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永无止尽的情歌 第四章 别离

  早上起床一看,拉蔻儿出状况了。

  更正!是拉蔻儿正热衷于某件事。

  拉蔻儿姐?

  睡在隔壁床铺的帕希菲卡醒来后,只见姐姐正独自跪在床上,对着墙壁念念有词:

  帕希菲卡皱眉下床,走近拉蔻儿。

  她充血的双眼焦点别说是墙壁,根本就没对准任何地方。硬要说的话,是对着无穷远的彼方。除此之外,双手就像跳舞似的左右轻摆。

  这是普通人见了,肯定要退避三舍的景象。

  但帕希菲卡并非第一次看见姐姐这个样子。

  啊啊又来了吗?

  帕希菲卡轻声道试探地将手掌伸到拉蔻儿眼前,上下挥动.但拉蔻儿别说是反应,就连瞳孔焦点都漠然不动。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她的模样确实只像是故障;不过帕希菲卡知道,这是她沉溺某事时的模样。

  这么一来,不论是呼唤她,或是晃动她,拉蔻儿都不会有任何反应。乍看下有点可怕,不过是非常简单明了的热衷方式。

  帕希菲卡记得昨晚商讨完御敌大计后,拉蔻儿就若有所思地拿着鹅毛笔和纸在那里计算或是写笔记。

  看样子她事后并未就寝,就这么进入眼前的状态。

  天才都是这样吗?

  帕希菲卡叹了一口气,换上外出服,用房内水瓶的清水洗把脸,独自离开房间。

  反正现在这样,除非发生极度严重之事,拉蔻儿到自己满意为止前都不可能返回现实世界。

  妈妈年轻时也是那样吗?

  她嘀嘀咕咕地在走廊拐弯,朝夏侬的房间前进。

  目前为了防御敌人偷袭,夏侬和拉蔻儿他们改睡在别馆正中央的房间。

  金法司总管认为敌人既然能够穿墙攻击,临接室外的房间比较危险。

  不同于一般客房,这类房间没有窗户,而且结构也很奇怪。

  明明是隔壁房间,实际上却未邻接.必须走过螺旋状走廊,转一个角才能抵达。

  由于这些房间中央部位有梁柱和其他重要结构.改装城堡时亦无法一并修改。

  啊。帕希菲卡僵立在夏侬房间前面。

  因为雅木妮洁正从房内走出。

  为、为

  啊雅木妮洁一发现帕希菲卡,露出略显畏惧的表情。

  你在做什么?!帕希菲卡忍不住娇叱逼近。

  从男子寝室出来的同龄女子也是因为受到玉林的发言影响但这种场景很容易与某种想像结合。

  咦?咦?近距离承受帕希菲卡怒不可遏的视线,雅木妮洁一时不知所措。

  你再怎么说都是贵族的干金小姐耶!这种半夜溜到男人房间私通的行为帕希菲卡说到一半,蓦地住口。

  因为雅木妮洁的双眼湿润,仿佛即将融化流出。

  看见开始嘤嘤啜泣的雅木妮洁。帕希菲卡深深叹息。重新端详她的双手,只见一个小小的托盘上摆满了绷带、水壶以及药瓶。

  呜呜帕希菲卡低哼,她好像想太多了。

  仔细一想,智力退化的雅木妮洁不可能主动投怀送抱,更何况金法司总管也不可能容许这种事发生。

  忽然觉得自己变成虐待嫂嫂的坏心眼小姑,帕希菲卡俏脸一皱,没想到雅木妮洁看了反倒更加惊恐

  抱歉,我误会你了。帕希菲卡说完,老实低下头去。

  咦?雅木妮洁百思不解地眨眼。

  呃总之我生气是误会一场,抱歉,雅木妮洁没做错事。

  唔嗯。

  望着轻轻点头的雅木妮洁,帕希菲卡不由得想起前阵子遇见的黑发少女。

  她很清楚。

  自己烦躁的理由.几乎与那时如出一辙。

  夏侬温柔待人,并非今天才有的事。老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态度,对求助者却无法袖手旁观帕希菲卡对这样的哥哥感到自豪:不过从诗音的例子也知道,他这种个性很容易招惹麻烦。但帕希菲卡也不愿否定哥哥堪称好好先生的个性。

  既然如此,不能每次都为这种事生气帕希菲卡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

  然而,这次跟平常有些不同,她觉得不太一样。

  举例收说诗音那次的时候,她所追求的就是夏侬本人。

  那名黑发少女不但喜欢他,而且明白他的温柔,才会想亲近他。

  但雅木妮洁则非如此。

  帕希菲卡已从夏侬和金法司总管那里得知大略情况。她的内心没有夏侬,她只是将艾尔丁南德这个幻影投射在夏侬身上。

  这件事让帕希菲卡感到一股莫名的不悦。

  终归是替身。对雅木妮洁而言,夏侬只是这种程度的东西。

  对象是谁都无所谓,夏侬只是刚好成为这个幻影的投射目标,不过如此而已。

  就算对象是跟夏侬截然不同的人,对雅木妮洁来说肯定都无所谓。

  这令帕希菲卡很不舒服。

  既然谁都无所谓为什么偏偏就挑上夏侬?

  根本不知道夏侬这个人的独特优点,却想将他霸占。留在自己身边,帕希菲卡看到这样的雅木妮洁就一肚子火。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夏侬不是代替品,不是该这样运用的廉价人类帕希菲卡如此认为。

  明明一点都不了解夏侬哥。

  她如此认为。

  那个帕希菲卡心念一动道:我有点事想问你,可不可以到其他地方谈谈?

  听见她突如其来的提议,雅木妮洁显得极度困惑。

  呃那雅木去问艾尔丁雅木妮洁回头望着夏依的房门

  别人的意见不重要,我是在问你。帕希菲卡说完,也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

  雅木妮洁泫然欲泣地看看夏侬房间的门,又看看帕希菲卡的脸.暗忖半晌最后怯生生地点头。那副模样与其说是下定决心,倒像是慑于帕希菲卡的气势。

  嗯.那走吧。帕希菲卡点头步出。

  ※※※※※

  那位职业刺客名唤嘻嘻黛比。

  没人听过嘻嘻黛比的本名,甚至没人见过她的真实样貌。

  人们只知道嘻嘻黛比是拥有罕见实力的魔导士,而且虽然身为魔导士,却总是亲手给予标的物致命一击所知仅限于此。

  嘻嘻黛比性好杀戮。

  嘻嘻黛比相信职业刺客是自己的天职,她并非没有其他维生方式,而是对杀人这种行为爱不释手。因此对嘻嘻黛比而言,这是兼顾兴趣和实益,无可取代的工作。

  以魔法将标的物逼至绝境,彻底凌虐之后,最后亲手杀死全身瘫痪的对手。任何凶器都无妨,不过嘻嘻黛比偏爱利刃更甚于钝器,因为殴击无法充分享受亲手杀死对方瞬间的微妙触感。

  以剃刀割断颈动脉更是嘻嘻黛比喜爱的手法。

  并非瞬间死亡.而是徐徐爬近,可是确实降临的死亡。察觉死亡气息的牺牲者所呈现的绝望和痛苦神情,紧紧虏获嘻嘻黛比的心灵。

  万般折腾、丑态毕露地苟延残喘,然而醒悟自己终究难逃一死的瞬间,牺牲者脸上浮现的那种表情啊!光是在脑海浮现昔日目睹的那些脸孔,萦绕意识的迷醉甚至令嘻嘻黛比檠不住当场高潮。

  践踏他人是一种快感。

  牺牲者们乃是为了让她踩在脚下所生的地毯,他们释放的惨叫乃是歌颂嘻嘻黛比的赞歌,他们淌流的血液则是衬托嘻嘻黛比的鲜花。

  不分男女老少,嘻嘻黛比皆平等诛杀。这些人的反应各异,十分有趣,硬要说的话,她最喜爱的牺牲者是少年少女,或是顽强的战士。嘻嘻黛比杀死这种人时,能够获得最大的快感。

  大部分的少年少女对未来下意识抱持的憧憬当这些梦想粉碎殆尽的刹那,他们的反应尤为鲜活生动。神情在坠入绝望深渊时的巨大变化,滑稽得难以言喻,为嘻嘻黛比带来极大的兴奋和欢愉,这是老年人所无法提供的。

  优秀的战士亦同。虽有程度上的差别,但他们对自己的力量自命不凡,其至可说是自我迷恋。当这种自信被体无完肤地击碎当身为生死之交、比任何事都值得信赖的自信背叛自己的瞬间,他们脸上的悲怆绝望给予嘻嘻黛比亟欲滚动身体的雀跃。

  所以.一听闻这三兄妹的事迹三人让无数业界闻名的职业刺客再也无法杀人的伟业.嘻嘻黛比就再也无法自持。

  十五岁的少女.以及守护她的双胞胎剑士和魔导士。

  真是极度美味可口的猎物,嘻嘻黛比甚至认为这是上苍特地替她准备的礼物。

  迄今能够击退无数职业刺客.就代表他们拥有超凡的运势和实力。老实说,就嘻嘻黛比看来,他们的战绩甚至堪称奇迹。

  这三人铁定是在等待被自己杀死嘻嘻黛比如此认为。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竟未能发现如此无畏迎接自己的猎物?嘻嘻黛比甚至对此感到万分抱歉。

  实际接触他们三人尤其是与夏侬卡苏鲁交战后,嘻嘻黛比深信自己的预测是正确的。

  嘻嘻嘻嘻嘻黛比此刻正在远处静静凝视诺林科特别馆。

  胸口一阵心荡神驰。

  将那名男子夏侬卡苏鲁,逼人绝望深渊杀死。这件事让她兴奋得不能自已。纵使身陷那种绝望处境仍义无反顾地扑向对手将拥有这种气概的男人打得遍体鳞伤,再让他面对眼前的无力感。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与其直接攻击他,不如将他周围的人一个个杀死更有效。每增加一名牺牲者,他这种人就会对自己的力不从心感到悲痛、懊丧、悔恨他就是如此傲慢。

  没错.这是傲慢。

  自认有能力拯救万众,甚至对自己不必负责之事流露同情、懊悔,借此沉浸于优越感之中。仿若在向世人宣告只要自己有意,没有办不到的事。

  若非如此,他又岂会舍命守护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

  嘻嘻黛比要让这种人品尝真正的绝望。

  要让他无暇沉浸于这股优越感,甚至不容置喙、彻底面对自身的无力。借此彻底破坏他的自尊.最后再杀死他。

  到时,他将出现何种表情?

  嘻嘻嘻,太美妙了嘻嘻黛比低语完,开始朝诺林科特别馆全速奔驰。

  ※※※※※

  诺林科特别馆的庭院很宽敞。

  总之非常大,庭院并非建筑物的附属品。或许该说别馆里除了建筑物的兴建之处。其余范围都是庭院。

  放眼望去,不但有森林,建筑物旁亦有河川流经。原本的城堡或许是为了确保水源.才选在此处兴建。

  仔细一看虽然现在已经拆除,但部分河川确实位于城壁遗址内侧.河川昔日似乎并非流经庭院。而是流进建筑内部。

  设置于面对这条河川的一座平台。

  帕希菲卡和雅木妮洁此刻就在这里,隔着一张白桌面对面坐着。

  我问你.

  帕希菲卡心不在焉地眺望流水道:

  雅木妮洁到底喜欢夏侬哥不对!到底喜欢那个艾尔丁南德的哪一点呢?

  咦?咦?猛然被对方这么一问,雅木妮洁诧异地频频眨眼。

  但她随即笑咪咪地说:因为他很温柔。

  瞥见她天真无邪的笑容。帕希菲卡暗自蹙眉。

  (呃挺可爱的嘛,嗯虽然比我年长。)

  雅木不能没有艾尔丁。雅木妮洁梦呓似的说要是没有艾尔丁.雅木雅木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因为有艾尔丁,雅木才能活下去,雅木是为了跟他相遇才出生的

  有有这么夸张?帕希菲卡略显退缩地说。

  雅木不能没有他,只有艾尔丁关心雅木。如果艾尔丁不在,雅木就孤伶伶的了。雅木是没人要的任性孩子,所以只有艾尔丁关心雅木。雅木

  雅木妮洁叽哩咕噜地反复,口吻异常平淡

  (原来如此。)

  帕希菲卡突然想通了。

  这是咒语,她对她自己下的咒语。一旦失去艾尔丁南德,自己就无法朝未来前进一步她如此告诫自己。

  她为何萌生这种想法详情帕希菲卡也不甚了了。虽然不清楚,可是帕希菲卡也能体会因为无法肯定自我,转而依赖他人的这种想法。

  因为帕希菲卡自己也曾一度有这种想法。

  其他人不行吗?

  雅木妮洁闲言,茫然不解地眨眼。

  其他人?

  如果出现其他温柔的人关心雅木妮洁的人.雅木妮洁还是不能没有艾尔丁南德吗?

  没有这种人的喔。雅木妮洁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只有艾尔丁关心雅木。

  为什么?其他人说不定也会喜欢你呀?

  可是只有艾尔丁嘛。雅木妮洁语气如故,宛如在诉说天经地义、牢不可破的常识,语气毫不迟疑。

  我问你,如果是如果喔!帕希菲卡一时有些踌躇,搞不好自己即将说出扼杀雅木妮洁这名女子的一句话。

  话虽如此

  那如果艾尔丁南德死掉的话,雅木妮洁要怎么办?

  雅木妮洁一脸不可思议地陷入沉默。

  不知对方在说什么就是这种表情。

  如果艾尔丁南德不在,雅木妮洁出生的意义就要消失了吗?这一瞬间,雅木妮洁的人生就全部失去意义了吗?

  没有这种事。雅木妮洁梦呓似的应道:因为艾尔丁不可能死掉的。

  为什么?

  因为艾尔丁不会死的。我的意思是,他为什么不会死?艾尔丁南德也是人吧?既然如此,就可能会死吧?也许

  是意外.也许是生病。

  可是艾尔丁不会死的。雅木妮洁喃喃自语眼神恍惚。

  她恐怕是为了失去自己的意义,才不肯承认他的死亡。因而擅自决定,有艾尔丁南德才有雅木妮洁诺林科特。

  所以.艾尔丁南德不会死。

  到头来帕希菲卡叹道:你根本就不喜欢艾尔丁南德嘛。

  嘎?雅木妮洁满脸疑惑。

  (艾尔丁南德这个人到头来只不过是个符号罢了。)

  帕希菲卡寻思。

  对自己百般温柔的人,对自己关怀备至的人,到头来雅木妮洁只是将这种条件冠上艾尔丁南德这个名字。她并非正视艾尔丁南德这个人,而是将记忆里对自己最温柔的人、在自己痛苦时给予最多关怀的人,视为这个名字的象征。

  所以对象是谁都无妨,只要是关心自己的人,只要是为自己的存在赋予意义的人,只要是不舍弃自己的人,只要是这样的任何人,对她而言就是艾尔丁南德。

  你只是想轻松而已吧?

  嘎?咦?雅木妮洁不明就里,表情不安扭曲。

  这样很轻松嘛,毫不怀疑地认定我是为艾尔丁南德而活,不是很简单明了吗?就连必须选择时都无须烦恼,将身心奉献给某人,其实是非常轻松的事。帕希菲卡苦笑。

  反过来说,只要是肯接受奉献的人只要是不拒绝自己的人,这种情况谁都无所谓吧?可是这跟喜欢某人是不一样的吧?对方只是让你自己轻松自在的道具罢了。

  咦?可是可是

  到头来,这跟你自己孤单一人也没什么差别吧?其他人跟自己想法不同、感觉不同可是,正因为跟这种其他人在一起,才感到快乐吧?谁是为了谁而存在,或者谁是为了与谁相遇才出生这种说法听来很美,但终究只是将自己的行为或判断责任全数推给别人.这种行为其实非常帕希菲卡顿了一下.最后下定决心似的说:非常恶心。

  !雅木妮洁神情骇然地站起。雅雅雅雅雅雅木、雅木我不是、不是这样。是因为因为艾尔丁很温柔所以雅木才我才我才喜欢他的关心我艾尔丁不我啊啊或许是发生轻微的精神错乱,雅木妮洁气息紊乱地说。

  帕希菲卡看着她.内心忽然想道。

  (其实她应该知道吧?)

  其实雅木妮洁知道.明明知道却故意不去想吗?所以退化至无须思考这件事的幼儿状态,退化至那个天真烂漫、尽情享受众人关爱,而无须负任何责任的年龄。

  因为若非如此,自己这个存在就将崩溃。

  抱歉。我太严苛了吗?帕希菲卡搔着脸颊苦笑。因为我也曾跟你有过相同的想法。

  不懂,雅木不懂。口里虽然这么说,但或许是知道帕希菲卡并非在指责她雅木妮洁总算恢复一些镇静。

  嗯,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懂。帕希菲卡搔头道:这种说教之类的事,比较适合夏侬哥或拉蔻儿姐,我果然不该做不合身份的事啊。

  (看来我也没资格说夏侬哥。)

  自己也真是好管闲事。

  话虽如此.刚开始只是单纯气不过,如今交谈过后,帕希菲卡发现了。

  这名女子身陷其中的坭沼似曾相识。

  所以她才忍不住多嘴,以曾在相同泥沼挣扎的过来人身份。

  雅木不能喜欢艾尔丁吗?

  没这回事。帕希菲卡看着雅木妮洁恳求似的眼神笑言:不过,既然决定喜欢,就要正视对方,认真喜欢喔。

  雅木不懂。

  嗯抱歉,太艰深了吗?

  对方外表已是成人,因此她老是忘记要简单明了地解说。

  就在帕希菲卡想着这种事时

  帕希菲卡。听见突如其来的呼唤,帕希菲卡愕然回头。

  是伺时到这里来的?

  一名少女俏生生地背对河川站立。

  玉林?

  听见帕希菲卡的呼唤,玉林轻轻一笑。

  喏,帕希菲卡,我有个小小的请求。玉林面带笑容,语气平静语气异常平静地说。

  情况不对劲。

  帕希菲卡反射性地皱眉想道。若是问她哪里不对劲,她亦无法立刻指出,但就是觉得不妥,仿佛目睹某种极端不协调的组合。

  怎么了?什么事咦?你

  某种来历不明的东两从占卜少女身上流出,眼睛看不见可是令人全身起鸣皮疙瘩的某种东西。

  帕希菲卡曾经有过这种感觉。

  她多次经历这种尽管程度各异,但类型相同的感觉。

  杀气

  别担心。玉林道。

  同时

  我还不打算杀你。

  无数白色飞沫漫天飞舞。

  白晃晃的水珠在阳光下围绕全身只见玉林身后的河里出现一具庞大的盔甲。

  !拉蔻儿猛地一颤。中计了。

  她在低语的同时跃下床铺,飞身而出。

  温婉美貌依旧,但此刻表情略显焦躁。

  中计了。

  她内心暗忖。自己低估了对手的实力。

  拉蔻儿昨晚就已启动警戒用结界魔法乐园,上次交战时取得了敌人的体重、身高、体温及其他情报,因此下次遇袭时.理当能够预先察觉。

  然而敌人比她技高一筹。想必敌人料到拉蔻儿会启动乐园戒备。便将计就计。

  敌人恐怕是褪去盔甲而且溯流而来.借此改变自己的体重、身高和体温。拉蔻儿掌握的数据,乃是敌人身穿盔甲时的体重、身高和体温。

  再加上乐园一般不会探查低于魔导士站立的平面地底,因为照理说,这种行为没有意义;可是既然不会探查低于地面的范围换言之,万一敌人沿河底前进,就无法侦测出对方。

  拉蔻儿!夏侬不知何时出现在于走廊急奔的拉蔻儿身侧。

  他想必也是察觉杀气才奔出的。

  你到底在搞什么?!

  拉蔻儿边跑边对怒气冲冲的弟弟答道:对不起,因为没反应敌人识破乐园的弱点,反将一军。

  换句话说,对方实力跟你差不多?

  要利用对手的弱点将计就计,必须对敌人的魔法相当熟悉。至于决定魔导士优劣的关键,基本上就是意识容量和知识量。

  说不定在我之上。

  夏侬格格的咬牙声达拉蔻儿都听见了。

  不但肉搏战胜过夏侬,甚至在魔导士的能力都与拉蔻儿匹敌,普通方法铁定毫无胜算。

  该死的我们有胜算吗?

  拉蔻儿闻言对弟弟微笑道:既然对方跟我们一样是人.就没有绝对这种事吧?

  那倒也是。

  交换一个淡淡的苦笑夏侬和拉蔻儿奔向庭院。

  ※※※※※

  轻微金属声响起,胸部装甲朝两侧开启。

  由盔甲整体面积来说,胸部装甲只能算是一小部分总计五十七枚装甲板里的两枚;不过这两枚装甲一打开,就成为足以容纳玉林嘻嘻黛比娇小身躯的入口。

  嘻嘻黛比以熟稔的动作唰一声从胸部钻入盔甲内部,缩起四肢合上装甲板。姿势犹如子宫内的胎儿这就是嘻嘻黛比操控爱用盔甲汤姆①时的基本状态。

  换言之,嘻嘻黛比井非以自己的肉体操控盔甲,只是藏于盔甲的胸腹间而且是极小的部分,头部和四肢等其他部位都是空心的。

  嘻嘻黛比利用魔法形成的力场包裹着汤姆,控制盔甲行动。超越人类的臂力和脚力,以及无视格斗技原则的四肢动作都是汤姆在魔法力场的操控下完成,是身为人偶才能达到的效果。

  控制盔甲汤姆的力场,乃是嘻嘻黛比自行组成的魔导式。

  这是以武雷神为首的半自动型攻击性魔导式的应用。但不同于武雷神,不必提炼破坏力,加上盔甲就是容器。亦不用控制外形的式子。此外,基本上是由嘻嘻黛比的意志控制汤姆的行动,因此也无须自动追击目标的假想精灵(Roudne)的式子。

  基于上述理由所产生的多余意识容量,让嘻嘻黛比能够启动其他魔法。

  正因如此,嘻嘻黛比的汤姆不但拥有与一流高手短兵相接的肉搏战能力,同时亦能进行魔法攻击。

  嘻嘻嘻嘻嘻黛比从装甲缝隙的窥视窗,俯瞰脚下昏迷不醒的帕希菲卡和雅木妮洁。

  夏侬卡苏鲁应该转眼即至。

  到时她就能一如前两次般展现超越夏侬的能力,同时将她们俩玩弄至死。如此一来,他肯定会绝望呼号,对自己均无能为力大肆诅咒、懊恼,最后抛开面子和虚荣,向自己苦苦哀求。

  他的骄傲崩溃的景象,一定、一定能够替自己带来前所未有的欢愉

  嘻嘻黛比一边胡思乱想,同时等待夏侬的到来。

  ※※※※※

  冲到庭院内的夏侬愣在原地。

  巨大的盔甲就在眼前。

  这倒还好,这是预料当中的事然而当敌人的左手拎着两名女性,情况就大大不同了。

  帕希菲卡雅木妮洁!

  她们都无力地垂下四肢,从微微起伏的胸口看来,似乎只是晕了过去;话虽如此,终究不是能够安心的状况。夏侬比任何人都明白盔甲的力量,只要对方有意,瞬间就能拧断帕希菲卡她们两人的脖子。

  你

  嘻嘻,嘻嘻嘻嘻,夏侬卡苏鲁盔甲内部首次发出具有意义的句子。

  可是令夏侬大感错愕的并非句子本身,而是对方的声音。

  是女人?>

  相较于夏侬的惊讶,拉蔻儿则是泰然自若地说:玉林是你吧?

  拉蔻儿如此呼唤后,盔甲微微扭动身躯。或许是想转向拉蔻儿,但这具盔甲的动作跟人类有着十分微妙的差异。

  你就是让夏侬身受重伤的敌人吧?

  玉林?你们认识?

  夏侬蹙眉问。

  三人已经扼要说明过彼此的遭遇但拉蔻儿她们并未特别交代玉林的事,因为她们并没有什么必须特别说明的关系。

  偶然在镇上遇见的女生

  不是偶然。盔甲内部传来吃吃的窃笑声,确实是少女特有的声音。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你们的因为只要夏侬.卡苏鲁你还活着,一定会回到帕希菲卡和拉蔻儿身边。

  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我吗?

  一开始当然是受托杀死废弃公主,不过这种事根本无所谓,反正帕希菲卡随时都能杀死。反倒是夏侬.卡苏鲁,你呀,我要杀你。

  我做了什么惹人厌的事吗?夏侬嘴里打趣,内心却偷偷计算敌人的呼吸。

  既然帕希菲卡她们被当成人肉盾牌,就不能以力天神袭击敌人,只能攻其不备,夺回帕希菲卡,可是

  (混帐!真是麻烦的家伙。)

  夏侬心下暗咒。

  敌人毫无弱点,或者该说找不到对方的弱点,甚至无法解读呼吸。

  盔甲的动作和架式完全背离格斗战的原则,站姿与外行人无异,动作却与体力恢复时的夏侬不相上下。

  面对行动速度与自己相当的敌人,不可能从正面找到对方弱点。在格斗战上,固然有迫使敌人暴露弱点的技巧,然而,夏侬并不确定盔甲是否适用这类技术。

  总之,各方面都乱七八糟,夏侬脑袋瓜里的武术常识几乎都派不上用场。

  况且他也不可能频频与这名敌人正面交锋,若是随便以长刀承受敌人的斩击,搞不好整把长刀都会被对方劈成两半。

  先不论敌人武器的锐利度如何,至少这具盔甲拥有让此事成真的爆发力。

  她究竟用了什么手法?

  盔甲内部的人似乎是一名少女但这具连夏侬都必须抬头仰视的庞大盔甲,妇孺纵使藏身其中,也绝不可能自由操控。以帕希菲卡为例,至少要四个她才能塞满这具盔甲。

  嘻嘻嘻,夏侬卡苏鲁好个蝼蚁之辈,你很厉害吧?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强吧?蝼蚁之辈还这般臭屁。嘻嘻嘻。你还真是自命不凡。你这种傲慢的家伙一旦绝望,就惨不忍睹。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傲慢者惨兮兮的绝望表情非常美妙哩。遭到自己信赖的力量背叛,自信瓦解碎裂,嘻嘻嘻嘻。蠢货~~蝼蚁再怎么挣扎都是蝼蚁喔。

  双眉深锁的夏侬紧盯盔甲。

  不出所料这名敌人就想欣赏夏侬绝望的模样。不是因为工作,而是单纯具有这种嗜好的虐待狂,那具盔甲内的人类乃是拥有扭曲欲望的人物。

  你这种家伙很顽固,就算自己被杀也不肯承认失败吧?

  嘻嘻黛比兴致盎然地说:

  话虽如此,你这种家伙的弱点就是自己无能为力的事,例如万一自己的朋友、情人或家人在眼前惨遭杀害,一下子就会崩溃。嘻嘻嘻,真是傲慢,就连他人死亡,都要怪罪自己都是我力有未遂,嘻嘻嘻,你以为自己是谁呀?

  />

  蝼蚁之辈还以为自己有能力解决一切,啊啊,真是傲慢!你这种家伙一旦面对自己的能力极限,就会彻底崩溃,而目睹这番光景真是大快人心,嘻嘻嘻嘻。

  身份一曝光,就变得喋喋不休哪。

  夏侬冷冷道。

  没用的喔,别故意装出一副冷静的模样。你很紧张,心神不宁,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不安。嘻嘻嘻,好我就将你的恐惧化为现实吧,先从这个女的开始。

  右手巨剑尖端飕一声勾住雅木妮洁的衣领,玉林故作姿态似的朝夏侬提起俘虏。

  别动喔,你一动我就杀死帕希菲卡,知道吗?

  正想飞扑上前的夏侬动作骤止。

  嘻嘻嘻嘻,烦恼呀、烦恼呀。对!快否定自己的高强,快咒骂自己的软弱无能。嗯一你就趴在地上,学狗爬给我看吧?这样的话,搞不好我会饶帕希菲卡一命喔。

  你

  要是遵循对方吩咐,这名敌人肯定会乐不可支地杀死夏侬,解决帕希菲卡。这名少女的行动纯粹是为了凌辱夏侬,逼他绝望惨叫,只不过如此而已。正因如此,夏侬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亦没有乘虚而入的余地。

  话虽如此

  承蒙你这么看得起我哪。夏侬冷笑道。

  什么?

  自己有能力解决一切?对自己的能力自我陶醉?嗯,我的确曾经有过这种想法,不过有个男人告诉我夏侬松开长刀说。

  他趁敌人讶异沉默之际,连珠炮似的说:过度拘泥此事的话,总有一天会完蛋的。嗯,你或许是比我厉害。况且我的伤势尚未复原,光凭我一人与你战斗,既不可能打败你,也不可能夺回妹妹或雅木妮洁,可是,这又怎么样?

  盔甲微微扭动身躯。

  这说不定是表示困惑的动作。

  我并非喜欢高强的自己才变强,而是因为逼不得已才变强,所以我也明白自己的极限。我有无能为力的事。也承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好丢脸的。我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软弱。

  哈!你何必口是心

  我将你的话原封不动地奉还.杀手小姐。你为什么想逼对手臣服,让对方品尝绝望?明明可以迅速解决的工作,你为什么要本末倒置,只为凌辱你认为高强的人?要我告诉你吗?换句话说,你比任何人都恐惧,不敢承认自己软弱的事实。

  我比你弱,这我可以承认。喏,开心一点啊,我这人根本就不值一哂,只不过是福星高照才活到现在。我至少知道三个比我厉害的人,还知道一个在某些情况下可能比我厉害的人,甚至知道人类这种生物其实是微不足道的脆弱存在。

  嘻嘻黛比一语不发,虽然未置可否但夏侬察觉她的气息微微一晃,真的只有微微一晃。

  你很开心吗?赢过我很开心吗?应该不会吧?就算赢过弱小的存在,也不能证明你不弱小。就算找出再厉害的家伙,也不能保证他就是世上最强的人。没错,我根本就不是最强的.但假如我是蝼蚁,你又如何证明自己不是?

  真是长舌的蝼蚁。嘻嘻黛比哼道:不过我知道,你只是想争取时间,争取时间让后面的拉蔻儿剖析我的手法,寻求对策。

  是吗?夏侬面色一寒道。

  然而

  你知道的也只有这点程度。

  ?!

  下一瞬间巨剑在锵鸣声中晃动。

  ※※※※※

  雅木妮洁的身体从晃动的剑尖坠落地面。

  同时一道影子从旁奔向颓倒在地的雅木妮洁。

  是金法司总管。

  至于摇晃巨剑的铁球攻击,当然是由他的弓所射。只要更换弦上零件,箭矢或铁球皆可发射。

  他扔下弓,飞扑至跌落于盔甲前方的雅木妮洁,接着顺势在草皮滑行,远离盔甲。

  这段期间,嘻嘻黛比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然而,金法司飞身扑来的同时,夏侬亦向前跃出。

  盔甲阵脚大乱.夏侬还是金法司嘻嘻黛比一时不知该应付哪个。

  但这一刹那足以让夏侬缩短两人间距。

  墙啊,阻挡一切!

  防御性魔法塞壁启动。

  我叫你别动了喔!玉林说着将巨剑朝帕希菲卡挥落

  喀当。

  巨剑在沉闷的声响中弹开。

  帕希菲卡全身裹着一层淡淡的多角形光膜。夏侬的塞壁并非保护自己.而是帕希菲卡。正因如此,他才苦苦等侯机会,迫近到魔法能够保护帕希菲卡的距离。

  再说得详细一点,他之所以故意大声说话,也是为了掩饰金法司总管在暗处拉弓瞄准的声音。

  唼!

  巨剑直接横向扫来。

  夏侬朝地面一滚,避开剑击,逼近帕希菲卡身边抽刀,同时解除帕希菲卡四周的塞壁。

  战女啊,祝圣!

  嘶吼同时,坐在地面的夏侬将手中长刀刺入紧攫住帕希菲卡的盔甲手腕。

  不论岩层、钢铁俱能劈开的战斗辅助魔法祝圣刀,展开一层薄如蝉翼的力场。

  但不知为何,长刀只嵌入盔甲些许。

  何止如此.嵌入处甚至进发某种冲击将夏侬和帕希菲卡双双弹开。

  这是祝圣刀的力场和汤姆的力场相互干涉所致,不过夏侬当然不知其中奥妙。

  呜夏侬虽被弹开,还是一把拉过帕希菲卡。搂着她坠向地面。

  你这混帐!盔甲挥下巨剑。

  这一剑并非瞄准远远飞开的夏侬他们反而劈向正抱起雅木妮洁准备逃逸的金法司总管。

  !!夏侬目光错愕地追逐金法司总管和雅木妮洁。

  漫长的一刹那。

  金法司总管和雅木妮洁轻轻弹起,在半空曳着平缓的红色轨迹在地面弹跳树下,终于倒地不起。

  混沌的意识逐渐清晰。

  暴露在冷冽的空气中,雅木妮洁睁开眼。

  她正想按地起身.手掌无意摸到一个柔软物体同时感到一股滑腻。

  湿淋淋的触感。

  刺激鼻腔的铁锈味与这股触感结合,加深她的不安。将手掌伸到眼前,雅木妮洁第一次发现自己满手鲜血。

  咿尖叫声哽在雅木妮洁的喉咙,但下一瞬间,垂下目光的她终于知道垫在身下的东西一开始摸到的柔软物体是什么了。

  是金法司总管。

  仔细一看,沾湿她双手的鲜血正从他的嘴里汨汩流出。

  鲜红的血,暗示死亡的不祥色彩。

  某种冲击掠过雅木妮洁内心。

  金法司?金法司!金法司!雅木妮洁连忙离开金法司的身体,将他抱起。

  她的衣服被他的鲜血染湿,但这点小事根本不重要。夏侬和拉蔻儿此刻就在附近与盔甲作战。但雅木妮洁对那些杂音和景象置若罔闻。

  金法司!

  小姐金法司总管微微睁眼。

  这名总管令人印象深刻的单边镜片不知何时已经撞落。

  他是一向伴随在旁的侍从,打从自己出生就守护迄今的人物。

  在母亲离去,父亲病殁,艾尔丁南德阵亡,祖父仙逝所有人都弃自己不顾时,比双亲更长久、更温柔、更坚持保护自己的人。

  这样的存在雅木妮洁一直将之视为空气。

  她认为金法司伴在自己身旁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您安然无恙吗克雷赞特金法司这把老骨头受一剑总算是值得的。

  你怎么了?你没事吗?喂,金法司

  可是雅木妮洁此时从金法司的神色里感到明确的。死亡。

  她多次目击死亡.祖父和父亲都是因病而死。

  但这次不同,这不是缓慢逼近的死亡。

  不容遗族有任何心理准备或觉悟,毫不留情地迅速降临、斩断未来,单纯而残酷的终结。

  消失不见。

  金法司将消失不见雅木妮洁初次意识到此事,此事让她首度清楚感受到金法司的存在。

  小姐属下有事相求。金法司忽然用力扭曲自己的扑克脸咧嘴一笑。还请小姐、请小姐别再诅咒自己。小姐不是艾尔丁南德少爷的一部分,艾尔丁南德少爷一定也不希望小姐如此。小姐有权追求自己的幸福,小姐应该抬头挺胸活下去。正因艾尔丁南德少爷希望小姐如此,才一直将小姐视为一位独立的女性,不是吗?

  你你在说什么?金法司血、血流出来了,血流出来了啊。雅木妮洁说完,搂住他的身体。

  属下一直想、一直想告诉小姐,可是属下很害怕,深怕小姐宛如玻璃般脆弱的心灵,因属下不当的劝谏损毁。对属下来说小姐就像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所以才决心守护您的幻想,决心在充满小姐和艾尔丁南德少爷回忆的这栋别馆,等待小姐返回现实世界的一天。

  这是为了属下敬重的老爷的唯一爱女,属下告诉自己这都是为了小姐,才坚守这栋别馆到现在,可是血液代话语喷出。

  金法司!

  可是,这终究只是属下的傲慢。既然以监护人自诩就有义务责骂孩子,但属下不敢面对这个义务听好了,小姐,这是克雷赞特金法司最初和最后的请求。请您有所自觉,您就是您,雅木妮洁诺林科特无须为任何人,只要为您自己而活。请您有所自觉,面对您自己的权利与责任,您乃是雅木妮洁诺林科特

  雅木妮洁猛然吸气。

  微弱的火花在她脑海绽放,虽然是非常非常微弱的火花

  不过.既然决定喜欢.就要正视对方,认真喜欢喔。

  面对您自己的权利与责任,您乃是雅木妮洁诺林科特!

  这些都只是语言。

  不论包含何等执着的期望和心愿,这些都只是语言。

  然而

  金法司

  或许是已经说完想说的话,金法司总管合上双眼,全身一软。无力垂落的四肢,就像被剪断丝线的傀儡。

  金法司?

  没有回应。

  金法司、金法司?骗人雅木妮洁愕然低语。

  呼唤金法司总管的声音在他的胸口空虚散去。

  骗人,我不要,不行,我不要你死,金法司!金法司!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些?不要走!金法司!

  面对雅木妮洁耍赖似的哭喊没有任何回应。

  蝼蚁之辈嘻嘻黛比暗叱,走近夏侬和帕希菲卡。

  还在那里自以为了不起地乱吠,现在吓呆了吧?

  那倒未必哟。

  回答的当然不是夏侬

  对了对了,我忘了告诉你。

  拉蔻儿微笑道。

  冷不防卷起的一阵风将她的黑发吹得漫天飞舞。

  将阳光丝丝扯裂的秀发黑雨。

  那道身影美则美矣,但也荡漾着某种骇人之势,嘻嘻黛比不禁倒抽~口气。

  我也相当强喔。

  嘻嘻嘻嘻嘻,是呀这么说来或许没错嘻嘻黛比说完,重新转向拉蔻儿。

  接着

  雷槌啊,击出!

  盾啊,现身!

  两人同时念诵连动式启动咒语。

  异于平时,威力提升至致命范围的雷击朝嘻嘻黛比进射.但嘻嘻黛比启动的防御力场挡住这一击。同时盔甲汤姆以刨开地皮之势冲向拉蔻儿。

  可是,这次的盔甲冲击则被拉蔻儿展开的塞壁隔绝。

  汤姆被冲撞的反作用力弹开,但立刻重新摆好架式,向上跃起。

  拉盖儿紧迫在后,连续攻击。

  接连启动。炎杖(Lavatein),紧追不舍。

  宛如出现一座火焰森林,火柱以雷霆万钧之势不断窜起。

  嘻嘻嘻果然厉害。在不断进发的爆炸和火柱追逐下,嘻嘻黛比呢喃。

  拉蔻儿并非不停反复启动、解除炎杖,这样不可能如此迅速地连续启动魔法,而是她在微妙的时间差下启动复数炎杖,对敌人连续攻击。

  话虽如此,一般的攻击性魔法必须进行瞄准,但嘻嘻黛比的动作太快,拉蔻儿的眼睛无法完全跟上她的行动。

  可是这种程度还不够!嘻嘻黛比猝然转向,再度冲向她。

  但拉蔻儿忽然停止魔法攻击,毫无反应、全无防备地杵在原地。

  就在此时

  啊,还有,很突兀地,拉蔻儿温温吞吞说道:我已经看穿弥那具盔甲的机关了。

  箭矢般笔直冲向拉蔻儿的嘻嘻黛比,冷不防身子一拐。

  她撞上旁边飞采的某件东西,动作因而大乱。

  呃?!力场虽然吸收大部分的冲击,但嘻嘻黛比眼前一黑,闷哼出声。措手不及的横向加速,令她暂时贫血。

  当啷金属撞击声同时降临。

  什?!

  原来如此啊。声音从头顶流入。

  不见了!汤姆的盔甲头部被打飞,不见了。

  旁边飞来的某件东西,出手打飞汤姆的头部。

  嘻嘻黛比急忙回头,只见夏侬悠然伫立在那。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夏侬恶狠狠地对她一笑。总之不是穿着,而是操控吗?难怪动作跟人类大相迳庭啊。

  他身上罩着奇妙的东西,是由数个玻璃薄膜似的平面所组成的盔甲。跟汤姆相比,样式有棱有角,形状相当粗糙不过每个平面发出薄绢似的摩擦声,正确无误地追逐

  他的动乍,毫无滞碍地笼罩他的身体。另外这个透明平面从他手里的长刀大幅延伸,将密封在薄膜内的长刀足足拉长一倍,形成一把透明的刀。

  圣战士(Einherjar)!?嘻嘻黛比惊叫。

  没错,你那身盔甲也是由武雷神变化而成的吧?

  一旦说穿,不过是无聊透顶的伎俩罢了。夏侬说着向前步出。

  岂有此理嘻嘻黛比怒驳:这种魔法需要一场的意识容量,明明已经停止研发

  没错。拉蔻儿嫣然一笑道:反过来说,只要能拥有异常的容量,这种魔法已经处于实用阶段啰。

  莫非是利用通讯魔法连结意识,确保容量吗?!

  答对了。夏侬说着向前一踏。

  半透明的玻璃大刀挟带空气挥落,嘻嘻黛比以巨剑抵挡。双方力场相互干预,爆炸般的声光四射.刀刃和剑刃相互拉锯。

  呜

  两人力量旗鼓相当。

  夏侬挥拳击向盔甲脆弱的腹部,狂涛骇浪的重拳将嘻嘻黛比击向半空,残余力道化为声光进散。

  嘎?!瞬间展开的力场化解了直接的打击力,可是无法尽数吸收的冲击透过盔甲,确实命中内部的嘻嘻黛比。

  呜呜嘻嘻黛比踉跄后退。

  对方很厉害,太强了。

  夏侬不停挥刀砍击。

  识破敌人的手法之后,嘻嘻黛比的动作看来确实像是僵硬的傀儡。前几次之所以赢过夏侬的速度或者该说是洞悉力乃是因为这种动作与人类截然不同,才让他感觉大乱。

  现在.夏侬的动作除了本身的速度,还有透过圣战士的魔导式强化、加快脚力和臂力。因为身体由圣战士的力场支撑,进攻时甚至不必担心出血或疼痛。

  这么一来嘻嘻黛比拖泥带水的动作再也无法胜过夏侬。这种基于邪道、攻其不备的优势,一旦面对基于正道、势均力敌的俐落动作,终究只有败北一途。

  冲击,冲击,又是冲击。

  尽管没有刀刃,但夏侬的砍击确实穿透嘻嘻黛比的防御,接二连三地冲撞盔甲。不断承受当啷当啷的猛烈砍击,盔甲逐渐扭曲变形。

  呜呜!嘻嘻黛比在地面滚动,想借此逃离夏侬,但夏侬亦步亦趋,挥刀如雨。

  这样下去,嘻嘻黛比恐怕再无胜算。

  呜!一阵格外大的冲击命中嘻嘻黛比。

  这样下去她将被杀。

  自己要输了。

  岂有此理!她不容许这种事发生,对!自己岂能输给蝼蚁之辈。如此高强的自己,岂能被绝望踩在脚下,她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嘻嘻黛比决定使出杀手锏。

  她将控制盔甲的力场瞬间提升至最大功率,奋力一击。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与狂嗥同时挥出的一击。

  倘若被夏侬闪开,嘻嘻黛比就再无胜算,因为魔导式的功率一旦超越安全范围,便将以无法修理的速度损毁。

  力场瞬间暴长,而盔甲的右臂

  啥?!

  居然射出去了。

  这并非比喻,而是一如文字所言,那条右臂盔甲的右臂部分,从手肘与本体分离,被瞬间暴长的力场弹开,射向夏侬。

  出其不意的奇袭,夏侬来不及采取防御姿势。

  圣战士的力场吸收一半以上的破坏力,转换成声光进散;可是,超越圣战士瞬间处理极限的全力一击,将姿势不稳的夏侬连同圣战士的力场撞飞。

  呃?!

  一边激起大量声光,夏侬犹如石子般不停在地面弹跳,一直滚到庭院角落,就这么颓倒在地。

  呜哼夏侬想要站起但身体失去平衡,再度跌倒。

  两人立场顿时对调,突然加速引发血行不顺,让夏侬出现警时性失明。

  哈哈哈!嘻嘻黛比高声欢叫。

  看吧!

  我比较强,我比较厉害,蝼蚁之辈,知道了吗?

  好,就追上去赏你致命一击吧。

  让你这个所向无敌的

  ?!

  身体喀啦一声停止移动。

  什什什么

  盔甲发出剌耳的挤压声。

  嘎?啊啊?啊啊啊啊

  钢铁开始紧勒全身。

  头昏眼花的压迫感中,嘻嘻黛比懂了。

  魔法失控。

  本应笼罩于盔甲外侧的力场开始失去控制。承受夏侬的连番砍击,不但变形甚至缺了一部分的盔甲,以及恣意提升功率而毁损的魔导式,再也无法相互契合理当控制盔甲行动的力场,居然开始朝内侧运作。

  盔甲发出钢铁挤压的嘎吱声,逐渐缩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想立刻消除式子、解除魔法但全身紧缩的剧痛让她无法理性思考。

  基于超凡出众的魔法才能,嘻嘻黛比总能随心所欲地绞杀敌人,未曾面临走投无路的窘境因此,一旦陷入恐慌状态,就完全无法从中解脱。

  心神大乱的嘻嘻黛比错失应变的时机。

  本应守护她的盔甲嘎吱嘎吱地勒紧,继续缩小。

  呜呕呕呕呕啊啊啊啊啊啊?!

  必须赶快脱身。

  必须赶快从这具钢铁棺柩里脱身。

  口吐鲜血,耳边传来周身骨骼碎裂的声音.嘻嘻黛比心里只有这个想法。

  必须赶快脱身

  啊呃!呕呕

  最后

  盔甲停止收缩。

  察觉异状赶来的拉蔻儿昕看见的是宛如某种前卫艺术品般,从压缩铁块里伸出的一只人手,以及从钢铁缝隙滴落的人量鲜血。

  译注①:嘻嘻黛比的Tabby的原意是母猫,盔甲:汤姆的Tom则有公猫之意。终章

  翌日诺林科特别馆的正门前。

  各位已经要走了吗?雅木妮洁温柔微笑但略显寂寞地道。

  坐在轮椅上的金法司总管就在她身旁。雅木妮洁原以为他伤重不治而大惊失色结果他只是痛晕而已。

  虽是虚惊一场,至少事情因此往好的方向进行。

  嗯,给你们添麻烦了。夏侬苦笑道。

  诺林科特别馆的墙壁,还留有跟嘻嘻黛比战斗时造成的大洞。就整栋诺林科特别馆来看,或许只能算微不足道的损伤,但他们确实毁损了建筑物。

  不,请别放在心上,各位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是吗?我到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贡献。夏侬耸肩。

  顺道一提击败嘻嘻黛比之后。夏侬他们得知荷纳迪商会出现大量死者,连杜兰都未能幸免。

  诺林科特家掌握在杜兰手中的债权,一部分变成遗产税缴入国库,其余则由杜兰家的亲戚们平均接收。

  尽管借款总额并未减少,但杜兰的死不但让他们取回征税权,而国库和杜兰的亲戚对雅木妮洁的爵位也兴趣缺缺。与其强逼雅木妮洁还钱,他们多半主张长期性的合理偿付。

  雅木妮洁未来的生活绝不轻松。

  不过,倒也并非全无希望吧夏侬这么告诉自己。

  可是雅木妮洁温柔微笑道。

  是金法司的那番言论?面临死亡时的恐惧?还是其他原因?或是上述的一切?

  夏侬不确定是什么改变了她。

  不过,当她知道金法司没死,情绪平复之后,就迅速恢复自己原来的面貌。她原本就是慧黠的女子,至少此刻站在夏侬他们面前的她,完全没有先前那种不安定的感觉。

  她目前正加紧脚步,追回自己冻结的时间。

  有点可惜。

  什么事?

  如果我还是幼儿状态,说不定夏侬就能待久一点。

  夏侬面对她柔美的笑容,不禁陷入沉默。

  帕希菲卡从背后射来的视线异常灼痛。

  以后若是经过附近,请务必光临寒舍,小女子恭候大驾。雅木妮洁说完,盈盈行礼。

  那姿态依然有种纤细柔弱的印象。可是,体内仿佛多了一个成熟女性的芯让自己独立站起的芯,这是夏侬的错觉吗?

  谢谢,告辞了夏侬说完,催马前进。

  他们打算先前往叶斯提安镇,照原本预定采购生活必需品,接着再折返主要干道。

  马车行驶片刻,夏依回头一望只见遥远的道路彼端.雅木妮洁和金法司总管仍在目送他们。

  又过了半个小时。

  结束购物的夏侬他们正在叶斯提安镇的城门办理出城手续。

  进出叶斯提安这座商业之都时,必须缴纳少许税金。

  拉蔻儿在设于门侧的办事处填写表格。跟办事员喁喁细语,驾驶座上的夏侬望着她的背影,蓦地轻声叹息。

  干嘛?没事叹什么气?

  一回头,帕希菲卡正瞪着自己。

  不,没什么,这次很累哪。

  喔不是因为眷恋不舍吗?

  眷恋?

  她长得挺漂亮的嘛。帕希菲卡挖苦道。

  嘎?啊啊对呀,这么说来确实挺不错的。

  明明这几天一直在一起,可是总觉得刚刚才见到真正的雅木妮洁身心契合的二十岁女子,真真正正的雅木妮洁。

  如今回想起来,他觉得她的微笑颇具魅力。

  哎好像有点可惜啊?夏侬想起金法司的提议,喃喃自语。

  老实说,尽管已经脱离最惨的情况,但雅木妮洁的未来绝非一片光明。艾尔丁南德的死,仍旧在她的未来宠罩一道阴霾。今后或许不会再选择逃避,但雅木妮洁也并未坚强到可以立刻面对此事。

  没有眷恋,虽然没有眷恋但还是残留一丝不安。

  如果可能,他想留下来支持她,他当然也有这种意愿,即便那只是缺乏现实考量的妄想,因为再怎么说,雅木妮洁在他内心的地位都不如帕希菲卡。

  不晓得帕希菲卡知不知道他的这种想法,她斜睨着他说:你应该没趁我们不在的时候,对那人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奇怪的事?

  呃所以就是该怎么说呢?就是健康的男人

  你到底在说什么?夏侬有气无力地说。

  此时,在拉蔻儿旁边办理入城手续的一名男子,跟办事员的交谈声忽地随风飘来。男人穿着军队发放的野战服,手里提着一个大行李袋,一看就知道是军人的打扮。

  这还真是年代久远的许可证啊,这是上一代领主的许可证吗喂~~到里面把那个签名副本拿来!

  唉,真不好意思,其实我有好长一段时间卧病在床。男人搔头道。

  哎呀,原来是这样。

  因为资料弄错,结果我的户籍不小心被删除了,而我被抬到医院后就跟废人一样,也没办法更正资料。好不容易可以活动身体时,也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这也真是辛苦你了。咦?这是失、失礼了,在下不晓得您是贵族,怠慢之处还请

  办事员战战兢兢地行礼,但这名军人打扮的男子毫无怨意,爽朗笑着摇头。

  不,别在意,毕竟我连衣服都没换就匆匆回来,这身破烂打扮,没人当我是贵族也是正常的。

  这么急着回到我们这里?

  我的未婚妻就住在这。男子缅怀地说:说不定已经跟别人结婚了,不过若是这样,我也想确认她是否过得幸福。

  男子说到此处,浮起羞涩的笑容。

  因为这是我跟她的约定。

  夏侬遥望他们俩一阵子

  怎么了?夏侬哥。帕希菲卡不可思议地询问注视远方苦笑的夏侬。

  没什么,虽然不是受了那名职业刺客的评论影响不过我这种家伙还到处担心别人,想想果然是种傲慢啊。夏侬苦笑道。

  什么跟什么?

  因为我光照顾任性的公主大人就分身乏术了。

  你在说谁?谁啦?帕希菲卡怒叱。

  总有一天倘若未来他们能够沿原路折返。回归故乡。

  那时说不定可以遇见为人妻或为人母的雅木妮洁,见证她以自己的未来击退对自己所施的咒语。

  人与人的羁绊,珍惜身边的人,自己就是自己。

  自由的心灵所带来的责任和权利。

  明白这些道理的她,未来肯定比现在更美。

  啊,你在想色眯眯的事对吧?

  帕希菲卡眯眼瞪视。

  没有。瞥了一眼办好手续向马车走来的拉蔻儿,夏侬悠然自得地闭起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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