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过路的摇篮曲 第二章 维克和亚特

  主要干道刹时充满沉默。

  你说什么?

  夏侬眯眼重新端详伫立马车前方的双人组。

  四十岁左右,个头不高,但结实的身体背着两把宽剑的男人。

  三十岁左右,身材高挑,但或许是双手下垂的站姿缺乏气势,看起来格外轻飘飘的男人。

  他们分别自称维克和亚特,不过这当然未必是真名。

  两人皆是身穿轻装皮革铠,佩带莱邦王国军正式采用的军用品然而皮靴和细部装备仍有差异。除此之外,乍看下只有维克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武器,亚特没有任何武装配备,至少夏侬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形似武器的武器。不知他是魔导士,或是携带某种暗器隐藏式的武器等。

  他们应该不是正规军,两人怎么看都像是佣兵,话虽如此,从一流的尊业高手到刚从普通农夫转行的外行人,佣兵里也有各种不同程度的人

  (看来十分厉害,尤其是双剑大叔。)

  夏侬认为对方并非虚有其表的外行人,没能及时察觉对方接近的气息,除了因为夏侬的思绪正飘向往日回忆,也是因为他们故意屏气摄息。若非累积相当战斗训练和实战经验,不可能有此表现。

  况且维克身上背着两把宽大的重量级巨剑,站姿里却没有明显的紧张,这就是长时间携带武器行动,几乎与身体合而为一的证据。

  你是说婴儿?

  我不知道你在误会什么,维克以低沉混浊的声音说。或许当事人平日说话就是这种调调,可是这种滚烫泥浆般的声音,再配上粗犷狰狞的五官,听来实与恫吓无异。咱们对你们这些人没兴趣,刚才已经说过了,咱们有点事要找你们带走的那个婴儿。

  婴儿

  这当然是指在河岸亡故的那女子,托付给夏侬的婴儿梅菲丽亚,然而,全身满是武打演员氛围的两人,究竟找梅菲丽亚有何要事呢?

  你们是什么人?

  这是我们想问的问题,你们到底是谁?是跟那个婴儿不,是跟婴儿母亲有什么关系吗?

  夏侬并未立刻回答维克。因为难以揣测对方的意图。

  或者只是单纯路过?

  那婴儿似乎牵扯上某种阴谋,既然如此搞不好那位母亲的死亡也是某种人为原因所致,不,甚至没有确切证据证明那名死亡的女子就是婴儿的母亲。

  不知对一语不发的夏侬作何感想维克和亚特忽然互看一眼。亚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重重点头,接着走向前说:

  我们其实是受了婴儿父亲委托,特地前来迎接。

  怎么听都像是临时捏造的理由,是我多心了吗?

  夏侬眯眼睨视亚特道。亚特侧头思索片刻,接着说:

  有点欠缺说服力吗?

  是有一点。夏侬略显不耐地应道。

  你给我闭嘴,亚特。维克将亚特推向后方,向前步出。看你们的样子只是偶然路过不论咱们是谁,把素不相识的婴儿交出来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不晓得你们怎么看我们的,夏侬打从心底哑然失笑说道:但就算是偶然路过,婴儿也不是说一句喔,原来如此,就可以随便交给他人的东西吧?尤其是交给你们这种态度的家伙哪。

  这两人实在形迹可疑,不过从他们俩的角度来看,或许夏依他们才叫形迹可疑。

  是吗?

  然而,如此回应的维克,反倒显得有一点欣喜。

  不过夏侬并非完全相信他们有点事要找婴儿的这种言论,对方也可能是故意让夏侬误会,其实是打算袭击帕希菲卡的刺客。

  你在紧张什么?维克皱眉问。

  夏侬的脸上神情或者紧绷的肌肉,似乎不小心泄漏了内心思绪。话虽如此,一般人想判别其中差异几近不可能刚才你也说了什么奇袭之类的,看来你们也有某些不欲人知的事情喽?

  不用你多事。

  夏侬怏怏不悦地回嘴,维克满不在乎地续道:

  或者你们想把这个婴儿卖给某处的人口贩子?不管如何,留在你们身边对婴儿来说,我想都不是一件好事。

  彼此彼此吧?

  维克并未理会夏侬的吐槽,将手伸向背上的剑。

  既然不愿老实交出,那就没辙了,只好凭武力一较高下。

  维克对方不是交代不要把事情闹大吗?

  亚特如此打岔,维克则是头也不回地回答伙伴:

  我不会杀死他的尽量。

  还真是温柔哪。

  夏侬说着握住长刀。

  姑且不论亚特,维克这个人与其晓以大义,不如以长刀打醒他比较方便;不过,那当然也不是简单的事。

  喔为了既不是自己生的,也不是好友生的婴儿拔刀吗?

  不行吗?

  对他来说,保护梅菲丽亚其实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像现在这样招惹无谓的麻烦,但是一想到竭尽临死之力,将亲生孩子交给自己的那名女子夏侬觉得至少必须负责将婴儿带给可以安心托付的人。

  不不不,这才痛快。

  不知他是否是认真的维克猛一点头,抽出双剑。

  轻轻挥动从宽度来看就很厚实的两把剑刀,那个动作甚至带着老练战士的轻松。

  然而一瞧见从驾驶座跃下,正准备拔刀的夏侬,这名粗犷的佣兵双眉一蹙。

  咦?你的这种架式

  此时话语中断。

  啪啦!

  犹如强制斩断对话电光轰隆一声在两人间进射开来。

  拉蔻儿?

  一边回头,同时反射性退出攻击范围的夏侬,看见打开马车乘客室侧门,跃下道路俏立的拉蔻儿和帕希菲卡。她似乎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马车里念诵咒语。

  而在这段期间,电光继续从地面朝天际攀升、折叠、歪曲,开始形成某种形状,从空气中抽出的发光零件,叮叮当当地镶嵌在闪电的骨架上,让入联想到组成某种人偶的光

  景可是那里没有实体,它只是某种纯粹力量的凝结具现。

  夏侬曾经看过这个工程。

  破坏力的化身。

  魔法组成的模拟生物。

  正因是模拟,它才能够以自然的压倒性力量葬送敌人。

  第一战术级攻击性魔法武雷神(Thor)!

  这!?

  好像有人启动了这种魔法。

  这是什么?

  完成!帕希菲卡不知为何代替拉蔻儿握拳宣言:重攻击型小史比壹号!

  刹那间忘了敌我之分的夏侬和维克他们面面相觑。

  这是呃这是相当该称为奇妙吗?总之是极度诡异的物体。应该是物体没错,叫它生物也未免有太多语病。

  这个胖嘟嘟的物体比起身体显得过于巨大的头部摔然一歪。

  喂。

  别问我。夏侬强忍亟欲抱头哀号的心情说。

  那是什么?

  都叫你别问我!

  维克和亚特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眼前出现的物体,看着这个不合逻辑的物体,两人的表情与其说是战栗,比较像是迷惑。

  这个物体的整体型态是直立步行的短尺寸鳄鱼。

  巨大的头顶黏着不知是鬃毛还是鸡冠的东西,两旁则长着小得可怜的角,眼睛细得教人不禁想要掰开眼皮检查里面的东西,手脚短得令人莫名感动。

  仿佛将布偶直接放大成人类的两倍大,这个傻里傻气的外形夏侬曾经见过。

  话虽如此,装扮跟上次看到的有些不同。

  圆滚滚的身上穿着有如玩具般粗糙的盔甲,右手握着用来敲钉子的超大型木槌似的东西。

  啊啊~~好可爱小史比

  嗯哼。

  发出类似鼻塞,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声音之后,这个物体应该是嵌入控制用假想精灵(Routine)的第一战术级攻击性魔法,摇摇晃晃地摆动小手小脚,朝佣兵们的方向步出。

  又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夏侬呻吟般说道。

  大概是平衡感不好,这个胖嘟嘟的物体砰咚一声跌倒。

  所以那是什么

  所以就叫你别问我,拜托!

  嗯哼

  小史比霍然站起,眯眯眼仿佛在诉说好痛哟,一点一滴地浮现泪珠似的东西。

  做得真精致,虽然不晓得有什么用处。

  别担心。拉蔻儿对有气无力的夏侬轻笑道:我只是改变部分外观和假想精灵的设定,功能跟武雷神一样喔。

  武武雷神?维克低喃。

  维克和亚特似乎也知道武雷神是何种魔法。

  武雷神这种魔法创造的巨汉型模拟生物,将强大的破坏力密封体内,它是专门用于据点攻坚或突破战线的强大魔法,能够启动这种复杂魔导式的魔导士不多,更何况还可以独力改良调整这种式子的魔导士,绝对有王宫魔导士团翡翠法阵(JadeCircuit)级的实力。

  嗯哼,嗯哼嗯哼。

  高举双手大声呼啸不过看起来也像是单纯开心地挥舞小胖手重攻击型小史比壹号朝佣兵们走近。

  !

  发现地面的焦黑脚印,就连维克和亚特也脸色大变。

  毕竟以堂堂武雷神攻击两名步兵,就相当于以攻城兵器袭击临时搭建的小屋,而且接触目标以前本应密封于体内的破坏力雷电,这个重攻击型小史比壹号显然无力掌控,正呈现漏电状态。

  嗯哼?

  看见维克两人节节后退,小史比再度大头一歪,仿佛在询问对方怎么了呢,手里的木槌因这个动作撞上一旁的树木,刚看见一道蓝色闪电窜起立刻变成熊熊大火。

  等、等一下,这也未免!

  不顾手忙脚乱、惊声尖叫的亚特,帕希菲卡高举拳头说:

  去吧,强行突击型小史比!扫荡冷酷无情的杀手们哟!

  不只名字跟刚才不同,而且不晓得谁比较冷酷无情,唉,尽管不合逻辑之处甚多,但夏侬早已懒得指正。

  嗯哼。

  这个类似直立步行的龙的物体,左摇右摆地奔向维克他们。不停挥舞手脚的这种跑法,即使不是拉蔻儿也禁不住要会心一笑如果看的人不晓得这个傻头傻脑的外观内侧,密封着穿透城壁、能瞬间蒸发数十人的破坏力。

  嗯哼,嗯哼。

  就算躲过直击,光接近这种有控制问题的东西,就是非常危险的行为,这就像是在埋设炸药的山脚下玩火。

  呜哇啊啊啊啊!

  亚特惨叫,维克神情扭曲,两人迅速向后飞退

  小史比冲向两人。

  闪光,以及烟雾。

  爆炸声撞击秋季天空,夏侬他们的头发承受暴风和冲击,瞬间飞起。

  最后。

  平静下来的沙尘后方有一个足以掩埋数名人类的大洞,以及在底端挣扎翻滚的小史比。

  看不见佣兵的身影。

  果然逃走了吗?

  夏侬望着不断升起浓郁焦味的地面哺喃自语那对佣兵双人组似乎趁着爆炸的浓烟和巨响迅速撤退。干净利落的收兵手法,不愧是老练佣兵的证据。

  话说回来,小史比约莫缩小成刚出现时的三分之一大小,施放一定力量之后,它似乎就会缩小,这方面也跟原本的武雷神不同,原始版的武雷神没有厉害到能够借由分割力量来缩小身体。

  就魔法技术上的意义,的确很了不起

  好,小史比,辛苦了。

  拉蔻儿如此说完,模拟生物霍地站起大概是想打招呼,它一边用力挥手,身影逐渐变淡、消失。

  不过你竟然又使出这种莫名其妙的魔法

  想说为充满杀戮的日常生活增添一点滋润。

  这根本就是十二万分的杀戮吧?

  夏侬望着地面的大洞说。不过,拉蔻儿之所以启动小史比这佯程度的魔法,当然是认定他们俩绝对避得开,夏侬也是因此才没出手制止

  但我还有特别做得可爱一点喔。

  你以为这样就能一切都被饶恕?

  可是无论如何,拉蔻儿姐不是逼退敌人了吗?真是的,杀手先生也真缠人,我又没背着本姑娘是废弃公主这种看板,到底是从哪嗅到味道跟来的?

  帕希菲卡在夏侬身旁双手抱胸说。夏侬一脸虚脱地看着妹妹。

  不好像是为了别的事。

  嗄?

  我是说他们好像不是来袭击你的杀手。

  换言之拉蔻儿对不是杀手的对象,施展了骇人的攻击性魔法。

  沉默横亘在三人之间,夏侬发现凝视黑洞的姐妹俩,额头上同时浮起冷汗,他不耐烦地补了一句。

  唉,不论如何,他们看起来也不像是正经的家伙。

  对、对呀,就是说嘛,嗯嗯,哇哈哈哈哈。

  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不可以在意喔。

  你呀!你还好意思说

  夏侬对把手放在妹妹肩头劝慰的双胞胎姐姐呻吟道。

  ※※※※※

  相当漂亮的文件窜改。

  当年应该下达过的第五一一一回圣葛林德神谕,以及有关消灭废弃公主的原委,没留下任何关于这两件事的纪录。

  王室资料室从家系表到历代王族喜好的菜单料理方法,就连理当保留所有王室相关纪录的书库里,都找不到任何纪录。

  现任第一王子佛尔西斯出生时并非双胞胎,而是独生子,当时圣葛林德神谕的相关王室文件,也都被篡改成无关痛痒的内容。

  然而

  虽然漂亮,不过并非完美吗?克里斯低喃,合上文件。

  即使没有直接的纪录,只要追查记载内容里的不自然

  之处,其中就会浮现某种轮廓。这就像是拟真画(TrmpeI'oeil),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去看就不会发现一旦知道其中隐藏某种东西,就能从纪录编织出来的图画里,找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空白。

  名唤废弃公主的这个空白。

  关于当时的圣葛林德神谕,目击者恐怕逾百其中想必也包括他国大使,不论是暗杀,或是以金钱贿赂,终究不可能堵住所有人的悠悠之口。

  因此,勉强捏造的纪录就会出现空白。话虽如此,要不是向佛尔西斯王子借用王室资料室的钥匙,也无法浏览这些内容。

  若非王族,或者取得王族许可的人,是不能进入王室资料室的。因为里面也藏有见不得光的纪录例如三代前的第二公主是众所周知的色情狂,夜夜出城找庶民寻欢,还有五代前的国王是不见血就无法入睡的虐待狂等等。

  顺道一提王族因为格外重视血缘,子弟里经常出现某些异常的人,毕竟浓郁的血缘关系,原本就会突显深藏在理性内的特殊性和异常性。

  就某种意义来说废弃公主这种存在,说不定也是其中一种。

  克里斯?

  这里,佛尔西斯大人。

  克里斯早已发现王子的气息,冷静地将纪录文件放回忙架,迅速取下另一本书籍。

  啊啊,原来你在这里吗?从书架后方探头的金发碧眼少年佛尔西斯王子,对克里斯微笑。热衷调查虽是好事,不过偶尔也要呼吸户外的空气喔。露琪亚做了烤饼,要不要休息一下喝杯茶?

  说得也是,恭敬不如从命。克里斯说完,将随手从书架抽出的伪装书籍放回原位忽然发现佛尔西斯的视线。怎么了?

  原来你有这种癖好啊?

  克里斯闻言重新望向这本书神情猛然一僵。

  他根本没注意名称,随手从架上抽出的竟是化妆书。

  王公贵族基于礼貌,男性也经常略施脂粉和佩带饰品。就连佛尔西斯的耳垂上,也有一粒尺寸虽小,但闪烁着洁白光芒的珍珠耳环。

  可是克里斯手上拿的分明是针对贵妇人的化妆书。

  不,这是

  哎,你这种美型男或许也很适合扮女装。

  不

  不过要是有更深入的兴趣,不好意思,我可能得重新考虑我们的相处方式了,因为我没这种兴趣

  这是误会一场。

  不晓得有没有听见克里斯的辩解,佛尔西斯继续笑道。这王子搞不好很坏心眼。

  不过呢,露琪亚听了大概会很高兴,她这个人最爱替别人变装了,其实我也有一次被她强迫穿女装呢。佛尔西斯苦笑道:可惜父亲大人不是很喜欢。

  佛尔西斯大人

  女装打扮的佛尔西斯。

  这会让国王巴路提力克联想到什么克里斯也不难想像。

  那调查还顺利吗?

  两人一起走向书库出口,佛尔西斯对抽查一事道问。

  嗯,呃

  很辛苦吧?佛尔两斯对嗳昧点头的克里斯,扬起一如平时的笑容道:毕竟有关废弃公主的纪录全都被删除了。

  克里斯差点停下脚步,最后终于按捺住惊讶情绪,看着佛尔西斯的侧脸。废弃公主的双胞胎哥哥依旧一脸温柔,毫无气魄地接道:

  我也曾经调查过喔。第十三号书架、第十八号书架你好像跟我一样从文件开始调查,因此我猜想可能是这件事。

  殿下

  或许是外表老实之故,这个莱邦王国的第一王子,不知该说是少根筋,还是反应迟钝,从平时的言行举止看来,绝对称不上聪明然而这似乎是判断错误。他虽然并不敏锐,可是对事情的观察力、判断力,应该比常人优异。

  是佛尔西斯。

  咦?

  我不是要你别叫我殿下吗?

  抱歉。克里斯停步低头。

  我的双胞胎妹妹佛尔西斯停步凝视克里斯的脸,克里斯仿佛从一如平时的温柔笑容里看见一抹阴霾。同时生自相同父母的存在,可以称为分身或是另一半。

  我们是一样的人只有性别不同,因此说不定要是命运稍有偏差,被父亲大人所杀的被抛弃的说不定是我

  佛尔西斯叹息般地说完,继续迈步。

  佛尔西斯大人

  我有事拜托你。佛尔西斯这次对着前方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调查我妹妹的事但可以让我帮忙吗?

  不,这个

  不行的话,至少也告诉我调查结果吧?佛尔西斯对因自己这番意外提议而犹豫不决的克里斯,静静说道:我也有知道的义务必须知道代我而死的妹妹的事。虽然没办法替过世的妹妹做任何事至少希望可以记得她。就算大家都想忘掉她,不,正因如此至少身为她另一半的我,应该有记住她的义务。

  克里斯重新端详莱邦王国第一王子的侧脸。

  幸福的丧家犬永眠于此。

  这句话掠过脑海。

  死亡一切就结束,消失,磨灭,就连这里曾有一个人类存在的事实,终将被世人忘却。

  正因原本就是非法训练,执拗之矢(ObstinateArrow)所搜罗的孩子们,一旦进入训练中心,包含户籍资料的所有纪录都被删除。就算死亡,墓碑上亦没有可供识别的名字,不过是沦为没有个性的亡者,与众多尸骨一起杂乱掩埋于刻凿无情碑文的墓碑下。

  自己确实存在此处的证据消失,只剩虚无。

  他对此感到恐惧。

  感到无法忍耐的恐惧。

  因此克里斯记得,他记得在那些同类相残的求生过程中,不断消失的同学脸孔,对踏着他们生命存活的自已而言,他认为那是一种责任。

  大国第一王子和原是孤儿的特务战技兵。

  彻底相反的出身与立场正因这种非凡的身世,少年们才对自己加以追忆的义务。

  克里斯对这名叫做佛尔西斯的少年初次感到亲近感。

  开玩笑的。不过,除此之外我也没办法替她做任何事,这或许是为了掩饰只有自己苟活的愧疚感或许只是种自我满足。

  不,克里斯摇头。我想没这回事,公主要是知道,一定会很开心。

  真的吗?

  嗯。他真的这么想。

  殿下!柏拉赫大人!略显福态的中年女性佛尔西斯的随身侍女领班露琪亚,从走廊转角处现身唤道:两位一直没回来,奴婢才担心地跑过来看,没想到竟杵在走廊中央聊天奴婢的拿手烤饼都要凉了呢!

  抱歉,露琪亚,我们立刻就去。

  克里斯和佛尔西斯交换一个苦笑,朝露琪亚的方向奔去。

  ※※※※※

  维克和亚特的伤势都不严重,顶多只有几处瘀青而已。

  不过维克在树荫下拂去身上的尘土说:想不到突然使出武雷神的改良型。

  什么改良不改良的他们好像说是什么重攻击型小史比壹号,总之真是出乎意料的伏兵,对方居然有魔导士。

  至于亚特,则是坐在维克身旁,额头敷着以附近河水浸湿的布块。瘀青看起来很痛,不过就承受第一战术级攻击性魔法的结果来看,这种程度的伤势可说是毫发无伤。

  不晓得他们是什么来头?

  天晓得。

  可是维克,你当时好像相当震撼啊?有什么发现吗?

  啊啊,那个呀

  亚特发现在那个莫名其妙的魔法启动的前一刻维克蓦地心神大乱,造成斗志有些钝化。先不论没想到对方有擅长第一战术级攻击性魔法的高手,两人之所以没留在原地,选择暂时与夏侬他们保持距离,这也是一大原因。

  那小伙子的架式还有武器都很相似哪维克卸下皮革镗的垫肩,拂去内侧的尘土说。

  相似?跟谁?

  玉马南布不,后来好像冠上卡苏鲁这个姓氏总之被称为致命突击队最强的男人。不,就分队指挥官的能力来说,只能算是普通可是在刀法、格斗术。以及设计陷阱等其他方面,依个人战斗技巧来看。肯定是我所知范围里最强的。当时我还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依旧忘不了他的强劲身手。

  连维克都赞不绝口吗?

  维克的声音仍然低沉混浊,但亚特从他的语气里感到某种格外炽热的东西,这是很罕见的情况。对当时十几岁的维克纳甘而言,那名叫做玉马卡苏鲁的人物,说不定是他憧憬的对象。

  因为那男人的武术颇为特殊我不可能看错。从年纪来看,他应该是那男人的徒弟。

  啊原来如此。

  嗯,不管对象是谁,我对执行任务都没有任何犹豫不!

  亚特皱眉。

  重新绑好拂去尘土的垫肩,维克轻轻一笑。这男人甚少露出笑容

  反而应该感谢这种幸运吗?如果可以跟那个玉马南布的徒弟对战。

  ※※※※※

  婴儿以全身哭泣。

  这对无法言语的婴儿来说,正是对父母或其代理传达自我意识的唯一手段,因此婴儿才犹如世界末日似的使尽全力哭泣,不颐一切号啕大哭。

  呜哇哇,呜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

  婴儿哭泣的理由多不胜数。也许是肚子饿了才哭,也许是看不见妈妈才哭,甚至可能是想换尿布。

  对听不惯的人来说,声音听起来都一样可是拉蔻儿表示:仔细听的话呀,其实每种情况时的哭声都不同喔。

  例如肚子饿的时候,哭泣的嘴形会呈现吸吮母奶时的形状。

  毕竟是沟通的手段,搞不好婴儿哭泣时也有所区分。

  呜哇哇,呜哇哇,哇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拼命放声大哭的梅菲丽亚身旁,帕希菲卡也跟着苦闷嘶吼,以指甲抠着马车乘客室的内壁。

  呜哇哇哇哇哇,呜哇,哇啊啊啊啊!

  呜喔呀啊啊啊啊啊

  你在干什么?把缰绳交给夏侬,从驾驶座钻入乘客室的拉蔻儿,对犹如猫咪磨爪般搔抓墙壁的帕希菲卡问道。

  总觉得一听到这种声音就

  坐立不安吗?真拿你没办法。拉蔻儿苦笑着抱起躺在椅子上的梅菲丽亚。帕希菲卡就算生了宝宝,搞不好也会因带孩子带到一半想睡觉,忍不住勒死孩子呢。

  我才不会那样。

  这种事其实很常见喔。拉蔻儿有时会一脸慵懒地谈沦惊悚话题。

  我才不要结婚,也不会生小孩。

  为什么?很可爱哟。

  不为什么。帕希菲卡呕气似的说。

  奇怪的丫头。拉蔻儿边说边从椅子下的抽屉取出布条。这大概是尿布湿了。

  拉蔻儿手脚利落地替梅菲丽亚换好尿布。儿时曾照顾过帕希菲卡,加上在故乡和旅行当地有多次带小孩的经验,对她来说是很简单的工作。

  啊,不哭了。

  舒服吗?太好了,小梅。

  不快感一消失,也没有表达意识的必要,势利眼的婴儿以帕希菲卡都不禁傻眼的速度停止哭泣。

  简直就是收放自如,真亏她可以这样要哭就哭,要停就停哩。

  小贝比就是这样嘛。拉蔻儿微笑抱起婴儿。

  是吗?原来如此。

  帕希菲卡接过拉蔻儿手里的梅菲丽亚。婴儿不停挥动小手触摸自己的脸颊,她不禁表情一缓。

  嗯果然很可爱。

  啊噗。

  啊啊,皮肤滑滑嫩嫩的,哇哈哈哈。

  拉蔻儿默然凝视磨蹭婴儿脸颊的帕希菲卡接着说道:帕希菲卡,我想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嗯。帕希菲卡抱着婴儿,微微垂下头说:可是,就一下子,一下子而已嘛。

  拉蔻儿并未多说什么,离开乘客室,返回驾驶座。

  怎么了?夏侬手持缰绳问。

  尿布,换过后就安静了,不过今晚这段期间大概会哭得很厉害吧?毕竟妈妈不在。

  今晚看样子是没得睡了。夏侬无精打采地说。

  乘客室传来帕希菲卡的嬉闹声和梅菲丽亚的声音。帕希菲卡似乎彻底喜欢上梅菲丽亚了。

  不过刚才的家伙说有点事要找小梅,不知道是什么事?

  他们肯定还会再出现。

  偶然冒出拉蔻儿这个伏兵才撤退可是从他们的实力来看,想必不可能如此轻易放弃。

  也许是某个贵族的私生子

  嗯,也有这个可能总之抵达贝卢拿德里镇以后,稍微调查一下或许比较妥当。

  ※※※※※

  昏暗不明的室内响起敲门声。

  轻轻的两下,隔了一段时间,又是两下。

  但伏在床铺上的人影一动也不动。并不是在睡觉,从紧闭的窗帘和室内杂乱的模样来看这房间的主人显然是在抗拒与室外接触。

  敲门声静下来。

  接着,在短促的推门声中,刻有精致纹路的房门开启了。

  狂暴的白光射入拒绝室外的阴暗,在这道纯白里一名男子的身影染上黑压压的色彩。

  蝶玛夫人。

  男子语气殷憨地唤道。

  彬彬有礼可是在某处冷然傲视对方的口吻。

  侍女们很担心,至少请您吃点东西。

  出去。

  含糊不清的声音命令道。伏在床铺上的脸孔,以及从濡湿枕头间逸出的话语,这是长时间哭泣的疲惫者特有的声音。

  我的我的孩子我的

  梦呓般的低语。这并非针对门口的男人,而是朝自己内心投射的话语。

  蝶玛夫人,男人维持堪称无情的冷静态度说:请安心,属下自有办法。

  安心?人影语气骤变,虽然虚弱,可是极度紧绷,仿佛蕴藏某种即将爆发的东西就是这种声音。你是要我如何安心?安契生!那孩子已经死了!我的孩子我珍贵的现在、现在又教我如何安心?

  孩子可以再生。被对方称为安契生的男子道。殷恋的语气不变,但其中挟带迫使对方屈服的气势。然而,您不振作的话,什么都无法开始。

  出去!我再也不想看见你的脸,也不相心听见你的声音!出去!

  属下遵命。安契生静静说完,向人影一鞠躬。可是蝶玛夫人,属下必须请您再替城主生一个孩子。不管您的心情如何,必须再生一次,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因此,若是您搞坏身体,事情就麻烦了。

  出去!我求求你出去!

  您的身体不是您一个人的东西,而您所生的婴儿,也不是您一个人的孩子,请您千万别忘记这件事。

  或许是早已无力咆哮,只听见房间主人的呜咽声渗入枕间。安契生也没再多说什么,合上房门。

  已经已经结束了早就结束了为什么你偏偏一直这样

  掺杂着低泣声的话语。

  这个再度陷入幽暗不明的房间,只有濡湿的啜泣声犹如诅咒般不停、不停地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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