。

  但真相未明,说实在也不想去了解。

  贝尔法不打算为当今国王卖命,也不辞去工作岗位,只是因为他接受了前任国王的托付请求,想善尽忠义之心罢了。如果时机到来,贝尔法肯定会赌上性命弑杀当今国王吧。

  所谓的时机正是正统的皇太子现身之时。

  贝尔法不知何时把已经熄火的雪茄放在烟灰缸的一角,他的身躯往前靠。

  「——使者大人,请向白龙公传达。王城现在被当今陛下的义弟葛林马迪侯爵和一群吹捧他的贵族,以及他们的部分兵卒给占领。他们在这次的内乱位于主导立场,当今陛下死去后,这群逆贼就任意把王城当作自己的所有物,兵卒甚至藐视王法。」

  贝尔法曾从葛林马迪侯爵的口中得知,那些兵卒都是优秀的佣兵集团。

  而贝尔法也认为的确如他所说。如果是二流的佣兵,一定会在王城内到处闹事,并且和近卫军的关系恶化。但目前城内的佣兵们却让近卫军行动,甚至没有做出强迫王城内的佣人们的举动。

  不如说,贵族和奉承贵族的人确实曾经在王城内随意行动,自从当今国王驾崩以后,他们的势力也逐渐衰退,不过,佣兵部队还是布满王城各处,不可轻敌。

  因此,如果要排除王城内的敌人,有一个必要条件。

  「王城必须要回归到真正主人的手中,我们全体近卫军将随时等待殿下的命令。」

  没错,必要条件正是王城之主的命令。

  根据王国法律,正规军严禁在王城内武装。除了近卫军以外,没有人可在王城内行使战斗行为。佣兵们和他们的主子早已犯下这条法规,仗着当今陛下的权威无法无天。情势演变至今,我方可以为了保身而进行武装,近卫军更有十足的理由能够行使武装权。

  「只要殿下一下令,我们全体近卫军将会把王都和王城夺回,献给殿下。」

  「——这实在难以启齿,以近卫军现在手边的战力来看……」

  近卫军在这场战争时出现许多离队者,士气低迷。这次战争中,近卫军原先预计只会在王城内投入战斗,而眼前的这位近卫军司令官竟主张,他们将投入整个王都的战斗。

  使者虽能向凯尔传达这个期望,但他不认为这件事能够成真。

  贝尔法看到使者的表情,不禁浮出笑容。

  「——在这场内乱中,近卫军的确出现许多脱离者。不过,那其实都是下官下达的命令。」

  「你说什么!?」

  贝尔法用真挚的表情回应使者的惊讶。

  「小官的武艺平庸,至少还能藉由深入阅读研究过去战史,想出这种程度的策略。」

  他这么说着。他让近卫军中真正值得信赖的人出外行动,并确保其自由。这些人分散在王都各处,负责探查拥皇贵族军的动静。当近卫军确认真正的主君之际,他们将再度成为王之剑,善尽职责。

  使者这才领悟,忧心这个国家的人并不全在王都之外,就连王都内也不少。况且,王都内的忧国者甚至为了改变眼前事态而起身行动。

  「——太了不起的指挥了,我的主人一定也会很惊讶。」

  「言过其实了,小官也只能想出这种下策,下官果然不适合作为军队的指挥官。」

  贝尔法真心说道。

  他虽然把战斗当作本业,但并不得心应手。

  他在目前的近卫军中也算是得过且过,但目前遭逢此事态,他的实力却是军中极为不利的要因。对他来说,他希望在这场战争结束后退役,将他的位置让给拥有优秀才干的后进。

  「用这场战斗来测试我们近卫军真正的价值吧。比起让皇太子殿下看到我们苟延残喘的性命,下官更希望给殿下检视属于我们的名誉。」

  「我会为你传达。」

  这一天对军人贝尔法·哈萨来说,是人生最重要的日子。

  他的言行以及谋略传到瑞克提法尔的耳里,让瑞克提法尔说出「他告诉了我人上之人必须要保持谦虚」这句话。

  不过,贝尔法本人和瑞克提法尔直接面对面的曰子,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行。

  命运之日到来。

  黑之第二月二十六日拂晓,好几封信件送到近卫军司令部。

  不管哪份信件都用国章十字星的纹路封住。言外之意表示,寄送者为国王家的当主或是拥有其相衬立场的大人物。

  贝尔法恭敬地从使者的手中接收这些信件,行礼之后切开封口处。

  指间触感良好的几张纸中,主旨为——『摄政令』。

  这是摄政发给近卫军的命令书。以目前不存在国王的王国来看,这已是实质上的勒令书。

  「——喔喔……」

  他在几天前就听说这天将会开始作战,也早已事先让值得信赖的几名部下进行作战行动的准备。

  由于占据王城的葛林马迪侯爵为了米兰平原中发生的大规模战斗,正忙着强化警戒,贝尔法主张此时正适合召集近卫军全军,再以无人能干涉近卫军出击为目的做好行动调整。

  不管怎么说,近卫军全军中知道今天的作战计划的人,除了贝尔法以外也只有其他几位而已。无论米兰平原之战最后的结果如何,都很容易能预测王都将会被联合军一拥而入,就算是葛林马迪侯爵,想必也没有余力怀疑近卫军的行动。

  对王都的民众来说,近卫军比正规军还明显地接近他们心中理想的守护者。当近卫军全都在王都进行防卫巡视时,说不定还能改变王都内因为平原之战而不安的气氛。

  对反叛者葛林马迪侯爵和他的奉承者们来说,王都已是他们最后的根据地。为了全力保护这个根据地,他们几乎无从干涉近卫军的行为。

  如此一想,由于米兰平原发生大规模战斗的关系,才让近卫军能便于行动。这对平原战斗的将兵们来说无疑是不幸之事,但对住在王都里的人们来说反而算是些许的幸运。

  「陛下,这天终于到来了。完成陛下在那天所请求的日子……终于……」

  儿子就拜托你了。前任国王这句话,也是把国家托付给贝尔法的意思。别让儿子为国家招致灾厄,如果真的发生此事,阻止他吧。

  在皇太子率领四公爵联合军朝着王都前进的现在,贝尔法终于可以解决心头的悬念。为了守护国家甚至违逆国王的四公爵所服从的皇太子,应该不会是平庸之人。

  这么一来,贝尔法必须认真善尽自己的职责,才能对前任国王展示他最后的忠义。

  他拿出雪茄并点火,大大地吸入紫色烟雾。

  雪茄独特的强烈味道中参杂着泪水的咸味。每一根雪茄的味道都各有差异,但今天这根的味道特别强烈。剌鼻的让他鼻子深处隐隐作痛。

  「当下官抵达陛下那儿时,再好好跟您聊聊今天发生的事吧。」

  喃喃自语的贝尔法带着命令书,起身前往近卫军聚集的司令部大讲堂。

  残留在执勤室的那根雪茄,似乎要献给谁似地放在一旁。

  将兵们穿着近卫军制式装备:钢铁色魔动式甲胄和蓝色的外套。当他们看见自己的总司令官身影时,便马上停止原本充斥于空气中的交谈,每个人重新面对正面的演讲坛。装备互相摩擦的喀擦声在大讲堂中不绝于耳,当那声音停止后,寂静便包围着四周。

  至今为此,近卫名声不断地被羞辱,但他们也约略察觉到,这天似乎出现了什么改变。不管是总司令官在这几天展现的态度,还是突然把全军出动一事编入预定事项,他们根据这些要素分析出「可能有事件」之结果。

  他们的推断是正确的。

  「皇太子殿下下达了命令。」

  总司令官一站上演讲坛便遥望眼前的同伴们,他省略出任何前置述词,直接宣告。

  大讲堂因为欢声而摇动。虽然大家都听说过立太子的传言,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正式得知这个消息。

  「肃静,我要传达殿下的命令。」

  因为这句话,大讲堂再度陷入寂静。

  所有人都吞了一口水,静静等待总司令官发言。

  总司令官从怀中取出信件,开始朗诵。

  「摄政令——致近卫军总司令部,我以『雅尔多狄斯提尼亚王国』摄政,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之名下令。今后,我将不法占据王都的王国贵族视为反叛者,近卫军必须带着自身实力以及对国王家抱持的忠义之心,全力排除逆贼。——让你们忍耐多时了。希望你们皆能尽情发挥其力。」

  总司令官高举命令书,展示给聚集在大讲堂的所有将兵看。

  他们眯起眼睛,盯着刻在命令书上的十字星和摄政的花押。

  那毫无疑问是国王家所发出,真真确确的勒令书。

  是下任国王对近卫军下达的反击命令。

  「呜呜……」

  有人开始哭泣。

  有人发出了吸鼻子的啜泣声。

  有人仰望着天花板。

  有人低着头,把手放在腰间的剑上。

  在场所有人都回忆起至今以来经历的辛苦日子。

  环视眼前景象的司令官说道。

  「皇太子殿下的军队抵达王都还需要一点时间,同时,皇太子殿下就任摄政之位的时日也将近。当殿下就位的瞬间,此命令将同时生效。我们在此之前,必须要暂时讨好那个葛林马迪侯爵……」

  总司令官微微一笑。

  那不是官僚该有的笑容,而是历经战斗的士兵粗俗的笑容。

  近卫军将兵们不禁盯着总司令官的笑容看到出神。

  「没什么,要称呼他为侯爵阁下的日子也只会到殿下抵达为止。到时候侯爵阁下对王国来说也不过是逆贼,我们将可以毫无顾忌地讨伐他。我们一半的同伴目前散布在王都各地,准备把逆贼和他们的部下逐一搜索歼灭,剩下一半的同伴则准备夺回王城,至于详细的行动,希望你们能服从各部队长下达的命令。」

  总司令官所说的话,让大讲堂中的将兵们浮现出和总司令官一样的笑容,频频点头称是。

  他们不能在此时大声喧哗,倒是可以和隔壁的同伴拍肩示意。

  他们和一同卧薪尝胆至今的同伴们相视而笑,因为能一起迎接这个日子而感到开心。

  回想起目前为止的屈辱日子,对他们来说,能受命于战争中赌上性命,简直是至高无上的喜悦与荣耀。旁边的同伴说不定在战争结束后会就此消失,但是,与其战死,他们确信绝对不能后悔而死。

  和今天以前所承受的后悔和痛苦相比,战死是多么愉悦的事情。

  看着他们的表情,总司令官用力地点头。

  「那么,全员进行战事准备。」

  「是!」

  大讲堂内轰声雷动。

  伴随着空气隆隆声响,眼下的光景不停从身下通过。

  太阳还没升起的漆黑夜空中,瑞克提法尔率领的航空打击部队依然维持完美的阵形,正往王都前进。

  虽然全军为了配合大型飞龙而放慢飞行速度,但走空中道路的航空部队进军速度毕竟还是比步兵或骑兵,甚至比使用魔动车的机械化部队还要快上许多。不过,为了要协助先发军先行渗透王都,不能只让飞行部队的速度突出,和以先发制人为目标而前进的作战相比,现在的速度已经非常缓慢了。

  计划中,航空部队会花一个晚上从圣都抵达王都,目前为止都能顺利执行,没有出现大问题。按照预定的作战计划,黎明的同时便会进入王都上空。

  「——」

  瑞克提法尔跨坐在梅里艾菈的背上,缓缓地抬头望着天空。

  好几个巨大的月亮浮在空中,眼前的景象简直和原世界无从比较。

  (——瑞克托,怎么了?)

  梅里艾菈留意到瑞克提法尔的动作,她弯曲自己的脖子看着瑞克提法尔。金色瞳孔无疑是龙的特征,她用这双不曾变样的眼瞳凝视瑞克提法尔。

  瑞克提法尔看着梅里艾菈的脸,又再把视线放回空中。

  「不,我只是想着,当月亮再次升起时,这场战斗能结束的话就好了。」

  (会结束的。不是经由谁而是你让战斗结束的)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梅里艾菈。」

  (你如此希望的话,我就会试着完成。不,不只是我,父亲和弗雷迪克大人也是……)

  梅里艾菈看着在自己两边飞行的父亲和盟友。

  不论是谁都只看着前方飞行,他们的模样看起来毫不焦急,但这场战争中,抱持着最强烈想法的人就是这两人吧。

  (这种战争只要发生一次就够了,所以你才为此想出策略)

  「真正想出战略的是公爵军的军人,我也只是负责许可而已。」

  (很精细的战术呢,不过战略大纲是你规划的啊)

  「毕竟我是皇太子,我也只是顺着我的职责做出考量而已。」

  瑞克提法尔的回应不停地回避梅里艾菈的赞赏。

  他害怕自己会因为想出杀人策略而被人褒奖,更恐惧自己会为此感到一丝开心。

  他为了极力减少双方的被害状况,才策划出这个作战,但是,无论多么优秀的作战都会出现被害者。那最小限度的被害者中,也有他们的家族、恋人、朋友。

  报告书中绝对不会记载这些人,而瑞克提法尔认为,身为王者,绝对不能忘记这些人的存在。如果只把国民当作数字看待,王就不再是王了。

  「最后,这场战争会和我的名字一同流传给后世。不管结果会是如何,都会是我的责任。」

  (很害怕吗?)

  「很害怕。打从心底。」

  瑞克提法尔自嘲般地笑了。

  梅里艾菈凝视着这样的瑞克提法尔后,把脖子转回前方。

  (——没关系,就算觉得恐怖也好)

  「是吗?」

  (忘了害怕的你就不再是你了,心生恐惧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这个……被你亲口说还真伤人。好像我是个胆小鬼似的。」

  好歹你将来也是我的配偶吧——瑞克提法尔嘟哝着。

  梅里艾菈感受背后的瑞克提法尔,偷偷地笑着。

  瑞克提法尔无意义地思考着自己的个性不久,作为先发,负责前方警戒的战斗骑部队其中一队报告表示,已确认米兰平原上的联合军阵地位置。再继续接近的话,会碰触到对方的警戒网。

  此时是凌晨四点五十分。

  开始作战的预定时刻为拂晓的清晨五点十五分,继续保持现在的进军速度的话,将可按照预定冲进米兰平原。在此同时,部队从巡航阵形变化成攻击阵形。原本密集的队列慢慢地拉开间隔,几个编队在空中展开翅膀。

  轰炸骑解除爆弹的安全装置,战斗骑渐渐加快速度并提升高度,骑着飞龙的骑兵也拾起自己的武器,或是紧握着魔法发动媒介的剑或杖。

  航空管制骑发出『作战时刻毫无延迟』报告,通知已经先行入侵王都的部队,并随之开始准备进行战斗。

  几分钟后,航空打击部队做好攻击准备。凯尔从管制骑中接收报告后,便马上告知瑞克提法尔。

  (殿下,攻击队全骑都已准备完成)

  瑞克提法尔点头。

  他身体的颤抖是武者之颤,从腹部深处涌上的热感,是他的战意。眼角浮出的泪水,是他从远方山脉的棱线看见了朝日升起。

  他闭上双眼,重复深呼吸好几次。

  此时,不管是凯尔、弗雷迪克还是梅里艾菈,没有人说话。

  从未杀过人的青年,将准备成为名留历史的杀人者。

  他们正在等着。

  瑞克提法尔慢慢地睁开双眼,梅里艾菈察觉他的细微行动后,马上将扩声魔法和念话通信线做好连接。

  所有的通信线都连接到扩散至王国全土的通信网,并延伸到王国国内的各都市,由各都市设置的公共放送器传达至国民耳中。一切程序都已由凯尔和弗雷迪克整备完成,没有一丁点缺漏。

  瑞克提法尔像是要掩饰自己的颤抖声音般,静静地宣告。

  「亲爱的王国国民们,我是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长久以来苦难让你们忍耐至今。如此伟大的国民情操,我打从心底感到欣慰。」

  王国中到处响彻着瑞克提法尔的声音。

  有人正在做早餐,有人正准备上班,有人才刚完成工作,有人还在梦乡中,也有人在放送器的前面屈膝跪下。

  所有人都在倾听瑞克提法尔的声音。

  「为了回应勤奋舍己的各位,我在此宣布。」

  他看见周围的骑兵们手持剑、枪或手杖的景象。

  「我,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从此刻开始就任『雅尔多狄斯提尼亚王国』国事国政全权代行职之摄政一职,为了王国的安宁与繁荣,我将全心全力执行职务。」

  随着宣言结束,通信线也一口气全部关闭。

  此时,梅里艾菈等一部份的龙族,听到了远方的天空微弱地传来阵阵欢呼声。那是龙族持有的优越听力,才能捕捉到的新王国初生之音。

  但是,梅里艾菈并没有把这声音转给瑞克提法尔听,因为现在不该让他听到。

  这个青年从现在开始,将会是名留青史的杀人者。他将和军人们共同立于战场,利用他的权力夺取性命。

  梅里艾菈垂耳倾听,捕捉未来伴侣的声音。

  瑞克提法尔那个带着颤抖的嗓音,让她深深地爱着。那位温柔过头的青年,即使在最后的瞬间也还是没有改变。

  「传达给攻击队全骑,自此刻开始,为了讨伐屯居王都『伊克希德』的逆贼,拯救友邦联合军的将兵性命,开始进行作战。」

  出鞘的「皇剑」因旭日之光而辉煌耀眼。

  「全骑,攻击开始。——为了吾等故乡的安宁之日。」

  命令扩散至全体部队。

  (接受命令。作战名『再诞』,攻击队全骑即刻进行预定作战行动,重复一次,接受摄政殿下所下达之命令,攻击队全骑即刻进行预定作战行动。——祈祷诸君武运昌隆)

  航空管制骑重复传达命令给全体部队,负责先发的战斗骑队一口气加速。

  其他的航空骑也轰然一声增速前进。

  梅里艾菈感受着背上传来的温暖,往战场飞去。

  联合军阵地中,率先探测任何异常的,是防空发令所的观测员,他们将防空探测仪设置在靠近帐棚的柱子上。

  观测员剩下不到一小时后就能换班,他正喝着黑豆茶对抗睡意。一瞬间,他突然发现,眼前的水晶球竟然被砂风暴给笼罩。

  水晶球本身连接着探测仪,球体中刻画的数字和方位,会计算敌人的入侵位置和速度以及到达时间。

  讲真的,砂风暴是王国的航空管制骑所发出的妨碍波造成的。但是,此时的观测员并没有发现这件事。

  他以为这只是故障,在被啰唆的上司发现前,他只好为了修复水晶球不停地做着毫无意义的努力。不管怎么做,砂风暴都没有消退的意思。当困扰的他准备求助同伴的当下,一道几乎让帐棚布震动的巨大欢声充斥着他的耳朵。

  他慌张地跑到帐棚外一探究竟,迎接他的却是更刺耳的高声欢叫。发令所的同伴们也跟着他一起跑到外头。

  他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发现欢声来自于落在他们的阵地遥远后方的王国王都。他判断状况有异,打算启动装配在帐棚内的警报装置。只要启动的话,就能在阵地内发出空袭警报。

  但是,他的计划在一瞬间完全崩毁。

  他准备回去帐棚内的前脚才一踏入——遥远的高空突然射出一束光线贯穿防空发令所,随之马上爆炸。

  「——!!」

  他连防身的准备都来不及,和同伴们一起被冲击波炸飞的他在空中胡乱旋转的瞬间,瞥见了天空上有东西。

  非常大量的黑点群在拂晓的天空中飞舞。

  空袭——当脑中浮现出这句单字时,强烈的冲击让他失去意识。

  「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首都「玛纽亚」。

  这里是以都市中心具有六十万人口的大都市,是在旧帝国崩坏后的阿曼达大陆中,最快建造出高楼层建筑物的都市,众所皆知。

  为了实行民主主义,玛纽亚·海斯特向当时支配此地的大国「神圣梅尔琪多王国」发动独立战争。战争历经二十多年,他打倒了梅尔琪多王国并使其崩毁,于王国历一八〇八年在此地树立「雅尔斯托洛梅利亚共和国」并同时宣布国家成立。

  当他死后,共和国开始快速扩张版图,他们以不排除使用武力的强硬态度,将自「神圣梅尔琪多王国」中分裂的周边国家给『民主化』,再吸收这些国家群,并将国号变更为「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由于他们的国土已接近「雅尔多狄斯提尼亚王国」和「新生阿曼达帝国」等大国的国境,这五十年来,他们全力投入内政,减少向外征伐的举动。另一个理由则是因为,反覆进行的侵略战争早已让国民产生厌战气氛。

  玛纽亚·海斯特所揭起的民主主义也波及到周边国家,「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周边的国家们开始群起揭开民主主义。

  阿曼达大陆的民主主义国家群们以讨伐邻国的独裁者为名目,进军至今已八个月多。王国历二〇〇九年黑之第二月二十六日凌晨三点五分,联邦国务省出现了一名老人。

  这位身材中等,梳着一头整齐灰发的老人的头衔与名字为:驻「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的「雅尔多狄斯提尼亚王国」大使,威尔多·哈斯。

  国务省职员领着他走入国务省最深处。

  他手持的皮包中,小心地放置着一封足以左右「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命运的公文。

  「——我记得王国的大使大人不是安帕·弗伊兹大人吗?」

  劝着被带来长官室的威尔多坐上看似高级的皮革椅,就连恭维和请安都开口敷衍了事的人,是「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的国务长官卡托。他毫不隐瞒自己的不悦,对在这种时间还前来拜访的无礼来客投以冷淡目光。

  然而,威尔多的表情平稳安定。他的态度就像在说,卡托脸上的嫌恶感根本不足以挂心。

  威尔多不改稳定态度,回答卡托的疑问。

  「他昨天已先归抵本国了。」

  「喔……还真是紧急。」

  卡托依然非常不开心。

  「真是深感抱歉,本来应该要事先到这打声招呼才行……」

  「没关系,毕竟贵国现在陷入的状况也是情非得已。」

  卡托的眼神浮现出些许嘲讽之意。

  他在嘲弄好好一个国家却发生内乱的王国,因为你们可害我们要操多余的心。他的眼神这么诉说着,也可以说是他藉机怨恨。卡托曾经是个军人,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同时也是联邦内提倡侵攻王国的先锋,他在军人时代所建立的人脉使他在军部拥有极大的影响力。威尔多听说,就连这次的联合军部队编列,也是以卡托为中心主导。

  不过,威尔多对于卡托的尖酸刻薄或轻蔑态度丝毫没有动摇之意,他不改神情,依旧挂着稳重的笑容。

  卡托察觉到对方的笑容背后深不见底,开始默默地作内心加强警戒。

  「实在是非常抱歉。我也是从今天才开始接任这个工作,今次访问也算是来向你请安。」

  他好整以暇的态度反而稍微激怒了卡托。

  威尔多展现米兰平原的战斗似乎完全不存在的那种态度,让卡托拚命地压抑愤怒。对方可是国力足以凌驾自己国家的大国派来的大使,不能随便对待。

  卡托动用自己仅存的一丝自制心,抽动着肌肉浮出虚情假意的笑容。

  「这还真是细心之举。你想办的事已经办完了吧?那么我就——」

  那么我就无话可说了。卡托低声嘟哝后准备从椅子上起身,却听到威尔多看着长官室外延伸的「玛纽亚」市区,喃喃说道。

  「阁下,你有没有听过联合军各国所流传的传闻?」

  「——!」

  卡托停止动作。

  他慌张地看着威尔多,但威尔多却还是好整以暇地看着窗外。

  卡托大大地哼了一鼻子气,扑通一声又坐回椅子上,他庞大的身躯深深往下陷。

  很明显的,他比刚刚还要不悦。

  「贵国已经立了皇太子殿下这个传闻吗?」

  「喔喔,原来你知道了啊?」

  威尔多终于转头看着卡托。

  他果然还是挂着稳重的笑容。

  卡托的怒气又一口气堆积不少。

  「但是,先前的大使大人向我断言,那只是毫无根据的传闻。我和国务省都早已将此视为贵国的官方见解……」

  「原来如此,那么前任大使又多了一项过错了。没有本国政府的命令,他竟然以一个外交官的私人见解,当作国家的官方见解传达至贵国。」

  卡托啧声咂嘴。

  威尔多把卡托所说的『官方见解』断定为一个外交官的『私人见解』。原来如此,当时的王国并不存在拥有外交权的国家元首,只要坚持该外交官无视本国命令私自行动,联邦这边也只能接受其说法。基于原则,联邦必须追究该外交官的罪行,但也只会得到王国外务院发出的道歉声明而已。卡托的脑里浮出王国会用老套的「我们会彻底防止问题再次发生」这种制式文书当作回答。

  虽然打从心底火大,但卡托打算收回话题。

  「也就是说,那不是传闻啰?」

  「其实,今天我来此拜访,正是为了此事。」

  「喔?」

  威尔多询问卡托。

  「阁下所听说的传闻是什么样的内容呢?」

  「——就像我刚刚说的,我听到的传闻是,皇太子殿下已被立为太子这件事而已……」

  卡托尽可能想用平顺保守的语调藉此脱身,他靠着迂回的话语打算保有在场的主导权。但是,结局却不如他所愿。

  「哎呀,那位皇太子殿下向联合各国表达谢意,殿下为了回报这份友情,还打算由王家来补偿这次派遣军队中的死伤士兵,这个传闻没有送至你的耳里吗?要求正规军维持治安这件事也没听过?」

  他有听过。

  这几天,联合各国到处流传这个传闻。不,这已经不是单用传闻可以打发的事情了。

  没有和政府缔结报导协定的三流新闻,刊载了王国的政变和下任国王的英明举止,甚至有一部分的大众新闻也背弃报导协定,跟着谈论这个话题。

  这些报导指出,王国重新立了皇太子,皇太子对于这次派遣军所进行的治安维持活动,向联合各国表达感谢之意。他也向各国约定,王国将支付慰问金给在派遣中负伤的士兵们,同时也愿意给予死亡士兵的遗族一定程度的慰问金和补偿金。皇太子已掌握了国军,并打算动员维持国内治安。联合各国的大多数市民都接受此传闻和报导,甚至为此开心。

  联邦政府知道这些报导是王国的其中一手谋略,他们早发现新闻社或放送局都流入了为数不少,王国商会所投资的金钱。毕竟这举动并没有抵触法律.他们也无法出手阻止。

  不知道国家之间正在拔河的民众们,对这些情报只展现出纯粹的喜悦,毕竟他们的行为得到了友好国家的元首认可。皇太子不仅以自己的名义约定会做出优渥的补偿,现在也没有必要继续将军队以维持王国治安之名驻留于他国,民众们喜出望外。

  先不说各国政府,民众们基本上都支持国家进行军事行动,拯救友好的王国。而这个职责既然已经确实达成,联合军队当然也能光荣返国。这下子终于可以见到从战场中回来的家族、恋人或朋友了。况且,联合国奉行民主主义,国民主权。市民的意思等同于国家的意思,至少在制度上是这样。

  「可、可是,那毕竟只是传闻,这种不确定的情报怎么可能左右军队动向……」

  「喔喔、喔喔,你说的对!正如你所说。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

  「你说什么……?」

  听着冷汗直流的卡托所说的话,威尔多马上把身体挪向前。他侧眼看着惊讶的卡托,从皮包中拿出一封公文书后挺身站直,用两手捧着公文。

  威尔多对着那封公文行了一礼后,将公文夹在腋下,对着坐在沙发上的卡托笑着。

  「阁下,我国王都和玛纽亚的时差相距多少呢?」

  「——啊、呃、我,我记得是两小时……」

  「谢谢你。」

  威尔多从自己的怀中取出怀表,确认目前时刻。

  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五分。

  「嗯嗯。」

  威尔多确认了时间后点头好几次,随后收起怀表凝视着卡托。

  「——」

  卡托害怕对方的视线。

  威尔多的举止和刚刚为止完全不同,他的表情丝毫没有稳重之貌。

  紧闭的嘴唇,锐利地盯着对方的瞳孔,不管哪个部分都和稳重扯不上关系。

  威尔多俯视着卡托,用极端冷酷的声音开口说道。

  「阁下,请接受我国的国事国政全权代行者,摄政瑞克提法尔殿下的书信。」

  「这……」

  「你打算以这种姿势接受殿下的书信吗?」

  「啊,不是……」

  卡托慌张起身并僵硬地矫正姿势,再生硬地行了一礼。

  在外交礼仪上,一位阁僚和一国元首的地位天差地远。即使大使只是代替元首交付文书,其地位也比卡托还高。

  威尔多丝毫不同情留着冷汗,面色铁青的卡托。他只是严肃地完成自己的责任。

  「——这是摄政殿下的文书。」

  「是……」

  卡托用颤抖的手接受文件。

  镶上金边且纸质滑顺,手感良好的信封上贴着王国国章『四头龙与十字星』的封蜡。这封信彻底让卡托神经衰弱。

  可以的话,卡托很想直接把这封文件撕毁,但这行为怎样都不可能被允许。

  「这封书信记载了殿下的军队撤退要求。若是不尽早接受这个要求的话,可能会发生对贵国或我国都不乐见的事态。这不是我的主君以及我所期盼的。我们希望能藉由国务长官阁下的身分说服贵国政府和议会,尽早决定撤退军队。我们也为此不吝出手协助贵国,摄政殿下如此告知于我。」

  「——我了解了。我会将此讯息传达给大总统。」

  不知何时,卡托变得无法直视威尔多的脸。

  他拿着文件的手不停颤抖,瞳孔也迷茫地失去焦距。

  想着自己手中的文件可能引发的事态,让他沉浸在黯淡的思路中无法自拔。

  「那么,我也将就此告退。为了双方两国,我在此重申希望能够尽早撤兵。」

  「是,我知道了……」

  威尔多走出办公室后,卡托整个人瘫软在皮椅上。

  然后,他盯着在自己手中的文件,不断地思考该如何利用。

  遭到他国军队进出首都附近的王国,无论如何都希望他国军势能就此撤离。当然,这封文书也是为此而发出的手段。

  皇太子现身——仅以这个事实来看,联合各国铁定认为自己打错如意算盘了。大陆鼎鼎大名的强国——王国即将恢复原状,对联合军和帝国来说,也应该以皇太子的出现而撤兵作结。当然,现在联合军失去进驻王国的理由后,唯一的行动也只能撤退而已。

  只是,帝国的行动目前还不得而知。那个国家从古至今不断地威胁王国的国土,就算皇太子现身,也不轻易就此撤军吧。

  反过来说,王国希望能尽快让联合军撤退,才能专心集中在帝国之战。

  「原来如此……」

  思考到这里,卡托感觉自己方才的绝望感渐渐缓和了。

  什么嘛,王国的那些家伙们根本没有余力同时对付联合军和帝国军吧。

  仔细想想,联合军正增派大规模增援部队朝着王国首都前进。只要增援部队能够顺利和米兰平原的派遣军会合的话,不就可以再次把刀抵在王国的喉头上了吗?

  卡托猜测,如果王国不打算和联合军开战的话,他们就不会积极动用正规军。如此一来,他们的军队主力必定会是以民兵为中心的贵族军,还是有对付他们的手段。更进一步的说,皇太子命令正规军出动还需要一点时间,在那之前只要让增援军跟派遣军会合,王国就必须为了让联合军撤退,在交涉条件上大幅让步。

  没什么,我们也不过是以人道立场派遣军队过去罢了。既然王国对我方的「善意」表达谢意的话,他们就绝对不可能利用武力逼我们屈服。

  「不,以私人立场来看,他们只是用花言巧语想骗我们上当罢了……」

  即使皇太子已被立为太子,要集合军队进行反击也需要准备好几天。在他们集合前,增援部队应该早就和派遣军会合了。

  北方被帝国攻击,首都则由我方入侵。皇太子也只能乖乖献上许多补偿,请求我们撤兵而已。没什么嘛,这不是什么大事。最近才现身,就连脸都还没见过的皇太子又怎么可能统合他们国内的贵族。

  先不论直到最后都不曾舍弃王家的林德沃姆公爵家,其他三家为了保护国家,大概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协助皇太子了。只要在交涉场所中,让他们中我们的计,那三家一定又会开始反抗王家。如此一来正中下怀,皇太子遭受三家施加的压力,和我们交涉时,我们就能逼他吞下各式各样的条件了。

  「哈哈哈……」

  一切都还没结束。

  根本没有必要害怕这种文书。

  (我得马上向大总统报告方才和大使会谈的内容,商量今后该怎么对待王国)

  卡托确信自己拥有光明的未来,打算呼唤秘书官去联络大总统。

  但是,他脑里所想的计划,以结局来看,也不过只是空想罢了。

  「阁下!」

  大声喧嚣奔跑进来的秘书官向瞪大双眼的卡托报告。

  ——位于米兰平原的联合军和王国摄政军起冲突。我军居于压倒性的劣势。

  告知这项报告的五十分钟后。

  幕僚们紧急集合在大总统府,正要针对今后对王国的战略,开始进行讨论时,坏消息又再次传到他们耳里。

  ——王国派遣军总司令部希望能得到投降许可。

  ——我方联合军被王国摄政军层层包围。

  ——增派部队于入侵路线上和王国西方诸侯军交战。

  ——派遣军与增援军的会合几乎不可能。

  当卡托在「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的首都接收信件时,参加联合军的国家们,也陆续从进驻各国的王国大使中,接到瑞克提法尔交付于该国政府的外交文书。

  接连送来的联合军坏消息,让他们彻底领悟到一件事: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在握有联合军所有将兵性命的王国摄政发表谴责宣言前,尽快保住名誉进行撤兵而已。况且,他们也必须在各国国民还对联合军抱着尊敬与骄傲之前结束一切。得想尽办法避免还认为自己国家在主持正义的国民们梦碎才行。

  万一联合军的真相被公诸于众,各国政府的主权者将会被国民舍弃。更糟糕的状况是,当真相水落石出后,联合军惨遭王国歼灭。

  对王国来说,这会使双方国家感情劣化,但对自己国家来说,国民对政府的感情更会严重恶化。

  事情演变至此,实行情报管制已经毫无意义。不管怎么说,身为民主主义国家的联合各国想要完全做到情报管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情报从哪边泄漏,还跟政府所发表的内容相异的话,国民对政府的评价又会再度下降。到底哪个情报才是真相已经不重要,只要议会中的反战派或非战派的阁僚,或是批判现今政权的政治家一致高喊「这就是真相」,便会动摇国民,他们也可以准备策划夺取政治主导权了。等他们得以操控政权时,就会以佯装不知情的模样和王国握手言和,获取王国的欢心。

  如此一来,现今政权将会被贬为罪人也说不定,到了那时候,他们就连反驳的机会都会强制遭到剥

  不得不加紧速度才行——他们为了回避这种结果。拚命地来回奔走。

  「阿尔卡迪斯湖」是周长至少三千公里的巨大湖泊,东西较长,以形状来说,大致上可以想像成南边较为膨胀的弦月。

  靠近湖泊的西边,从米兰平原延伸过去的半岛,就是人称王都「伊克希德」的岛。其实该岛的名字是「雅提玛岛」,但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就连王国人民中也仅限某些人而已。

  从「雅提玛岛」上,也就是从王都到半岛上,架设了三座桥,俗称王桥的主桥——中心是铁道,两侧左右各一条非搭载车用道路,以及动力搭载车用车道,总长六十公尺的四条车道和两条步道——半岛的端底由两条兼用车道和两条步道所组成的副桥,延伸到其他小岛。

  瑞克提法尔从空中往下眺望时,发现主桥和副桥的中间有好几道门已经关闭,似乎无法通行。从梅里艾菈那里得知,最后可能会撤下大桥,瑞克提法尔才实际感受到,王都是以防卫为最优先的要塞都市。

  目前半岛侧的岛外一周都已围上高耸的城墙,城墙以内也可以看到田地或果树园。如果把桥撤下的话,大规模的军队就不可能直接进驻王都。

  和半岛相对的是,岛屿东侧的广阔丘陵地带中,有一座被称为「伊克希德港」的港口,平常会有许多船只停泊于此,但此时只能看到好几艘军用船舰而已。不过,港口也不是毫无防备。梅里艾菈说明,湖上设有许多结界装置,好几根柱子屹立于湖上,如果敌人踏入警戒线的话,被称为『结界』的广域防护魔法将会发动,阻止敌人前进。

  环绕岛屿一周的双轨线路是被称为『王都外周线』的铁道,平时可正常载运一般旅客列车,万一发生事情,也同时设计成王都防卫枢纽之一,可以设置陆军的对地对舰用列车炮台。

  这座岛接近中央的部份,设立了以好几层城墙连接而成的城塞都市·王都「伊克希德」,王都的东南方建造了腹地广大的王城.星天宫「钻石宫殿」。「伊克希德」靠近都市的部分,是瑞克提法尔所熟知的西洋城塞风格建筑,往城的南边一看,城墙所围起的宽广用地正打算完整地整备成庭园的样子,城中竟然有森林和瀑布,让他吓了一跳。顺便一提,城和庭园之间有着巨大的六角形建筑物,梅里艾菈有些含糊其词地说明,那是后宫。

  不过,他们不是来参观王都的。虽然多少也有这个想法,但主要是为了保护输送骑。输送骑为了把士兵们降落至王都,开始降低其高度。

  部队沉着地在空中巡弋的模样,似乎从王都地面也能清楚看见,从瑞克提法尔发表就任宣言后就一直看着天空的市民们,一发现部队的身影便欢声四起,瑞克提法尔他们也听见了。

  目前的高度即使挥手致意,底下的市民也看不到,因此他并没有做出什么行动。但是,瑞克提法尔开始认真地烦恼到底该如何回应这些欢呼声。

  梅里艾菈发现他的烦恼后,便说「尽快进入王城就算是给国民最大的礼物」,让瑞克提法尔勉强接受这个提案,但还是无法解开他深锁的眉头。

  梅里艾菈看着他的模样而叹息,一转身便乘着风往王桥的方向前进。她金色的瞳孔不急不徐地巡视周围并开始提高警戒。

  梅里艾菈在空军的主要任务似乎是对空战斗的战斗骑,要她抓着爆弹,装设探测仪并进行管制似乎是强人所难。虽然她能够进行空战指挥,但现在的她身为皇太子骑乘的飞龙,也不可能进行指挥。而凯尔和弗雷迪克则是以摄政麾下的将校身分,专门负责对付联合军阵地。

  「——五十万的市民啊。」

  瑞克提法尔眺望着「伊克希德」后喃喃自语。

  (已接收管制骑发出的降落命令,现在开始降低高度,往王都中央干线道前进)

  敢死队穿着比其他魔动式甲胄还要细薄的降落用魔动式甲胄,他们的头盔内部,响起飞龙传送至脑内所说的话。紧接着,输送骑缓缓地回旋,开始降落。

  狭窄的装甲铁笼中并肩坐着三十名敢死队士兵,他们听到命令后几乎同时起身,背着沉重的降落用背箱,慢慢沿着铁笼的中心线,并排成两列。输送骑的负责人员在他们前方安全栅的对面,操作着墙上的晶盘,此时天花板落下了垂落装置,连接到整齐并排的敢死兵他们的魔动式甲胄肩上,从负责人员看来,敢死士兵们现在的模样宛如线控人偶。

  此时,在周围爆炸的对空炮弹冲击使得输送骑开始摇晃,虽然只是零星的攻击,但他们准备降落的场所是最危险的战场。对方发动奇袭,不可能只有这种程度的攻击就结束。现在因为对方加强攻击的关系,对空炮弹的碎片和对空魔法的余威敲击铁笼的声音越来越频繁。

  (输送骑应该没有受伤吧)

  降落敢死队们打从心底对于把自己运送到这里的龙族战士抱持着敬意。

  「安全装置,连接确认。开启下方降落门。」

  负责人员告知后,敢死士兵们所站立的地板慢慢地打开,敢死士兵们像是人偶一般,被安全装置紧紧吊着,看着脚下辉煌闪亮的王都灯光以及战斗发生的火光,不禁打了冷颤。

  好近。全员都这么想着。

  不久,脚下的门扉全部开启,敢死士兵每个人都呈现像是挂在空中的状态。

  「垂落装置,移动到降落位置。」

  喀哒一声,垂落装置开始移动,敢死士兵们都暴露在铁笼外面。负责人员向他们敬礼后目送他们往下降,好几位士兵也跟着回礼。

  前方虽然有保护敢死部队不受强风干扰的装甲,但侧边和背后却什么也没有。这几乎是让男性敢死士兵的睾丸收缩的光景。为了忍住恐惧感,他们回想起作战开始前待在圣都的光景。

  他们都是曾在正规军接受训练,并且是红龙公军最精锐的降落敢死队。

  和同样都在正规军接受训练的其他士兵比较起来,他们是能力更出类拔萃的一群。

  正因如此,这次王都夺环作战中,他们被赋予最危险的任务。

  「降落至敌阵。」

  这个任务是,必须降落到贯穿王都中央的繁华大道。

  他们是掩护用的诱饵,为了让王都的敌方部队专心对付他们,忽略其他降落部队。伤亡预计会有五成以上,是非常严苛的任务。

  因此,任务采取志愿制,如果人数不足的话,将会从其他的降落部队募集希望入队者。

  但他们没有一人缺席,他们甚至对于上头把这种任务交付给自己而感到亢奋。

  部队中最精锐的他们,也有他们特有的自尊心。他们站在所有战友的最前列,最快遭到敌人攻击,也率先讨伐敌人。这就是他们的自尊。

  而担任输送骑职务的飞龙是从白龙公的军队派遣而来,以首屈一指的俊敏之翼为豪。据说此飞龙自愿带领皇太子殿下到圣都,对他来说,这份荣誉让他活在在这世上已不再有遗憾。

  敢死士兵们被他的气魄感动,就算把自己的生命交付于他也不会不安。

  出阵准备前,敢死士兵们打算搭乘穿着厚重装甲的白鳞飞龙时,皇太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我想看看敢死队的诸君面貌。」

  皇太子说道。他从正面看着每位士兵的模样,并和他们每一个人谈话。

  「接下来拜托你了。」

  皇太子所说的话,让敢死队们不禁肩头颤抖。

  「『皇剑』不会忘记你们每一个人的容貌。」

  这句话让他们只能以泪珠回应。

  「这场作战中,你们背负的任务,是关系到作战可行与否的重要任务。」

  希望你们舍弃性命,取得名誉吧。

  皇太子如此说着,他看着士兵们搭乘的铁笼离开后才离去。

  就连正规军的空降敢死士兵都得不到像那样的名誉。自负是敢死兵的勇气来源,才能够迫使他们面对连熟练的敢死兵也畏缩不前的危险任务。

  低头就能看见王都在脚边,表示飞行高度已经降得很低。如果启动光学观测器的望远装置的话,甚至能看见在王都来回走动的敌兵或卫士。马上就要抵达降落地点。敢死兵听着通讯做好觉悟。

  (确认目标地点,距离降落还有十……九……八……)

  解除喷射控制装置的安全装置。解除减速喷射装置的安全装置。

  (五……四……三……)

  解除武装的安全装置。确认全武装的自由使用许可。

  (二……一……开始降落、开始降落)

  垂落装置的连接,解除。

  一瞬间的冲击,敢死士兵从输送骑的后方开始,一个个被往前射出。

  他们使用全身力气,以及装在全身的控制翼和喷射控制装置,以控制自身姿势,他们面对街道,朝着对空炮击的正中央处一口气降落。

  他们并没有配备降落伞,使用降落速度较慢的降落伞的话,成为敌人目标的机率也会大增。并不适合为了突袭敌方而使用的降落作战。

  当他们迫近地面时,双脚便朝着前方往上踢,再使用小腿肚上的喷射装置中所喷射的魔力粒子来控制姿势。同时从腰部和背箱的喷射控制装置中,喷出许多魔力光线,装在全身的抑制姿势用喷射装置也开始喷散出光芒。

  魔力的光线强弱藉由抑制装置控制,从地面往上看,对空炮火的光线和魔力光线混杂在一起,要一一分辨也很有难度。

  幸运的是,敢死士兵一个人都没少,全都降落到目的地的中央干线道了。

  两脚接触地面的同时,敢死士兵们用道路上卷起的石板路碎片和混凝土作为缓冲,降低速度。他们陆续降落在干线道,周围的拥皇贵族佣兵也蜂拥而至。

  敢死士兵们丢弃碍事的降落用背箱,马上就以武力让佣兵们无法战斗。对空施放弩弓的士兵一看见敢死士兵后,纷纷面色苍白的仓皇逃逸。打算阻止士兵逃亡的官兵,也马上就被方才喷射的魔力粒子所炸飞的砖瓦击中后脑杓而昏倒。躲在建筑物阴影中的佣兵使用穿甲弹壳魔法贯穿墙壁,一边高声叫喊一边飞向敢死士兵,却一瞬间就被连装魔动式弩弓化为针山。苍龙公准备的最新型魔动式甲胄能够有效防御敌人,也能确实攻击敌人。敢死士兵在当时只在短时间内熟悉练习新甲胄,也曾感到不安,现在他们确信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但是,他们可不能一直都被钉死在这个点。尽管他们的目的是佯装掩护,但也不能浪费自有战力。

  部队长收到了要求援护的通信,马上就实现士兵们希望战斗的渴望。

  (确认目标,现在开始援护)

  进行通信的同时,上空开始往地面注入好几道光弹。光弹爆炸之后,敢死士兵确认周围的敌兵皆已无力再战,他们往天空一看,一骑飞龙正通过上空。

  那是一骑拥有闪耀白色长翼的飞龙。

  飞龙背上的人影摆动手腕后,空中又陆续射下许多光弹。

  飞龙也开始从口中射出光线,让在高层建筑物的屋顶上施放魔法的魔导师无法趁机攻击。

  降落敢死兵们发现空中的飞龙是摄政瑞克提法尔和其婚约者时,他们静静地喝采。

  现在降落的敢死部队数量为个一中队二百三十名,已经是公爵军输送骑部队所能输送的最大人数。和正规军不同的是,诸侯军主要是为了在自己领域内战斗才编制军队。主要的输送补给都依赖陆上运输。由于诸侯军几乎只在自己国内领地活动的关系,粮草比较容易得手。因此,输送兵自然容易被其他士兵轻视。

  而当正规军往外地征伐时,会配有大规模的输送集团来维持漫长的补给线,但这场战斗中不能使用正规军。结果,动员所有能使用的输送部队后,也只能带上二百三十名精兵。

  (虽然精兵只有二百三十名,但我军同就已事先派遣部队四百名潜入王都,近卫军也超过一千五百名士兵,不管怎么说,市民也站在你这一边。反叛贵族的军队中,大约超过二千名士兵必须与全体市民为敌,无法投入战争。现在大概也是他们被清算的时候了吧)

  梅里艾菈正好说中反叛贵族军目前的状况。

  随着瑞克提法尔的宣言,王都的市民早已开始对贼徒拥皇贵族军进行反击。随意使用武力虐待市民的拥皇贵族军,其代价就是遭到市民在王都各地展开的反击。

  在城墙附近监视的佣兵们,原本打算袭击从天空降落的部队。此时,佣兵们被突如而来的欢声而动摇,在这瞬间,他们被敢死队奇袭。同样被市民们的欢声动摇的其他佣兵们也接连被近卫军、降落敢死部队、潜入部队甚至被武装的市民给逮捕并一一被击败。

  强制被编入贵族军的一部分农民兵也开始和市民们会合,战斗才开始半小时左右,就逆转了贵族军和近卫军等军队的兵力差距。就算佣兵们日夜警戒着奇袭攻击,敢死队却也在清晨这种最容易松懈的时间带中,给予他们强烈的打击,除了少数例外,其余佣兵只能被迫遭到单方面攻击。

  其中一队近卫军发动奇袭,攻击绑架女性的佣兵团,顺利地救出受害女性,也成功逮捕佣兵团。另外,王国内禁止拥有奴隶和交易奴隶,知法犯法贩卖孩童的佣兵也被怒火冲天的市民袭击。

  佣兵们虽然也会为了攻击市民而挥舞剑、矛或是枪,但如果挥动武器的话,马上就会被近卫军或摄政军发现自己的根据地,甚至煽动市民的怒气。他们马上被镇压或是被市民们围殴。

  平常的市民们并非如此暴力。

  但是,至今为止的怒火和愤恨,终于能在拥有得到摄政这个后盾时瞬间爆发。以这方面来说,佣兵们目前的立场可说是自作自受。从同样隶属于贵族军的农兵们,反而没有遭受暴力攻击这点来看,市民们产生暴力倾向的根源来自于对王国这个国家的爱情,以及想藉此表露出,自己的国家要由自己的手来守护的正义感也说不定。

  不过,瑞克提法尔在战乱之后,并没有对王都所掀起的暴力风波表示肯定之意。虽然他对市民的正义感,以及对王国的爱情情感表示理解甚至赞赏,但他并没有开口提出对王都夺还战的感想。他的心中到底对此藏有什么样的感情,除了本人以外也无人能知晓。

  他安静地看透眼前王都的战斗趋势,催促梅里艾菈前往米兰平原。

  在王都准备开始收尾的现在,米兰平原的战争正准备揭开第二幕。

  清晨阳光所照射的米兰平原连续出现许多爆光和轰声。

  王国摄政军队联合军阵地所发动的爆击,以夺走联合军的战斗能力为重点施行,军队正忠实地执行摄政希望能极力减少被害的理念。

  在对空阵地,野战炮阵地中,联合军士兵们做好迎击准备前,摄政军就会先破坏炮台,目前联合军一方的被害只停留在重伤者和轻伤者而已。却有好几个阵地例外地直接遭到攻击,其实这是事前已决定好的策略,要直接攻击联合军内,从事违法行为的部队。

  另外,一般战场中根本不可能出现的龙或飞龙的鸣叫声正响彻联合军阵地,这粉碎了联合军将兵的士气。亚人或人类种族对于龙种族的恐惧感,早已深刻在他们的基因中。即使他们为了迎击而准备弓箭、枪械或是法杖,但只要听到龙吼声,就够让他们肉体颤抖,精神动摇到无法使用弓箭或枪械甚至是魔法。

  联合军一方的对空战力是魔头狮身兽的幻想种『狮鹫』,以及鹰头马身兽的幻想种『骏鹰』,同时他们也具备比王国一方还要少许多的飞龙,皆跟随着空军部队。但因为稍早的攻击,彻底破坏了联合军的防空指挥所,空军部队完全无法采取迎击行动,只能待在地上眼看着制空权被掌握。结果,狮鹫和骏鹰以及飞龙等空战部队都无法随意地起飞迎战。

  此时,联合军内有一位勇敢的龙骑兵直接飞上空突击,发觉此企图的摄政军战斗骑急速降落,用力攻击了飞龙的鼻梁,龙骑士直直落下,腰部骨折,身负重伤。看见眼前的光景后,也没有人敢跟着他做出如此鲁莽之举了。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地看着天空,默默地凝视着王国的士兵们勇敢的战姿。

  对联合军航空部队来说,不幸的事情接踵而来。飞龙以外的狮鹫和骏鹰极端害怕敌人的龙种,根本不听骑兵发号施令,完全无法成为战力。别说是要求它们飞上空,它们抱着头害怕的模样,已经在诉说着,本能的恐怖早已凌驾主人的命令了。

  从攻击开始过了三十六分钟。原本保有联合军最大战力的本阵,可说是完全丧失其战斗能力。

  不过,王都和原始贵族军阵地中的联合军还保有战意,准备进行反击。

  从王都上空开始移动的瑞克提法尔在能够俯瞰战场的高空不停徘徊,注视着这些行动。

  「攻击贵族军阵地的计划比原先策划的还要早一步呢。」

  (是啊,看来他们有个很不错的指挥官)

  「如果对方能直接投降的话就轻松了……」

  (对方什么时候能得到该国的命令也不得而知,应该无法不战而降吧。况且,那个阵地的将兵到现在为止,都比原始贵族军还占有优势,我想他们大概也没办法从胜利的幻想中醒来吧)

  「重装步兵和骑兵出现了……打算突破原始贵族军,从平原撤退吗……?」

  全身包着重装型魔动式甲胄的联合军步兵,骑着马或骑着亚龙种陆龙的骑兵已经列队准备行动。他们打算由骑兵劈开阵地,再让步兵破坏分断后的阵地趁隙前进吧。想让全军从这里撤退的话,也只剩现在这个机会了。要是时间再拖长,他们所拥有的机动力和突破力都会因为士兵、马或陆龙的身心疲劳而无法发挥。

  进一步来说.联合军准备突破的原始贵族军阵地,因为至今为止的攻击七零八落,别说要防御以攻略阵地为目的攻击。现在这斑驳的阵地,就算要防御联合军以单点突破为目标的突击,也是难上加难。但是,原始贵族军现在也已开始修复阵地,随着时间经过,防御力也会逐渐上升。

  因为这些理由,让联合军不畏生死也企图要突破阵地。

  当然,原始贵族军可不会轻易让对方突破。

  如果他们全队都完整地突破阵地,直接撤退回本国的话还算没问题。

  但是,撤退的途中一定会出现脱队兵,战争结束后,这些脱队兵将明显可能会让王国的治安蒙上一层阴影。如果打算着手进行游击战的小型部队潜伏在王国内的话,排除这问题又需要花费莫大的时间和预算,也会使军备做出无谓的浪费。

  内乱以及诸国的侵略让王国受伤的不浅,也因此绝不能再增加多余的负担。今后的王国必须要养伤,为预防新的战乱做好准备才行。

  和平的阴影中,伴随着伺机而生的危机。

  ——和平只不过是战争与战争间的间奏曲罢了。

  瑞克提法尔突然想到这句话。

  伟大的先人所留下的名言,没想到自己也被迫站在和这句话一样的状况之下。

  但是,他已经自己把逃避的路给封死,接下来也只能爬行前进。即使身上涂满无辜人民所喷洒的血泪也在所不惜。

  这么想来——

  「王可真是吃亏的工作。」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说。这世界上根本没有比王还要吃亏的工作吧)

  「你说得对极了。不过,我其实也不是很了解王的工作。」

  (你继续站在现在所站的地方,也是王的工作之一喔)

  瑞克提法尔现在驻足的地方。

  是充满骨骸与妄念的战场漩涡。

  没错,他正是站在这灾祸中心的人,没有比现在更吃亏的事了。

  但梅里艾菈应该不是让瑞克提法尔吃亏的人吧。瑞克提法尔询问自己的骑龙。

  「梅里艾菈,即使如此,你也愿意跟着我吗?」

  这个问题是第一次问,也是最后一次。

  不管得到什么答案,他都决定不再问第二次。

  然后,他的伴侣明快的回答。

  (我不只会跟着你,当你停止不动时,我也会拉着你走)

  没错,绝不会只是跟着而已。

  有时候会往前站,就算被污泥泼洒全身也毫不在乎。她这么说。

  (只要我认为你的行为正确的话,一百个老人我也会全数击溃,一千个女人我也会吞食殆尽,一万个孩子我也会烧杀燃尽。我对你的誓言就有这样的意义)

  「你应该……不会后悔吧……?」

  瑞克提法尔打从心底感到惊讶。

  同时他认真地怀疑,这么强悍的女性为什么会跟在像他这样的男人身边。

  但是,瑞克提法尔也同时认为,这个疑问无庸置疑是对她的侮辱。

  (你不用担心,如果你走错路,我也会把你带回原来的路上。要是怎么样都回不来的话,我会确实地杀了你。为了不让你在冥界感到寂寞,我会随后跟上)

  「——」

  啊,这是多么令人恐惧。

  但是,同时也是多么的——

  「你好美」

  (——!!)

  这时,梅里艾菈的身躯突然转身倾向一边。

  瑞克提法尔慌张地支撑着自己差点滑落的身体,然后问了梅里艾菈。

  「突、突然有暴风吗……?」

  (对,没错!大概是那样的东西!——真是搞不清楚状况……这不是该在战场说的话吧……)

  听着瑞克提法尔的低语,梅里艾菈生气的回话。

  而后梅里艾菈似乎在嘴里嘟哝着什么,太小声导致无法听见。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为、为了不要发生那种惨剧,你不是……不是说好要保护我吗!)

  梅里艾菈的话说到一半,虽然有点模糊带过但还是勉强说完了。

  既然对方都说了这种话,瑞克提法尔该回的句子也可以轻易猜出。

  「当然,我会用尽全力保护你。」

  毕竟我也跟威妮雅约定好了——瑞克提法尔认为后半这句话还是留在心中就好。这是正解。

  (那就没有问题了。不过,今后请你不要顾虑我,好好工作)

  「好,我了解了。」

  瑞克提法尔微笑地点头后,马上就消去笑容,像是在瞪视什么似的,盯着眼下的联合军部队。联合军的步兵和骑兵全从阵地走出,暴露身形了。这时间真是刚好。

  「——徒劳无功,反正他们等会就知道了吧。」

  (——?)

  瑞克提法尔的喃喃自语,他只将这句念话连接给一位他的女性。

  他们已有对策应付打算会合的联合军增援部队,接下来只要封住眼下的部队就够了。

  米德加尔特侯阿尔布雷希特站在位于阵地中央隆起的山丘顶端,用几乎发呆的表情远望联合军的阵地。

  两旁跟着艾梅路希安侯海德尔,阿斯托利亚侯塔堤安娜两位诸侯。他们两人也用带着各种想法的眼神看向对面的联合阵地。

  「没想到竟然有能耐聚集四公……」

  米德加尔特侯看着埋没联合军阵地上空的航空部队,不自觉地从喉头发出声音。

  三天前,阿斯托利亚侯带来一份情报,让米德加尔特侯得到关于皇太子的讯息。

  当然,他们猜想过皇太子将会率领国军或残存的诸侯军现身于米兰平原,但他们都认为那至少要花费半个月左右才能出击。况且,别说是白龙公,他们也以为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同时聚集四公爵军。

  四公爵军所具备的航空战力足以匹敌王国空军,光这四公爵军就已是非常强大的战斗集团,而四公中的三公早已从国王家宣布了独立宣言。他们认为,要是四公都列于皇太子的指挥之下,一定会有一番争吵。

  以结果而论,皇太子顺利集合了四公的军势,在立太子之后几天便出现在米兰平原。

  在皇太子出现前,三位诸侯拼了命地吸引联合军,为此已有丢弃性命觉悟,此刻只觉得,眼前的光景仿佛在嘲笑他们似的。摄政军完全不顾虑原始贵族军,单方面不停地对联合军阵地施加压力。此时的原始贵族军也毫无介入的余地了。

  但是,稍微思考便会理解,皇太子其实对于原始贵族军不屑一顾。

  皇太子并不期待贵族军在这场战斗中成为胜利者。不,这场内乱的胜利者非得是皇太子本身才行。王国应交予国王统治,而贵族则作为国王的臣下守护王国,让王国再次得到和平。

  他们也发现摄政军丝毫没有动员正规军,毕竟不能让这场战斗演变成王国和联合军的全面战争。

  动用正规军的话,这场战斗将会被视为王国军和联合军的争执,同时也意味着王国和联合双方都发动国权进行国与国之间的全面战争。

  事实上,摄政只要率领军队,该军队就会被认定为国军。即使以维护王家领地的治安为名目掀起战事,也无法避免造成上述事态。联合军侵略我方领土这个事实可以用各种藉口搪塞,但依然无法掩饰他们对王国造成的危险问题。

  为了避免事态演变成全面战争,摄政尽可能避免联合军的将兵死伤人数增加。并于政治上警告联合军,他们已在这场战争中侵犯他国领土,再假造出联合军接受警告后撤退的故事。

  这个计划多少还需要做些调整,但以结局来说,联合军必定会照着这个计划走。

  在摄政的计划中,他先把联合军士兵在王国进行的蛮横行为,视为个人或是非主流派国家的鲁莽作为,强调联合军致力于维持王国治安。再将联合军和原始贵族的战斗,处理成第三国工作部队的武装集团所引发的不幸事故,大力宣传王国和联合军之间并没有发生意外事故以外的战斗行为。

  王国和联合之间的友情也不会蒙上阴影——为了避开王国和联合之间的战争,安定王国内部情势,也为了不让联合各国失去身为主权者的国民支持,绝对不能把『事实』落入『真实』之中。

  「嗯,真是令人为难的战争。初阵就遇上这些事,殿下也费了很大的心吧……」

  「既然如此,阁下直接进行指导如何?一骑飞龙的话还能借你使用……」

  「别开玩笑了,阿斯托利亚侯。这场战争已经在殿下的掌心了,殿下会顺利地统率军队,我就算恬不知耻凑上去,也帮不上任何忙。」

  米德加尔特侯在心底松了一口气,见过当今国王的他,实在很在意下任国王会是什么样的人物。不过,下任国王能够统领四公爵军,还能独自以中长期的国家战略为基础架构进行战斗,不让个人一时的感情驱使,虽然还不能得到满分,但至少比及格分还要高上许多了。

  就算那不是皇太子本人想出的战略,但他能够接纳并且实行,也表示他已具备作为王的资质。

  「要是殿下能再早一点现身,王国就不会招致如此混乱了……」

  「不,正因为发生了这些事,才会得到这位皇太子,不是吗?艾梅路希安侯。」

  阿斯托利亚侯接着米德加尔特侯所说的话,并顺势询问艾梅路希安侯。

  「没错。殿下若是在这场战争获胜,不管是身为摄政还是下任国王,他的地位也随之巩固。比较起来,我们贵族在这次关系国家存亡的危机中必须背负决定性的恶,我们没办法在战斗中显示自身能力也是事实。殿下得到了身为王国君主的势力,而我们贵族只能在殿下的脚边下跪请命吧。」

  难道说,这场战争将会是献给新国王的贡品吗?艾梅路希安侯这么想着。

  那个丑角把王国的历史随心所欲地按照自己的意思歪斜扭曲,甚至坐上自己不该坐的位置。那种人出现于王国内,简直比什么都还令人恐惧,最后还让国家濒临灭亡。艾梅路希安侯不停地在脑中想着。

  「当今国王陛下把那个尊贵地位从本来的主人手中篡夺,是不可抹灭的事实。在下为那个事实恐慌不已。二千年的历史竟然被一个蠢材给侮辱,在下无法忍受……」

  米德加尔特侯和阿斯托利亚侯都不打算纠正他言语中的不敬。

  他的话中,多少也说中了原始贵族全员的心声。

  其中也有人暗中担忧,这是否意味着王国历史的终结。

  国王如果没有继承象征王权的「皇剑」,对所有国民来说是难以令人接受的存在。也有许多人认为,能让王国生生不息繁荣至今的,可能完全是因为,拥有正统国王保证的君主带领着国家的关系吧。有不少人想着,出现了空有血缘却没有继承「皇剑」的国王,那延续至此的王国历史到底又算什么?

  艾梅路希安侯可以说是这些人的代表之一。他们毫无疑问的爱着国家和在此生活的人民,这点确实毫无虚伪和欺瞒。正因为如此,他们对当今国王抱持敌意。没想到他们心怀爱情的结果,却还是让国家与人民陷入痛苦中。

  「在下的确希望殿下可以早点现身。但那也只是随口的牢骚罢了。殿下在不久前也只是一介平民,而我们却夺走了那位殿下的日常,强迫他玩弄众生命运。结果,我们依然是造成主君和人民痛苦的肇事者。」

  艾梅路希安侯呻吟着。

  「这样的在下和那个愚昧的国王到底有什么差异呢?即使抱着舍弃性命的觉悟,却也只能抬头仰望殿下战斗,这性命到底还有什么价值呢……」

  因为爱,让他引着他国军队进入国家领土。

  即使当时他穷途末路,但就招致的结果来看,也只不过引狼入室的藉口罢了。

  他引入他国的军势,更伤害了他所热爱的人民,同样是不可忽视的事实。

  「殿下会怎么看着在下呢?是卖国贼吗?骗取王国贵族之名的诈欺师吗?还是只是个愚昧之人呢?」

  不管答案是什么都不该是重点,只有他的所为造成的结果才是无法抹灭的真相。

  但是,回应他的人既不是瑞克提法尔,也不是与他同辈的另两人。

  「紧急报告!」

  一位传令兵奔向三人说着。

  「我军前方,从联合军阵地出现穿着魔动式甲胄装备的重装步兵,以及骑兵集团正分头前进!目的应该是突破我军阵地!」

  听着这个报告,三位王国贵族直直盯着联合军阵地。

  远方烟土尘尘,敌骑兵军团正往我方冲剌而来。

  马蹄奔驰于地面所奏出的轰隆响音撼动地表,让三人的脚边震动不已。

  「考虑到摄政殿下的策略,应该要避免马虎迎击才是……」

  「但是,如果我们默不作声的让他们蹂躏,也只会造成无谓牺牲,我们至少必须做出最低限度的处理,不管怎么说,绝对不能让他们顺利突破。」

  米德加尔特侯把手放在下巴思考,阿斯托利亚侯补充说明。和他所说的相同,绝对不能让我方阵地被强行突破。

  「嗯,向全军下令。全军准备迎击,防御序列为先对付骑兵后对步兵。」

  「是!全军准备迎击,防御序列为先对付骑兵后对步兵!」

  传令兵重复确认米德加尔特侯的命令后快步离去。

  三人目送传令兵的离开后,互相看着对方。

  「我不认为殿下或白龙公都没有针对此状况思考任何对策……」

  阿斯托利亚侯喃喃说着,从丘陵上走下来,准备回到自军领地,米德加尔特侯和艾梅路希安侯也随后跟上。

  「但是,航空部队必须要往本阵前进,应该也没有返回这里的战力吧?」

  「航空部队同时有机动力的问题存在,即使陆战部队跟着航空部队出击,也不会这么快就出现于此地。」

  米德加尔特侯和艾梅路希安侯都有自己率军的经验。他们认为,拥有高度攻击力的航空部队是否有与脚程较慢陆上部队合作,关乎战事的成功与否。

  「唔,我实在无法想像,策划这般完美攻击策略的殿下会遗漏这一点。」

  「那么——嗯?」

  当两人离开丘陵时,阵地内的士兵们看着丘陵的对向,也就是看着阵地北方掀起一股骚动。

  早一步抵达阵地的阿斯托利亚侯也看着相同的方向,惊讶地张嘴驻足不动。对于总是不改其冷静态度的她来说,那是非常稀奇的表情。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两人同时往她的眼神方向看去。

  出现在那里的,的确是理应在此时出现的人物。

  「黑……」

  「黑龙公……?」

  他们惊讶不已。眼前出现的是以四肢踩踏大地,身体长度超过三百公尺的巨大黑龙,黑龙摇晃着身躯往联合军阵地前进,那庞大身形只能叫人抬头仰视。黑龙公步行的同时也使地面不停摇动,甚至连空气部为之震动。只要高声鸣叫便会产生冲击波,摇晃的尾巴前端也因为气压的变化导致出现水蒸气。

  那实在过于巨大,靠近一点的话,甚至无法将黑龙的全身都映入眼帘。

  这个巨龙到刚刚为止到底都在哪里?他们两人这么想着。定睛一看,到那庞大身躯的周围还出现为数众多的龙随侍在后,他们只能张口结舌了。

  总数有四百骑程度。眼前出现的,是用粗大的四肢征服地表的地龙,以及同样没有飞行能力的陆龙集团。

  「他们从街道一路往这来的吗?但是,又是如何突破我军的警戒网……」

  龙种族们撼动着大地前进。

  视线前方那些联合军阵地到底陷入了什么样的阿鼻地狱,他们完全无法想像。能在如此巨大的龙和数量庞大的龙面前还保持冷静的,恐怕也只有其他三公和国王而已了吧。

  但他们不懂。他们无法理解这种数量的龙族到底是如何避开监视网。

  「阁、阁下……」

  「嗯?啊,是你啊……」

  出现在正和摇动的地面奋斗的米德加尔特侯面前的,是一直跟随他的士兵之一。

  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肩膀大幅度的上下动作,等勉强平复呼吸后,马上向他的主子报告。

  「正从我方阵地的侧面通过的部队传来通讯,他们是黑龙公安娜史塔夏大人和其指挥下的陆战突击部队,受殿下的命令所托,从我军阵地的北边森林开始进击。另外,他们要求严禁妨碍军队出击。」

  「原来如此,先以人类姿态伏兵吗……!」

  米德加尔特侯惊讶地想着,那位摄政殿下竟然想出这种办法。

  把这种程度的战力完全当作伏兵使用,除了过于浪费以外不做他想。米德加尔特侯以为,摄政先用航空攻击解决此处之后,就不会再有超越该战略的作为了。但——

  「以一般野战来说,根本是进行决战等级的战力耶……」

  踩踏地面,隆隆作响出击的黑龙公安娜史塔夏。

  以人类姿态来说,在四龙公中最为娇小的她,以龙的姿势来说却是最巨大的。

  她目前还健在的祖母——初代黑龙公比她还要大上一圈。现在的米德加尔特侯完全无法想像那种程度的庞大模样。

  况且,要说禁止他们妨碍军队出击,也根本没有人能够阻止那种部队进军吧?真是恶劣的玩笑。

  「——话说回来,殿下到底接受了什么样的教育……」

  把那种程度的战力当作伏兵,在刚投入战争的时机中,便快速打击对手士气,这确实是再适合不过的突击。如果这策略不是偶然的话,那真是极为恐怖的军事才能。即使那是公爵军的将军们所提出的战略,他能够自由操作此战略的手腕也值得惊叹。如果说他完全没有接受过继承「皇剑」的教育,只能说是个吓人的谎言。

  「殿下到底是什么人物?」

  米德加尔待侯低语的同时,巨大的黑龙也从口中射出黑色的光炮。

  扭曲着周围光线疾驰的光炮,朝着往我方阵地出击的集团攻击,击中一名骑兵,使得周围开始喷发出冲击波。

  「大地炸裂了。」

  不知是谁脱口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联合军的阵地产生伸手不见五指的巨大尘烟。

  米德加尔特侯看着眼前光景,他想着。

  ——这是,这才正是,在二千年间不间断保护王国,守护之龙的实力。

  皇太子瑞克提法尔宣布就任摄政之后,王城陷入一片混乱,唯一一个井然有序的集团,正朝着某个目的地全力奔走。

  那是贝尔法所率领的近卫军部队。

  他们近卫军在王城内分散为好几个小队,负责将反叛者们一人不漏的全数逮捕,并以摄政之名在城内来回进行审判工作。

  而近卫军总司令官贝尔法亲自率领的部队目的只有一个,将自称为城主的反叛者,也就是当今国王的义弟葛林马迪侯爵奥尔菲,加以逮捕。

  当今国王的葬礼结束之后,葬礼执行者皇弟奥尔菲竟自行将当今国王的寝室当作自己的寝室,并强行要求王城的侍仆们听命。当然,当时以侍仆长为首的仆人们一致拒绝他的要求。但奥尔菲将佣兵团当做自己的护卫配置于身边,他以此作为要胁,逼迫侍仆长同意自己的意见。

  不过,米兰平原的战争开始时,他身边的佣兵团也消失身影。

  事态演变至今,佣兵团可能已和雇主奥尔菲之间的意见不一。对近卫军来说,逮捕佣兵团并非他们的主要目标。只要佣兵团不与近卫军为敌,两方就没有攻击相向的必要。

  佣兵团在王城内所犯下诸多罪行,但如果不是现行犯的话,近卫军便无法制裁。摄政所下的命令书中表示,佣兵团倘若妨碍近卫军执行公务,才可直接逮捕。若对方抵抗,则允许当下进行杀伤处置。

  不过如果今后,近卫军和监察厅藉由搜查后断定他们有罪的话,可由监察厅主导的形式进行追踪,将他们逮捕,并按照王国法律科处适当刑罚。

  话虽如此,现在这个时间点,对于在王城中展开战事的近卫军将兵来说,未来的事情一点意义都没有。他们无论如何都必须优先考量的重点,是把这座城归还到应有的主人手上。

  「阁下!第一小队通讯。目前已解放被囚禁在地下牢狱的御用医官,与其数名部下和城中的侍仆们!」

  「好,直接把他们送往医务室。之后,医务室的护卫分为两队,前往东栋进行镇压。」

  「是!将御用医官送至医务室后,护卫分为两队,镇压东栋,马上传达!」

  贝尔法一边听着在他背后的部下正使用通讯器传达命令,一边持续在早已走习惯的王城中默默地快走。绒毯吸收他的脚步声,只剩下含糊的步伐声响传遍走廊。

  他们在中途撞见许多贵族旗下的士兵或佣兵,只要出现抵抗者便格杀勿论。并且已在城内各处广播,劝告敌方投降,只要敌方高举武器意图攻击,便马上处以极刑偿罪。贝尔法等人是近卫军,他们在保护王城的前提下,得以在此挥舞刀剑。因此,他们在当下会进行的职责只有一个。

  「但是,如此一来会让后续处理增加负担……」

  贝尔法嘟哝着。

  目前为止他们所逮捕甚至杀伤的士兵或佣兵已经超过二十名。

  近卫军部队所回收的士兵或佣兵们被放在三种地点,不是被放置在王城用地内的近卫军兵舍附设的拘留所,就是被铐上拘束器,收容在同兵舍内的医务室,或是安置在施予防止腐败魔法的司令部尸体安置所。

  不管放在哪里,对近卫军来说都是莫大的负担,贝尔法私下为此烦恼不已。

  即使烦恼也无济于事,现在必须得确保他们的首脑奥尔菲的行踪为优先。

  城内的叛徒们如果打算逃出城外的话,必定会将被害扩张到市民中,目前也无法断言绝不会有愚蠢者打算逃出城外。贝尔法已经收到报告得知,摄政部队已潜入王都,正在降落并开始进行镇压。

  他知道「绝对」不会有胜败已定这种事,说起来,军人这种生物几乎都把「绝对」这个单字从自己脑海中的字典消除,贝尔法也可以说是其中之一。

  就算存在着成功机率九成九的策略,那剩下的一分机率也还是有化为现实的可能。

  把这句话套用在现今状况作假设的话,摄政军可能会败阵或是镇压王都失败,被敌方从内部打开城门等等,最坏的可能性要想几个都有。贝尔法虽然不认为自己是个悲观的人,但以他的立场来说,他必须抱持比任何人都还要高的危机感才行。

  有时他会被批评为懦弱,对他来说,得到那评价也没必要羞愧。作为上级指挥官的军人首先得是个胆小鬼,其次才应是个善于谋略者,王国骑士学校如此提倡。如果本身气质就极为勇敢倒是没有关系,但若佯装勇猛,欺瞒自己和部下的话则万万不可。

  指挥官的职责中首先是进行考量,然后做决定。考量不需具备什么勇猛条件,需要的是积极性和消极性,而积极性并不代表勇敢或勇猛。勇敢和勇猛是在下决定的瞬间才应表露出的模样,到下决定以前,勇敢和勇猛都是没必要具备的要素。

  背负他人性命的人第一必须懦弱,这个想法也是由此而生。

  一个人即使勇敢又擅长谋略,但如果只看着前方,总有一天会被脚边的石子绊倒,谨慎确认脚下再往前冲剌,才是王国中军所认为最优秀的指挥官。

  另外,身为指挥官的头脑——参谋还需要其他的素养。

  他们最需要的是能够客观看待事物,还需具备丰富的知识和智慧,才能思考合宜的策略。他们得向指挥官说明自己所导出的结论,由指挥官仔细斟酌后再下决定。

  也就是说,对于自己的策略有自信,并能为此负责的人最适合成为参谋。

  即使纸上谈兵想出高明的策略,如果无法负责执行策略后产生的各种可能结果的话,该参谋就是无能者。指挥官必须为军队负责,而与作战相关的责任归属,除了参谋以外责无旁贷。他们必须要全数接受自己造成的结果,并为此完成自己的责任,负责也是他们的工作。

  套用到现状,贝尔法是近卫军的总司令官,也同时是以近卫军最高司令官的身分担任国王的参谋。虽然说贝尔法是近卫军中实质上的最高长官,但必须为近卫军队的行动负责的人是国王。

  而现在,实为国王的摄政瑞克提法尔所决定的『王都夺还』作战中,贝尔法是其中一个棋子。他不知道摄政是否有这种程度的自觉,但他认为这是近卫军和国王之间最为理想的关系。

  「真想好好地请教殿下的想法。」

  他到底是介于什么样的考量动用军队,身为军人的贝尔法深感兴趣。

  使用近似过去进行机动战的旧帝国时代常用的闪电式战略,让原本只要单只便拥有极大优势的龙族,一口气大量投入战斗中,这种指挥官真的在古今战史中存在吗?

  龙族是战场中的王牌。分散王牌,将龙族当作各队主力,运用于各部队,算是到目前为止的战术常识。

  但那位摄政殿下在摄政军中只编制了龙种族、亚龙种族,制造出王国中火力最强悍的军队。

  而且,那是为了要让对手投降而行使的战术。

  现在于米兰平原进行联合军战斗的部队就超过数万名,要一口气击破他们确实是难事。龙族毕竟也是生物,也会疲倦。航空部队甚至持续飞行整晚才来到王都,远行的疲劳能耐住一次战斗就已筋疲力尽了吧。如果单纯只是飞行的话,即使好几天不眠不休还没问题,但战斗除了会耗损体力,也会疲弊精神。况且精神力无法像体力一样,只靠休息也很难轻易恢复。

  如果龙族们耗尽力气,就算有多少幸运降临,也顶多只能和联合军平分秋色。若果如此,王国所夸耀的最强战力也失去一大半了。

  帝国和联合军也绝不是会错失此机会的笨蛋。

  总数超过四万的四公爵联合军,用他们可说是神速的行军速度攻击的军队,也只是敌方的一部分,以数字来算的话,大约只对付了一成左右的联合军罢了。不过,那一成寡兵正因为历经了这种恐怖战斗,也不会希望再接触第二次甚至第三次了。

  最清楚这点的摄政应该在心理盘算,希望能藉由一次战斗就结束一切吧。因此,贝尔法的责任更是重大。

  他必须夺回遭贼徒支配的首都和王城,并把王国持有的总战力炮口对外。

  这个构想,最初的难关就是在米兰平原的战斗,最大的难关则是夺回王都。

  贝尔法必须为夺还行动负一半责任,也可以说在夺回王都这部分,他和摄政几乎得担起相同责任。这对军人来说,该算是得来不易的幸运,还是走霉运呢?每个人想法不尽相同,但贝尔法认为是前者。即使是为了守护前任国王的遗言,他也毫不犹豫地背负重责大任。

  「阁下,马上就要到侯爵的房间了。」

  后方的部下提醒了贝尔法,此时,贝尔法把手放在腰间的剑上,这瞬间,他一点犹豫都没有。

  就算演变成必须讨伐皇弟的局面,他也完全没有后悔之意。

  「第一、二班绕到隔壁的侍仆室,封住凉椅一区。第三、四班跟着我来。」

  「是。」

  部下们各自手持武器散开。

  留在这里的虽然只有贝尔法和他的两班部下总数共八名,但每位都是修习魔法技能的魔导近卫骑士。如果敌方没有魔导武器的士兵,他们可以对付约十倍数量的对手。

  贝尔法先看了一眼自己的部下们,便迈开步伐踏过长毛绒毯,站在装饰奢华的大门前。

  到现在为止,已经拜访这里好几次了。

  不管是以近卫军总司令的身分,或是以一个男人的身分。

  但,现在的他是以摄政之剑的身分站在这里。体认到这个事实后,他的脸浮上了笑容。那是讽剌又令人嫌恶的微笑。

  他退后一步,手半举到脸旁。

  「突击。」

  他把手挥下并命令部下。

  「粉碎弹。」

  将手覆在门把上的部下开始咏唱激发咒文,让魔力沿着意识内的术式流向现实世界。

  魔力通过的术式可以行使近似于四界的力量,啾噗一声,空气流入真空后发出声音的同时,门把和钥匙以及其周边的木材全都消逝飞去。

  接下来,手持锐剑的两名部下踢破大门,闯入房内。紧接着八名近卫军将兵踏着靴子,跑进他们主子的房里。

  贝尔法则在最后,慢慢地走进房内。

  此时,他打从心底想着,

  (近卫军以武力闯入陛下的房间这种事,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这不是以近卫军的将校身分,而是以他作为一个男人的真心话。

  面对统治了二千年以上的王国家,他和所有王国国民的想法一样,他们所抱持的感情就像是孩子看着双亲般地亲爱情感。虽然也会吵架,但没有小孩会想逼迫亲爱的父母举双手投降。

  由于现在待在这房里的只是假装成自己双亲的非法入侵者,他们才能勉强压抑住那份爱情吧。如果在这房里的人是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心中一定会残留非常强烈的罪恶感。

  进入房间的贝尔法,他的视线前方是——一位坐在宽阔窗户附近的人,那既不是他的至亲,也不是主君,只是个贼徒罢了。

  「你、你好慢啊……我等你好久了,贝尔法……」

  他一张苍白的脸看向贝尔法,现在的他,只是个看着司令官,对眼前的杀气和刀刃胆怯不已,不值得一提的小人物。

  他橘色的头发不知何时增添了许多灰色,颤抖的苍白皮肤实在无法说他很健康。他与发色相同的瞳孔浑浊摇摆,眼角也堆积着眼屎。

  这个以皇弟身分随心所欲滥用权利的男人之未路,远比街上的流浪汉还不如。

  他穿着大量使用金银线装饰的长袍,反而强调了他的惨状。

  「你得马上带,带我去见殿下!」

  「为什么?」

  贝尔法用冷漠的声音回答。

  其实连问都不用问,他知道奥尔菲会脱口而出的藉口。

  「我、我要把这座城交还给摄政殿下!我会把兄长交付给我的王城交给殿下……!我是为了交付城池给殿下,才一直保护这个城堡!因为我是殿下的忠臣!」

  「到现在才是忠臣吗?」

  太迟了。贝尔法的眼神诉说着。

  当摄政出现在王都前,也就是从圣都收到立太子消息的当下,拿这个藉口掩饰的话还勉强可以接受。但是,这一切早已太迟了。

  贝尔法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直接在奥尔菲的面前切开封蜡。

  「——奥尔菲·达兹·菲布路尔·葛林马迪侯爵,王国向你这位反叛者发出讨伐令。你舍弃贵族应有的职责,为了一己私欲侵害王权的行为不得容赦。」

  贝尔法取出信封中的一张书信,在奥尔菲眼前打开。

  书信上写着,摄政以其之名,命令近卫军对反叛者奥尔菲执行死刑。

  奥尔菲看着白纸黑字愕然失色,全身打起哆嗦抖个不停。

  「殿、殿下他……」

  奥尔菲舌头打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被从未见过面的摄政宣告处死会是多大的冲击,贝尔法无法理解得知。但也没有人能理解,那些因为这男人和他的义兄而丧命的受害者们,他们到底为何需要赴死吧。这世上究竟存在多少有意义的死亡,贝尔法也无法提出什么确切的意见。他曾经想过,如果要替因他人欲望而惨遭杀害的死加上意义的话,那又会是什么呢?虽然他思考过,但到目前为止都无法找出答案。

  「这是殿下的温情。」

  贝尔法催促两位部下。

  他们点头示意后,其中一个人从挂在腰间的袋子中取出一把短剑,以及折成三角形的白色纸张。

  另一个部下则把房间角落的杯子,用放置于旁边的水壶装满水后,把水杯放在盆子中走向贝尔法。

  贝尔法拿起白纸并将之打开,把包在纸内的白色粉末倒入水杯中溶化。

  他再托人准备另一个盆子,将短剑放进去。

  「短剑已经涂毒,这个水杯也溶入了冥空秘药。」

  冥空秘药是某种毒药的名称,这个毒药会在几十秒内杀人致死,由于此药会使灵魂无法前往冥界,并溶化在虚空中,才取了这个药名的样子。

  贝尔法面对眼前神情苍白到简直像尸体般的奥尔菲,毫无感情地说明。

  「如果你重视身为贵族的名誉,就在这里自己拿剑贯穿身体,再大口喝下这杯毒水吧。如果你没有这个勇气——就由下官让你的人头落地。」

  腰间奏着金属擦撞音,贝尔法当场拔剑。

  拔剑之后,剑所刻上的术式让剑身包覆着薄薄的力场,使用者只要流出魔力,就能让剑能像是在斩纸一样的斩铁,是近卫军总司令官所继承的武器之一,连活人首级也能毫无阻碍地一口气砍下。

  「贝尔法……!你这家伙,忘了义兄所施予你的恩惠了吗!」

  奥尔菲从椅子跌下来,像是面对绝对打不赢的敌人而吠叫的狗似的大声嚷嚷。

  近卫军总司令官贝尔法·哈萨是义兄的宠臣,奥尔菲现在终于想起这件事。

  正因如此,那个疑心重重的义兄才从来没有疏远过贝尔法。

  「——当今陛下授予我的恩情,我从未忘记。」

  「所以为什么!由你来调停的话,殿下一定……」

  「不可能的,阁下。」

  贝尔法带着怜悯的神情凝视眼前的男子。

  「殿下是个彻底了解国王职责的男人,若非如此,四公不可能会服从于他。因此,那位殿下绝对不可能会原谅阁下。这也是他身为国王的职责。」

  「职……责……」

  「没错,那是殿下为了国家,必须舍弃无用臣子的职责。」

  贝尔法恭敬地低下头。

  「阁下必须背负这场战争的责任,成为一具无法反驳的骨骸,才得以帮助殿下。历经这场战争后,殿下为了不让国内的贵族再次发生这般悲剧,必定会加强管理。因此,阁下的牺牲将有助于集结国家的力量。」

  「我是……祭品吗……?」

  发愣。奥尔菲只是发愣地开口问着。

  贝尔法深深地点头表示。

  「阁下到底因为什么心思而仇视王国,下官并不知情。但是,若阁下还是王国贵族,希望阁下能理解殿下的心情。」

  反叛者也是这个国家的基础之一——贝尔法认为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就是这样的男人。而他的想法的确与事实相符,只是瑞克提法尔这个青年本身还没有自觉。

  「下官无法知悉殿下的真正想法,殿下的心思毕竟只是下官的推测罢了,但阁下的结局就如同下官方才所说。」

  奥尔菲的死将会当作束缚王国贵族的契机而利用。

  将老化并成为毒瘤的家族消灭,另立年幼且富有成长希望的家族。王国像是在进行新陈代谢的行为,历史至今已重复好几次,即使是葛林马迪家这类名门中的名门,若是成为国家毒害,王国也会毫无例外将之消除。而这种杀鸡儆猴做法,正能向贵族们施加各种有形无形的压力,藉此消除附在他们身上的污垢。

  「阁下的死会让他们开始回想,他们是王国的藩篱,也是王国的剑。」

  和他国贵族比较起来,王国贵族几乎都忠实于他们应做的职务。

  国王家总是带着雪亮眼神检视贵族,在这警戒感中,贵族们会为了能繁荣自我领地而拚命努力。只要被列为贵族之中,他们必须在被迫奉还自己的地位以前,背负并达成应尽义务。也因此,作为代价,他们能拥有不少权利。

  「阁下,请你洁身自爱,现在的话,阁下不会被当作反叛者诛杀,而是保有贵族的自尊,以生命赎罪。下官会如此向殿下报告。」

  「我……我不要……」

  「阁下,葛林马迪家自从四代国王陛下的王女殿下下嫁以来,一向都以名门自居。保护祖先的名誉不也是现任继承者的职责吗?」

  「我不要……!我、我还没……」

  奥尔菲在绒毪上用四肢不停地往后退。

  他像是要逃离眼前的贝尔法似的,用毫无贵族该有的自尊姿态在地上爬走。

  「我也只是被义兄唆使而已!他答应让我当宰相,给我四分之一个国家,我才愿意站在他那的!」

  「不管那是否为真相,都无法改变阁下的未来。也不会改变阁下必须消失的事实。」

  葛林马迪侯爵家在前任国王还健在时,便一直受到比照四公爵家的尊贵待遇,毕竟他们的高尚品德符合国王应礼遇他们条件。现在贝尔法眼前的奥尔菲也是,当奥尔菲还是公子时,就已经具备了贤能与豁达态度,是个名声远播孩子,继承侯爵家的奥尔菲在当时也被评断为相当优良的大人物。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让他变成这附德行了呢?

  当时葛林马迪家深受前任国王的信任,才被选为王子入赘的家族。王子本身抱持的野心甚至让其父母感受到危机,才决定让王子入赘至葛林马迪家。对葛林马迪侯爵家来说,国王对他们的信赖,几乎能让他们和二千年来守护王国的四公爵家并肩齐步。

  「贝尔法!拜托,放过我……我不会再回来这个国家,也不打算再违抗殿下了!」

  贝尔法听到这里,开始察觉奥尔菲的言行有些不协调感。

  没错,不管怎么说.葛林马迪侯爵家是国王考量好几年后,才决定让王子入赘的家族。即使王子野心勃勃,国王所考量的入赘家族应该具有抑制他的能力才对。

  贝尔法原本以为,不管是什么样的名门贵族,当可以夺取王国的机会放在眼前时,全都会堕落成贼徒,但这怎么想都事有蹊跷。奥尔菲真的是这样的人物吗?不对,话说回来,奥尔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答案应该显而易见。他接受了与王国贵族相衬的教育,并经过国王陛下认可,得以继承葛林马迪家和其领地。虽然侯爵家并非原始费族,继承者也依然必须由王国纹章院和国王私人情报机关双方严格

  选择,国王本身也会亲自进行非常严谨的适任判断。

  藉着如此严格的选择所留下的侯爵家继承人,难道会暴露出这么笨拙的模样吗?

  贝尔法将心底涌上的疑问投向奥尔菲本人。

  「——阁下,当今陛下坐上王座之前,陛下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你、你在说什么……」

  「阁下应该知情,前任陛下当时直接下令,必须彻底监视监督当今陛下……」

  「我……什么都……」

  诡异。没错,太诡异了。

  这场内乱打从一开始就有异常之象。

  当今国王无视二千年以来持续至今的继承法。

  压制贵族等人的反对势力,将葛林马迪家立于国王身旁,连四公家都直接保持中立的状态下,毫无权力基盘的人能够成为国王吗?

  在那之前,国王到底什么时候聚集了支持自己的贵族?

  是在入赘给葛林马迪侯爵家之时吗?还是在入赘以前?不管是什么时候,难道能够避开监视贵族的纹章院,或是隶属纹章院的侯领巡察官的眼线吗?

  能形成如此大规模的诸侯军团,也决非一朝一夕就得以完成。难道是某个人,某个不是纹章院的监视对象,并且是除了当今国王以外的某人所召集而成吗?

  「阁下,你知道些什么?」

  对了,话说回来,引发米兰平原战斗的起源是什么?

  ——原因不就是不知隶属于谁的部队,突然向联合军挑起事端吗?

  为什么这场战争会陷入泥沼化?

  ——不就是因为当今国王猝死吗?

  「我、我……我……」

  奥尔菲眼神茫然,像是胡言乱语一样地重复呢喃相同的字句。

  贝尔法想起,藉由术式模拟,重现天界机能中掌管精神的精神系魔法,并把精神操作系魔法施予一般人类,并操作人类后,该人类会产生模样,他们军人见过。

  被精神魔法操作的人,其称为灵魂的精神情报会遭到魔法窜改,一直到灵魂自我修复完成前,都是他人的人偶。

  如果只是低程度的魔法,该对象只要经过一天就会自我修复并恢复原状,但若藉由大规模设施举行仪式,使用此魔法的话,一直到该对象死亡前,也就是灵魂的精神情报被送到冥界初始化以前,效果都会一直持续下去。

  「伊格尔,能量妨碍。」

  「是。对象精神感应魔法,妨碍开始。」

  察觉魔法存在的贝尔法快速行动,马上让部下发动能量妨碍魔法。

  能量妨碍魔法是由发动者发出妨碍波,让魔法术式失常的魔法。如果是由对方发向自己的妨碍魔法,则称为被动妨碍魔法。以军用魔法来说,不管哪种都不是稀奇的魔法。各国的术式虽然有些差异,

  但每个国家都存在这个魔法。

  每个国家都存在这个魔法,就表示不管哪个军人都在教育课程中学过这魔法。可以将敌人的精神系魔法无效化,将覆盖于城塞等处的防御魔法薄弱化。也可以让精神动摇者在需要直接战斗的场面时,询问俘虏时,战斗中时顺利地稳定精神。即使在军队以外,也能够逼迫那些故意对自己施放精神操作系魔法,窜改自己记忆的犯罪者自白。能量妨碍魔法有非常多方面的用途。

  该魔法可以减少在战斗中的危险,或是提高战斗的准确性,使用在各种状况下。即使是慎重并自我规范度高的军人,也倾向广为使用这个魔法。

  以上述军事常识的视点来看,在这里使用妨碍魔法是理所当然之事,贝尔法的行动没什么好质疑的。

  但以结果而论,此时贝尔法的行为是个错误。

  教科书式与照本宣科式的方法,对第三旁观者来说较为容易猜想得知,既然容易猜想的话也就表示容易有对应方法。

  「——!」

  为了防止情报泄漏,必须要使用高效果性的对应策略,其中效果最显著且最不花劳力的对应法,就是处分被魔法控制的对象。虽然死人还不至于无法说明真相,至少能够获取的情报会大幅减少。妨碍魔法虽然也能阻止『自爆』魔法机能,但如果对方使用高等术式,并能适度猜想我方可能会使用什么样的妨碍魔法,就能顺利回避该妨碍魔法,让『自爆』顺利发动。

  贝尔法发动妨碍魔法的瞬间,他发现奥尔菲的动向出现诡异的变化。

  「等等!」

  王国的妨碍魔法会定期更换术式内容。

  自己国家的术式,可能连同定期的术式更换内容都泄漏给对手了,才让对手以此为前提作出对应方法。

  此时施加在奥尔菲身上的魔法者到底拥有什么程度的本事,目前还不得而知,但至少对方成功粉碎了贝尔法等人的计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奥尔菲抱着头发出奇妙的声音。

  他垂着口水,身体不停地颤动,那丝毫感觉不出人性的模样完全不像是个贵族,不,完全不像是个能够思考的人类,单只是一个名为人类的生物。

  当贝尔法打算想要作点什么对应时,这个生物的生命走向终点。

  「啊」

  的最后一声残存之音,这位双亲取名为奥尔菲的王国贵族发出碰的巨响,爆炸了。

  他的全身,没有一处例外,血与肉片和骨片四处飞散破裂。

  「——」

  反叛者的血,肉片和骨片四散在历代国王使用的房间周围。绒毯、墙壁、窗户、天花板、照明、家具,所有地方都染上红色的东西。

  贝尔法的脸和铠甲也抹上血淋淋的赤红色,旁边惊讶地伫立不动的部下们也无一幸免。

  但是,没有人打算擦拭自己。

  「——这到底是在开什么玩笑……」

  贝尔法站在原地颓丧地喃喃自语。

  奥尔菲的死并不是问题,但国王的房间竟然被叛徒的血肉污染却是个大问题。

  这等同于王国的象征遭到血水污染。

  虽然也有人主张名誉只是身外之物,象征什么的也不过只是装饰般的存在。

  即使如此,对王国的居民来说,国王是心灵支柱,甚至是与太阳或月亮一样理所当然的存在。

  国民认为国王施予恩惠,并且支持着人民生活,因此才值得尊敬。

  但是,眼前的光景却不可原谅地践踏了国民的崇敬之心。

  「——逆贼奥尔菲自杀了。」

  贝尔法只能下此结论。

  他能理解部下们摇摆不安的表情以及他们内心的愤怒。

  但是,守护国王名誉同时也是贝尔法的任务。在此所发生的惨剧,无论如何都必须对国民守密。事实上,历史已记录反叛者奥尔菲被近卫军逼上绝路自杀,为了清理被叛徒所糟蹋的国王房间,也彻底地改变内部装潢。

  当然还是必须向下任国王的摄政瑞克提法尔告知一切真相,在这状况下,贝尔法也会被追究责任吧。即使近卫军被允许以执行职责为由在王城内战斗,但也绝不允许近卫军亲手造成这种惨剧。

  此事会被判断成有第三者意图侮辱国王家,甚至是侮辱整个王国。而无法阻止这场侮辱事件的近卫军也理应会遭到惩处。

  「我会向殿下进行报告,你们……绝对不能忘了这般屈辱。别忘了近卫无法完成任务的这一天。」

  「——是。」

  部下们老实地点头。

  贝尔法没有看部下一眼,迳自走向被血肉污染的窗户。

  他看见窗外往米兰平原的方向,有一条黑光正飞驰而去。

  几乎和远方争执毫无关系,保持着平静湖面的「阿尔卡迪斯湖」上,一艘中型魔法动力运输船正徐徐前进。

  船上扬起的旗子,是南方诸岛国家群所形成的国家联合体其中一国,「米凯尔贝尔王国」的国旗。由于这艘船设籍在与王国战争毫无瓜葛的国家,也因此不需受到湖上正在巡哨的王国海军舰船的盘问,得以顺利在湖上行驶。

  船体记载的船名是「哈尔甸」。以魔导机关搭载型式的船只来看,这并不是非常稀奇的船。

  「米凯尔贝尔王国」的造船业盛行,由于该国与船有关的诸税法都非常低廉,以王国为首的其他国家的船主都会在该国设籍。这艘「哈尔甸」应该也是便宜的置籍船之一吧。

  在「哈尔甸」的船舷一侧,有两个男人正待在晚秋之风徐徐吹拂的甲板上。

  「哎——海军们也真稳重耶。」

  其中一位留着红褐色短发的男人,透过望远镜远眺正进行湖上警备的王国海军军舰,他一边说,一边把望远镜递给旁边的男人。

  拿到望远镜的是浅蓝色长发的男人,他不发一语地举起望远镜观看。

  灰色的海上迷彩色的军舰中央船桅挂着信号旗与海军旗。白旗上有着咬住自己尾巴,形成圆圈形状,像是蛇身的龙,龙的中间画着交叉成型的船锚与十字星。

  长发男子念起写在舰首的船舰号码与舰名。

  「重巡洋舰『贝里艾丝』…………王都防卫舰队的船舰吧。」

  「就连两年前才刚服役的新锐船舰,没有命令也只能站哨而已嘛。『阿尔卡迪斯』明明也配备了重战或战母,不发射点陆上炮击或航空轰炸的话也太浪费了吧。」

  战舰是象征国家海军的船只,王国海军内大致可分类成三种战舰。

  第一种是搭载将粉末状的红珠石爆炸于术式信管中,藉此击出炮弹的炮台。并将之当作主炮的船舰。这种炮台和一般型陆炮相同。

  第二种是搭载藉由运作抑制魔法,发射炮弹或攻击魔法等物的魔导炮,并将之当作主炮的船舰。

  第三种是两者都混合搭载的战舰。以上述方法进行战舰分类的话,主炮以外的炮击兵器——副炮或两用炮、速射炮、对空炮等等并不会列为分类基准中。

  包括王国在内的大规模海军持有国,通常将前两种视为轻战舰,第三种视为重战舰。持有多数发射机器的第三种战舰本身舰体较大,排水量也较多。

  这些基本上全都囊括在『战舰』类别中,根据大小与装备的兵器不同,运用方法也有各种差异-最后还是会当作其他船舰使用。

  另外,所谓的战母是指被称为战龙母舰的军舰。舰内搭载许多飞龙,主要任务是进行航空攻击。

  「这也没办法,如果拿正规军对付联合军的话,就会被视为国家间的全面战争了。他们被帝国趁势攻击,内乱又会国民疲惫不堪,要是在此时还发动战争的话,再怎么强大的国家都会崩坏。」

  「你这么说也是啦。」

  短发的男子鼓着脸颊盯着他隔壁的男子。

  对他们来说,战争和买卖是相同的东西。他们一听到可以赚取利润的好机会已经接近尾声,要不生点闷气也难。

  「对我们佣兵来说,发起战争不是难事吧?」

  「别说傻话了。在战争中可不能一口气把引发下次战争的芽苗给击溃。」

  「呿,你一直都是这副德行。就连那个侯爵大人也马上被你给舍弃。」

  「那是因为对方先违反契约。明明契约内容是提供和敌人相关的所有情报,那个侯爵却向我们隐瞒皇太子的消息。我有充足的理由终止契约。」

  说完后,长发男子的视线别开短发男子,继续看着湖面。

  短发男子对对方一副结束话题的态度不满地眉毛倒竖,随后又马上叹了一口气,整个人趴在扶手上。由于船在与岸边拉开至某种距离前,行船速度必须有其限制的关系,「哈尔甸」现在的船速并不快。打在船上的海浪也不是非常的大。

  「我有点在意介绍这次工作的家伙。虽然他似乎是同业公会的成员,但只要弄个适当的仙兵团的话,简简单单就能冒称公会名号了。」

  「——你说的对。」

  「喂喂,是你说要接受这份工作的耶。」

  听着短发男子说的话,长发男子的眼珠转向盯着他。

  他本人虽然表示自己并没有在瞪人,但毕竟他天生眼神凶恶,会被误认也无可奈何。短发的男子虽知道他的外表本就如此,反而缩着脖子看着他。

  「别生气喔,副长。」

  「是谁让我生气的,团长。」

  冷淡的声音。

  被称为团长的男子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是我啦,我有错。我不会再问了,毕竟我也知道这是个苦差事,事到如今也没有要你负责的意思。」

  「我有没有责任不是重点,你应该要多思考一下再发言才行。身为一个团长,和委托者或其他团的老大说话的机会很多,要是随口发言被人抓到把柄就麻烦了。」

  「我知道,我知道啦。到时候就由你发言,我负责点头就行,不会多说几句废话的。」

  「——你能发誓吗?」

  「我发誓!真是的,疑心病怎么这么重……所以你才会被其他团员讨厌。」

  「团长或副长其中一人本就应该被讨厌,才能让大家团结。」

  他随之摆出少说废话的表情。

  「是是,谢谢你愿意当一个惹人厌的角色。——嗯?那是什么?」短发的男子维持趴在扶手上的姿势,手指着王都的方向。

  指尖的前方,也就是王都延伸出的半岛岸边,湖面突然浪涛汹涌。长发男子拿着望远镜看向岸边。

  「——」

  他不发一语地凝视着湖面后,低声说着。

  「将军了。」

  「什么?」

  短发男子震惊地听着长发男子说的话后,马上把望远镜抢到手上。

  他张大着眼睛用望远镜窥视。

  布满青色鳞片的巨龙登上岸壁,紧接着许多水龙和其亲属也出现在湖面。

  「那是苍龙公玛莉亚和她的军队,他们特地以龙的姿态从湖面爬上来。联合军残存的路也只剩下逃往王都,只要她用军队压制半岛的话,整个包围网就完成了。而且联合军还是被一辈子都不会看见的巨龙给包围,在这种情况下要保持战意也强人所难了。」

  「呿,真的假的。那个巨大的水龙正朝着阵地倒灌大量海水耶。」

  「那是苍龙公的拿手好戏。她曾经担任舰队司令,在第六次塞尔白特波利海战中,似乎靠着那招击溃好几艘敌人的战舰。实际上其他龙族完全没办法像她那样转移大量的海水。」

  「如果只是在水量少的陆地上被冲走或跌倒就算了……可没有哪个笨蛋想在陆地上被海水给灌顶。」

  短发男子额头上的冷汗滴落,他战战兢兢地看着积满大量海水的陆地。如果自己就身处那个地方,可没办法用轻松心情面对了。

  但是,他的副长面对眼前的恐怖景象一笑置之。

  「不用担心,对人使用这招会让威力会大幅下降。虽然整个场景看起来吓人,但实际威力没有那么大。虽然洪水或海啸等大水量不停打上岸的光景着实令人害怕,但陆地一次能承担的水量有限,这战术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这是事实。

  观察过去历史的话,会发现在陆地战活跃地使用水魔法的纪录非常少。

  虽然历史上出现过几次利用海或河川进行战略的纪录,但其实几乎不太使用水魔法。

  硬要说的话,也只有用魔法降下大雨并诱发泥流这种事例,留存在喜欢战史的部分研究者记忆中而已。

  「他们的主要目的是要让对手承受精神打击吧。从我们这边旁观就能发现,摄政军的数量非常地少。况且,为了施予对手精神压力,他们才一口气集结并带领龙族的龙和亚龙到岸边。如果要他们撤退并再度编队的话,下一次攻击就不会像现在一样有多大的效果了。」

  空中开始射出鲜艳的光芒到地面,地表也打上了其他光线。紧接着湖岸线开始制造魔法施放冰柱或放出龙的吐息,朝着联合军阵地周边与人烟较少的阵地空隙攻击。这证明了摄政军的攻击目的并非杀伤联合军将兵。

  有时候联合军阵地会对摄政军的航空部队发射魔法或火器等对空攻击,但那与其说是组织攻击,不如说像是个人自暴自弃所进行的攻击。虽然无法完全断言,但那种程度的攻击实在无法对航空部队造成伤害效果。实际上,因为该攻击而被击落的骑兵其实一个也没有。

  「联合军司令部现在应该正铁着一张脸请求本国允诺投降吧。就算司令部能够冷静地掌握对手实力,实际面对『杀神者』的是前线士兵,他们只顾着看着眼前的恐怖景象,根本没办法顺利整合做出反击。」

  率领联合军的是「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陆军大将帕吉帕尔·里天。

  他是至今在「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中出类拔萃,被称为『英雄』的人之一,可惜这次所率领的联合军只能说是一场灾难。他无法调整从各国派遣的幕僚们的步调,也无法实行组织反击。

  幕僚之中有希望尽快向本国要求投降许可的人,同时也有打算彻底抗战的人,其中也有因为自己国家的军队想投降而不停试探摄政军底线的人。别说是要反击,连统合他们进行适当的防御行动也做不到。

  里天身为英雄的统率能力虽然勉强不让军队招致崩毁,但反过来说,他也没办法做到比这还要更好的成果了。就连联合军最高司令官都落得这田地的话,联合军的投降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从我们离开王城的时间开始计算的话,葛林马迪侯现在大概也死了吧。近卫的司令官虽然作风低调,但他如果使用牢靠稳健的手段可不好对付。」

  就算是前雇主,只要契约终止后,对他们来说就只是陌生人。前雇主的死亡并个会对他们造成多大影响,充其量只会因为对方还有几成的款项没有支付这点有些愤慨罢了。

  他隔壁的男子也抱着相同想法。

  「不过,既然演变至此,也没得回去继续战斗了吧——喂,副长大人喔,将下来我们要去哪?你已经决定好了才特地在『伊克希德』雇了这艘船吧?」

  「往东,我们去『出云』。」

  「出云神州联合」。

  由八个岛所形成的国家.目前各领主们为了得到可以代行国主『帝』的职务的『执政』地位,正互相争执。

  大陆的佣兵们已经被一部分的领主雇用,并大量使用「出云」没见过的兵器和战术大肆活跃。为了对抗那些佣兵,各地领主全都开始雇用大陆出身的佣兵团。他们也取得其中一位领主的联系。

  「太好了,听说『出云』的女人既贤淑又娇小,像娃娃一样标致,真期待耶。」

  「请你千万不要在我认可以外的地方买女人,那会让男人变得没用。」

  「好——好——我知道啦,你真的从以前开始就很啰唆。」

  「因为你总是下意识直接行动,麻烦稍微顾虑一下总要事先帮你铺路的我的心情。」

  「真恶心,我一点都不想了解你那像是小姑的心情。」

  「我也不打算理解你的心情,脑袋会腐烂。」

  「你、你这家伙……」

  两人一边吵闹,一边走向船中消失身影。

  在这瞬间,他们背后的米兰平原中,还有许多士兵在「死亡」这个原初的恐怖中徘徊胆怯。不过,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把这些恐怖当作日常生活,时时品味的人大有人在。

  他们是被称为『黑坛兵团』的佣兵团,之后会在「出云」被人称最接近『执政』的领主雇用,但他们从来没有在新一任政权掌握者之下沐浴其该有的荣誉。不过,此时的他们当然不会知道未来发展。

  这时,历史还在记录王国所经历的事件,但,接下来的历史是否还会再出现王国内乱的文字,也无人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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