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终章

  结业式当天。

  终于来到众人引颈期盼的暑假前夕。校内已经弥漫着一股散漫,应该是说心不在焉的氛围。即使正在体育馆内举办结业式,全校学生的思绪也不晓得已经飘到哪里去,对老师或学生会公布的注意事项左耳进右耳出。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唯一听得进去的内容,就是——

  「听说役所老师由于身体状况不佳而留职停薪耶。他没事吧?」

  令身旁的桃香不禁皱起眉头的这项报告。

  在那之后的班会结束后,大家直接散会。一半的学生们有说有笑地踏上归途,另外一半则朝各自的社团迈开步伐。

  桃香也不例外。

  「今天篮球社有练习赛,我要去当救援。午餐的炒饭我已经先做好了,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说完,就抓起书包笔直地朝体育馆前进。

  不只桃香,在学期结束的钟声响完不到五分钟的教室里,已经有泰半的学生消失得不见踪影。真哉瞥了一眼空荡荡的教室,也拿起书包站起来一

  「接下来——」

  真哉一边对自己喃喃自语,一边步出教室。

  他与人约好要在这之后碰面。

  那个游戏的交易,由于役所老师不在的关系而无法进行。取而代之的,则是将移除特洛伊木马病毒的游戏,上传到网路上供人免费下载。游戏在瞬间扩散开来,不仅这所学校,似乎还袭卷了全日本。

  手持平板电脑、参与这场大混战的优希,持续不断地击溃以排山倒海之势攻来的敌军,似乎正踏上常胜军的康庄大道。看来,优希所率领的普罗米修斯军掌握霸权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涨消费税或公共事业的删减案等现下未决的事项,等到平定全世界之后再来思考似乎也不迟。

  就在这种气氛下的第一学期最后一天。

  真哉与桃香道别后,前进的方向是体育馆后侧。

  一如往常地飘散着一股寂寥氛围、几乎毫无人迹的地方。真哉一边回想起大约在一星期前,被唐吉诃德叫来这里的情景,一边走到全新完工的体育用品仓库前。

  约好要碰面的对象,正百般无聊地抬头望着天空。

  「嗨,似乎让你久等了。」

  「啊,笠取学长。」

  背抵在体育用品仓库的是——小雪。

  察觉到他的出现而急忙小跑步过来之后,便恭敬地深深一鞠躬。

  「那、那个那个,笠取学长……」

  「嗯?」

  「手术费的事情,真的很谢谢您。医生也在那之后立刻开刀,手术已经顺利结束了。」

  小雪是在说她父亲的事。

  这个娇小天才做出判断之后瞬间启动的齿轮,就是在她仍处于震惊之中时,父亲已经被送上手术台了。

  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小雪缴出的成绩,所得到的回馒而已。

  「是吗?不过,正如我之前所言,那笔钱只不过是安家费而已。因此,你有权任意使用那笔资金。」

  「安家费……那么大一笔钱?」

  「没错,因为你值得。」

  小雪当初还以该笔资金额度过高的理由,打算推辞安家费。

  为了让她接受这笔钱,莉子也加入游说的行列,耗费不少时间才让小雪打消婉拒念头。最后则是在莉子的一句话——

  「既然是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用钱来解决有什么不好吗?」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小雪下定了决心。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金钱无法解决的问题,反之亦然。既然如此,如果把钞票当成纸放着不用,反而一点意义都没有。摆着不用的钱,甚至不如便条纸来得有价值。

  「呃呃……然、然后您、您找我来这里有什么事情……」

  小雪一边扭扭捏捏地摆动手指,眼神微微向上瞄,由下往上望着真哉。

  「嗯,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给我看吗?」

  「就是这个。」

  说完,手指向全新的体育用品仓库。

  那是一星期以前,被真哉破坏后又重建的仓库。

  「嗯?这是不久前才刚改建的体育用品仓库吧?」

  「没错。」

  真哉一边说一边将入口旁的墙壁一部分滑开来。

  看见出现在后面的东西之后,小雪的双眼不禁瞪得浑圆。

  「……操作面板?」

  「我做了一点小小的机关。」

  于是,他边说边在面板上依序按下按键。

  输入十位数的密码之后,面板上的显示板立即亮起绿灯,脚下传来低沉的马达驱动声。

  同时也是体育馆旁的地面移动的声音。

  「地、地下室?」

  「嗯。」

  体育馆旁边,出现一条延伸到地下的阶梯。

  小雪俯视着倏地出现的大洞,吃骛地睁大双眼。

  「为、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是上次改建的时候,顺便追加的。好了,跟我来吧。」

  真哉引导着目瞪口呆的小雪,率先走下阶梯。

  无机质的钢筋水泥一路向下延伸而去。前方是笼罩在微弱昏暗的照明中,占地与体育用品仓库相同的地下室。

  「这、这里是……」

  看到那个地下室,小雪不禁屏住呼吸。

  在她视线前方的,是排满一整面墙壁的电脑与萤幕。机械低沉的驱动声回荡在房间内。不同于地面上的仓库,这里冷气设备完善,对各种机器设备的散热有很大的帮助。

  真哉轻轻地拍了拍邻近的电脑主机。

  「因为我想要一些比较高规格的机器,但是寄宿的地方太窄,所以拜托教育部借来这个空间。」

  「用、用拜、拜托的吗?」

  「没错,用拜托的。」

  真哉边说边站在房间正中央,摊开双手道:

  「这里从今天开始就是小雪的办公室。你可以自由使用。」

  「好、好棒……」

  「如果设备不足的话,尽管告诉我。我会立刻准备给你。毕竟我设置这个地下室的目的,只是为了进行暑假作业的研究。」

  原本打算针对有效率的网格运算之构成进行最佳化实验,并以此做为暑假的自由研究主题。看来他得另寻其他主题了。

  当真哉暗自在内心思考着这件事的同时,从阶梯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

  「……你又打造了一个相当惊人的地方。」

  「莉、莉子。」

  转过头去,站在视线前方的是莉子。

  只见她在冷气效果太好而变得寒冷的地下室缩了缩身体,站在房间内环视一圈。

  「听说小雪被你找出来,觉得有点好奇就跟来了……想不到你竟然准备了这种东西……」

  「莉子也想使用吗?」

  「总觉得会害我头痛欲裂,还是免了吧。」

  而小雪在挥着手回绝这项提议的莉子视线前方,紧紧贴住室内的设备不放。

  「这个是最近才刚上市的GPU(图形处理器)……这边的还是RAID(容错式磁碟阵列)的形式。啊啊,这里还有各种微型电脑的DIP(双列直插式封装)!」

  莉子瞥了一眼兴奋得无法自已的小雪,对真哉小声地说:

  「如果……」

  「嗯?」

  「如果小雪没有这么厉害的能力,只是一个完全没接触过电脑的普通女生,你会伸出援手吗?」

  「这个嘛,谁知道呢。」

  真哉以极为轻巧的动作耸了耸肩,缓缓摇头。

  「更何况,我并没有对她伸出援手。我只是需要她的力量,需要那能够创造出既美丽又能感动人心之作的才能,才雇用了她。」

  「真的是这样子吗?」

  莉子一边对真哉投以狐疑的眼神一边询问:

  「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小雪父亲的手术会在她答应之后立刻进行呢?」

  「……」

  「他又不是需要急救的病患,一般来说不可能说开刀就开刀吧。如果不是在那个入社测验的结果公布之前,事先进行相关准备,根本来不及进行手术吧?」

  莉子的头脑果然相当清晰。

  「这个嘛~」

  真哉避而不答,脸上浮现想敷衍过去的笑容。

  「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是打算装傻到底吗?」

  想必莉子早就猜到真哉会如此回应吧。只见她叹了一口气后,结束询问——

  「算了,不管了。这次的事情也算我欠你一份人情吧。」

  「明明不是你的事情,也要算在你头上?」

  「因为小雪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望着双眼散发出光采的小雪背影,轻笑出声。

  「她的重要性仅次于家人之下。」

  接着,阶梯再度传来咚哒咚哒的脚步声。

  莉子惊讶地转过头去,只见那里站着身穿队服、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的桃香。

  「喂,莉子!」

  「哎呀,姊姊,怎么了吗?」

  与沉着冷静的莉子形成强烈对比,桃香满脸通红地这问她。

  「你、你……居然敢骗我!」

  「嗯?我骗你什么?」

  「就是网路的事情啊!」

  光凭这一句,就能联想出来发生什么事情了吧。

  只见莉子以凝视着某种神奇之物的眼神观察起姊姊,然后开口道:

  「……难道说,你真的做了吗?对方是怎么回答你的?」

  「我去超商买球队要喝的麦茶与冰块时,顺便问了店员……结果对方却说『啊?』,对方回我『啊?』耶!在那之后还非常亲切地向我说明。虽然有一半听不懂,但我至少知道便利商店根本没有卖那种东西!」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用膝盖想也知道是骗你的吧?」

  「你·这·家·伙!」

  桃香迅速伸出手,直接捏住莉子的脸颊,朝左右拉扯。

  即使是遭到如此惩罚,莉子仍然以冷静的声音说:

  「……粉痛捏,姊结~」

  「我的心更痛!」

  「这勾回答粉好笑耶~」

  「一点都不好笑!」

  优希所说的「啾~地捏脸颊」,想必就是这个吧。以一介旁观者的立场而言,看起来相当疼痛,但从莉子完全不为所动的模样看来,她过去应该亲身经历过无数次吧。

  真哉在一旁看着一如往昔的姊妹吵架戏码——

  开始不着边际地思索起暑假的自由研究主题。

  ※  ※  ※

  同一时间的饭山家。

  「我回来了的说!」

  以活力充沛的声音响递整个家里的,是老么优希。

  在玄关脱掉鞋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般,赶快将鞋排好之后,就这样以小跑步冲进起居室。

  「欢迎回家。」

  一道沉稳的声音迎接优希的到来。

  于是,她笔直地扑向坐着的那号人物,并从后面抱住他的脖子。

  「爸爸,工作做完了吗?」

  「嗯,正好告一段落了。再休息一下,我就要回工厂了。」

  以和煦的笑容回应的,是一家之主士郎。

  能够身穿工作服,一边看着电视机画面一边配着小点心,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麦茶,也只有将自宅当成工作场所才能拥有的特权吧。

  打发休息时间而看的电视机画面里,是一整面延展开来、色彩鲜艳的蓝色。那是比维梅尔(注11)笔下的蓝更加鲜明,向四面八方延续而去的大海。

  优希兴奋地指着那个画面说:

  「这里是哪里的说?」

  「是哪里呢~虽然不记得确切地点,不过应该位于南方的岛屿。」

  「好漂亮的说!」

  「是啊,真的很漂亮。」

  士郎对家中老么兴奋的叫声,认同地深深点头。

  一望无际的清澈蓝海、无边无际的湛蓝高空、白到彷佛会刺痛眼的雪白沙滩、悠哉地徜徉其间的热带鱼——

  那是彷佛人世间少有的乐园般的美丽世界。

  注11 Johannes Vermeer。荷兰黄金时代画家,喜欢在画作中使用蓝、黄、灰色。

  「如果能在这种地方游泳的话,一定会很舒服吧!」

  「是啊,一定会很舒服。」

  「…………」

  「…………」

  两人沉默地盯着画面不放,经过好一会儿,

  画面中的女记者惬意地漂浮在如丝绒般的大海中。两人试着想像,这看起来比任何高级名床都还要舒适的触感。

  于是,这对父女说出了同样的感想。

  「好想去南方岛屿呀。」

  「好想去南方岛屿的说!」

  边说边任由自己的思绪驰骋在画面中的蓝色大海里。

  正因为这是如同乐透般难以实现的妄想,两人才会情不自禁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然而——

  令人音想不到的,是随之而来的暑假竟然实现了这个妄想。这对父女——当然也包括桃香与莉子——此时此刻完全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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