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嗯。笑果还不错。」
结束了本日第二次蠢到不行的排练后,绀野孝巳身旁传来这句话。
感到不耐而瞥去的视线前方,一名穿着制服西装外套的娇小少女相当满足地窃笑。她心情绝佳地哼着歌,兴奋难耐地转来转去。紧贴在柔顺短发上、俨然已成为正字标记的河童发夹也一起在空中画着弧线。
「……我姑且问问,你觉得这段漫才会有公开的机会吗?」
「当然啊。好不容易编出来的呢,我一定会让它成功。」
面对自信满满点着头的少女·有动琉璃,孝巳只能以一声叹息回应,并在自己平时的专用座位上坐了下来。久经岁月的折椅咿呀作响。
「坦白说,这段子还真是差强人意。」
此时,一直默不吭声地看着排练的岛原翠,终于在对面的座位上表达感想。她优雅地拨了下及腰的栗色长发,以一贯的淡然语气批判,毫不手下留情。
「笑点不清不楚使得节奏不佳。不仅没有意外感,也感觉不到知性的成分。最重要的是负责装傻的人实在太没格调了。」
「被这么说了唷绀野同学。」
「负责装傻的是你吧!」
「还有,问题在于段子本身缺乏感情。应该把更全球化、更弹性化、更秩序化之类的那个什么东西这样子弄才对。」
她才说到一半孝巳就已经放弃追究,拿起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开始将手穿进袖子。虽然听起来好像很有那么一回事,但她本人一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吧。
——十月上旬,窗子吹进的风让人感到有些凉意的傍晚。于管乐社的演奏和运动社员们的喊声都逐渐远去,安稳的放学后的一刻。
孝巳一行人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呈现以上状态的青鹤高中『搞笑研究社』社办。只有区区三名社员的非正式社团……绀野孝巳便是其中一员。
他并非对搞笑情有独钟,也不是因为和担任社长的有动琉璃熟识才入社。会来到『搞笑研究社』,最一开始的契机是除灵的相关谘询。那个时候的孝巳正为怨灵缠身而烦恼。
(现在回想起来,那成了我人生的分歧点啊。)
这个『搞笑研究社』在学校里被大家误认为『除灵研究社』。身兼「坚忍不拔的搞笑狂热分子」和「专家级灵能力者」双重身分的琉璃,后者的知名度压倒性地远超出前者。孝巳会前来拜访也是因为看上她这方面的能力。
以结果而言,她确实让附在自己身上的前棒球队队友·小田切和人的怨灵顺利成佛,但其代价则是加入研究社。
孝巳被迫成为有动琉璃的搭档,每一天都过得比那时还要战栗、困惑、无力。被搞笑痴琉璃耍得晕头转向的苦行人生……有时去养老院表演漫才、有时则是在夏日祭典上演出,甚至还被卷入她个人的友情纠纷,体验了犹如百鬼夜行般的灵能力决斗。
而她接下来策划的似乎是看守所的关怀表演。
要是以孝巳的角度,简单点评有动琉璃这名少女——即是瘟神两个字。
「哼,讲得一副很厉害的样子。」
琉璃赌气地瞪了挚友一眼,坐回椅子上翘起脚。从短裙伸出的白色双腿令孝巳不禁看得入迷。
(要是她的个性再正常一点……)
即使琉璃长得一副说是国中生也没人会怀疑的年幼模样,但就她的容貌而言,毫无疑问能进入美少女的范畴。
衬着纤长睫毛的杏眼、清秀的鼻梁以及小巧娇艳的双唇,不论是哪一部分都以完美的比例配置在脸上。遗憾的是胸围也跟她的体型一样迷你,今后有可能随着她的成长变得丰满吧?不过这些优势全部都因她的个性化为乌有。
「再说,翠你这样的素人哪懂得搞笑呐。」
「我在空闲的时候可也做了许多研究呢。身为副社长,这姑且也算是我该尽的义务。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翠用力挺起胸膛,正面回应琉璃看着自己的眼神。随着这动作上下晃动的饱满突出物令孝巳又不禁看得入迷。
(这么说来,这家伙也一样啊……)
身为新社员又以副社长自居的岛原翠,是有别于琉璃的正统派美少女。
说是现役模特儿也不突兀、一点也不像高中生的体态,和庄严凛然、如西洋人偶般的绝世美貌;在校也是名列前茅的优等生,加上高雅神秘的气质,令她成为全校男性的梦中情人。个性上有些问题这点倒是鲜为人知。
身为琉璃挚友,也曾是宿敌的她,正是与琉璃闹出先前提到的灵能力对决的罪魁祸首。现在两人好不容易和好如初,但孝巳一点都不想忆起那时的经过。
「……那么不好意思,我今天就先失陪了。」
翠朝着挂在门上方的时钟看了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站起身。
「今天也是?你最近都很早走呢。」
翠加入『搞笑研究社』约一个多月。老实说,她在社团的出席率不甚理想。就算出现也几乎都像这样,待个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就离开。
「这阵子家里面有点忙。如果可以,我也想多花一点时间在这里……但我的立场并不容许。」
……岛原翠所执行的,是拯救被留在这个世间的灵魂,称为「灵导师」的工作。
而她担任如此一脉灵导名门的当家,其实应该没有参加社团活动的时间吧。在班上似乎也没什么朋友的样子,不免令人有些担心。不过孝巳自己也没有资格道人长短。
「原来如此,最近常常一脸郁闷也是因为那边累积的压力吗?和便秘一起来个双重打击啊。」
「溜、溜、溜璃!」
一听到琉璃这么说,翠马上回头,满脸通红地瞪着琉璃。她平常看起来十分冷静,不过心里的动摇却出乎意料地一览无遗。
「总、总之我先失陪了!我现在手上的案子可是跟镇上的治安息息相关呢!还有,我才没有便秘!」
孝巳对翠说着「冷静冷静」,但翠完全没有看他一眼,踏出步伐,却不小心一头撞在紧闭的门板上,又慌慌张张地把门拉开匆忙离去。
门一阖上,琉璃说了一句「反应真无趣」,直率地表达她的感想。
「真是……你们两个每次都是这样,感情就不能好一点吗?」
「这种模式才正常,我们从以前就是这样。」
「而且漫才也可以你们两个人表演就好。既然是从小就玩在一起的朋友,应该很有默契吧?」
「翠这方面还不够格呐。虽然她擅自以副社长自居,不过你也听到她刚刚那番评论了吧?怎么看她都是负责装傻的人。我和翠搭档的话,就变成恰克与恰克了(注1)。」
「恰克才不是负责装傻的。」
「噗啾!」
琉璃在对话中突然蜷起身子,发出莫名其妙的声音。
孝巳一脸纳闷地在旁观察,她毫不在乎地持续「噗啾!噗啾!」似乎是在打喷嚏的样子。
「怎么?感冒了?」
「可能吧。喉咙也有点痛噗啾!」
话还没说完,又打了个喷嚏。
「你也会感冒啊。」
「你什么意思噗啾!」
「是不是露出肚子睡着了啊?」
「才没有噗啾!」
注1日本知名音乐组合「恰克与飞鸟」。
「……这是什么奇怪的角色设定啊。」
喷嚏终于停止。琉璃用西装外套的袖口来回揉着鼻子,接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敲了下手,往孝巳看去。
「刚刚的喷嚏说不定可以应用在段子里喔。」
孝巳讶异地发出「啊?」一声,河童少女则是一脸认真,略为强势地对他说:
「绀野同学,你试着说说看『鲣鱼』。」
「变成柴鱼片(注2)吗?真无聊……」
「无不无聊由我来判断,快点。」
「真是的……鲣鱼。」
「…………」
「鲣鱼。」
「…………」
「鲣鱼!」
「怎么了姊姊?」(注3)
注2琉璃的喷嚏声噗啾「ブシツ(Bushi)」和鲣鱼「かつお(Katsuo)」合起来就变成柴鱼片「かつおぶし(Katsuobushi)」。
注3日本长音动画《海螺小姐》中,海螺小姐的弟弟名叫鲣鱼。
「太无聊了吧!」
「唔,结果是不采用,真可惜。毕竟喷嚏没办法自由控制呐。不过算了,反正这也只是打发时间而已噗啾!」(注4)
「那就不要控制啊!」
孝巳反射性地吐槽。
这也没办法。和这种装傻桥段制造机混在一起将近三个月,不管是谁都会变成这样吧,应该不仅限于孝巳才对。
「绀野同学,我身体也不太舒服,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也是,毕竟岛原也已经回去了。」
「哼,这里才不需要没干劲的人呢,会连带影响我们的动力。」
孝巳没有多加理会琉璃一脸不悦的抱怨,迅速收拾东西。趁着她还没改变心意前赶快离开学校吧。
(话说回来,岛原会这么忙,表示这世上有这么多麻烦的幽灵吗?)
说不定是这样没错。灵体其实出乎意料地遍布四周,其中也有散播灾厄的恶劣、危险分子。这点孝巳早已知悉。
注4打发时间原文为「暇つぶし(Himatsubushi)」,句尾与琉璃的喷嚏声「ブシツ(Bushi)」同音。
插图
只要像目前这样和她们两人待在一起,想要与幽灵绝缘可说是难如登天。不过,她们并没有粗心大意到不小心把普通人卷入幽灵相关的事件中。
孝巳以前的凄惨经历,也都是因为自己擅自插手导致,可说是自作自受。再也不要重蹈覆辙了,绝对不要和灵体扯上关系。
孝巳在心里如此下定决心——至少当时是这样。
2
踏出学校之后。
孝巳在距离自家最近的车站前与琉璃分道扬镳,在便利商店看了一阵子白书后,一个人无所事事地走在国道旁的人行道上。
虽然与琉璃和翠住在同一个地区,方向却完全相反。孝巳的家在车站南边公寓林立的住宅区,她们的家则在北侧。那里是大型高级住宅一栋接一栋的山麓地区,孝巳几乎没有去过。
(也才一站而已,不如就别搭电车,跑步上学好了。)
他望着被夕阳染上绯红的卷积云,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由于青鹤高中禁止骑脚踏车上下学,如果不搭电车或公车的话就只剩下走路一途。也有学生偷偷把脚踏车停在车站前,不过他不愿蓄意违反校规。孝巳就算没有
违反校规,也已经被谣传成能让哭闹的小孩瞬间闭嘴的混混,众所畏惧。为解开误会,得特别注意平常的行为举止才行。
旁边的车道不时有车咻一声疾速驶过。
若行经的是大型车辆,孝巳就会无意识地全身紧绷。那是以前被卸货车撞到重伤留下的内心阴影。
(一年前左右的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放弃棒球啊……)
孝巳的右肩因交通意外负伤,至今都还无法好好投球。左肩自意外后也常常习惯性脱臼。孝巳对此深感绝望,有一阵子完完全全地荒废人生,但现在总算能够继续向前迈进了。
总有一天要再回到运动场上。他为此重新锻炼体力、重拾初衷,决定要找到新的生存之道。纵使还不知道那会是条什么样的道路。
终于来到了人行道与桥的交界处,下方潺潺流着的河水清晰可见。
这条与国道交叉、纵贯南北的河川,是流往隔壁县的一级河川。水深有一定的程度,台风来袭时河水会暴涨,所以两边河岸的河堤都相当宽广。孝巳国中时常常在河堤上跑步,锻炼身体。
「嗯?」
走到将近桥中央时,他注意到前方独自伫立的人影。
那是名穿着灰色外套,看起来大约快三十岁的短发男子。双手扶在铁栏杆上,以沉重的表情直盯着河面。身上没有任何类似皮包的东西,打扮格外轻便。
(难道有什么稀奇的鱼吗?)
孝巳在和他擦肩而过时尝试顺着男子的视线看去,但距离河面有一大段距离,只看得见缓慢流动的水流。
再往前一点就有楼梯可以走下去啊……孝巳如此想着,渐渐拉开与男子之间的距离。他不经意地确认手机荧幕上的时间,已经差不多晚上六点半了。
今天的晚餐是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节目吗、明天就先试着跑步上学看看好了,正当这些无聊的琐事在脑子里打转时——
噗通!一声巨大的落水声让孝巳反射性地停下脚步。
往旁边一看,河面上荡着几层水波纹,飞溅的水滴像毛毛雨般落在附近,不一会儿就恢复了平静。
他怀着不祥的预感回头一看,应该位于身后五公尺左右的男子已经消失了。
桥是绵长的一直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可能会走到不见人影。也就是说——
「!」
没时间发愣,孝巳跑了起来。那名男子跳下去了,是自杀,那个笨蛋!
他全力冲下与河堤连接的阶梯,连滚带爬地来到河岸旁。
(在那附近吗!?)
孝巳抛下书包和鞋子,哗啦哗啦地开始涉水。水流的速度不算快,应该还在附近才对!
他一心一意地划着自由式来到约略的地点,终于看到刚刚才见过的灰色外套漂浮在水面上。
(好……!)
虽然孝巳一鼓作气打起精神,进度却意料之外地缓慢。西装外套和长裤吸饱了水,沉重地束缚着手脚。流进嘴里的水尝起来有些苦涩。
应该先脱衣服再下水才对,就算只脱掉西装外套也好。这种状态下真的有办法扛着一个大人回到岸上吗?以前就别提了,现在的自己还有这种体力吗?不安的情绪涌上孝巳心头,总之也只能先做再说。若事到如今还回头,自己不就像是下水冲个凉一样吗?
他奋力驱动早已开始痉挛的手脚,好不容易抵达目标。
一抓住衣服后领,手上传来沉重的触感。好险,看来浮在水上的不单单只是一件夹克而已。
男子似乎已经完全失去意识,即使孝巳将手臂绕上他的身体,也毫无反应地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上来,让孝巳险些一起灭顶。他死命往上游,脚尖浮浮沉沉,好几次划过河底。
「咳!咳咳!」
孝巳用空出来的左手划水沿着原路回去,但前进的速度极为缓慢,右手也因为扶着男子而不能并用。不,在他扶着男子之前,右肩的旧伤就因为刚刚慌乱的自由式痛得非比寻常。
(有没有其他人……!)
实在很难期待。从桥上往下看的时候,河堤上一个路过的人都没有。孝巳正因此才会马上冲进河里。
(惨了!)
吸不到空气,身体好沉重,右肩痛到不行。意识开始朦胧。
还没到吗?这个男的还活着吗?手机有先放在岸上吗?
「这里!」
孝巳混乱的脑袋听到前方传来的声音,瞬间醒了过来。
早在他抬头之前,左手就已经先被某个人抓住。孝巳等到自己连同男子被一股强而有力的力道拉起,才发现那是一名河水已浸到膝盖的青年。
「不要放手!再坚持一下就好」
不用他说,自己不可能放开这条救命绳。孝巳也以湿濡的手紧抓住救世主的手,使尽最后一丝力气毅然决然地打着水。
……青年从孝巳那里接过男子后,迅速让他躺在河堤上,开始进行人工呼吸。确认气管畅通、按压胸膛数次、毫不迟疑地嘴对嘴吹气,期间也不停地对男子精神喊话:「别死啊!振作一点!」
孝巳在离他们有些距离的地方侧躺着,像具溺毙的尸体。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连根手指也动不了了。孝巳现在才想到,要是没有那位青年在场,这些急救措施全部都得靠自己一个人进行。
过了一会儿,刺耳的救护车声接近,停在河堤上方。
那位青年好像早就已经帮忙叫了救护车……那本来也是自己莽撞入水前就该先做的事。
(我办事还真不俐落啊……)
不久,几名抬着担架的救护车队员跑下河堤。
最后在陆续几名看热闹的路人聚集之中,他们快速俐落地将意识尚未恢复的男子与孝巳一起抬上救护车。
被送到医院的孝巳经过诊断后拿到一片贴布,就迅速地被推到大厅内。
负责诊察的是以前孝巳出意外时,担任主治医生的年长外科医师。他边说「喔~我记得你。你的人生还是一样辛苦呐」,边晃着啤酒肚不慌不忙地笑着。
「唉~累死了。」
一坐上大厅的长椅,孝巳就把全身靠在椅背上,用手揉着眉间。
虽然现在马上就想冲回家休息,但等等还得和警察录口供,自己也想问问那名男子目前的状况如何。若没厘清这点,想必自己回家也无法安眠吧。
医院已经过了挂号时间,大厅里只剩下孝巳一个人。绿色的紧急出口标示在略为昏暗的院内耀眼地亮着。
(明天大概会肌肉酸痛吧。)
他拍拍双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由于制服已经完全湿透,现在他身上穿的是学校的运动服。今天有体育课真是万幸。
看来明天跑步上学的计划得先暂缓了啊……正当孝巳陷入沉思时,通道上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出现在眼前的是三名身着西装的男子。每个人都一脸严肃,目光锐利,想必是刑警吧。
「唉呀,真是辛苦你啦。」
其中一人不知道为什么操着关西腔,以直爽的语气对孝巳说。
「你可能已经很累了,但我们还是要问你一些问题,可以吧?」
男子说着,如预料中地掏出警察手册。
之后孝巳回答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刑警们便丢下一句「马上回来。我们开车送你回家,在这边等一下」,回头沿着原路走去。他又再次一个人被留在长椅上。
「……啊,忘记问那个男的怎么样了。」
孝巳皱着脸自言自语,此时通道上又响起了脚步声。这次不是复数,而是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啊——」
接近的是在河边救了自己的青年。
那个时候没时间注意,现在仔细一看,他还真是位让人不禁自卑的爽朗帅哥。眼睛与鼻子相当立体、五官端正、四肢纤瘦修长,身材也高眺。薄上衣外搭皮革衬衫,再加上黑色的工作裤与工作靴,全身从头到脚都十分讲究。救人时如鬼神般的表情现在已经无影无踪,他温柔地眯起清澈的双眼,对孝巳微笑。
「唉呀,真是辛苦了。」
青年与刚刚的刑警说了一样的话,慢慢靠近后坐在孝巳旁边。他翘起脚的习惯性举动,简直就像电影演员一样。柑橘类的香水气味微微在空气中飘散。
「高桥先生好像已经脱离险境了喔。」
从青年松了口气的话语中,孝巳才终于知道男子的状况以及他的名字。
「这样啊,太好了。」
「都多亏了你,谢谢。」
青年突如其来地道谢,孝巳连忙摇头。
该道谢的应该是自己吧。要是没有这名青年,孝巳现在可能已经和那位高桥先生一起躺在停尸间了。
「那个……所以你是高桥先生的朋友吗?」
孝巳感到有些尴尬,为了舒缓气氛,情急之下问了这个问题,事实上他一点都不这么认为。毕竟青年在照料男子的时候,一次都没有喊过高桥这个名字。
「不是,我不认识他。名字是刚刚从警察那里听来的。」
在预料之中的回覆后,青年突然脸一沉。
「不过,目前的情况还不算乐观的样子。他不只是溺水,头好像也撞到河底的岩石。这方面的伤势比较严重,应该还会昏迷一阵子。」
「这样啊……」'
希望他可以顺利好转。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苦衷,但还是希望他不要再随意舍弃自己的生命了。
「一定没问题的。高桥先生没有死,还活得好好的呢,这点就够了。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的也是呢。」
总之,孝巳已经没有任何能为高桥做的事了。没有让他死在当下,孝巳也算是了无遗憾……也只能这样。
不一会儿,传来刑警的脚步声。孝巳从长椅上起身对青年鞠躬。
「真是谢谢你。我是青鹤高中的——」
就在孝巳正要报上名字时,青年举起一只手示意。
「名字就恕我不问了。」
「咦?」
「我不想以这种形式与像你这样的少年结识呢。自我介绍就留到下次我们再相遇的时候吧。」
3
第二天。肌肉酸痛的侵袭远超出孝巳想像,不过他总算是成功起身到校。
他当然没有力气实行跑步上学的计划。右肩情况也并非一片贴布就能解决那么简单,它从早上就开始一阵阵地隐隐作痛。
「咦?怎么穿回夏季制服了。」
放学后,琉璃一看见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搞笑研究社』社办的孝巳,劈头就问。
「怎么了?这么快就想抢先过明年夏天了吗?」
孝巳只回答短短一句「才不是」,接着在自己平时的座位上坐下。
虽然孝巳最后还是来到了社办,但老实说他今天完全没有和琉璃打闹的心情。其实今天直到拉开门的前一刻他都还想着不如现在马上打道回府。
「岛原今天请假吗?」
「应该是吧?无所谓啦。」
琉璃冷淡地回答,边用自动铅笔在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今天的她也一样不停吸着鼻子,看起来应该是真的感冒了。
不过,今天翠缺席也算走运。反正她一与琉璃碰头一定马上就是一阵唇枪舌剑吧,这情形完全可以预见。现在的孝巳没有体力当她们的和事佬。
他疲累地将背靠在椅子上,无所事事地看了教室一圈。
即使已经进入秋天,夏末仍在进行最后的抵抗,气温依然略高,门窗却不顾一切地紧闭着。大概是因为琉璃的身体欠佳吧。夏季制服讽刺地在此起了作用,让他不怎么感到闷热。
「对了。绀野同学,你知道『头取先生』(注5)吗?」
过了一会儿,琉璃突然对孝巳这么说。她的脸依然盯着笔记本不放。
「头取先生?你说银行的吗?」
他稍稍伸展手臂,打着呵欠回应。没错的话,那应该是对银行高层的称呼。孝巳除了这个头取先生之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然后呢?你又打算干么?」
「不要把别人讲得一副老奸巨猾的样子呐,只是单纯的闲聊而已。」
终于转向自己的琉璃鼓起双颊。河童发夹今天也赖在光泽闪耀的短发上。
注5 总裁、董事长。通常指银行内的最高经营者。
「我说的是都市传说里的头取先生。」
「都市传说?」
就算她这么说,自己还是一头雾水。孝巳将手指戳进散乱的头发中搔着。可能是昨天在河里游泳的关系吧,头发比平常还要毛躁。
「竟然不知道现在最流行的头取先生,到底是多落伍啊。在抢先过明年夏天之前先好好放眼现在吧。」
琉璃一边进行毫无逻辑的毁谤,一边灵活地用指尖转着自动铅笔。她的声音听起来带点鼻音。
「你应该知道九月发生的斩首杀人案吧?」
「……废弃银行的那个吗?」
上个月,距离学校两站的废弃银行发生了杀人事件。这件事孝巳当然也知道。那间银行自产权移转之后马上就宣布破产,成为一栋长期闲置的建筑。第二学期开学约一个礼拜左右,在那里发现了身首分离的男性尸体。
如此凄惨的案件自然是被大肆报导,报纸和电视连续登了好几天。虽然已经锁定被害者的身分,可是犯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头绪,媒体间也流传各种揣测。但现在,距事件已经过了一个月,这话题已经逐渐退烧。
「被杀害的人就是那里的头取吗?」
「不是。犯人才是头取先生,栖息在那间银行里的杀人鬼。」
琉璃在讲话的同时将自动铅笔夹在耳后,像极了赛马场里的阿伯。
「我大概是五天前左右听到这件事吧?似乎是藉由砍掉别人的头获得快感的一种快乐杀人。」
「那为何会叫做头取先生啊。」
「人如其名,因为他会『取走头颅』。」
……原来如此。
细问之下后得知,谣言应该是由震惊世间的杀人手法和事发地点演变而来。的确是很像出现在都市传说里的怪人。
由于犯人一直没有落网,传言才会甚嚣尘上演变至此吧。把超乎想像、变态的事件,与怪奇和灵异元素做连结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似乎有好几个目击者喔。在半夜的银行里看见人影、听到声响或是呻吟声之类的,也有实际被追赶的例子。」
「那是去探险的人互相误认对方吧。」
「不无可能啰。」
看琉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应该是完全不相信这个传言。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孝巳重新调整坐姿,面对琉璃。
「我先确认一下……这跟幽灵没有关系吧?」
「你说头取先生吗?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我想应该是没有关联。我夏天的时候去过那家废弃银行,没看见半个灵体,当然也没有什么怪人。头取先生只是从先前的杀人事件演变成的热腾腾的谣言吧。」
不是幽灵作祟。既然如此,琉璃和翠想必也不会采取动作。同理,孝巳也不会卷入这次的事件。
头取先生再怎么说都只是个怪人。不是死人,而是活生生的杀人鬼。不过前提是头取先生这个人实际存在。
「倒是你,为什么会跑去废弃银行那种地方啊?你去的时候是发生杀人事件之前,所以跟头取先生没有关系吧。」
「原本打算发现不错的怨灵的话就带回家,那种废墟对灵体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栖身之处呢。」
「又不是在捡大型垃圾……」
「就说是以前的事嘛。现在的我没有养新灵体的打算,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虽然现在已经慢慢改善,不过之前这家伙可是把怨灵当手机吊饰一样越挂越多的人,真是不怕遭天谴。
尽管如此,她其实也有自己的苦衷。
灵体存在的意识,是由活在世上的人们决定。如果生者赋予他们「怨恨」的想法,灵体就会顺理成章地成为怨灵……过去因为自己的疏失造成父亲死亡的琉璃,对此感到十分歉疚,也因此让父亲的灵魂滞留在世上,同时使之成为诅咒自己的强力怨灵。为了保护自己不受父亲的灵障侵扰,她采取的手段是在自己身上多附上几只灵体,让彼此产生的灵障互相抗衡——这种破天荒的荒谬做法。
她与孝巳相遇后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成功让父亲回去他该去的地方。现在的有动琉璃已经不需要怨灵加持,更何况她原本就对这方面没有太大兴趣。这家伙的嗜好有九成都在与「灵异」完全相反的「搞笑」上。
「也就是说,那里本来就不是灵异景点,谣言也是杀人案之后才流出的……所以头取先生不是幽灵,而是活生生的人。可以这么说吧?」
琉璃拿出小包面纸擤着鼻涕,和头上的河童一起点点头。
「根据目击者的说法,头取先生是个戴着橡皮面具的奇怪男子喔。应该不是你吧?」
「为什么会扯到我身上啊……」
「因为你看起来就像披着人皮的样子啊。」(注6)
「小心我告你毁谤喔!」
「好啦。」琉璃无视忘却一身疲惫愤而大吼的孝巳,拍了下手,拿起夹在耳后的自动铅笔,打起精神,继续盯着笔记本。
「闲聊就到这里吧。文化祭也快到了,得赶快想出脚本才行。」
注6 披着人皮「皮を被る」是由戴着橡皮面具「ゴム皮のマスクを被る」联想而来。
……她说什么?
琉璃极其自然的发言令与她相隔一张椅子的孝巳当场傻住。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得快点准备文化祭的脚本才行。你也想赶快拿到脚本吧?」
崭新的死刑宣告晾在眼前,让孝巳转瞬间面无血色。文化祭、段子、漫才——
「骗人的吧……」
「虽然已经有看守所关怀表演的段子,但我个人的主张是不重复使用桥段,要表演的话就得拿出新作品……这是我的骄傲、自尊,也是我的正义。」
「才不需要这种正义!」
孝巳踢开椅子站了起来,双手拍着长桌。
老实说,他一直都在担心这件事。文化祭如此量身打造的舞台,这家伙怎么可能会眼睁睁放过呢。但是他提不起勇气一探究竟。
「哎呀,我也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呢。是不是该照原本的计划,专注在看守所表演上面呢……之类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表演!」
「执行委员的小早来找我商量,说今年自愿报名舞台表演的人不多,节目表没办法排满呢。」
「那、那又怎样……」
「此时就是我这个『爆笑王』登场的时候了。」
「你快给我从那个位子上引退!」
要是在全校学生面前大出糗,第二天要用什么表情面对大家啊?孝巳已经出于无奈地被贴上『学校第一混混』的标签,他没有余力再背负更多十字架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神啊,我平时的所作所为就如此可恨吗?我昨天还努力救了一个人哦?祢审查的标准没有问题吗?我之前姑且还算是救了一只快被车撞的小狗哦?
……等到回过神来,孝巳已经不知不觉走进车站,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完全没有踏出社办后的记忆。只依稀记得要离开时,琉璃举起手「噗啾!」打了声招呼(喷嚏)的样子。
4
早上一起床,肩膀的疼痛稍微缓和了些。
这天,孝巳出现在社办大约五分钟左右,就以一句「今天有例行公事要处理」表示自己要早退。为了预防万一,还是再去做一次检查比较保险。
琉璃正专心撰写段子,并没有特别追究,只点头嗯了一声而已。由于说明原由十分麻烦,孝巳也是心存庆幸地快步离去。
才刚放学不久,身边仍有许多学生。前方的人海注意到往校门走去的孝巳,像海水退潮般地让出一条通道。
相当残酷地,孝巳凶恶至极的『人肉鱼雷』评价似乎直到现在都还根深柢固。最近完全没有惹上麻烦、上课认真听讲、作业也都有好好完成,甚至还刻意一马当先地帮放在教室角落的花瓶换水。大家也差不多该明白了吧……
(以前也常常被人家说目光凶悍呐。到底要怎样才能拥有像小马一样的温柔眼神啊。)
就在他想着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踏出校门时。
「——请问,是绀野孝巳大人吗?」
孝巳被人从旁突如其来地搭话,瞬间清醒过来。
转头一看,门柱旁边站着一名少女。
是一位身上穿着这附近没见过的制服、散发千金小姐气场的少女。她的左眼角有颗泪痣,柔顺的波浪卷发扎起双马尾,令人印象相当深刻的一名美少女。体型纤瘦苗条,身高比琉璃高,又比翠矮一些……也就是位于标准值。从她稳重的气质看来,八成是高年级生吧。
「啊……该不会是我认错人了?」
少女向不禁看出神的孝巳露出一脸抱歉的表情。孝巳急忙摇头,老实回答「没有,我就是」。
双方应该是初次见面。要是以前曾经见过如此标致的美少女一定不可能忘记吧。
别致的上衣与短裙纯白一片,看起来相当高级,仿佛从制服就能一窥偏差值高低似的。高雅端庄的装扮下,套在右手的红色无指手套更显亮眼。即使这点令人十分在意,但与这相比,更应该着墨于透过制服也清晰可见的丰满胸部才是。
(不愧是高年级生啊。有动两、三年后有可能会变成这样吗……)
「嗯……绀野大人?」
不自觉地盯着胸部不放的孝巳听见少女疑惑的声音,惊醒般地将视线往上抬。
「是、是!我就是!」
他糊里糊涂地又说了一次同样的话,少女则是呵呵笑了一下,彬彬有礼地说「刚刚已经听您说过了」。她一定有发现孝巳不规矩的视线,多么成熟的应对啊。说不定她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了。
「不好意思,有事想与您讨论,所以在门口等您。」
「唔、我?」
「是的。其他学生跟我说绀野大人您是『除灵研究社』一员,应该还待在学校里。」
……该不会是想跟我商量除灵的事吧?有听说过由于琉璃是非常有名的灵能力者,校外也有为此而苦的人来找她商量。
不过她说她等的人是孝巳。既然如此应该是值得开心的事吧?话说回来,不论怎么看,孝巳都不是值得尊称为『大人』的厉害人物。
插图
「那个,你想跟我谈的是?」
「请恕我冒昧,有事想与您商量……不好意思现在才自我介绍。我是灵导师三冢柘榴。」
三冢柘榴礼数周全、无可挑剔地再次深深地行了个礼。被夕阳染红的双马尾轻盈地摇曳着。
「灵导师……」
孝巳浑身窜起一丝紧张。
灵导师——将灵体引导至正确方向的灵能专家。
以救济灵魂、阻止灵体滥用为职的他们,皆是力量强大的灵能力者。『搞笑研究社』的有动琉璃和岛原翠,正是出身于以此为业的家系。
孝巳可是切身领教过灵导师的力量。她们所引起那超乎常理、天崩地裂的现象,绝对令他永生难忘。然而,眼前名为三冢柘榴的女性居然也是……那种灵能力者之一吗?
「真是相当抱歉,可以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带着泪痣的美少女,以如冬日夜空般澄澈的双眸,一脸正经地请求。
三冢柘榴带孝巳来到的是车站前的某间家庭餐厅。
这间店因为地理位置良好,在当地人之间可是非常热门。现在店内也是挤得水泄不通。由于距离晚餐时间还有一段时间,他们才得以直接入座。
「麻烦给我一杯热咖啡。」柘榴十分客气地向端水过来的女服务生点餐。点完餐后则和孝巳说「绀野大人,请您随意点」,他恭敬不如从命地点了一杯冰咖啡。
虽然放学回家时到处乱晃不是件值得夸赞的事,不过仔细观察,可以看见一群一群的青鹤高中外套分散在店内。孝巳偶然与一名男学生四目相交,对方却脸色苍白地转过头,他只好黯然地将眼神收回。
这次则是和坐在对面的纯白制服少女目光交会。她没有避开,嫣然地看着孝巳,突然调整坐姿、坐得挺直。
「能见到您真是我的荣幸,绀野孝巳大人。」
毕恭毕敬的态度令孝巳有些退缩。他一口气把玻璃杯里的水灌完,无意义地清了清喉咙后开口询问。
「那个……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绀野大人的大名已经在灵导师间广为流传。大家都说您不仅制伏『凶姬』和『鹤御前』,还成功灵导有动壮马大人的怨灵,是个能力深不见底的逸才。」
……没想到八月在屋顶上发生的那件事竟然传得这么远。
事件的几天后,孝巳才得知琉璃父亲的名字——有动壮马。
那时孝巳的确是全心全意地阻止了他暴走的怨灵,可是那几乎都只是偶然促成的结果。无法再次重现,他也不想再有第二次。
孝巳想尽早澄清这场误会,但在这之前,他决定先厘清柘榴话语中令人在意的字词。
「请问你说的『凶姬』和『鹤御前』是……?」
「在我们的业界里,没有人不知道『凶姬』·有动琉璃和『鹤御前』·岛原翠两位大人的名号。」
三冢柘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微笑着。
那两个人在灵导师中是多么出类拔萃的奇才,孝巳已经听她们本人说过了。不过,『凶姬』还有『鹤御前』这也过于抬举了……充其量只是『耍宝一号』和『耍宝二号』吧。
「与她们双方交锋后成为友好关系的绀野大人……身为灵导师中无名小辈的我非常盼望能与您见上一面。」
「呃、没有,我不是那么厉害的人啦……」
孝巳马上显得惊慌失措,打从心底否认这件事。
在灵能力方面,绀野孝巳出自偶然地获得两项武器,《喝破》与《言灵球》。
利用声音使灵体畏惧的《喝破》,和透过将意识凝聚、集结成球状进行灵导与镇魂的《言灵球》……听起来似乎很厉害,事实上都是不易施展、具有缺陷的灵能力。不论怎么看,孝巳都不应该被称为「能力深不见底的逸才」。
「您不用客气。」
「不、不是,我不是客气,是说真的。我完全没有……」
「只要是男性都会注意女性的胸部,这一点并不会影响绀野大人您的评价。」
「呃……?」
果然被发现了啊。
看见孝巳流满冷汗僵住的脸,柘榴以红色皮手套掩住嘴笑了笑。
「绀野大人真是相当可爱呢。」
「拜、拜托不要捉弄我啦。这件事麻烦你一定要保密……」
「是的,我了解了。」
咖啡很快地送上桌。柘榴没有加糖和奶精,拿起杯子优雅地啜饮着。完全没有发出玻璃碰撞的声音。总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高雅,真是太吸引人了。身边的男性顾客一直时不时往这里偷瞄也不无道理。
「接下来进入正题。我有事想要拜托绀野大人您。」
柘榴放下杯子,脸上的表情再严肃不过。
根据对话的风向来看,她想请托的事八成和灵体脱不了关系。老实说,我兴趣缺缺。我尽可能不想和那方面的麻烦事扯上关系。
可是,对方可是特地远道而来,若是连听都不听就把人请回去实在有些失礼。如果是做不到的事就直接表明做不到就好。听了之后说不定可以和琉璃或是翠稍作讨论……孝巳在心中如此盘算,但落在他身上的话语却是让他感到有些意外的变化球。
「绀野大人有听过头取先生吗?」
「头、头取先生?」
那是昨天才刚从琉璃那里听到的时下热门话题。
传闻中躲藏在废弃银行的斩首杀人犯——怪人·头取先生。没想到会在这个场合听到这号人物。
「谣言的话我大概知道一些……」
「这样呀。其实,我想要调查那位头取先生。」
孝巳不禁一脸疑惑地皱着眉头。
玻璃杯中的冰块发出哐啷一声。
「可是,那不是幽灵,只是怪人而已不是吗?」
灵导师竟然在进行头取先生的调查,有点奇怪。琉璃也说过,这事件与幽灵的关联性相当低,该建筑物本身也不是灵异景点。既然连那名怨灵少女都这么说了,应该不会错才对。
「我想要——亲眼见识他的真面目。」
5
之后,踏出家庭餐厅,事态演变成孝巳应三冢柘榴的请托,为她带路。
搭上与家里反方向的电车行驶两站后,依靠自己模糊的直觉往废弃银行前进。由于没有实际去过而稍稍绕了些远路,但柘榴毫无任何抱怨地静静跟在后头。
太阳已经西沉得差不多了,空中大大的满月旁缠绕着一丝薄云,前方的道路也随之静寂。两人前后的路上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昏暗的人行道上只响着孝巳和柘榴的脚步声。孝巳无法忍受这持续已久的沉默,下定决心与身边的她搭话。
「三冢同学也是灵导师没错吧?」
「是的。」柘榴温柔一笑,顺从地点了头。
「请叫我柘榴就可以了,说话也不用那么客气喔。」
她似乎在为自己设想,但这也令人有些困扰。
对方不但毕恭毕敬,还称呼自己为大人,自己怎么能用轻浮的语气跟她说话呢。更何况她又明显比自己还要年长……结果——
「我现在是高中一年级,与绀野大人同年。所以请您不需介意。」
出乎意料的发言使孝巳不禁「咦?」的大呼一声,停下脚步。他讶异地张大眼,把柘榴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
「你,才高一?」
「是的,今年十六岁。我一直找不到适当的时机说出口。」
她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原本以为她肯定是高年级生。十六岁就有如此沉稳气质的少女,孝巳只见过岛原翠一个人而已。不,考量到足以调戏自己的从容不迫,以及隐约显露出的女人味,柘榴可说是不折不扣的「女人」。
这么说来,自己竟然是被同年纪的女生耍着玩吗?还说出「刚刚一直盯你的胸部,请你不要说出去」,这样拜托同年级的女生吗……事到如今,孝巳才涨红了脸。
「我们三冢家代代都在关西担任灵导师。虽然不是像岛原家和有动家那般的名门……」
柘榴并不特别在意孝巳的思绪,继续说了下去。从她目前为止的言行可以看出,即使她在胸部的事情上开了小玩笑,基本上仍是性格认真严谨的人吧。
「特地从关西来这里调查头取先生?」
「我因为一些个人因素来到这里,然后就听到了头取先生的传闻,才觉得两者之间或许有关。」
「三冢同学……三冢觉得头取先生可能是幽灵吗?」
虽然心底有些抗拒,不过孝巳还是以对待平辈的方式面对她。原本也想让她以同样的模式对自己,但她这番言行想必已经根深柢固了吧。
「还不能肯定……不过我认为可能性相当高。」
柘榴斩钉截铁地说,此时,前方的坡道出现了一栋黑暗的巨大建筑。
头取先生所居住的废弃银行,是座没有半点亮光的废墟,理所当然。
杂草恣意地生长在各处,窗户破了好几扇、碎片四散于周围,张贴在入口处的「禁止进入」塑胶绳也散成好几段、蜷曲地被留置在地上。
距离倒闭将近半年,此地已经完全无人管理的样子。
「走吧。」
孝巳抢在柘榴出声前打头阵踏入建筑物内。
都来到银行门前了,总不可能跟她说「那么,万事小心」就走人吧。孝巳早已做好无论如何都得陪她入内探索的准备了。
……多亏从高处窗户照进来的月光,内部的可见度并没有想像中的差。
一进门看到的是空旷的广大空间。四处都有翻倒的沙发与写字台,是相当普通的银行配置。室内几公尺处被长长的柜台一分为二,要继续前进的话势必得越过那里。
「我们再往里面一点看看吧。」
柘榴在耳边小声呢喃的声音如轻抚般地搔着脸颊,近似桃子气味的甜香也在同时往鼻腔扑来。
在这种漆黑又杳无人烟的地方,倒是希望她不要太接近自己。吾可是连女朋友都没交过的白带(处男)(注4)呐。
——向前踏出一步的瞬间,微弱的声响伴随着笑声传到两人耳中。
他们不发一语、四目相对,谨慎地检视周遭。声响再次发出,往该方向一看,是通向一一楼的阶梯。
「上面……吗?」
「我们走吧。」柘榴对浑身战栗而僵直的孝巳提议。发言果决,丝毫没有迟疑。
(这个人一点都不怕吗?)
胆小的人应该就无法担任灵导师一职了,不过也还没确定头取先生就是幽灵。届时出现在两人前方的,有可能是恶劣又变态的人类。这个世界上可是有一堆比死人还要可怕的人呐。
虽说如此,但若在此时发牢骚,柘榴就会一个人前进吧。就算她是灵导师、个性有多么成熟,终究还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不可能让她只身前往。
「我走前面,三冢就帮我注意后面的动静。」
柘榴像随从般地答声「是」并点点头。孝巳则面向前方,慢慢地踏上阶梯。
……总觉得事情好像走上奇妙的发展了呐。
注7 空手道的白带,意指新手。
要是她对自己抱持过度的期待,那就麻烦了。孝巳完全没有经过任何修练,可以说是和普通人相距不远。若对手真是怨灵的话,到时还是得拜托柘榴了。
(结果还是蹚了这趟浑水啊。)
在阶梯中间的平台上往后转身,前方只剩几阶楼梯就抵达二楼了。
昏暗的程度与一楼相去不远,在平台上虽然看不清楚全貌,但仍可以诚钗到有人的气息。
事到如今,孝巳也只好鼓起勇气,硬着头皮姨口气爬上阶梯。
「啥?你们谁啊?」
所抵达的楼层是长宽都有六公尺左右,像大厅一样的空间。前面和右方有长长的走廊延伸出去,两条路的深处都被黑暗所笼罩而看不清楚。
大厅内有两个年轻人。
是一名穿着黄色运动服的光头男和另一个将棒球帽侧戴的连帽外套男子。两人都拿罐啤酒蹲在地上,嘴里含着香烟。
「喂喂,小哥,怎么可以非法侵入呢。这里可是禁止进入喔。」
「喔~旁边带了个不错的女人嘛!」
两人的视线投向后方的柘榴,瞬间喜形于色。
「喔喔,原来是这样啊。想省房间钱啊。」
他们满脸笑意,扔掉空罐和烟蒂站了起来。
好在对方不是幽灵或是头取先生,但这情况也是相当棘手。看来没有让柘榴一个人上来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喂,小哥,也加上我们两个吧?会在这里遇到也算是有缘嘛。」
双人组用下流的语气说着,站在孝巳的面前。近在眼前一看,他们似乎也不是相当年长。不确定是否是高中生,不过年纪应该与孝巳相差不大才对。
「……你们两个是来看头取先生的?」
孝巳无视于他们的提议,看门见山地直问。
「啊?说是特地来看嘛,应该说是来揍他一顿吧。见识一下他的真面目后再跟他拿点小钱花花……话说回来,你用这什么态度对我们讲话?干脆跟你也要点钱来用用好了?」
威吓着的光头男马上揪着孝巳的胸口,他身后的帽子男则是愉悦地窃笑。
「绀野大人……」
「三冢你退后。」
孝巳挥手,指示不安地喊着自己名字的柘榴退后。即使万分不愿,但对手若是混混,就属于孝巳的职责范围了。
(如果靠沟通就能息事宁人的话当然是最好……)
虽然帽子男是高眺的纤瘦型,可是眼前的光头男浑身肌肉、十分强壮。以他目前为止所表现出的好战态度来看,他想必是对自己有相当的自信。
「嗯?绀野……喂!等等!这家伙该不会是!」
听见孝巳的名字后,帽子男不知为何脸色一变,惊慌失措地死盯着孝巳的制服。
「该不会是青高的绀野孝巳吧?」
「青高?哪里啊?」
帽子男激动地对一脸质疑、挑着眉的光头男大喊。尖锐的声音在狭小的大厅内回响着。
「笨蛋!青鹤高中啊!就是武本的学校啊!」
「武本的学校?」
在意料之外出现的名字却是孝巳知道的人物。
武本京也,青鹤高中的三年级生。之前与一群素行不良的学生成群结党,是不管在学校内外都具有影响力的名人。由于夏天发生的事件,种种经过使得孝巳也算和他小有交情。
「所以?跟武本有什么关系,只是同一所学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光头男仍揪着孝巳的胸口,一脸「那又如何」地说。
「笨蛋!你不知道吗!之前武本不是住院了吗!那就是绀野孝巳干的啊!」
看着滔滔阐述的帽子男,光头男皱起了脸。而在他正前方的孝巳也皱了皱眉头。
「武本不是说过吗!『别跟我们那儿的绀野孝巳扯上关系』!他可是连那个武本都怕得要死,真真正正的流氓啊!」
「这、这一头乱发的家伙?」
光头男畏缩地放开了手。孝巳则是一脸「不关你们的事吧」的表情抓着头。孝巳先前的确是与武本打了一场,他已经深深反省。没想到竟然传到这种家伙的耳里……谣言真是可畏。
「你们两个是武本认识的人吗?既然这样,就拜托你们老实地回去吧。」
总之先试着低声下气,两人则是退到原本所在的位置,开始窸窸窣窣地窃谈着。大厅不大,他们讲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
「喂,要怎么做?我们有两个人,应该有办法才对……」
「笨蛋,他可是把武本打到半死不活的家伙欸!单方面痛揍那个『狂犬』武本,还笑着把他推下屋顶的男人啊!」
「真、真的这么狠吗?」
「另外也有很多其他传闻,像是国中的时候就打遍全国,也上过好几次报,甚至还受到职业级的欣赏等等。」
「真、真的假的……」
「你知道绀野孝巳被称作什么吗?是『人肉鱼雷』啊!他的恐怖可是完全想像不到的啊!」
孝巳马上转过头对柘榴解释,「这都是误会」。
到底『狂犬』和『人肉鱼雷』这些无聊的绰号都是谁想出来的啊……就在他感到无奈而叹着气的瞬间。
「绀野大人!」
身后的柘榴突然大叫,孝巳一下子绷紧神经。
心想着发生什么事而回头,她异常锐利的目光直直盯着右方的走廊。
「怎、怎么了——」
语音未落,孝巳的耳朵就听到了声响。
那是从远方走廊渐渐逼近的脚步声。
跶、跶跶、跶、跶跶,极其不规则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听起来就像烂醉时的步履蹒跚。
双人组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边问「什么?」边往走廊那一片漆黑看去。
孝巳当然不知道那深处有什么东西。说不定另一端也有一座阶梯,或是也有其他人抢在双人组之前来到这里。
现在他所了解的只有脚步声来自单一个人,并且从双人组的态度看来,应该也不是他们的同伙,还有……柘榴表现得十足警戒这件事。
(该不会是……头取先生……?)
孝巳全身冒起鸡皮疙瘩,视线的前方一片漆黑。不一会儿,一个人影从黑暗中现身。
他的轮廓非常细长、修长,并极为不自然地左右摇晃着,缓慢向这里靠近。
在四人注目下出现在大厅的是——一名眼神空洞的男子。
6
脚步声的主人是一名脸色苍白、瘦得十分病态的男子。
比孝巳更加毛燥凌乱的头发、再加上无法对焦的双眼。他的嘴巴恍神地半开着,嘴唇呈现青紫色。以现在这个季节来说还早,但他已经套上了有点脏旧的皱巴巴长大衣,穿在里面的西装与领带稍稍露了出来。
孝巳被这名突然登场的男子吓了一大跳,不过他仍透彻地仔细观察男子的模样。
(双脚……还在。)
身体也不是透明的。孝巳目前为止所见到的幽灵,不论人类或动物都没有脚,身体也是半透明状。至少这名男子并不是幽灵。
「喂!你这家伙就是头取先生啊?」
在这紧张的气氛下,光头男终于重拾原有的气势,抢在孝巳等人前方,扬起下巴,十分熟练地以眼神恐吓对方。
「原本还想这种脑子坏掉的杀人犯会是怎样的家伙咧……喂,你是哑巴啊!」
中年男子像是没听见般毫无反应,呆呆地盯着空无一物的空气。看起来似乎意识不是相当清醒,该不会是药物之类的成瘾者吧?
「可恶……别小看人啊!」
光头男对毫无反应的对手失去耐性,跨着大步靠近并伸手要揪住他的胸口。
此时,中年男子终于有所行动。
他以缓慢的动作抓住光头男的手腕,接着将双手一扭。为了不倒地而使劲力气挺住的光头男的手腕喀啦一声,折往不合常理的方向。
「咿……!」
还来不及哀号,中年男子就单手捏住光头男的左耳,用力一扭,像在撕起司一样地开始扯裂他的耳朵。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面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剧,光头男近乎疯狂般失去理智。
孝巳在这声惨叫高鸣的同时,跑了起来。
他用力殴打中年男子的双手使其放手,并往长大衣身上撞上去。下一秒——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反弹回去似的破裂声响起,而随之摔在地上的,是孝巳。
「什、什么?」
与光头男纠结在一起倒下的孝巳立刻撑起上半身,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名中年男子。
手臂的骨头嘎吱作响,感觉就像才刚狠狠地撞上水泥墙一样。
中年男子依然伫立原地,似乎对任何事都漫不经心,只是轻微地摇晃着。不论是脚下的孝巳还是他们染在自己指尖的鲜血,他看也不看一眼。
「呼、喷!」
孝巳能感觉到后方的帽子男已经浑身无力,总之现在得将光头男拉离中年男子身边。他似乎已经昏厥过去,笨重的身躯比想像中还要重上许多。
(刚刚那种感觉……)
简直就像被看不见的障壁阻挡的触感,与神秘的破裂声——和这些相似的现象,孝巳是知道的。
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是有动琉璃的身影。与岛原翠对决时,她就是用肉眼无法看见的墙壁与骚音将敌方的攻势挡了下来。
(记得没错的话,那是叫什么《空砾》的吧?)
应用灵体发出的骚音,形成灵气的小型爆炸。应该是附身在琉璃身上的怨灵造成的。那么,这名中年男子也是和琉璃一样「持有怨灵」的人吗?附在他身上的怨灵保护他不受敌人攻击?
中年男子动也不动,连他是否对孝巳等人抱有敌意都不得而知。
无论如何,不能放任眼前的中年男子不管。这家伙十分危险,很有可能就是头取先生本人。应该趁他还在恍神的时候先发制人。
(是灵体的话,《喝破》说不定有用……)
如果对方是在操弄怨灵,说不定孝巳的《喝破》可以达到威吓的效果,有值得一试的价值。
只不过,要让孝巳发动《喝破》,有个问题存在。《喝破》就是言灵,也就是灵魂的叫喊。
对孝巳来说,必须得在一定的条件下才能成功发动。
「……现在在场的人,有任何人有办法装傻搞笑吗?」
他试着对后方询问,但柘榴和帽子男都没有任何回应。
孝巳自己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做出这种要求有多愚蠢。面对如此场面还能耍宝的人,大概是极为超乎常理、酷爱搞笑,身为一个人类似乎有所缺陷的人吧。
可是,孝巳的《喝破》不是吐槽的话就无法发动。都到这个紧要关头了,当然也没有时间叫琉璃赶来,状况十分急迫。
他放下光头男,站了起来,往柘榴瞄了一眼。
但是她看起来并没有要采取任何行动,只是一直观察那名中年男子。旁边的帽子男全身无力地瘫倒在地,流着泪不停颤抖。
不知道柘榴到底有什么打算,完全看不出她想针对目前情况做出何种应对。她该不会还误会孝巳是相当厉害的灵导师吧?
(好吧。)
就算是为了尽速将光头男送医也好,不能再迟疑下去了。若现下能展开行动的人只有孝巳,那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剩下的就听天由命……虽然他现在一点都没有那种心情。
「我再问一次,你就是头取先生吗?」
下定决心往前踏出一步后,孝巳清了清喉咙说。
「听说头取先生戴着橡皮面具……没想到跟像普通人一样露脸啊。」
只有他单方面在说话,对话完全无法成立。不过孝巳毫不在意地继续说:
「你该不会真的是这家银行的头取先生吧?在这里从事对怨灵的融资吗?啊,我更在意的是……最近的银行都营业到这么晚吗?哎——这种事根本无所谓吧!」
中年男子对此产生了微弱的反应,孝巳没有看漏。
刚刚的《喝破》明显成功了,看来进行的算是十分顺利。
这是孝巳为了打破僵局,而灵机一动想出的苦肉计。既然没有负责装傻的人,那就自己兼任——是一个人同时担任吐槽与装傻的独角戏。
「总归一句,我想和你做个交易。我们想要越快离开这里越好,你呢?你到底想做什么?想杀掉我吗?好,那我就从那边的窗子跳出去,让头顺着冲击力撞到地面吧。应该是会挂掉,那我们的交易就成立……怎么可能啊白痴!」
男子的反应相当小,那表示孝巳冷场了。不,是对于装傻的没自信,使得吐槽也连带显得逊色。别迷惘啊!把羞耻都抛到脑后吧!
「我知道了。总之我们双方都先喘口气,冷静一下……喂,戴帽子的小子,你刚刚在抽烟吧?不好意思可以给我两根吗?啊,已经没了?那就没办法了呐。」
眼前这种情况下,我到底在做什么啊?孝巳强压住想让脑袋冷静下来的心情,一头热地继续唱着独角戏。
「那三冢,你的胸部有两颗吧?不好意思,那对目测G罩杯的胸部也是我的最爱呢。就代替香烟让我吸两口……我这个人到底多垃圾啊!」
中年男子吃了一惊,首度往孝巳看去。确实有逐渐感到威胁。就差一点了。
「……慌了手脚真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露出我的色欲了。话说回来,我没有打算跟你杠上,也不想揉你的奶(注8)。所以今天你就先把胸部收好吧?这对我们双方来说都好……岂不是色欲全开吗!我到底有多爱奶子啊!」
男子终于因孝巳的咆哮后退了好几步。
虽然都这个节骨眼了,但孝巳不禁疑惑,为何他本身也会对《喝破》产生反应?难道怨灵的动作与他相互连结吗?
不管事实如何,绝对不可以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得趁现在往银行外撤退才行。就在孝巳盘算着并转头朝往楼梯方向的瞬间——
——有人从孝巳身边走过。
原以为是柘榴,不过眼睛余光扫过的却是黄色运动服。
注8原句的「杠上、起冲突」和「揉」在日文里字根相同(揉ぬる、揉む)。
「咦……?」
再次将头撇回去,他看见了往中年男子撞去的光头男。
实在令人惊讶,他应该已经昏过去才对。他的冲撞不出所料被障壁所阻挡,即使如此,仍然成功的暂时支开中年男子。
(真是顽强的家伙啊!)
都已经那副模样了,还突然复活迎击敌手。这份骨气实属少见。
不禁连声佩服的孝巳很快就回过神来。光头男身上的伤可不算轻,不仅一只手骨折、耳朵也被撕裂。
现在不是让他报仇的时候,必须想办法把他拉回来,尽快离开这里……孝巳如此判断,他的脚跟却同时踢到了什么东西。
一往下看,黄色的运动服躺在地上。光头男依然失去意识,好端端地倒在那里。抬头观察前方,却只有中年男子的身影。本来撞了上去的光头男不见踪影。怎么回事?难道是幻觉吗?
「——您可能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还是让我出手支援您吧。」
背后传来柘榴的声音,孝巳又再次回首。
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她恭敬地行了个礼,随后,她冷淡地盯着中年男子的双眼,看起来似乎染上了鲜艳的深红色。
「生邪魔,降临。」
柘榴默默地念着意义不明,宛若咒文般的话语。
念到一半,中年男子就一个转身,踩着与他现身时同样的诡异脚步,沿着他来时的走廊原路逃离。
柘榴看起来并没有追过去的打算。她转过身面向愣住的孝巳,单手放在丰满的胸前又行了个礼。
「绀野大人,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我们就先撤退吧。」
「咦?啊,嗯。」
孝巳困惑地点点头,接着藉由柘榴的协助,将光头男背在背上。这还不算什么,但连帽子男都表示他脚软动不了,孝巳只好再出借肩膀让他搀扶。
老实说,这是今天晚上最辛苦的事。
之后好不容易回到银行门外,柘榴用手机帮忙叫了计程车。
孝巳把光头男塞进驶来的车内,并请帽子男也一起上车,带他去医院。
虽然叫救护车比较方便,但若在银行前太过显目,头取先生的传闻又会大传特传了。要是再增加来看热闹的人就危险了。
「今天看到的事都忘了吧。你们没有来过银行,也没见过我们两个,知道了吗?」
临走前孝巳如此叮咛,帽子男眼眶泛泪地点了好几次头。
计程车的尾灯消失在道路上后,孝巳与柘榴也迈出步伐。
……一连串的事件让人累翻了。多亏了那两个人,右肩的疼痛又故态复萌了。感觉最近尽是这种鸟事。
(结果才刚去完医院,又让肩膀过劳。)
柘榴从旁对忍不住叹气的孝巳说了「今天真是非常谢谢您」,表达感谢。挂在脸上的动人微笑让人不禁看到入迷。
「不会,没事。」
「不愧是绀野大人,真是精采的《喝破》呢。」
被称赞了不想被人提起的事,使人脸颊发烫。
比想像中还要羞耻啊。那可是自己尽可能不想让人看到的模样。刚刚应该也要跟她说的——「今天看到的事都忘了吧」。
「三冢,结果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当然是确认头取先生的存在以及他的真面目。先不论头取先生,至少目前看来,那位先生是我的……生邪魔家的管辖范围。」
「生邪魔家?」
这么说来,刚刚也有听到这个字,以前完全没有听过。是灵导师的专用术语吗?
月光下的夜路,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回响着。
夜风吹来,柘榴的浏海随之飘动。她相当迅速地用戴着无指手套的右手压住额头,稍稍低下头,看着地面小声地说:
「生邪魔家是三冢家的别名,应该说是蔑称。您不需要太过在意。」
从她的语气来看似乎不太想提这件事,因此孝巳也无法再追问。
那个时候,光头男看起来就像有两个人同时存在一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孝巳过了很久之后才想起自己至少应该先请教柘榴这个疑问。
终于回到车站前,孝巳在此与柘榴道别。
「那么绀野大人,请您回家小心。」
「嗯,那掰掰啦。」
孝巳有点中意这位名为三冢柘榴的沉稳少女,即使不知道双方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他并不是别有用意,只是单纯对她老实又认真的个性存有好感而已。对孝巳来说,她最大的魅力就在于「不会过分耍宝」。
就在他这么想时,柘榴在离去前突然对他说了一句话:
「顺带一提,我的胸部是F罩杯。」
「…………」
「距离绀野大人的理想罩杯还少了一杯呢。」
「又不是在喝酒……那充其量只是在搞笑而已,不用当真啦。」
孝巳失望地吐槽,柘榴则是掩着嘴,一副很有趣的样子笑了笑。
那副模样,果然除了极具吸引力的高雅外,还流露着些许和自己身高相近的女生相衬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