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章

  那天,映入眼底的是一如往常的黄昏景色。

  一如往常的艳丽橙色,一如往常的刺目夕阳。

  家家户户都传出晚餐的香气,路上错身而过的人们好似也都赶着踏上归途。

  在色泽浓艳的斜阳中,我喜欢的人在哭泣。她站在我面前,止不住地哭泣。

  我该如何是好——我甚至不晓得该对她说些什么,这份不知所措让我感到焦虑并茫然。

  平常一同玩耍的公园此刻竟成了如此不舒坦且陌生的地方——才发现原来是失去了自己的立足之地,不由得心慌。

  被这个世界厌恶唾弃了。再这样下去,自己该不会死掉吧?这样的念头支配了整颗脑袋。

  心里浮掠过那么多凄惨灰涩的念头——然而现实世界里,我却只是用脚尖踢了踢跟前的地面而已。

  一直哭泣的少女忽然唤了我的名字。

  一抬起头,就看到那张哭花的脸蛋,正定眼注视着我。

  注视着这个什么都做不了,只会伤害她的男生脸孔。

  我始终无法忘怀那张脸上浮现的笑容。

  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那原来是撂倒对手时会有的轻蔑笑容。

  她坚强地抹去泪水,低声说了一句话。

  「——不温柔,你一点都不温柔。」

  一如往常的地点、一如往常的时间,但我们之间的关系却再也回不到那些往常了。

  因为我背叛了她。

  那一天——不是什么纪念日,只是个掩没在日历上的普通日子——对我而言,就是那样的日子。

  我醒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在自家的起居室里。

  我横躺在沙发上,仰望着熟悉的天花板。

  我知道自己的脉搏加快了。摸了摸额头,上面布满汗水。

  我不愿想起那段往事,却不被允许遗忘。

  为什么直到如今,我还是会被那个梦境纠缠呢?

  难道是想告诉我,旧事又会重演吗?

  背叛,无力改变。

  「……异羽?」

  视线在四周游移寻找。

  异羽不在这里。明明直到刚才都还在的呀。

  脑海中,忽然倒带重播了升学辅导室里的一战。

  我慌慌张张地从沙发上起身,虽然迟了些,但总算是想起来了。

  「去洗澡……了吗?」

  ——故事回到我闭眼假寐之前。

  和公主殿下分别之后,我和异羽并肩往正门走去,发现章子姊又像昨天一样等在那儿了。于是我们坐上她的车,不知为何竟直接开到了我家。

  「我也想一直陪着你们,可是还有很多手续流程得跑,正等着我回去提交呢。这事儿可不是谈完就算了,大人就是这点麻烦啊~」

  章子姊手里握着方向盘,对下了车的我们这么说。

  「等时间到了我再来接你们,在那之前就乖乖待着吧。」

  「……为什么是我家呢?」

  「因为我跟异羽的家还没整理好,完全不是可以让人看到的状态啦。」

  我和异羽两人各提着一只黑色的提袋。里头装着〈幽灵课〉的制服一套,前天使用过的无线对讲机当然也在其中。

  正打算进家门时,章子姊却把我叫住了。于是我将钥匙交给异羽,让她自己先进去。

  「优一,我们来聊聊〈灵魂伴侣〉的事吧。」

  「〈灵魂伴侣〉的事?」

  「没错。灵魂虽然会不断重覆转生,但绝不会与同伴分离。就算还没遇见彼此,终有一天必定会在某处产生联系,这便是前世之缘。因为有缘,人与人才会相遇。这种事……对了,或许就是人们所说的命运吧。」

  章子姊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

  「优一和异羽有着无与伦比的契合度。在灵魂的交流上也是最合适的。如果把灵魂间的邂逅与其关连称作命运——」

  她停了一会儿,才像在品尝字句间悦耳的响动般接着说。

  「有着最佳契合度的人,不就是所谓的命定之人吗?」

  「命定之人?」

  「对啊——用异羽讨厌的少女情怀来解释的话……」

  看着异羽身影消失的那扇大门,章子姊的嘴角扬起恶作剧似的微笑。

  「优一,你或许是异羽的王子殿下——也说不定喔。」

  「什——」

  这个人突然在胡扯什么啊?

  「不可能的……因为〈灵魂伴侣〉也有可能不是人类啊。」

  「但反过来说,优一可是在这么不可思议的机率中被选中了呢?这是多么罗曼蒂克的事啊。如果是我,说不定会觉得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命运了。」

  章子姊淡淡一笑,对着哑口无言的我又接着说。

  「在无法计数的灵魂中,异羽一直在寻找能与自己契合的那一个。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我再清楚不过了。就算如此,就算不知道最后会有怎样的结果,异羽还是行动了——终于来到你的面前,这一点你可千万别忘记了。」

  说完这句话后,章子姊顺手戴上墨镜。

  「我只是说也有这样的可能性,你别想太多啰?」

  都被说成那样了,会忍不住去在意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在我来接你们之前,异羽就麻烦你照顾了,未成年的青少年可别做什么色色的事喔?」

  「我才不会咧。」

  目送章子姊离去后,我才转身打开玄关大门。

  命定之人?那已经不是超自然,而是属于童话故事的范畴了。应该说是渴望爱情的人所怀抱的甜蜜幻想。只有还没长大的小孩子才会相信什么命定之人或命运的红线啦。

  这的确是比中头彩还渺小的机率……但也不可能因此就对对方产生了恋爱的感情啊。不管怎么说,这种事还是要两个人情投意合才有可能吧……就算章子姊不知哪根筋接错对我说了那些话,也不可能有什么的哪可能有什么。

  心里带着点疙瘩,我走进起居室,那个说不定是我命中之人的美少女就坐在沙发上。我于是在她对面坐下。

  平常的异羽就算一句话都不说,也能感受到她的朝气蓬勃,此刻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她把袋子抱在怀里缩着身子,一脸若有所思地静默不语。

  「优一,你的伤口没事吧?」

  「我没事。」

  或许是年轻的关系,被公主殿下攻击时遭受的痛楚已经缓和得差不多了。

  起居室里的挂钟指向六点半。章子姊说她会在十一点左右过来接我们。也就是说,在那之前我们还有四个半小时的自由时间。

  敌人是拥有超能力的公主殿下。她的能力有多强大,我们已经亲身感受过了。

  速度、破坏力、精准细腻的动作,无论哪一方面都凌驾于我之上。

  ——我看不见半点胜利的希望。

  唯一能期待的,只有异羽昨天的预言。

  指证我会亲吻公主殿下的诡谲预言。

  但那已是昨日时分的预言了。在经历过与锻冶火交涉以及后来遭受攻击等等的状况,未来可能又有了不同的变数。再说未来本就不是一成不变的,想让预言成功所必须付诸实行的行动,说不定早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

  正当我想得出神时,异羽忽然叫了我一声。

  「有件事想麻烦你,可以吗?」

  「好啊。」

  「可以借我洗个澡吗?」

  「洗澡?」

  露出一脸难以形容的微妙神情,异羽端正了坐姿。

  「奶奶曾经跟我说过,在要做重要的大事之前,必须让心灵还有身体都焕然一新才可以。」

  「……是『木枕家了不起的家训』吗?」

  「啊……嗯,没错。」

  她似乎对自己竟然会忘了讲出这句台词感到很诧异。异羽瞠大了双眼,对我用力点了点头。

  是净身之类的意思吗?我明白在进行某些重要的计划前,会想让心情好好沉淀下来。既然答应了,我立刻就到浴室将浴缸设定为注满水,然后又回到起居室。

  异羽还是维持着乖巧温驯到一点都不像她的沉默态度,仅说了一句「谢谢」,就没有更多对话了。

  身体与心灵都焕然一新——我现在还看不出有实质上的改变,尤其在心灵这一块上。

  「……等你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可以告诉我吗?」

  就算没把话说明白,异羽还是理解了。她踌躇地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在羽岛工作的真正理由。异羽想实现的梦。两者必定是同一件事。

  我横躺在沙发上,搭上眼皮假寐。在异羽洗澡的这段空档,我实在无法忍受一个人待着,那么在她洗完澡之前,就先小睡一下吧。

  忽然间,柑橘系的香气窜入鼻腔。那香味就近在身前。

  睁开眼,异羽就坐在我身旁的地板上。用抱膝的坐姿把头靠在我身上。

  「你要睡觉吗?」

  「我喜欢睡觉。」

  「为什么?」

  「睡着的孩子长得快。」

  「你还能长啊?……真教人羡慕。」

  「羡慕什么?」

  「我不晓得已经有多少年没睡过午觉了。」

  「……前天在图书馆不是睡了吗?」

  「说的也是。」异羽扯出一抹淡淡的笑。

  「我不会妨碍你睡觉的……可以牵着你的手吗?」

  略有些迟疑地伸出她那只如艺术般美丽的手。

  「我可以……像这样待在你身边吗?」

  ——又来了。她又露出那时候的表情了。

  就在前天,我曾在这个房间里看过的——那张涂抹上惶惑不安的表情。

  『优一,你能拒绝异羽的请求吗?』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直到现在也未曾改变。

  「我知道了。」

  我握紧异羽的手,她便露出微笑。

  ——在感到恐惧、或是觉得不安的时候,有个人能陪在身边是再好不过的了。这样就会知道,自己并非孤独一人。

  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

  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地,心情就这么平静下来了。

  只是单纯因为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的关系吗?我认为似乎并不仅仅如此。有什么——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类似安心的感觉……

  怀着烦恼我阖上眼皮——疲惫加上迅速入睡的特技相互作用,我的意识急速地陷入假寐状态。

  ——回忆结束。看看时钟,我差不多睡了一个半小时。

  这么说来……异羽有带换洗的衣物吗?

  视线落到沙发上的黑色袋子。不管怎么说,长时间穿着一身套装应该会觉得很拘束吧。她又是女孩子,说不定还会很在意制服上被压出皱摺什么的。

  以异羽的身高来看,姊姊的衣服她应该穿得下才对——抱着这个念想,我打开姊姊位于二楼的寝室房门。

  就算是家人,在异性的房间中找一件合适的衣服实在是件很尴尬的事。从第三者的视角看来,这都是相当变态的行为。手里抓着好不容易找到的睡衣,我急忙从姊姊房里退了出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打开房门的同一时间,楼下传来一阵哀号。那绝对是异羽的尖叫没错。注意到这一点时,我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

  也许她真的遭到袭击了。此时此刻,公主殿下的雇主喜欢使出卑鄙手段的情报正在我的脑海里盘旋。

  冲进起居室、厨房,来到走廊——打开家里最深处的那一道门。

  打开门之后——磨砂玻璃的另一头浮现出模糊不清的人影。但我脑子里只急着想确认异羽是否安全,便没有一丝犹豫地推开玻璃门。

  「怎么————」

  之后就发不出半点声音了。

  「…………」

  「…………」

  四眼相交。

  四眼完全相交。

  以弥漫着氤氲热气的浴缸为背景,站在那里的是——惊讶地瞠大双眼的异羽。

  披散黏贴在额际的湿濡长发,热水沿着白皙的肌肤向下滑落,透明的水珠彷佛缠缚她的全身,溶化了高级鲜奶油般的白色泡沫,轻缓地被冲刷洗净。

  圆润优美的肩线,精致锁骨下的双丘比穿着衣服时还要雄伟傲人,一头长发挡住了最重要的重点部位,真不晓得该说得救了还是可惜了。

  这一幕过于震惊的冲击让我的双眼、脖颈和脑子都僵直了,彻底遮蔽其他的资讯传递。

  也就是,那个,简单来说——异羽正全身赤裸裸地在洗澡啊。

  「哇——哇啊啊啊啊啊啊!」

  那绯红的脸色明显是泡澡所无法比拟的,她反手抱住自己的身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不——不好意思打扰了!」

  用几乎要震碎玻璃的力道猛地关上玻璃门,我背对着浴室而立。

  「你——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正大光明的偷窥!这已经超越偷窥的等级了!是特攻啊!宁可牺牲社会地位的神风特攻啊!」

  我试着甩掉脑海中不断重覆播放的那段鲜明且确切的美人入浴场景。

  「啊,不是的,我是听到你的尖叫声,因为担心所以才——」

  「因为你的担心,结果却诞生了更惨烈的尖叫啦!」

  强烈到几乎产生回音的怒吼刺痛了我的耳朵。

  「对不起……」

  「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啦。我只是想淋浴时不小心转到冷水迎头浇下,还被莲蓬头砸到脑门而已……」

  辛苦你还特地对我解释事发的过程。

  问她没被砸出什么伤吧,异羽的回答是「可能会肿起来吧。」

  「你也实在叫得太大声了……」

  「你都跑来偷窥了还敢讲那种话!不要小看我这在商店街训练出来的音量啦。」

  有必要提起过去那种莫名其妙的光荣事迹吗——不过原本就是我有错在先,也没办法多贫嘴什么。

  「不过……看在你那么担心我,我就不再发牢骚了。」

  我抹了抹额际不知何时泌出的汗水,努力将意识从浴缸那头拉开——但……

  下一秒窜入眼帘的,却是摆在换衣间竹篮里属于异羽的制服和纯白的——

  我急忙闭上眼睛,这次在脑海中播映的是曾在升学辅导室里看过的裙底下的秘密。正因为当时处于无比危急的状况,残留在脑海中的记忆更显得无比清晰,真是太可恨了。浴室真是危险的地方……再这样下去,连我都要忍不住泄出惨叫了。

  真是应证了那句「前门有虎、后门有狼」的俗语。不管面向哪一边,等待我的都是过于强烈的刺激。如果将我的本能与理性比率逆转过来,肯定会把某一扇门打开,然后早亲川一步受到警察杯杯的关照吧。前门是侵入浴室,后门是成为内裤小偷。虽然说前者我已经身体力行过了。

  玻璃门的那头传来水声,还有几缕从门缝间泄出的氤氲蒸气,飘散在空气中的淡淡沐浴乳香味,都成了刻划那美好身体曲线的联合军队,令我难以忘怀同时也让烦恼加剧。

  很糟糕,真的……很糟糕。再这样下去,理性的壁垒就要崩坍了,真的很不妙啊。——话说回来,我是打算在这边待多久啊?

  「呃……我帮你准备了换洗的衣服,不介意的话就请穿吧。我先走了,你慢慢洗……」

  装出平静的口吻,我脚步飞快地后退。

  「——我说那个……」伴随着浴室特有的回音效果,那头传来结结巴巴的说话声。

  「你觉得……我的身体怎么样?」

  「什——什么?」

  「什么都没有啦!你就忘了吧!啊、啊哈哈哈!」

  听着明显是想掩饰什么的明亮笑声,我背过身离开更衣间。

  明明洗澡的人又不是我……怎么有种泡澡泡太久的晕眩感呢?

  时钟的指针指向九点。自我一股脑地冲进浴室耍笨,到现在都经过三十分钟了,但异羽还没从浴室出来。

  回过神时,才发现那身宛如白瓷的细腻肌肤不时会在脑海中闪动,我根本无法平心静气地待着。

  怀着寻求顿悟得道的气魄,我搜集家里所有的缓冲垫(俗称气泡纸),开始进入心无旁骛的捏爆作业时——起居室的房门总算被人从外侧小心翼翼地推开了。

  「谢谢你……借我浴室洗澡。」

  异羽踩着生硬的步伐走了进来。她身上蒸腾冒出的热气是因为刚洗过澡的关系,还是因为太羞涩了呢?

  「谢谢你借我睡衣穿。」

  「尺寸好像刚刚好嘛。」

  「咦?嗯,差不多……吧。」

  她支支吾吾应了声后,伸手覆住开到第二颗钮扣位置的胸口。

  ……该不会是胸部部位太紧,她才没办法把扣子扣好吧?

  确实跟异羽比起来,姊姊的胸部——还挺贫脊的。姊姊,对不起啊。

  为了掩饰这种尴尬的无措感,我起身朝厨房走去,从冰箱中拿出牛奶倒进玻璃杯中,再把玻璃杯摆在异羽的面前。洗完澡后必须补充水分,这是常识。

  谢谢你,异羽端起玻璃杯移到嘴边。

  「果然洗完澡就是要喝牛奶呢——嘿嘿嘿~」

  我的视线自然而然地从那张笑靥往下移动——停伫在双峰之间。刚洗完澡还透着丝微热气,在热水的洗礼下更增添了柔滑的质感(说是这么说,但平时我也没看过就是了)。再加上几乎能反射室内灯光看起来极为紧致滑嫩的肤质。我是想过她的身材应该很好,但没想到竟会好成这样……

  插图

  我把这一切都仔细地烙印在双眼视野中。深深藏起这份心思后,收回已经喝光牛奶的玻璃杯,拿回厨房冲洗干净。

  整理完再回到起居室时,发现异羽挺直了背脊端正姿势跪坐在地板上。我也跟着屈膝,与异羽面对面坐在地毯上。

  「你不用也跟着跪坐啦。」

  异羽边说边扯出一抹苦笑。

  「刚才提的那件事……我现在就要回答你了,关于我为羽岛工作的理由。」

  「嗯,那就拜托你了。」

  静静地吸了一口气后,异羽苦涩地开口。

  「我——对你,有一件必须道歉的事。」

  「道歉?」

  「嗯,总有一天迟早我还是得对你说出这句话的——对不起。」

  异羽边说边低下头。两只手撑在地板上,完完全全的道歉姿态。

  她摆出的姿势是纯粹的谢罪姿态。

  下跪道歉。想不到第一个对我做出这种事的,竟然会是个女孩子。

  她接着抬起头——

  「还记得我说过寻找你的理由吗?」

  「为了发挥你的超能力,我的存在是必要的……对吧?」

  「确实是那样没错,但除此之外——对我而言,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迫使我去寻找你,那就是……」

  说到一半,她停了下来,等了好几秒钟后,她才又接着吐出下一句话。

  「我想,这对你来说,应该会觉得非常困扰吧。因为我那不值一哂的梦想,而把你卷进了这么不寻常的世界之中。」

  不值一哂的梦想——

  『就因为拥有这种能力,不管怀抱着多么微小的愿望,想实现就必须欺瞒周围所有人!你心里也有数不是吗?』

  我想起了班长嘶声吼出的那句话。她也曾说过『微小的愿望』这个字眼。

  「说出这件事之后,你可能就不会再助我一臂之力了,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任性妄为。」

  「……你愿意告诉我吗?」

  异羽点点头,下定决心似地自白道。

  「——我只是想好好睡个觉。」

  「想好好睡个觉……?」

  「如果不把使用催眠喷雾的睡觉次数算在内,我一个礼拜差不多只睡一次。」

  一个礼拜只睡一次……又不是神仙。

  这也太荒谬了吧——但不知为何,我就是没办法对她说出这种话。

  「我是说真的喔,我不会睡——也无法成眠。」

  异羽那一脸难过的表情和坚定的声音,在在都堵住了我的嘴。

  「我啊——身旁没有半个家人,因为大家都死了。」

  就是所谓的孤苦无依、无依无靠,异羽脸上泛开有些困窘的笑容。

  「所以说,我现在才会跟章子姊一起住。这就是我转学的原因。」

  「连亲戚也没有?」

  「就算有,也是关系很遥远的亲戚。连碰都没有碰过面,完全就跟陌生人一样……搞到这种地步,血缘关系什么的早就不是重点了,想想还真教人遗憾啊。」

  所以异羽的转学手续才会由章子姊负责。对异羽而言,章子姊不仅仅是上司,也是她的家人吧。

  「最早死去的……是我的姊姊。」

  低垂着颈项,她接着出声。

  「我们其实是双胞胎,可是姊姊在生产过程中就死了,于是我成了独生女。之后爸爸和妈妈遭逢意外——大概是在我九岁的时候吧。而养育我长大的奶奶也在前年去世了。在夜里睡觉的时候,而且就在我的旁边。」

  她的声音淡淡的,我读不出她的情绪。

  「于是,我终于发现了——大家都是在我睡着的时候死掉的。」

  「在你睡着时……?」

  「嗯。你知道吗?不知是哪个神话——大概是希腊神话吧——里头提到〈死亡〉之神和〈睡眠〉之神是一对兄弟。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时,我一点都没有觉得不可思议。心里只有『果然是这样啊』的想法。」

  虽然是很模糊的记忆,但我也听过这个神话。将〈死亡〉神格化的塔纳托斯和把〈睡眠〉神格化的修普诺斯都是由〈黑夜〉女神尼克斯所生。

  「『只要一睡着,死亡就会在转瞬间发生』。只要一这么想,我就怕得不敢睡觉了。而且,那些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不都是在我睡着时死去吗,所以……不知不觉间,我就有了『只要我一睡着,就有人会死掉』这样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睡眠会招来死亡』吗?」

  「差不多就是这种意思吧。虽然很离奇,但我是真的这么认为。自此之后,我就再也睡不着——患上了失眠症。」

  睡不着。这句话和异羽胆怯的脸庞交织出了真相。

  明明存在眼前却看不见的盲点。太过理所当然,而从未去深思探究过。

  让异羽害怕的并非自身拥有的超能力,而是那个附带条件……

  「一开始的时候,我还能靠着吃安眠药入睡,但慢慢地连安眠药都没了效用,结果我一不小心就吃了太多剂量……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好像还被当成自杀未遂。」

  面露一丝苦笑,异羽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就是在那间医院遇到章子姊的,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是个超能力者。事后才知道原来另一个我不时会冒出来,有个会突然改变发色的怪人,任谁都会被吓一跳吧?」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理当是有适合的说词的,但挤破了脑袋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

  「奶奶去世之后,我就一直一个人过活……但生活实在太拮据艰困了。只要在羽岛旗下工作,生活费什么的就不用担心了不是吗?我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啊。」

  异羽一有时间就打工、是被奶奶拉拔大的孩子、身为超能力者却过着平凡的打工生活——所有的疑惑都有了解释。

  「你之前……都一个人生活吗?」

  「差不多有一年左右的时间吧。虽然是破旧的老房子,但还是有很多的回忆,而且附近的邻居也常常给我很多关怀……老家离墓地也很近,我实在不想离开那里。」

  即便如此,异羽还是离开那个家了。舍弃了那些温暖的人们与家人的回忆,她离开了熟悉的家乡。而离开当然有她的理由。

  「有点扯远了——虽然知道自己是个超能力者,但我真的很害怕睡觉。而且只要我的心情一不稳定,或是跟提问者的契合度不够的话就完全无法发挥,所以章子姊教了我如何解决这两种问题的方法。」

  「就是……〈灵魂伴侣〉吗?」

  「没错。我害怕睡着。那是因为我怀着强烈的不安,对失去意识这一点感到恐惧的关系,但如果有个灵魂契合的人能陪在我的身边,就算搞不懂为什么,我应该也能觉得很放心吧——章子姊是这么告诉我的。这么一来,我的能力也能增强,完全是一石二鸟之计——章子姊是这么说的。」

  话后,她不忘补充一句「我是这么听说的」。

  「如果能不再害怕睡觉,我应该就能正常入眠了吧。我那不值一哂的梦想就是这件事。我就……就只是因为这样——就把你卷进这种是非之中了。」

  她露出一抹苍白无力的微笑。

  「理由很轻浮,却是很沉重的话题对吧?害怕睡觉的我,却拥有不入睡就无法使用的能力,对你而言是很麻烦的困扰吧——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能怎么样……」

  嘴角仍挂着空泛的笑意,异羽垂下了眼帘。

  「蓬子说的一点都没错,我就是为了实现自己任性的心愿而欺骗了你、利用了你。所以……要对你说这些话——说的臭屁一点——可是得鼓足了勇气呢。」

  为了生存下去,超能力是不可或缺的。想要使用超能力,她就必须进入睡眠状态才行。

  但,异羽却无法成眠。

  因为她认为只要一睡着,就会间接杀死重要的人——所以她不得不舍弃对生物而言再平凡不过的睡眠本能。然而当睡眠更进一步与异质的超能力结合在一起时,她终于被这个理所当然的世界给驱逐出境了。

  「我真的很抱歉,只要一想到告诉你这个事实后,你可能就不会再帮助我了,我实在……」

  「………」

  我站起身,挪了个位置在异羽身旁坐下。

  「对不起,我很笨,所以只能记得住一件事。」

  我包覆般地握住了她柔软的手。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真不敢相信——她的脸上清楚地写了这几个大字。

  「我把你卷进这个世界里来了呀?」

  「一开始或许是这样,但决定权在我手上。是我自己决定这么做的。」

  「可是,那是因为在那种状况下……」

  「就算那样,想拒绝的话还是能拒绝吧?但我没有拒绝。所以并不是你硬把我拉进这团是非之中,而且……你也没有欺骗我什么。」

  原本就圆亮的一双眼睛被她睁得更大,异羽目不转睛地怔怔望着我。

  「我是你的安眠枕。在你睡着时,我一定得在你的身边才行,我听说自己负责的内容是这样的,这跟刚才说的有哪里不一样吗?」

  我直视着那双写满动摇的眼睛,用当时异羽所说的台词回敬过去。

  「睡觉的时候不是需要枕头吗?既然如此,你就尽量使用吧——伙伴。」

  ——一滴泪水从她的眼里滴落。

  「……这样真的好吗?」

  「没事的。」

  「因为我的任性,你被拉进这个世界了唷?再也回不去了唷?」

  「没关系。」

  又一滴泪珠溢出眼眶,沿着脸颊滑落。

  「都、都是因为我把你卷进这种是非里,你才会不得不与蓬子战斗啊。」

  「多亏了这样,我才能明白她有多痛苦。」

  「可是、可是……」

  我拥紧异羽的身体。

  「别说了,我并不觉得后悔。」

  再也看不下去了。我就是没办法对这丫头置之不理。

  「我才——不会后悔。」

  被泪水沾湿的声音偎在耳边轻轻曝嚅。

  「真的……吗?」

  「是啊。」

  「那你……愿意原谅我吗?」

  「别说那么见外的话啦,这样一点都不像你。你一点都不适合说敬语。」

  异羽的手环上我的背部,轻柔的力道彷佛她触碰的是什么难以痊愈的肿疡。

  「对不……起……」

  我用力抱紧她颤抖的身躯。无论如何,我都希望能让她不再害怕、不再无助地颤抖。

  「对不起……」

  但……在那之前,我也有些事必须向她坦承。

  「只要这样就行了,听我说,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等听完我接下来说的这些话,你再想想要不要继续信任我。」

  「什么?」异羽发出甜腻的鼻音询问。

  「我曾经……背叛过自己喜欢的人。」

  异羽的身体痉挛似地抽搐了一下。

  用口水滋润了下发干的舌头,我开始诉说起不太习惯节奏的长篇故事。

  「小的时候……我有个喜欢的人,是个大我一岁的女孩子。她很聪明,教会了我许多事。在不安时牵着手也是那个女生教我的。」

  停顿了一会儿,异羽却开口了。

  「她是……你的初恋吗?」

  「是初恋。我喜欢她,非常喜欢她——就算当时只是个小孩子,我依然为她痴迷。」

  当知道她也跟我有着相同的感情时,我开心到从攀登架的顶端往沙堆一跃而下,然后被埋在沙子里还差点造成脑震荡呢。

  「就像那些随处可闻的故事,周围的人们开始起哄打趣,因为我们两个人老是玩在一起,有些孩子就开始嫉妒,甚至瞧不起我们……我真的觉得很懊恼。只是瞧不起我还无所谓,但我实在无法忍受那些人对她恶言相向,好几次都闹到直接拿拳头往对方身上招呼呢。」

  那个时候算是我淘气的全盛期吧。之后就慢慢变得乖巧懂事,乖巧懂事过了头,就成了现在这副死人样。

  「不管遭受到怎样的对待,她都待在我的身边。告诉我别在意……总是握着我的手,光是这样就足以令我感到快乐了。」

  我被迷得晕头转向。小小的脑容量全是为了她而运作活动。

  「……那你为什么背叛她呢?」

  并非带有强迫的意图,而是软性的催促。异羽的这点温柔关怀沁染了我的胸臆。

  「现在回想起来,我也搞不清楚是为什么。可是那一天——我背叛她的那一天——大家的态度都很奇怪。每个人都带着不寻常的暴戾之气,而且也比平常更早出手。」

  就像被什么给附身了,也许是当时的我太恐惧,才将现实给放大夸张了,但看在现在的我眼中,一定也会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吧。当时大家脸上的表情就是如此令人生厌恐惧。

  「那时我被团团包围,又踢又揍的……真的觉得很害怕,我只想着要逃跑,我一点都不懂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理由却是再单纯也不过。」

  「难不成是因为……优一喜欢的那个人?」

  「没错……因为我独占了她,所以大家就不乐意了。」

  若说我从来没想过要独占她,那肯定是个天大的谎话。

  「我又怕又痛又难过……但最后,我还是背叛了她。我说『我才不喜欢她』,甚至连『讨厌』这个字眼都吐出来了。」

  我明明那么喜欢她呀。她明明再三要求我绝对不要背叛她的。

  在年幼的我那小小的世界里,她一直是我最重要、最宝贝的人。

  可是,我还是伤害了她。

  「……那个女生后来怎么样了?」

  「那件事发生之后,她马上就搬家了。她连要搬到哪里去都不肯告诉我——应该说,当时我们连交谈都没有了,所以我也不晓得她现在人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

  肯定变得更漂亮了吧……就连这样的念想,都让我觉得自己实在太没礼貌了。

  「我始终无法忘记……那个时候,她站在那群人身后看着我的表情。我忘不了她局促不安看着我的那张脸。她平常总是像个大姊姊一样,所以我从来不知道她也会露出那种表情。从此之后……每当看到别人不安的模样,我就觉得难以忍受。」

  我甩了甩头,又否定了自己的说法。

  「不对,不是那样的。我很不安,我害怕想起那时的事。我怕我会再次背叛,背叛之后却什么都办不到、什么也无法挽回,这让我——」

  我倒吞了一口唾沫。

  「我害怕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错。这就是我的本性。

  「我一点都不温柔,只是觉得害怕罢了。一有人不安,我也会跟着变得不安。我讨厌那种感觉,太任性了,我真的是太任性了。比异羽还恶质,明明只是为了自己好,还硬是要求别人接受自己的人情。」

  简直糟糕透顶,我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

  我从不曾对其他人提起过这件事。因为积沉得太深而无法做出回应,当章子姊问起我的过往时,我才没办法立刻回答她。

  不是自暴自弃,更不是什么不求回报的温柔。

  我只是——比异羽更难堪的,恐惧着我无法承担的那些罢了。

  「……你一定很痛苦吧。」

  异羽环在我背上的手抱得更紧了些。

  「痛苦的不是我,是她才对,是我伤害了她。」

  也许我正在发抖吧,因为异羽好像努力想安抚那股颤动。

  「可是,因为曾有过那样的事,才有现在的优一不是吗?虽然我的伙伴既沉默又面瘫还很不会开玩笑——却比任何人都更温柔啊。」

  「我一点……都不温柔。」

  「才不呢,你很温柔。因为……就是优一的温柔,拯救了我的心啊。」

  她把脸埋进我的胸口。

  「如果优一硬要说自己任性,就让我来替你说吧——优一的任性,是全世界最温柔的任性。」

  「哪有那种任性啊……」

  「只是你没发现而已啦。我一直在想,若是真有无数的未来存在……不就表示也有无数的选择存在吗?只要不断累积那些小小的选择,或许就能推动大大的未来了。」

  所以啰,异羽的语气无比温柔。

  「要成为现在的优一,那些都是必须经历的过程。我想那个女生是很难过,优一也很难过,但这些都是必要的过程——只要这么想就好了。」

  「都是必要的……吗?」

  「肯定是的,一切并非徒劳无功。如果不这么想,就对至今感受到的种种心情太失礼了。虽然直到刚才我也很烦恼……但现在我终于能说得出口了。」

  异羽直视着我的脸开口。脸上漾开柔和的笑容,眯起那双哭肿的眼。

  「我啊——能遇到优一真是太好了。」

  肯定是的,一切并非徒劳无功——

  身体彷佛拥有自己的意识般,再一次紧紧拥住她。

  之前还一直觉得异羽很孩子气呢,所以老是装出大哥哥的态度来面对她。

  甚至单纯地以为她是个很容易理解的丫头。

  不管再怎么恐惧,异羽依然坚持走了下去。承受一切,选择继续向前迈进,所以异羽是活着的。

  跟因为害怕而无法动弹的我不同。从来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我根本无法与她相提并论。就如同这张脸,我始终没有改变更遑论成长。

  到头来,原来我比异羽还要更像个小鬼。

  「我来……当你的伙伴,真的好吗?」

  「当然啰。用句老话来形容,优一就是重义守理。要找个伙伴的话,像你这样的人才是上上之选呢。『我的背后就交给你守护了——你就是很适合说出这种话的对象嘛』。」

  我的背后没长眼睛,一旦看不见,就无法安心。目不能及的一切都只令人感到惶惑不安。

  为了填补那份不安,所需要的——就是待在身旁的伙伴。

  「……好了,话说开也轻松多了,差不多该开始拟定作战计划了吧!」

  异羽刻意用爽朗的声音说完后,这才从我怀里退离,抹去泪水。我搔了搔脑袋,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了。虽然吐露出了那些难堪丢脸的的怯懦,但过往不再是妨碍我的绊脚石,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注意力放回迫在眉睫的决战上头。

  「班长拥有的能力……是叫作〈念动力〉吧?」

  「嗯,对操作对象传送念力并能自由操纵的能力。无论是精准度、威力和速度都是很强大的无线操纵能力。但不管怎么说,她也只是能随意操控认定的物体,要是操作对象被破坏,她就无计可施了。」

  「所谓的进行操控,一次只能针对一个吗?」

  「这一点就不清楚了。我也只听过一些除了自己以外的超能力情报而已。不过……照章子姊的说法,同时操控的对象越多,就越没办法精准地操作,因为注意力被分散的关系。」

  就算再怎么厉害的超能力,进行操作的还是人类。也就是所谓的意识等级并没有得到提升吧。

  ——快点想想看。对方是无线操纵系的话……是无线操纵系的话,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她无法专心在操纵物体上?

  「……玩无线电游戏时,最讨厌的有三件事。一是无线电坏了,二是操纵杆坏了,最后是——操纵时遭到妨碍。」

  或许可以把这几点运用在对抗〈念动力〉上。

  「如果运用在战术上,为了赢得胜利,我们所要采取的手段就是——破坏控制对象、打倒班长本人、还有妨碍班长的无线操纵。」

  异羽脸上端着陷入沉思时会有的那种表情。

  「妨碍操作算是个大重点。只要扰乱她的意识,她对操作对象的注意力就会下滑,也就利于我们进行破坏。而且这么一来,蓬子本身的反应说不一定也会变得迟缓呢。」

  「之前异羽冲进升学辅导室时就是那种状况吧。」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公主殿下吓了一跳。正因如此,别说操纵了,她才会连异羽的突袭都没有躲过。简而言之,重点就是要看准她的空隙攻击。

  「不过这次没办法再祭出奇袭了,毕竟算是决斗嘛,该如何是好呢……」

  「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一招。」

  对异羽说完后,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依然是那张八风吹不动的铁面皮。

  「……我可是被把扰乱人心当作毕生志趣的人养育长大的呢。」

  我站起身,朝伙伴伸出手。

  「来帮忙准备吧,伙伴。」

  「包在我身上,伙伴!」

  异羽笑着露出一排雪白皓齿,牢牢抓住我的手跟着站起身。

  「『木枕家了不起的家训』第九条!『绝对不打赢不了的架——但在大家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来场逆转胜再爽快不过了,千万不能忘记其中的乐趣』!」

  这样的情节发展确实教人热血沸腾。这场胜负,说不定出人意料的有趣呢。

  毋须多言,我们各自握起拳头往对方同样抡起的拳头上轻轻一撞。

  「那么……就试着扭转战局,来上演一场逆转胜吧?」

  「就这么办!」

  异羽又兴味盎然地附加了一句。

  「就让她们见识一下胆小同志组成的小队有多少能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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