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给我炒面面包!」
「有咖哩面包吗?阿姨!」
「阿姨,找零找零!」
时间已过十二点,在学校的课程表上,早已进入午休时间。
一到午休,便是午餐时间。惊人的喧嚣包围住合作社前方。我就读的学校——私立清纳高中也不例外。不分男女辈份,众人皆争先恐后地为了购买面包或小菜,在柜台前你推我挤。
因为妈妈会做便当给我带(但希望她别用樱花鱼松或炖煮的红萝卜排成爱心形),所以我很少参加这种争斗……这热烈程度真是惊人啊。
我回想起以前被丢在西班牙举办的番茄祭风波中的事。在语言也不通的异国,陌生的大人挂着满面笑容,一边发出欢呼,一边将鲜红熟透的番茄压扁到恰好的程度,朝我扔过来。我的视野染成一片赤红,让人呛咳的强烈番茄味堵住鼻子。而且我相当讨厌番茄,就连小番茄也无法接受。
喜欢恶作剧的母亲,似乎在稍远处眺望着我拼命大喊「妈妈——!」的模样,不怀好意地笑着。托她的福,我……算了。把话题拉回合作社吧。
「真是够了!你们从刚才开始就阿姨阿姨地叫!不讲清楚是在叫哪个阿姨的话,我们怎么知道呢!这里的阿姨比率很高耶!」
熟悉的声音从柜台里面这么抱怨着。
「来,猪排三明治对吧!谢谢惠顾!——菠萝面包?小川姊~!菠萝面包还有剩吗?」
在穿戴着三角头巾和围裙的阿姨们里头,有个无论怎么看都是少女的人。将阿姨比率百分之百的地方,降低成阿姨比率百分之九十的原因,就是这名少女吧……先别提这些,虽然我不经意地使用了,但还是头一次听到阿姨比率这词。
「——抱歉,菠萝面包卖完了……要不要换成巧克力螺旋面包呢?虽然贵十圆,不过很好吃喔?大力推荐!」
原本想买菠萝面包的男学生,没有拒绝看板娘的推荐,很干脆地换成巧克力螺旋面包。他咧嘴笑着接过面包。
少女一边忙碌地动个不停,一边消化推挤的人潮。她用俐落的动作散播面包和笑容给饥饿的学生们,熟练得让人难以想像竟是个女高中生。
用三角头巾包住亮褐色的卷发,在清纳高中的女生制服外穿上格子图案围裙的少女,名叫木枕异羽。她是我的同班同学,在打工场所则是伙伴。
而且是个沉睡的超能力者。代号〈全知全能的公主〉。虽然现在看起来只是个面包店店员,但她是个货真价实的超能力者。
她融入这环境了呢……远比一年前便在这里就读的我更加融入。
我站在离激战区稍远的地方眺望伙伴的样子,于是发现一个熟悉的男学生混在人群里。缩起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高大身躯,藏身在周围之中的黝黑家伙……是亲川。即使在〈清纳美少女亲卫队〉这个据说掌握所有清纳女学生情报的组织当中,也是让人另眼相看的纯粹变态。入学第一天,在班上进行自我介绍时,对于班导「你选择清纳的理由是?」这个问题,
「因为在脑海里将对方衣服脱一半时,能让我感到最兴奋的就是清纳!」
宛如选手宣誓般清楚明确地这么回答,立刻被带到职员室的勇者就是他。
然后这位勇者,不知从哪拿出相机——那台正统的相机是怎么回事啊!你是摄影师吗?
「异羽妹妹——!请看我这边——!」
是摄影师啊!
「耶!」
异羽也十分起劲!
亲川将眨眼并摆出V手势的异羽纳入坚硬的单眼相机镜头,随后一百八十度旋转。他用最快的速度脱离战线……还大叫着「嘻喝~!」感觉就像世纪末。
「糟了!不小心就摆出姿势……」
异羽一脸猛然惊醒的表情,自己被偷拍(这可以算在偷拍的范围内吗?)的事实让她涨红了脸。她含恨带怨地俯视自己摆出的V字形手势,激动地扯下三角头巾。
「我去逮捕一下那个变态君!必须让他删除照片才行!」
异羽看似不甘心地说道,从柜台走出来。异羽接受似乎很开心的阿姨们在背后的声援,拨开人墙——快步地走近我身边。
「嗯?」
「拜托你帮忙看店!」异羽这么说道,并将围裙和三角头巾塞给我。我无可奈何地收下。
「呃,就算你突然这么说……」
残留着异羽体温的布块让我有些小鹿乱撞,但我同时试着抵抗。
「我……不擅长接待客人。」
这种事你很清楚吧——在我接着这么说道前,异羽企图抢先一步奔向走廊那方。等一下,我话还没说完。
「这也是『治疗』的一环喔!为了在别人面前能够露出笑容,必须试着自己去意识到才行吧?所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
治疗。听到她这么说,我便无法糟蹋她的好意。
「我知道了……只不过,你别在走廊上跑喔。很危险的。」
异羽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
「那快走可以吗?」
的确是没有跑。
「快走的话,可以。千万记得要用快走喔。」
「嗯!我一定会抓到他——用快走!」
异羽气势如虹地回应,然后举步在走廊上前行——用快走。既然她都遵守约定了,我也必须信守承诺。
我在众人如针刺般的好奇眼光环视之下,进入合作社柜台里。
……有件事我虽然心里明白,但刻意不去深思追究。从刚才开始,周围就异常安静。更具体而言,就是从异羽将围裙交给我那时开始。从众人视线也投射到我身上的那一刻起。
我很清楚原因,就是我这张被称为〈死人脸〉的表情。
彻头彻尾的「面无表情」,仿佛死了一般混浊的眼瞳。在用向日葵般的笑容接待顾客的异羽后面登场,落差应该比平常更大吧……实在很抱歉。刚才低喃「咦,武器商人……?」的贵宾是哪位呢?本店并没有会违反枪炮刀械条例的商品。
刚才说过的,亲生母亲对我频繁且过度的恶作剧。诸如被放置在异国狂热的祭典里……或是到海边游泳,就会被抓住双脚拖入海中;多亏了这些经验,让我的脸部肌肉举白旗。比精神更早一步投降的脸部,虽然再也不会绷紧抽搐,但也不会显现出任何感情。
如果说是扑克脸,听起来倒还好,但实际上只会让别人感到不安而已。日常生活中也出现一些问题。
居然要这样的我做服务业……即使是改善面无表情的一种治疗方法,也太残酷了。仔细想想,感觉也像是把工作推给我的借口。
不过,但是。虽说是时势所逼,既然已经答应,就得想办法解决才行。
——无论是怎样的形式,我都不想背叛别人。
「啊……那个,呃——」
就在我刚要开口的瞬间,有人用力拍打了我的背,力道大得我差点站不稳。
「好啦好啦,一脸消沉的小哥!好好系上围裙,喊出声来!你是来代替异羽工作的,好好干啊!客人等好久啦!」
用可凌驾一般体育社团男生的粗壮手臂,这么激励我的阿姨,豪爽地「嘎哈哈」笑了。她嘴巴张得老大,甚至可以看到她臼齿的镶金。
真厉害……不愧是主妇阶级!面无表情根本算不了什么吗!
果真是胆量过人。能够用一脸消沉这种程度来解释我这张脸,让我心情轻松不少。因为满心尊敬,我立刻承袭合作社阿姨风格,将冷淡的表情面向陷入沉默的客人。总之,用自己在微笑的心情试试看吧。
「首先……请大家排成四排。男生女生各自排成两排。请尽量用零钱支付——您要买什么?推荐的商品是巧克力螺旋面包喔。」
「辛苦了!那么,明天见啰!」
结束最为忙碌的十几分钟,异羽向阿姨打过招呼后,离开合作社。她将围裙夹在腋下,手上拎着装有面包的塑胶袋。
「让你久等了!」异羽露出洁白皓齿,用活力充沛的笑容抬头仰望我。
「没关系……回教室吧?」
「嗯!」
异羽将面包举到跟视线平高,一脸欣喜的模样。我和那样的她在走廊上前进。
——「看起来好像很忙,要不要去帮忙呢」,很黏奶奶又是在商店街长大的异羽,用这种很有她风格的理由开始到合作社帮忙,是她转学后过了几天的事。
阿姨们很开心地接受,班导看似怎样都无所谓地说「啊~……不错嘛?」,校长透过班导传来的回答是「这么有精神,很好」。应该说重视自主性,还是让学生自由奔放过头了呢?这间高中还真厉害。
「我说啊,优一。不能想办法治治那个变态君吗?」
异羽忽然摆出看似不满的表情。这么说来,我还没听她说明详细过程。
「虽然抓到他是很好啦……但他迟迟不肯删除照片资料呢。喏,变态君很高大对吧?他就那样拿着相机,把手举得高高的。」
我的眼前浮现出异羽在将手举高的亲川周围蹦蹦跳跳的模样。
「举高之后呢?他就说『只要你愿意踩在我身上,我就删除资料』。」
那家伙……甚至想满足自己的被虐狂心态吗!
「所以我就踩在他身上了。」
咦?
「你踩在他身上了吗?」
「嗯。他说想消除背后僵硬的毛病,所以我脱掉室内鞋,用脚帮他按摩。他一开始这么说就好了嘛,我还以为他是变态呢。」
「他是变态啊。」
「啊——」
异羽将视线望向前方——以非常惊人的速度重新看向我。她的双眼惊愕的瞪大,嘴唇颤抖不停。这是写着「糟了!」的表情。
「呃,可是——倒不如说,他为什么想被踩呢?简直莫名其妙呀!」
异羽难以理解那种心态,一抹冷汗滴落过她的脸颊。
「——所以他才是变态啊。」
于是我的右脸——异羽所在那方的脸颊,有一股锐利的痛楚来袭。脸颊被捏住。我被拉扯脸颊,和因羞耻心与愤怒交杂在一起的感情,蓦地满脸通红的异羽四目相交。
「你——你为什么没有帮忙制止呀?」
「呃……恩为偶在卖慢包啊(因为我在卖面包啊)。」
「说得也是!是我拜托你的嘛!谢谢你帮忙我!」
「就算你用那种生气的表情这么跟我说……」
「因为你帮了我,不道谢的话就太失礼了吧!『木枕家了不起的家训』第四条!『忘了道谢的人,没资格接受别人的道谢——附赠的笑容是无价之宝』!」
「……没办法挤出笑容?」
「没办法挤出笑容!因为我现在不太有那种心情。总觉得,真是够了!啊~真是的!好难为情又丢脸又不甘心……简直就像游街之后还被斩首示众呀!」
「冷静一点,町奉行。」(注1 町奉行是江户幕府的职称。)
我安抚着仍旧无法平息怒火的时代剧粉丝(异羽)。
「总之……我会好好跟那家伙说清楚的。」
拜托你啰——异羽用一脸严肃的表情叮咛我。然后她像是想到什么似地,从袋子里拿出面包。似乎是大喊出声的关系,让她的心情冷静了下来。
「你别边走——」
「我不会边走边吃啦。那样太没规矩了。」
我正想提醒她,结果被她一脸得意似地说出后续要接的话。
异羽会拿到一些小菜(没卖完的),作为帮忙合作社的打杂费。今天的工资是红豆面包。它的大小与恰到好处的甜度,加上跟牛奶有着出类拔萃的契合度,广受体育社团男生欢迎。明明如此,却没卖完就表示……
「今天很多东西没卖完,让我迷惘着不知该选哪个。这是〈死人脸〉效果?」
我果然不适合从事服务业。连个营业笑容都摆不出来,又是这副德性。再加上不擅长说话,只能举双手投降。
就在我因为自我厌恶而陷入沉默时,异羽绕到我的面前。
「虽然是我先说了那种话啦?但你别沮丧嘛!心情低落的话,就笑不出来啰?」
她露出有一点生气的表情,将面包分成两半,并将其中一半递给我。
「分你一半。」
「嗯?」
「因为你帮了我,所以分你一半。」
让人没来由地联想到淘气的少年,异羽眯细了眼,「嘿嘿」笑道。
「所以说,你就打起精神来吧——喏?」
没有一丝恶意的纯真台词。难以想像她跟我同年的烂漫性格。倘若用老套的说法来形容,就是宛如太阳般的笑容。不由分说地让看着的人都打起精神来的笑容。
该怎么说呢……我丝毫不觉得自己赢得了异羽,我总是败在她这张笑容之下。
「谢谢你。」
我开口道谢并收下面包,于是她看似满足地露出洁白皓齿。
不过。她忽然瞠大双眼,将脸凑近我手上拿的面包。
「啊!仔细一看,你那一半的红豆馅比较多!跟我交换好吗?拜托啦!」
我们手拿面包一回到教室,似乎在等异羽的女生们随即拎着便当走了过来。看到她们走近,我不禁往后倒退几步。跟如今已然是班上人气王的异羽不同,女孩子对〈死人脸〉的印象简直糟糕透顶。今天早上的情报节目的占卜也说,「要注意和异性间的接触☆」。说不定会惹她们哭泣。
我向异羽说了声「待会见」,赶忙回到自己的座位。
「欢迎回来~」
正后方的座位传来惹人怜爱的声音。我从书包里拿出便当,把它跟红豆馅外露的面包一起放在背后的桌子上。
「抱歉。让你久等了。」
操作着掌上型游戏机的那家伙,一脸亲切地看向这边。是个戴着眼镜,有一头柔软秀发的少女……才怪,是男学生。虽然声音高亢,个头娇小且纤瘦。但却是个男的。
中友将手伸向放在桌上的三明治。尽管如此,他依然没有放开电玩。也依旧戴着耳机。他这么不想停下美少女游戏吗?
「内藤和木枕同学,会不会黏得太紧啦?就算是亲戚,也不至于如此吧。」
异羽和我的关系,表面上是用亲戚来说明。实在无法说是「超能力者和她的伙伴」。
「黏得很紧吗?」
「黏得很紧呢。内藤不在的话,就得由我来制止亲川才行……拜托你也多关心一下这边的情况吧。」
我一边陪中友闲聊,一边打开便当盒。啊啊,今天也有樱花鱼松排成的爱心形状……
「我知道了。我会留意的。」
中友边咬了口三明治,边呵呵笑道:
「内藤立刻就会把别人的话当真呢……如果是二次元美少女,就真的很值得攻略了呢~」
「抱歉。关于这一点,我就算留意也无法理解。」
「喂喂喂喂!我快乐的同伴们!」
亲川大喊出声,阔步前来。
「今天也是大丰收大丰收——喔,我接收一个章鱼香肠啦!」
亲川从我的便当里抓起香肠后,就这样直接坐在我的桌子上。大丰收,指的应该是数位相机的照片吧。他咧嘴奸笑,看着相机荧幕。
「别坐在人家的桌子上啦。」
「别这么说嘛——要是被我坐了,椅子的主人不是很可怜吗?」
全学年最被女生厌恶的男人,用莫名精悍的表情,展现出无法自傲的体贴。
就在我将异羽的抱怨转达给这样的亲川,并采用中友的提议,让亲川跪坐作为惩罚时,休息时间所剩不多了。
「这么说来,公主殿下上哪儿去了?」
维持跪坐在地板上的姿势,猛扒便当的亲川边从嘴里喷出白米饭,边这么说道。我一边咀嚼红豆面包,一边将面纸塞给亲川。
「她拿着手机跑出去了。看起来似乎很慌张呢~」中友这么说。
「这就表示,并非简讯而是电话吗……这让人有点费解呢。」
亲川停下清扫四处乱喷的饭粒的手,用严肃的表情压低声音。
「公主殿下平常应该都会关掉手机电源。如此清廉正直美丽的公主殿下,居然会在校内讲电话……?一定有隐情。」
只是个手机,竟然能够推测到这种地步吗?变态的想法果真非比寻常。
「优一?」
听到有人呼唤名字,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异羽。
异羽一走过来,便看向亲川,然后噘嘴将脸撇向一旁。很明显地在生气,然后亲川即使被冷漠相对,依然兴奋不已。
「我说啊?今天,来『练习』吧?」
练习吗……这么一来,我的午睡时间就泡汤了。有点遗憾。
「我觉得今天似乎能成功呢!我刚才打了呵欠唷?」
「真的吗?」
「嗯!是因为刚才有体育课吗?你看,我的眼睛也快眯起来了吧?」
不,根本没有——我可没不识趣到会老实说这种话。倘若成功,我饭后的极乐享受根本微不足道。
就在我内心想得正热血沸腾时,中友插嘴说道:
「练习是要练习什么?」
在我封口之前,异羽先一步老实且起劲地回答:
「练习睡觉呀?」
——筷子从亲川颤抖的手里掉落,发出轻快的声响。
「年轻男女……一起……练习……睡觉……?导出的答案是……」
他一脸简直像被什么附身的表情,嘴里叨叨念个不停。
惨了!不小心触动变态的心弦——笔墨难以形容的某种东西正沸腾着!
「咦?你突然是怎么了?」
亲川异常地蠢动起来,对于亲川的变化感到困惑的异羽,似乎总算领悟了。她以敏捷的动作拉扯我的脸。
「优一……那个,该不会……睡、睡觉……唔,呃,是说『那个』意思?」
感觉很难为情,希望我可以否定。她的表情这么主张。
「很难回答。」我动了动依然被拉扯着的嘴巴。
「那么,果然是被当作很难回答的……那个意思?」
「…………大概。」
瞬间,异羽脸红得像是煮熟的章鱼一般。
「就、就算是我,虽然知道很难回答的那个意思是怎样的气氛,但还办不到啦!我还有很多事情不是很清楚!而且为什么会变成那么一回事呀?」
「那是因为异羽说溜了嘴……」
「我——我才没有脱光了睡呢!」
「你没有脱光了睡,我也没说你脱光了睡!放心吧!」
之前在浴室看到的景象已经超越一般的脱光,所以算范围外——我选择沉默,没有这么说。
「倒不如说,这种时候就别摆出嗜虐的表情啦!我都不晓得如何是好了!你就是这样,才会是女生好感度排行榜倒数第二名啦!」
「咦————我仅次于亲川吗?」
「你竟然知道倒数第一名是谁呢!」
这种事谁都猜得出来啦!虽然我一直觉得自己不受女生欢迎,但居然惨到这种地步吗!
我和眼前的异羽互相争论,中友用英文字典敲打口水流满地的亲川,周围则是被勾起凑热闹心态的同班同学开始靠近,教室内陷入一片喧嚣。
就在这时候。
「——我要追究大家的责任。」
传来了一阵冷冽的声音。
受到奇妙的亢奋感控制,而随之起舞的所有人,视线都移向站在教室门口的人物。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保养得宜的黑发。那头笔直留长的秀发,甚至让人觉得宛如在展现她堂堂正正的性格。
细长的眼睛偏向上挑,双手交叉环胸的姿态非常适合她。并非摆出高傲的态度,却让人感觉到一股气质的稳重举止。诞生在开合气道道场的家庭,想必是从孩童时期开始习得的无懈可击的站姿。那模样无庸置疑地正是大和抚子。就宛如——
公主殿下——某个人这么低喃。正是如此。实际上,大家就是这么称呼她的。
二年七班班级干部,小日向蓬子。又名班长,或是公主殿下,又或者是——羽岛集团特务机关〈幽灵课〉所属的超能力者。代号·〈胧辉夜〉。
全校引以为傲的冰山美人,用潇洒的脚步站到讲台上。她顺势拿起白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文字。
「上课钟声早已经响起。现在是上课时间。在课堂中除了被老师点名的情况之外,不可以从座位上站起来。各位应该也晓得上课时禁止用餐和聊天……即使老师不在也一样。」
她用比班导更漂亮的字迹写下「自习」后,拍了拍双手挥落指尖的粉末。
「各位同学。请回座位就坐。开始上课吧。」
「是!」班上发出活泼的回应。
她那比懒散的教师更像个指导者的姿态,让人不禁担心起此刻大概在职员室看漫画的班导(负责第五堂课的世界史)的前途。
「公主殿下要是再放轻松点就好了呢~一板一眼属性露出娇羞一面时,可是破坏力惊人啊。」
中友边收起电玩,边这么说道。
「可是……她这样算是娇羞很多了吧。她以前午休完全不会跟人聊天,都是一个人独处,但最近还满常跟木枕同学一起吃饭呢。」
休息时间的骚动逐渐平息,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就连亲川都因为公主殿下的声音恢复正常(?),凝视着她的肌肤和及膝袜的界线。难以置信的是,这种程度的行为是亲川的正常状态。
我松了口气,心想是否该跟公主殿下道声谢的时候——只见异羽牵起公主殿下的手,移动到教室角落。
异羽将脸凑近手被牵起而稍微产生动摇的公主殿下耳边。在形成典型讲悄悄话的构图的瞬间,公主殿下的膝盖忽然一软。异羽用闪亮灿烂的笑容面向捂住耳朵的公主殿下——「好萌啊……!」用一副感动不已的模样这么低喃。
……原来公主殿下的耳朵很敏感吗?我以前都不晓得。
我站起身,像是拎小猫似地抓住正在调戏公主殿下的异羽衣领。
「啊,优一!我发现蓬子的新情报啰!」
唔喔……让人变得难以制止她的灿烂笑容。
因此我决定继续刚才的话题。
「那个……班长。可以再放水一次吗?」
「你们要练习睡午觉吗?」
我点点头,公主殿下知道异羽的内情。似乎是我们的上司婉转地告知了她,对于异羽而言,所谓的睡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明白个中理由……但现在是上课时间唷?」
「拜托你。」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双眼,努力想展现出我的诚意。于是她立刻移开了视线。她咬着嘴唇,甚至不愿和我对上目光。简直就像在忍耐屈辱一般。
「虽说是工作,我还是无法轻易容许跷课这种行为,何况内藤同学原本就经常在打瞌睡。上午的课程也是,你几乎都在打盹吧?在国语课时,你弄错要朗读的页数,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对不起。」
她的说教开关启动了……
不过——她像是要转换心情似地说道。
「毕竟是工作,这也没办法呢。」
「真是帮了大忙,谢谢你。」
「不会,毕竟是工作。」
从简短的应答之中,可以轻易理解她对我的印象并不好。虽然从以前就有排斥反应,但最近更加明显,我很清楚理由。
以前,由于某些原因而敌对的我们,必须活用彼此的能力,进行直接对决。赌上所属公司的利益的决斗。面对她的超能力——〈念动力〉,我们是用异羽的预言,以及我的恶作剧来对抗。
但在一片混乱时。我的嘴唇因为意外,撞上公主殿下的脸颊。手则碰到她的——虽然难以启齿,但是落在她的胸部上。也多亏这场意外,成功削减了疯狂使用能力的公主殿下的斗志……但在那之后,就如你所见,她甚至不愿正眼看我。
我也一样,嘴唇碰触到的肌肤感触,还有隔着手套也能感受到的柔软,还牢牢地留在记忆中。仿佛会被羞耻心和罪恶感击溃。
我在内心深深叹了口气,打算带走从口袋里拿出记事本的异羽。但还没离开几公尺,便被公主殿下叫住了。
我回头看。她开口叫住我,却微微地低头看向下方。
「无论是什么事情……如果是工作,就没办法对吧?」
在我难以捉摸她的用意时,她用更加强烈的语调,
「没办法对吧?」
「……是的。没办法。」
我不禁用敬语回答,于是她一脸肃穆地点了点头。然后她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发生什么事了吗?工作?」
「不知道。」
我一边回答异羽,一边想起和亲川他们的对话。拿着手机离开教室的公主殿下,一回来之后就是那副模样。是「工作」方面来了什么联络吗?
「之后再问清楚吧。现在必须进行练习。今天感觉很不错呢。」
异羽边这么说,边动笔在小记事本上记录……「耳朵相当敏感,很萌」?
「说得也是。难得感觉不错嘛。」
「嗯……还有,优一。你可以放手了吧?衣领会松掉。」
「……对不起。」
午后的阳光宛如天然毛毯一样温暖,凉风适宜地舒缓太阳的热度。加上饭后的满足感,让人不由得放松下来。这状况正适合瞌睡虫悄悄靠近。
我坐在并排于屋顶的一张长椅上,和那样的瞌睡虫搏斗着。我可不能睡着。因为我并非来睡觉,而是为了让人睡着前来的。
我揉了揉眼睛——俯视躺在我大腿上,正在「练习睡午觉」的异羽侧脸。虽然男人的大腿枕毫无气氛可言,但这就是我的职责。
——〈灵魂伴侣〉,据说有这样的存在。意思就是灵魂的同伴。
所有生命皆具备的灵魂。灵魂会不断重生转世。无数次地轮回转生。也可称之为庞大的生命旅途——一同经历这段旅程的同伴,就是〈灵魂伴侣〉。我和异羽的灵魂契合度,似乎是最相配的。
灵魂契合度佳的话,会怎么样呢?以答案来说,就是异羽的超能力会获得强化。
异羽的能力是连结上名为〈阿卡西记录〉的资讯库。这个资讯库网罗了地球上的过去到未来,甚至包括个人的一生。
当然,说是资讯库,也并非网路上有的那种资讯库,无法证明其存在。连结资讯库的也是异羽的灵魂。
一言以蔽之,就是神秘存在。超自然现象,并不科学。万一被别人知道是当真相信这种事,八成会被冷眼相看的话题。
真要说的话,我以前也是那样。倘若存在或许很有趣,但应该不可能存在吧。无论是超能力或灵魂,终究都只是虚构的。
不过这种想法…………也仅限于在我看见「这种现象」之前。
「唔、唔唔嗯!啊、啊、哈啊啊……」
带着鼻音的梦呓声,伴随不稳定的动摇,从她的体内发出来。仿佛为高烧所苦一般,她痛苦地扭动,反覆伸缩身体。无论额头或颈背,肌肤都因汗水散发出光泽,染上粉嫩的樱色。
仔细一看,裙子因为激烈的动作往上掀起,导致大腿的露出越来越剧烈。圆滑的膝盖互相摩擦,交互扭曲,涨红得宛如一碰就会烫伤。
「呀啊……嗯!哈啊、哈啊——唔?唔唔!」
我将原本盖在异羽身上的制服外套,往双脚移动。
制服不穿整齐……真的很不好呢。刺激太强烈了。
我重新打起精神,用手帕擦拭异羽的汗水。这是特地买来给异羽专用的手帕。
我瞄向异羽的头发,那边正持续着另一种变化。
异羽的发色逐渐转变成仿佛会让人清醒过来的赤红。即使说是变身也不为过,欠缺现实感的现实,无庸置疑地进行着。
我倏地察觉到发出痛苦呻吟的异羽的手,在半空中徘徊游移。仿佛在黑暗之中寻找能够成为支柱的东西……那动作是如此地不安。
我握住那只手。她像是感到安心似地抿嘴。
——异羽没有家人。她的家人都已经过世,而且是在她睡着的时候。
知道这件事的她,变得非常恐惧睡眠。
『所谓的睡眠,就是暂时死亡呢。』
死亡与睡眠。对异羽而言,这两者的意思十分接近。就仿佛会被击溃般的不安感这层意义来说,或许可说是同义词。
正因如此,她才需要我。即便在〈灵魂伴侣〉之中,也是契合度最高的我。
就我所听说的,灵魂契合度佳的话,似乎就会自然而然地产生奇妙的安全感。就类似在同伴间或家人身上、还有在家里感受到的那种感觉——听说是这样。上司也曾用轻松的说法说过:
『如果有合不来的人待在附近,会觉得尴尬且坐立难安对吧?』
我似乎也不是不明白她话中含意。和异羽在一起时,忽然感受到的某种不确定的安心感……说不定很类似从旅游地点回到自家时,会感觉到的那种心情。
强化超能力、实行预言,并且给予异羽安宁。这就是身为异羽的安眠枕,同时也是她伙伴的职责。
是职责,也是约定。这是将我能够持有的微小的理所当然,贡献给被赶出理所当然的世界中的异羽,我不愿背叛的约定。
异羽的发色连外翘的发尾都染成红发。呼吸也平静了下来。
「——此门为谁启?」
变成红发的异羽说出宛如咒文般的话语,微微地动了动肩膀。
「你……你好,伙——伙、伙伴……」
依然闭着眼睛的异羽,用仿佛蚊子叫声般微弱的声音,向我打招呼。
我也回了声招呼,将手帕从露出缅腼微笑的她的额头上移开。
「你总算……能入睡了呢?」
感动逐渐地浮上心头。
至今为止,曾进行过几次午睡练习。异羽每次都无法入睡,结果一整个小时都在玩文字接龙,就这样结束练习。今天不用进行被「风湿病」或「干布摩擦」或「柚子澡」,这种像是老奶奶的近况报告般的词汇围攻的文字接龙吗。
最重要的是,异羽能够凭自己的力量入睡了。这真的让人很开心,前进了一大步。就在我内心为了平静的感动激荡不已时……异羽露出微妙的表情,很接近苦笑。
「那个……听我说?」
异羽用宛如表现出红颜薄命的美少女一般的声音,接着说道:
「我——虽然是在说异羽……她昨天没睡呢。」
从忸怩动着的指尖,可以看出她感觉难以启齿的心境。
「其实……我跟你说喔?昨天晚上,原本好像能睡着的。因为距离上次睡着后,已经过了一星期以上。但是……她没有睡。」
她没有睡,是指……
「难道说——她为了今天忍住不睡吗?」
八成是我太大声了吧,她像是被斥责似地用力紧闭双眼。
「可、可是……她只是觉得有点想睡而已,真的只有一点点。而且,她很想让练习至少成功一次呀。」
「……原来如此啊。」
我搔了搔头,对着瑟缩起身体的她说道:
「谢谢你们替我着想。不过……我是异羽的安眠枕,你们只要思考怎么使用我就行了。完全没有必要着急,慢慢来吧。」
「……可以吗?」
「那当然,而且忍耐对身体不好。爱困了就睡吧……啊,要好好注意保暖,到床上睡喔。」
糟了……都是因为我多说了奇怪的话,变得好像在说教一样。
是觉得这种不习惯的我有些滑稽吗?她客气地露出微笑,微微收起下颚。
「我可是在生气喔?」
「……嗯,你在生气。你是替我着想,才会生气的呢。」
她这么说,并重新握紧一直和我牵着的手。她的力道颇弱,很像是这个自我主张较委婉的异羽风格。
算了……反正一样是能够入睡了吧。
「……这还是头一次没用睡眠喷雾,却『和你』碰面呢。」
我为了改变话题这么说道,于是她摇了摇头。
「不对。一开始,真的是在一开始碰面时——」
异羽和我第一次碰面的地方,是这间学校的图书馆。原本在打瞌睡的我睁开眼睛时,同样趴在桌上的异羽,就像现在一样顶着一头红发。
「……的确是那样。」
刚才说过异羽只有在睡着的期间,能够使用超能力,此外还有一点,就是异羽在睡着的期间,会发生奇特的事情。那就是她的存在。
在普通情况下,生命具备的肉体和灵魂,分别只有一个,维持着身为一个个体生物的形象。但异羽不同。在名为异羽的这一个肉体中,包含两个灵魂。
这边的异羽正是队伍〈蔷薇公主〉的核心,负责〈预知未来〉。
平常的异羽将肉体和〈阿卡西记录〉连结。现在的异羽调查情报。然后由我根据调查得知的情报来行动。因为像这样各司其职,我们才能构成一个超能力小队。虽说是灵魂契合度很高的队伍,但没有同调的话,效果就会减半;要说是缺点也没错,但这能力足以弥补这点缺失。
举例来说……甚至能左右一间公司的命运,并让一名超能力者获得自由。
我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便试着开口询问。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你……不是异羽吧?」
「嗯。异羽是异羽,我是我。」
「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她做出宛如瞠大双眼般的动作,挪动小巧的嘴唇说了声「……咦?」
「只对异羽用名字称呼的话,并不公平对吧?」
到目前为止,我一直称呼这边的异羽为异羽(红)。当然只有在脑里这么称呼,但照这样下去也不太方便。为了今后着想,我想先弄清楚这件事。
只见异羽(红)的表情蒙上一层阴霾。
「我……」
她没有说下去。牵着的手用力握紧,又放松力量。仿佛在犹豫,像是内心产生动摇一般的踌躇,透过触觉传达到我这边。
在沉默许久之后。
「我——是异羽喔。」
她这么回答。
「虽然不是异羽,但我也是异羽喔……至今为止,我一直被这么称呼。」
「但你明明是别人?」
「……嗯。我们是两个人同为『木枕异羽』。」
就异羽的说法,她似乎是直到最近才知道自己是超能力者。
不过,实在很难想像其他家人并不晓得这件事。
尤其是据说于前年过世的异羽祖母。应当跟异羽朝夕相处的她,要说不晓得孙女的异常变化,感觉实在太不合理了。
我稍微陷入沉思,不小心沉默了下来。异羽(红)拉了拉我的手。
「不要不讲话啦。」
她略微蹙紧眉头,稍微鼓起了脸颊。她在闹别扭。
「我跟优一老是在谈论工作的事情,今天并不是这样。」
因为工作需要而必须做出预言时,才会使用催眠喷雾。即使有机会跟她说话,内容也会自然地被局限在工作的话题上。既然如此,今天的她应该可以说是「休假」吧。
「说得也是……异羽。要聊什么?」
这是值得纪念的第一次练习成功,不识趣的追究就等之后再说吧。还有时间,疑问只要慢慢解决就行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她的心情。
「什么都可以吗?」
「是啊。」
「……我想玩文字接龙。」
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主要的原因是这并非聊天。
「因为优一之前跟异羽玩过。我也想玩……不行吗?」
「不是不行啦……但你不能使用能力喔。公平竞争吧。」
「嗯!」
她的声音雀跃无比。就总是散发内向氛围的她来说,感情表现明显得教人吃惊。身为守护异羽「现在」的人,站在我的立场来说,没有提出疑问真是太好了——我再度确认到这点。虽然只是一点心意,但我让笑逐颜开的异羽(红)先攻。从文字接龙(shiritori)的『ri』开始。(注2 括弧内为原文罗马拼音。)
「呃……松鼠(risu)。」
喔,满普通的。不是从「风湿病(riumachi)」开始。
「西瓜(suika)。」
「南瓜(kabocha)。」
「门……门铃(chaimu)。」
「灰椋鸟(mukudori)。」
「理、理……理科(rika)。」
「南瓜马车(kabocha no basha)。」
施加魔法了!
——十几分钟后。因为「礼服」「新天鹅堡」「王子殿下」等等充满童话风格的词汇,让人浑身不自在的文字接龙,由异羽(红)的「结婚(kekkon)」划上了句点。(注3 日文没有「n」子音开头的词汇,因此玩文字接龙时,若说出以「n」结尾的词汇,便算落败。)以结婚来落幕,感觉也挺讽刺的。毕竟俗话说结婚是人生的坟墓。
「我输了。」
只看字面的话,听起来似乎很遗憾,但异羽(红)却面带微笑。她似乎玩得很开心。如果赢了,她会不会更高兴呢——一这么想,就觉得不小心获胜这件事,反倒让我有些愧疚。我为什么这么不贴心呢。
「关于惩罚游戏,要做什么才好呢?」
「嗯?」
异羽(红)看似害羞地缩起身体。
「因为我输了嘛。必须接受惩罚才行。」
「我们并没有那样约定喔?」
于是异羽(红)露出沮丧的表情。
「惩罚游戏……」
「呃,所以说……」
「惩罚游戏……」
「…………」
「惩罚游戏……」
好沉重的压力啊……
她没有清楚讲明,让我更加着急。她想玩玩看惩罚游戏吗?
「我知道了,就请你接受惩罚吧。」
我这番话让她一脸欣喜似地微笑了。
那么,该怎么做呢。说到即使不能动,也能办到的事……
说到即使不能动,也能办到的……特别事情……啊。
「对了——可以请你给我『忠告』吗?拜托你看一下未来,给我一些建议吧。」
或许跟惩罚有些不同,但这件事可以拜托异羽(红)做,而且无论在精神层面、肉体层面或金钱层面,都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以我的脑袋来说,这应该算是个好主意吧。她像是感到迷惘似地忸怩着手指,然后将稍微泛红的脸面向这边。
「……只能看一点点喔?」
「好……只要帮忙看今天下午就行了。」
之后她噤口不语。仿佛在凝神细看似地改变眉毛的形状,可以看出她眼皮底下的眼球正左顾右盼地转动着。宛如在寻找什么东西一般。她的头也配合视线(?),不时晃动着。
现在的时间跟预知的时间。现在的距离跟进行预知场所的距离。这些差异会对异羽的预知造成影响。无论是距离或时间,越是遥远,就越无法获得明了的情报。反之,就算只有其中一方极为接近,可信度也会大幅提升。比电视节目的占卜还要可靠。而且,排名第十一名,还有被提醒「要注意和异性间的接触☆」也不是针对我个人说的……没错。并非针对我个人。
我有些期待地等候预言。只见异羽(红)的表情逐渐黯淡下来。
「……我觉得胸口有些郁闷。」
「是身体不舒服吗?」
那就到保健室——啊,可是照现在这种状态,没办法吗?
「不是的。之前也有这种感觉。总觉得……虽然不明白,但就是会想闹别扭。」
倒不如说,这微妙地是现在进行式呢。她的声音变得有些不悦。
「我做了什么好事吗——不,应该说我会做出什么?」
「我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但是……」
总觉得很「讨厌」呢——异羽(红)撇了撇嘴。
「……我该怎么做才好?」
渐渐有种是我在接受惩罚游戏的感觉,胃刺痛不已。
「你要好好做暖身运动。」
「暖身运动吗,我知道了。」
虽然不小心就随口答应她了……但暖身运动是怎么回事啊?体育课是上午耶。
我战战兢兢,试图获得更深入的情报。但仿佛要阻挡这种行为一般,无机质的旋律从扩音机中流泄而出,是课堂结束的钟声。就连待在屋顶,都能隐约感受到校舍里开始喧嚣起来。
在钟声甚至传播到校外的同时,异羽(红)的身体抽动了下。
「时间到了……异羽要起来了。」
「还不到一小时喔?」
异羽(红)浮现出一旦碰触,仿佛就会崩坏的梦幻笑容。
「失眠症不只是睡不着,也跟睡眠品质有关。即使一星期只有一次,异羽的睡眠也极端短暂且浅层。」
「那样子……可以说是在睡觉吗?」
「就是不能称为睡觉,才会想睡呀。无论心灵或身体,都想入睡呢。」
我顿时语塞。因为听说她一星期能睡着一次,我一直以为那一次是可以深深熟睡的睡眠……但我太天真了。
「优一?」
「嗯?」
「……下次见。」
异羽(红)露出往常的缅腼微笑这么说道,当我回应她「下次见啦」后,
「——那么,此门为君启。」
她说出与开始咒文成对的结束咒文。
在她浮现出仿佛为高烧所苦的汗珠之前,仅仅一瞬间,那侧脸看起来似乎很寂寞一事,应该不是我看错了吧。我希望不是我看错了。
即使只有一丁点也好,我希望她是度过了一段快乐到甚至有些不舍的时光。
「呼……呵啊啊啊~」
亮褐色的异羽睁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挺直背脊。她边揉着其中一只眼睛,边将刚才盖在她身上的制服外套,递给坐在旁边的我。
「早啊。」
对上视线的眼眸,清醒得教人无法想像她直到刚才都还在睡觉。她的字典里似乎没有睡迷糊的双眼这个词。
我回了声招呼,穿起制服外套时,只见异羽摩擦着胸口附近,露出一脸灰暗的表情。
「……总觉得这里有些不爽快呢。」
异羽(红)也说过类似的话。是红豆面包吃到胃灼热吗?
「另一个异羽也说过这种话喔。」
「是这么回事啊——我说过吗?我们没办法对话呢。我只能隐约明白另一个我的心情。现在……另一个我大概感觉有点焦躁——我说中了吗?」
「说中了——那么,异羽不晓得刚才发生的事情吗?」
有点微妙呢——异羽一脸看似复杂的表情,嘴里咕哝着。
「在另一个我到这边来时,我会『感觉像在作梦一样』。轻飘飘、茫茫然的。刚才也是,我知道优一跟另一个我在聊天呢~……感觉很开心,虽然记不清楚内容。」
「预言的时候也是?」
「进行预言时好像有点不同呢。真的是梦喔。」
我因为感兴趣而这么询问,于是异羽手脚并用地向我说明。
「当我回神时,人就在一扇大门前——那是用看来很坚硬的木材制造的——我打开那扇对开式的门。然后就会看见各式各样的景色冒出来……但我不是很懂,而且会忘记。只有另一个我产生强烈反应的时候,才会清楚得知。」
「是怎样的时候?」
「唔——」
异羽摆出像是日光东照宫那三只猴子混在一起后变得半吊子的姿势,停止不动了。(注4 三只猴子分别捂住眼睛、耳朵和嘴巴,象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喔,是难以启齿的内容吗?
「那个啊,怎么说呢……?对了,像是那个时候,之类的。」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用脚尖描着裂开的地板边缘。
「像是看到你阻止蓬子的未来那时……之类的。」
异羽眼角泛红,仿佛在斥责似地仰望着我,我避开她的视线,搔了搔头。
请她预言在夜晚的公园阻止公主殿下的方法时,被睡醒的异羽捏了脸颊。阻止公主殿下的方法是亲吻这件事,伙伴并不中意。这并非可以随便对人做的行为,因此我也十分惊讶。虽然以结果来说,预言是命中了。
「啊……该怎么说呢——这表示你们果然是不同人吧?」
我试着转换话题,明显到自己都觉得夸张。
「……算啦。」
异羽用不满的表情说道,伸了个懒腰。
「所以说呢?如果你也有话要对我说,就跟我说喔。虽然会麻烦到你。」
「我知道了……那么,异羽。」
「什么事?」
「……爱困的话,就不要忍耐,乖乖去睡喔。听说你昨天晚上忍着没睡呢。」
异羽的表情仿佛恶作剧穿帮的小孩。
「另一个我告诉你的吗?」
我点点头,于是异羽一脸愧疚的表情,说了声「嗯」。
这时发出了微弱的开门声。
「啊,蓬子!」
异羽浮现出满面笑容,奔向公主殿下身边。
「你来接我们吗?」
「这、这是因为……万一你们下堂课也休息,我也无法再替你们说话。毕竟凡事都有个限度……」
「嗯!不过谢谢你!」
异羽牵起公主殿下的手,仿佛随时会跳起舞来。我也走近两人身边。
「抱歉,班长。」
我低头赔罪,然后将视线移回原位。那时她早已经面向其他方向了。
「无所谓。身为班长,顾虑班上同学的情况是应当的义务。内藤同学没有做任何需要道歉的事。」
面向一旁的班长,像是不接受这边意见似地说道。
「……对不起。」
「所以说,你并没有必要道歉。因为我是班长。」
但却散发出让人想说「对不起」的气氛呢——就算撕裂我的嘴,也无法这么说。
「而且……你们两位有恩于我。倘若你们期望,我只管帮忙就是了。无论是,什么事情……都一样。」
细长的眼眸动了一下,抚摸我的脸部。那湿润的眼眸,让人感受到宛如挂着水滴的名刀一般,锐利无比的锋芒。连脸颊都泛红,是源自于平静的愤怒吧。
身为班长,必须将班上同学引导至正确的方向。但那个对象还让自己蒙羞过。同时也觉得对方有恩于自己……让她陷入这种复杂至极的心境,我实在痛心不已。
就在我内心感到惶恐畏惧时,公主殿下面向异羽。
「木枕同学,下一堂课是数学喔。这堂课应该有规定被点名的人要在开始上课前,在黑板上写下作业的答案。木枕同学上次不是被点名了吗?」
异羽一脸完全忘记这回事的表情,倒抽了口气。
「不可以奔跑喔?」
我这么提醒,于是异羽点点头,走下楼梯。她加紧脚步的样子十分可爱。
我也一边忍住呵欠,一边走下楼梯,前往教室。下堂课八成会睡着吧。
但那样会挨公主殿下骂吗——这么思考之后,我才发现不见她的身影。我抬头一看,公主殿下还停在楼梯平台处。
「怎么了吗?」
一片寂静之中,楼下的喧嚣声也逐渐薄弱。大概是因为休息时间所剩不多吧。尽管如此,公主殿下依然动也不动。
「………………刚才章子姊来电联络我。」
她仿佛下定决心似地,开口打破沉默。
「是关于工作的联络。今天放学后,她似乎会来接我们。」
公主殿下凛冽的声音,在微暗又布满尘埃的空气中回荡着。因为楼梯的构造,还有位置的差异,感觉简直像她站在舞台上一样。
「根据指示,这次的工作她要我请求〈蔷薇骑士〉协助。」
这还是第一次单独工作。这非比寻常的气氛,让我也换了个语调。
「我该做什么?」
「请——请跟我一起去游泳池……!」
什么?
「因为是工作。毕竟是工作,这也没办法对吧!」
她像是要盖过我声音似地说道。那惊人的气魄让我不禁退缩,点头同意。
「就是这样,这是无可奈何的。因为没办法,所以无可奈何……」
仿佛要在自己体内消化这句话,她点了好几次头,看似心神不宁地摸着嘴唇。
「毕竟我必须追究内藤同学的责任,包含这层意义在内,借用你的力量没有任何不自然,换言之这次的工作无论由谁来看都很明显地是应当适宜的处置————」
公主殿下宛如在朗读整个背下来的演讲稿,蹙起眉头快速地说道。
相对的我则是目瞪口呆地张大嘴巴。即使是面无表情的人,也会有感到惊讶的时候。像是被全校第一的冰山美人邀请去游泳池时之类的,就是现在这种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