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在天际流动。
令人几乎傻笑起来的晴朗好天气。做日光浴稍嫌炎热,但雷欧波尔特史科鲁普斯却坐在索罗桑宅院里的大石头上,一脸呆滞地望着半空。
精神饱满原本是雷欧的优点,但此刻的他却一点霸气也没有。傻瓜般缓缓半张的嘴巴没有闭起的打算,膝盖上的双手软弱无力。整个人就像突然老了六十几岁,差不多要准备退休的老年人,或许很适合在膝头摆上一只蜷成一圈睡觉的猫咪。
这样的午后情景。
突然盖满全身的阳光缺了一角。
不觉将视线转向那块阴影的雷欧,眼中映照着猛力砸下的铁槌。
哇啊啊啊啊啊?!
他几乎全凭反射神经往旁边跃开。砰咚一声闷响,钝器与石头激起火花。
你、你想干嘛?
奋力跃起后摔倒在地的雷欧大嚷。
哎,看你没什么精神,才想给你打打气嘛。
轻松举起从声音听起来连巨汉都难以挥动的铁槌,索罗桑家的主人丽塔婆婆说道。
雷欧一边站起来拍落身上的泥土,一边不服气地说:
要是打中了,别说是打气,连命都给你打掉了
那只能怪你命不好哪。
跟命好不好有什么关系?那根本就是杀人凶器。
小伙子你还真是斤斤计较,这样成不了大器喔!你不是想进宫廷骑士团吗?
雷欧一时露出茫然的神情。
你从要塞回来以后就不大对劲。话说回来,德伊鲁也怪怪的哪。
不,那个
就在这时
简直不像刚生完一场大病的洪亮声音响起。
雷欧~~雷欧、雷欧~~啊,找到了。
用呼唤自家小狗般随便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一面走进院子里的正是帕希菲卡。不过她还没换上平时的服装,长发放下,身穿病人睡袍,但似乎已经复原了。
那、那个、那个
对照之下,雷欧一听见她的声音就突然心神不宁,视线游移不定,仿佛在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
难得人家想要谢谢你的草药,你却跑得不见踪影
帕希菲卡绕到雷欧面前,凝视着他彷徨的脸孔。
不,有什么好谢的,那个
雷欧?
看见他和平常大相径庭的模样,帕希菲卡不禁眉头深锁。她重新审视他的脸,少年骑士仿佛害怕接触她的目光,微微别开头。
唔。
她跟着绕过去,他却再度避开。
帕希菲卡猛盯着以极不自然的姿势别开头去的雷欧不慌不忙地伸出双手,冷不防抓住他的脸,硬生生地转回自己的方向。
呜?
跟别人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脸,没有人教过你吗?
即使脸孔被帕希菲卡以极不自然的姿势固定,雷欧的视线仍旧游移不定,显然不想好好跟帕希菲卡说话。
雷欧?
好过分耶,雷欧。
帕希菲卡松开他的脸,骨碌碌地背转过身。
少女娇小的肩头微微颤抖。
啊
雷欧顿时一脸无辜地不知所措,这种地方跟平常一样,依旧是个大好人。
帕希菲卡
你跟我只是玩玩而已喔!
帕希菲卡宛如向天祈祷,双手在胸前合十说道。
目光当然是对着斜上方。如果不那样的话,泪珠就会不禁滑落她仿佛正如此诉说。
明明说过爱我的全部!所以我才把身心都献给你了!好过分哟,人家肚子里的小宝宝要怎么办?至少要出抚养费喔,精神赔偿费也拜托了!
等、等一下,帕希菲卡!雷欧急忙转向胡言乱语的帕希菲卡。这、这种话怎么可以随便乱说?
因为雷欧都不理我呀。帕希菲卡闹脾气地说。
不,那是
看着再度转开视线的雷欧帕希菲卡的表情突然缓和。
是吗?
那种笑脸就像放弃了什么东西。
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哭泣,只不过像是有所顿悟,然后全盘接受的那种温柔、疲惫的笑脸。
你好像都知道了。唉,那也难怪会讨厌我但其实我也不想欺骗雷欧喔,真的!所以,至少让我说声谢谢。
我
没关系,制止正想开口的雷欧,帕希菲卡微微一笑。谢谢,不光是草药的事。这几天很快乐喔
如此说完,帕希菲卡转身走进屋内。
什么?
丽塔婆婆一头雾水地问,但雷欧只是摇摇头。摇摇头但仍然挥不去表情里的苦恼与困惑,他呻吟似的说:
我这个无可救药的小丑
※※※※※
正在替院子里栽种的草药浇水时猛然感觉背后传来一股气息,德伊鲁回头一看。
黑外套加上黑长发,一时竟在那个姿态里感到死神般的凄惨气息,德伊鲁也为自己内心的震撼深感意外。尽管平常看起来只是一个温吞吞的女子,德伊鲁也知道她绝非如此简单。
是你吗?
德伊鲁叹息似的对拉蔻儿说。仿佛畏惧她的目光,他又回头继续浇水。
你妹妹后来情况如何?
德伊鲁调制好帕希菲卡的解毒剂,就匆匆逃离索罗桑家。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理由。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无法接受那时的女婴以十五岁的姿态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
多亏您的治疗,她已经完全康复了。她原本想亲自前来道谢,是我擅自把她留在家里。
是吗
拉蔻儿没有继续说,也没有催他回应,只是静静凝视德伊鲁浇水的背影。
沉闷的寂静中,只有滴落土壤的水声横亘在两人间。
喏,你觉得怎样?终于德伊鲁望着渗入士里的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
什么事?
我的事。你也觉得我很傻吗?觉得我是软弱的人吗?
崩塌的正义。
帕希菲卡废弃公主仍在人世的事实无法安抚他,因为那无法消除自己曾经打算杀死无辜婴儿到最后都无法打消那个念头的事实。
为了什么正义、骑士精神而横冲直撞最后居然走上这条路。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正义。
正如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想法。大家都是按照自己的正义行动。然而要贯彻一种正义,就等于要击溃其他有利害冲突的正义。
不,我早就知道了,那种事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以为自己可以看破一切
但是,那一天将你妹妹扔进谷底时,我终于发现了,我什么都没有看破。只不过死赖着根本不存在的正义,单方面地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
我很害怕那种事,深怕自己为了贯彻正义,必须做出某种无法挽回的蛮横行为。
拉蔻儿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
除了致谢以外我妹妹有留言给您。
语气里含有少许只有少许的深意。假使换成其他时间,可能不会察觉那种抑扬顿挫。
但德伊鲁明白了。
那个少女知道德伊鲁曾经想要杀她,所谓的留言,大概就是对那件事的评论。
是什么?
浇水声突然停顿。
德伊鲁杵在原地等待。
是审判他的话语?还是贵备他的话语?或是赦免他的话语?
什么都好。不论是什么话语,即使是万劫不复的谩骂,他也决定概括承受。
在正义这个词汇的庇护下,对自己的残暴视若无睹、充耳不闻的自己,有承受那些结果的责任。
对不起。
!?
听见大出意料之外的话语,德伊鲁不禁回头。
然后在刹那间醒悟了。
那个少女帕希菲卡既没有谴责也没有怒叱他,只不过是对负责除掉自己而人生大乱的德伊鲁道歉。
没有身为被害者的弹劾或宽恕,那个少女反而是以加害者的身分谢罪。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对德伊鲁没有任何责任。尽管如此仍毅然开口道歉,想必是因为她很清楚,任何被害者的话语都无法减轻他内心的重担。
然而
为什么
德伊鲁呻吟似的低语,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是十五岁少女的气量吗?实在难以置信,而且那个少女完全不在乎他所犯下的过错。仍旧很高兴知道他还活着。
这么费心,令我愧不敢当。如果她当面向我道歉,说不定我会羞愧得上吊自杀。就连那样的少女都这么坚强、这么有气量我果然是软弱的人
当初他只要自己再多思考一下就好了。
关于自我正义,只要不停思考就好了。不论多么不安、多么痛苦,也不该肆意挥霍自我正义与骑士精神,而应该一步一步地思索自己的道路是否正确,并且好好地活下去。
你的确是个软弱的人,拉蔻儿说道:但我想是值得自豪的软弱。
拉蔻儿后面那句话让德伊鲁拾起头来。
正因为软弱,才能温柔;正因为软弱,才能致力让自己坚强。大家都是因为软弱,才产生羁绊;因为软弱,才会拼命思考、为他人着想。
真正坚强的人,绝对不是舍弃软弱的人,而是先承认自己的软弱,再建立自己的坚强这是我妈妈说的。
德伊鲁正想开口但思绪无法化为言语,最后选择了其他的话题。
你们父母是明知你妹妹的来历。还决定收养她的吗?
是的。
真想见见他们。
他们已经去世了。
是吗?真可惜。德伊鲁打从心底如此认为。
我们今天就会离开村子,老实说,在这里待太久了。在这里待太久的话.别说是刺客,搞不好会招来更可怕的东西。
德伊鲁对拉蔻儿的说法皱眉反问:可怕的东西?
追杀我妹妹的并非只有人类。拉蔻儿的语气依旧平淡。
※※※※※
在他人的催促下开门走进房间后突然被一把抱住。
哎呀哎呀哎呀,你终于来了,柏拉赫大人!
简直就像看见许久不见的宝贝儿子或乖孙或者像抚摸心爱的宠物对方亲昵地磨蹭克里斯的头发和脸颊,令他不知所措。
基本上,他非常不习惯被他人触碰(在各种意义上)。
不但不习惯被人触碰,也不习惯触碰别人。他非常纳闷,因为他所知道的手,都是用来攻击、斗殴和箝制。
请问呃
那个三十五、六岁的丰满女性(似乎是服侍佛尔西斯的侍女领班)。离开一脸困窘的克里斯,笑盈盈地说:烤饼刚好出炉呢,这是我露琪亚的拿手好菜,请您千万要尝尝看。啊啊,对了对了,这儿还有洛西和基杰沛出产的茶叶,您喜欢哪一种?
不,请不要费心
不行!名叫露琪亚的女性中气十足地说:要是对殿下的救命恩人柏拉赫大人招待不周,奴婢将成为宫廷里的笑柄!
侍女领班露琪亚后方待命的侍女们,简直就像事先讲好似的一起点头。
露琪亚,他很困扰喔。坐在沙发上的莱邦王国王子佛尔西斯苦笑着插嘴。
原本就是看起来柔弱、文静的少年。在强势的露琪亚面前显得更加楚楚可怜纤细。这方面大概遗传自母亲。
就喝洛西产的茶吧。
是,殿下,奴婢立刻准备。露琪亚说完,终于松开克里斯,退出房外。两名侍女则留在房内,以备不时之需。
抱歉克里斯多福。她原本是我的奶妈,向来很喜欢照顾他人
不,呃其实也不会令人感到不舒服。发现自己并非客套,而是真心如此认为克里斯感到十分惊讶。
这些暂且不提,殿不,佛尔西斯大人,属下想跟您私下说几句话。克里斯一向待在房间角落的两名侍女说道。
是什么机密吗?
可能不太适合女士们听。
佛尔西斯点点头.吩咐侍女们离开。亲切的侍女们对主人与克里斯微笑施礼后。走出了室外。
克里斯确认她们的气息远离后,就直接切入正题。
是关于上次的暗杀事件。
在王宫舞会上。克里斯击倒了袭击佛尔西斯的暗杀者。因为这件事,佛尔西斯对克里斯信任感顿时大增。男爵夫人告诉他。在宫里多多结交朋友是件好事但即使不是这个原因,佛尔西斯对自己充满信赖的目光,除了让克里斯难为情外,也多少有些愉快的感觉。
然而拯救王子的少年贵族一事在宫内传开后。增加他私下调查的困难度也是事实。妮蕾狄亚普雷辛等人据说也写了好几封信到柏拉赫宅第,大概是相当中意他。
虽然很难启齿,克里斯尽量以公式化的口吻说道:可能是布雷登公爵的手下,不过在我审问前就死了。
死了?佛尔西斯的表情一黯。
就连袭击自己的暗杀者死亡,都能让他出现这种表情,这不也是一种坚强吗?克里斯近来开始如此认为。尽管生长环境全然不同,佛尔西斯与那名少女仍有相似的地方,果然是双胞胎之故吗?
暗杀前好像吃了慢性毒药,应该是打算事成后再服用解毒剂。王公贵族的暗杀者经常使用这种手法。以免被拷问时泄漏幕后主使者。
事实上,克里斯隶属的特殊部队执拗之矢。也曾有一段时期在暗杀任务时采用这种方法。不过,随着创立人前任柏拉赫男爵的去世,男爵夫人艾伊丽丝继任部队管理者后,便取消了。
据说是拜托养母赎身那名女子曾经在布雷登公爵出资的公娼馆灼热宫(GlowPalace)工作。那里原本是布雷登公爵为了政治应酬所建,其中也有受过一些暗杀训练的娼妓。
真是残酷。
的确。虽然没有确切证据,可是关于公爵暗杀佛尔西斯大人的意图
佛尔西斯突然抬手制止克里斯。
这件事就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您说什么?
布雷登公爵叔叔从以前就一直视我为继承王位的阻碍,把我当成眼中钉。其实以前也有两次差点丧命。
这件事陛下跟爱尔梅雅王妃知道吗?
母亲大人应该不知道,父亲大人可能发现了吧。
克里斯不知该如何接口。
只不过.以前并没有直接派遣暗杀者,做法比较低调最近因为父亲大人好像也默认了叔叔的行为,这次才
会这么明目张胆吧?我觉得现在暗杀我也没有意义,但叔叔他该怎么说才好对这种事非常固执。
克里斯也听过布雷登公爵的传闻,人们谈到他时必定会加上好色、傲慢、偏执狂这些形容词。原本在阶级上就具有这类倾向的贵族们都如此认为,可以想像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堪称是将支配阶级代代延续的腐败具体化的人物。
可是如果放任不管,佛尔西斯大人的人身安全
你不会保护我吗?
佛尔西斯的语气仿佛在询同明日的天气,克里斯顿时沉默不语。他确实是个好人这个王子若不是极具胆识,就是完全状况外的傻瓜蛋。
佛尔西斯大人,请恕属下直言,您太轻信他人了。
是、是吗?佛尔西斯对克里斯那种直接的说法露出犹疑的神情。
我也可能是受命前来暗杀您的刺客。我击退的那个刺客,说不定只是用来博取您信任的棋子
是吗?也有这种方法啊,原来如此。佛尔西斯似乎真的很钦佩。不过,嗯不论相信也好,怀疑也罢,那都是我自己的决定。就算被你背叛,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既然决定相信你,当然是完全信任。佛尔西斯爽朗地说。
果然很相似克里斯一边苦笑,一边寻思。
※※※※※
送行者只有丽塔婆婆。
无论是在送行者或远行者里,都看不见雷欧的身影。夏侬他们找了大半天,可是雷欧跟帕拉贝拉姆一起消失了。
夏侬知道这也不能怪他。
他们只是没有告诉他一件事帕希菲卡是废弃公主的事实。
但是,对于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的雷欧而言,或许有受骗的感觉。即使不肯原谅夏侬他们也很正常,说不定还很怨恨他们。
绝对没有一时遗忘,然而夏侬又重新体认到他们是逃亡者的事实。
你们不再待久一点儿吗?丽塔婆婆不胜惋惜地说:大家突然都走了,还真是寂寞啊。
对不起,婆婆,可是我们也不能连累您。帕希菲卡疲惫地微笑。
这个有些与众不同,但是很亲切、温柔的老婆婆,如果知道帕希菲卡的真实身分,是否也会翻脸不认人地发怒、怨恨呢?
夏侬一想到此,内心就懊恼不已。
虽然不知道你指的连累是什么,唉,既然有事要走,老身也不好自私挽留,你们一路小心吧。不过,下次经过咱们这儿的话,记得来看看老身,别忘喽。
嗯。帕希菲卡明知那是不可能的事,还是点点头。
谎言。就这样不断撒下的寂寞谎言。
一旦担心别人,就必须如此。
夏侬和拉蔻儿依序点头,接着驶出马车。回头一看,送行的丽塔婆婆也越来越小了。
真是好人呢。
嗯啊,不过也是个怪婆婆。夏侬苦笑道。
于是对话就此结束。
这种心情永远都无法习惯,当然不可能习惯。
※※※※※
离开荷兰村半小时。
默默赶车的夏侬一行人前面,缓缓浮现一个人影。
看见那个宛如阻挡马车前进的人影夏侬当场双眉一蹙,但下一刹那就用力挥鞭,催马前行。
夏侬哥!?
帕希菲卡不禁看了哥哥一眼,然后再望向伫立于道路正中央的男子脸孔。
记忆里灵光一闪。
她曾经看过那张脸。那是
马车疾驰。要是笔直撞上,就算再如何强壮。轻则全身瘀血骨折,重则因全身粉碎性骨折而当场身亡。
然而,夏侬的表情里没有一丝犹豫。
前面的两匹骏马逼近男子
接着停了下来。
马匹们自动踩了刹车。
夏侬赶忙踏下马车刹车闸,紧急用木桩立刻撞击地面,那原本是在高速转弯时用来顶住地面的机关。
车轮与木桩发出嘎吱嘎吱的磨地声。
间不容发之际,在强力弹簧作用下撞击地面的两根木桩,以及顶住车轮的刹车闸发挥功能,马车总算没有撞上拉动自己的马匹屁股。
然而
哇!
大幅打滑的车身失去平衡,砰的一声翻覆。驾驶座上的夏侬和帕希菲卡被抛向地面,两人的身体猛烈弹起。
呜呜呜
正想站起身的帕希菲卡双眉一皱,似乎是扭伤了脚踝或者撞伤了哪里。夏侬在他们被抛出的瞬间伸手想保护她,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夏侬哥拉蔻儿姐
哼
但是,夏侬没有时间确认姐妹俩的安危,他的身体才抬起一半,手刚按上刀柄,就全身僵在原地。
你
看对方这样重新矗立眼前,就能非常清楚他不是人类。从那里散发的异样气息,就连夏侬都不禁浑身大震马匹们之所以畏怯停步,想必正因如此。
是实体吗?
对,你们应该感到光荣。男子语气傲慢发地说,但声音里掺杂着些许怒气。然而,那是跟人类不同性质的怒
气。
葛里尔第四秩序守护者(PeaceMaker)。
这回可不会跟赏赐以让喽,人类。
不用说也知道。
事实上,夏侬根本无法移动。两腿发软,双手颤抖,斗志从全身一股脑儿地脱落。对眼前男子的恐惧占据了大部分的意识,甚至涌起绝对服从的冲动。
这究竟是什么?!
上次曾经在塔尔斯镇也有过这种感觉;然而,这次更加强烈,是因为实体出现眼前吗?
下车。
夏侬哥?拉蔻儿姐?看见摇摇晃晃起身的夏侬,以及从乘客室走下车的拉蔻儿,帕希菲卡大声惊叫。
对,就是这样,人类对我只能绝对服从,这是律法所决定的。
是。理当守护帕希菲卡的两位守护者,以极其自然的姿态点头。
跟我来。在这里相互砍杀也可以,不过被人打扰就麻烦了。
夏侬和拉蔻儿点头,朝葛里尔的方向走去,动作中甚至没有任何敌意或踌躇。
夏侬哥?拉蔻儿蛆!
别动!废弃公主!
绽放诡谲光线的瞳孔瞪视着帕希菲卡,她不禁停止动作。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她一时也答不上来但那绝对不是人类的眼睛。
要不然,也可以现在就让你哥哥和姐姐在这里自相残杀。
!
她对葛里尔的威胁毫不怀疑,毕竟两人上次也听从葛里尔的命令,企图杀死她。
这个葛里尔!称为秩序守护者的存在,具有某种让人类绝对服从的力量。
那么,要到没有人打扰的地方吗?葛里尔如此低语完,大手一挥。
空气飕的一声爆响。
夏侬、拉蔻儿和葛里尔周围的地面出现一个圆光,那道圆光上升成为圆筒。光简外壁遮住了三人的身影。
帕希菲卡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夏侬他们完全消失下一瞬间,光筒在空中粉碎。
阿!?帕希菲卡忍不住惊叫。
简直就像魔术光筒消失以后,三人的身影也不见了。
※※※※※
雷欧神情茫然地握着爱驹帕拉贝拉姆的缰绳。他并没有特定目的地,只不过漫不经心地策马前进,虽然方向是朝德伊鲁的小屋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被德伊鲁否定了骑士精神,而心上人帕希菲卡竟是众人忌惮的废弃公主。
这一切一切都太荒谬了。
简直就像闹哄哄的宴会结束后,情绪低落的失神状态。他甚至不知自己应该悲伤还是生气。
我是傻瓜
初次遇见帕希菲卡他们的时候。
他当场爱上了少女凝视自己的那双强有力的眼眸,没有任何理由。
硬要说的话,相较于纤细、美丽,但犹如水中漂浮的泡沫般,没有自主性的脆弱少女们迄今相遇的贵族女子,雷欧在她身上感受到不同的特质。他仿佛在帕希菲卡眼中看到一种逆风展翅高飞的鸟儿般就某种意义而言,可以称为傲慢的坚强。
因此,他才会爱上她。
他觉得自己曾经喜欢过她。
但现在已经不晓得了,说不定只是因戏剧性的相遇而意乱情迷。
就连德伊鲁的事也一样。
结果自己只不过是个小丑。一个人在那里痴迷,一个人在那里感动回过神来时,只不过是随着没有实体的幻影起舞的傻瓜。
可是
骑士精神是存在的,正义是存在的。
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如是说,那个身为骑士的自己、相信正义的自己如此宣言。
那是必要的东西。
在瞬息万变、万物流转的世界里,若非如此,人们又该以什么目标生存呢?
理想、正义、坚定的信念。
无法撼动的某种东西,值得相信的某种东西。
那是必要的东西。
倘若不相信它的存在,什么都无法开始,一切皆无法成就。
所以他必须停止怀疑。
为了说服自己世上有不可撼动的正义。为了相信自我,不让过去的道路白费。
为了达成目的。
为了达成目的
帕希菲卡就是废弃公主。
结论再明白不过。
她或许没有任何罪过,但只要她活在世上,大多数人就会遭遇危险。为了拯救更多的生灵,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
如果牺牲她一人就能拯救大多数人的性命,那根本无须考虑。
如果可以多拯救一个人,当机立断才是正义,才是简单明了、不受反覆无常的个人状况左右的纯粹骑士精神。
然而
雷欧猛然抬头环顾道路。空荡荡的道路风景。除了他自己以外,看不见其他行人
咦?
一个人影从远方啪嗒啪嗒地走来。
那是帕希菲卡。
※※※※※
双腿剧痛。尽管没有骨折,但痛得无法好好走路。如果没有受伤,真想立刻拔腿狂奔,但双脚因剧痛而不听使唤。
夏侬哥拉蔻儿姐
自己真是笨蛋,帕希菲卡如此认为。
那时哥哥跟姐姐被带走的瞬间。就算双脚废掉也应该追上去才对。
她也私下想过塔尔斯镇那次的骚动与来龙去脉。
人类无法违逆那个秩序守护者。
不管如何都无法违背。简直就像一种浑然天成的定律。可是秩序守护者为何不直接控制帕希菲卡,命令她自杀?为何要用那么迂回的方式用操控他人的手段呢?
此外理应绝对无法忤逆的夏侬他们,那一瞬间为何又从咒语中解脱了呢?
葛里尔为何故意把夏侬哥和拉蔻儿姐带离她的身边?
莫非不,一定是
不快点去的话我不赶快去的话
不停前进的帕希菲卡喃喃自语。
但不晓得是因疼痛还是慌张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正朝哪个方向前进.更何况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然而,不知为何她很确信一件事。
自己不快点赶去的话,哥哥姐姐一定会被杀死。
天色骤然一暗。
帕希菲卡抬起头只见一人一骑站在前方。
雷欧
带着长骑剑的少年骑士以复杂的表情低头看她。
救救
帕希菲卡说到一半就陡然住口。
不行,没有向他求助的理由。不,从一般社会的正义来看,别说是帮忙了,就算被杀也不能怪罪对方。
至少,放我一条生路吧。
帕希菲卡轻声呢喃,穿过雷欧和帕拉贝拉姆身旁,朝荷兰村走去。她打算先向丽塔婆婆借根拐杖。
然后再去寻找。
哥哥姐姐说不定早已被带到她花费千年也到不了的远方可是她仍不放弃,不能放弃。
因为即使与全世界为敌,哥哥姐姐也没有放弃保护过自己。
哎呀?
就在此时
既非雷欧也非帕希菲卡的声音介入两人之间。
怎么了?大小姐一个人呀?既然如此,要不要跟我一起喝杯茶啊,不是一个人吗?真可惜。
不知何时来到面前的一名青年飘然而立。
!?
帕希菲卡一脸诧异雷欧也不觉握住长骑剑。
绝音杀手!
咦?
帕希菲卡也听说了魔虫操控者的刺客。可是他被拉蔻儿打败后,应该已由丽塔婆婆交给了村庄里的义警团才对
啊啊,你以为我被捉起来了吗?那个呀,想要关住魔虫操控者的话,不关进棺材里是不行的哟。基塔夫竖起食指左右摇晃,吊儿郎当地说:因为有些魔虫拥有可以轻易剪断绳子的螫足,有些魔虫可以分泌酸性物质,融解铁块和石头嘛。
现在四周虽然看不见魔虫可是事先接受指令的魔虫,正如袭击帕希菲卡那时所见,能进行复杂的自律行为,此刻很可能正潜藏暗处何机而动。
对了,你拿着那把剑干嘛?
被基塔夫这么一问,雷欧低头看着自己的长骑剑。
是要保护这位大小姐吗?这位废弃公主妹妹?
我、我
雷欧只是反射性地举起剑他并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做才好。
不。
那是很简单的事某个人在他的内心轻语。
什么事都不做就好了。这么一来,既无须玷污自己的双手,也可以守护正义,众人也不用遭遇危险。只要冷眼旁观这个刺客杀死眼前的少女就好了,这不是很轻松吗?
你叫绝音杀手?正当雷欧默默苦恼时,一旁的帕希菲卡开口了。杀我的报酬怎么领取?委托人要如何确定你真的杀死我了?
你问这个干嘛呢?
回答我,是怎么样?
仿佛从帕希菲卡认真的表情里感觉到什么,基塔夫先故作思考状,然后才说:
一般是提着脑袋给对方确认,不过最近指纹也蛮流行的。
什么?指纹?
对,指纹。仔细看的话,手指头上有纹路吧?就像树木砍断后的那种纹路。每个人的指纹都不一样,没有人有相同的纹路咩。当然拿首级去是最保险的,不过最近也有很多人选择砍断手臂,拿去给客户确认。因为脑袋很重,容易腐烂又占空间。带着那么麻烦的东西长途跋涉,已经不是什么证据不证据的问题了,根本就是吃饱没事做嘛。相较之下,手臂不占空间,也比较容易进行防腐处理嘛。
是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用一只手换一条命,要我放你走是吧?
才不是呢!
帕希菲卡神色挑衅地反驳。
一瞬间轻佻的表情从基塔夫脸上消失。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他被眼前少女的气势所震慑。
(这就是所谓的家教重于血统吗真不愧是那对姐弟的妹妹。)
帕希菲卡的提议大大超越他的想像。
是交易!卖我的一只手。
你、你说什么?
简单来说,你得用魔虫帮我找出夏侬哥跟拉蔻儿姐的位置,越快越好。
基塔夫听了也不禁哑然。
我才不会死呢。死得太容易,怎么对得起拼死保护我的父亲?还有因我而死的人们?总之,拜托你了。一只手就可以领取赏金了吧?既然如此,我把一只手卖给你,然后你买下我的手,代价就是帮我找出哥哥和姐姐。
喂,大小姐,这
雷欧
帕希菲卡回头,一如平日的可爱脸庞浮现凄楚的神情雷欧全身僵硬。
我还是没有勇气砍断自己的手不好意思,可以拜托你吗?
雷欧回看少女的湛蓝眼眸。
毫不迟疑的坚毅目光。
他凝视那道目光无言举起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