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记得我的背叛。
而且比我的记忆还要更加清楚,更加详细。
不……就连我那份记忆,说不定也因为她的能力被修改了什么。倘若以前的我一直持续受到永远拥有的能力影响,这是很有可能的事。
「————内藤,你怎么啦?」
中友向我搭话,我茫然的意识回过神来。
「没什么。」
「是吗?说是这么说,但你样子好像不太对劲耶……还有木枕同学也是。」
我没有回答,只是歪了歪头,摆出「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呢」的样子。
——周末过后的星期一。科目是体育。
直到前几天为止,我们都还被迫毫无意义地一直慢跑,但现在则是进行垒球比赛。我的队伍目前是攻击方,打者以外的人像这样在角落闲聊,也没有任何问题……倒不如说,以虚弱体质闻名的体育教师町谷老师,好像还比较会出问题。实际上他正疲惫不堪地在树荫下休息。他似乎是被直射的阳光夺走了生命力,还有两名保健委员陪在一旁照顾。
「算啦,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唯一确定的是发生过什么事件喔。」
我们队上的打者上垒,亲川那家伙无谓地做着挥棒练习,前往打击区。他接受着主要含有「变态」一词的声援——大家异常地肯定这点啊——得意忘形地甚至摆出全垒打预告的姿势。
「你对木枕同学做了什么吗?」
「我对异羽……什么也没做。」
「对木枕同学没做,是吗。照你这种说法,听起来就像是对其他人做了什么喔。」
打者亲川目送了第一球。判定是好球。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见到了青梅竹马而已。」
「哦。那也是个美少女游戏必备的属性呢。是爱照顾人的大姊姊类型?还是要人照顾的妹妹类型?」
如果套用那种说法,大概是前者——吗?我没自信这么说是否符合,而且似乎也没有回答的义务,因此回了声「不知道」敷衍过去。
「虽然挺在意那个人的属性,但我更在意木枕同学的态度呢。她完全没有要搭话的样子……却又不时地偷瞄内藤。然后以惊人的气势在笔记本上草草地写着什么。可以明显看出她正苦恼着喔——你真的只是见到了青梅竹马而已?」
「是啊。」
我简短地回答并站起身。我拍掉裤子上的污垢,前往打击区。
被两好球逼入绝境,在第三球吃了记触身球的亲川,正倒在那边痛苦地翻滚着。假如我没看错,球应该是直接命中了那家伙的胯下。
在提早结束的体育课后,我将肩膀借给走路内八字的亲川倚靠,进入校舍当中。
「啊、内藤……拜托你再走慢一点……」
身体往前弯的亲川,用微弱的声音这么向我诉说。虽然他吹向我耳朵的吐气实在恶心到了极点,但同样身为男人,能够对他的痛楚产生共鸣。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可恶……虽说是意外,但我可没有被男人弄痛而感到愉悦的兴趣——喔?」
我追逐亲川的视线,只见有个女生靠在鞋柜上站着。
是穿着体育服的悠里同学。她似乎已经先上完课,在等谁的样子。
她一确认到我的身影,便凶狠地吊起双眼。
奇怪?她好像在生气。
「内藤啊。这还真是天助我也……」
看到悠里同学,亲川发出煞有介事的声音。
「只要把这阵疼痛想成是夏来殿下弄痛我的——啊,情境我当然也想像好了——就可以从剧痛反过来转变成甜美到让人腰软的快感!我个人希望夏来殿下可以穿上SM女王装!我则是被绑在椅子上——」
亲川似乎已经不要紧了,因此我放着他不管,向悠里同学搭话。
「有什么事吗?」
「嗯。」她冷淡地回应。
「借一步说话。」
似乎是不想在别人面前谈的话题。我换了双鞋子,跟在通过走廊的她后面。
「……是什么事?」
到达位于校舍北边楼梯下的阴影处后,我决定先问她是什么事情。差不多快下课了。我想在人变多之前先解决这件事。
是因为从外面回来的关系吗?感觉充斥灰尘的空气有些冰冷。放在里面的几箱办公用品跟多余的桌子,让人联想到仓库,我回想起爸爸老家乡下那边的泥灰墙仓库。
跟我这种怀旧的思绪恰好相反,转过头来的悠里同学,双眼燃烧着熊熊烈火。
「你对异羽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
「骗人。你绝对做了什么。」
仿佛在说无庸置疑一般,悠里同学的手用力地握紧。她将带刺的美貌靠近我,原本咬紧的嘴露出充满野性的虎牙。
「呃……异羽她说了什么吗?」
我这么确认,于是直到刚才都还一副好战样的悠里同学,气势突然缓和下来。
「……她没有清楚地明说。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什么也不肯回答。」
这就表示,异羽没有揭穿悠里同学中了永远的〈催眠〉这件事吗?悠里同学因为根本无法抵抗的能力,而泄漏了情报这件事实,异羽之所以没有告诉她,应该是不想伤害悠里同学吧。
「不管我怎么问,她都保持沉默。又没什么精神……」
露出明显困惑神情的她,涨红了脸颊。
「……然后硬是把我推倒在垫子上。」
叮~当~叮~当~……
听完间隔很长的钟声后,我总算说出了话。
「不好意思。我无法掌握这话题的全貌耶?」
只有最后一句话世界观不同。看字面似乎会发展成非常违反善良风俗的妄想。
我哪知道呀——悠里同学这么说,翻白眼瞪着我看。
「因为她什么也不肯回答。明明如此,却会过来抱住我,一直……」
最后她连耳朵都红了。她用力抱住自己,蜷缩起身体。
换句话说,就是那个吗?穿着体育服(三角运动裤)的异羽整个人覆盖住悠里同学,一直在触摸她那极具魅力的球体(×2)是吗?而且是在体育用品仓库的垫子上。
「我现在还是有一点毛骨悚然。感觉……」
我从以前就不时在想,悠里同学是不是太过认真地回答问题啦?明明态度冷淡,却不会无视问题,会好好说明。明明这边正努力踩煞车,要自己不去妄想。
在这边结束话题,是为了双方着想吧。我希望她能守住名誉,而且我回想起她胸部的感触——说不定不是想到傻笑,而是会想到喷鼻血。
「伙伴做了非常失礼的行为……实在很抱歉。」
「我并没有生异羽的气喔。」
找回平常心的悠里同学,凶狠地瞪着我看。
「总之,我很清楚你就是原因。你做了什么?跟异羽道歉。」
道歉……
「————为什么?」
「咦?」
「异羽的样子很怪,应该是因为我。但是……那是有人对我做了什么,我没有必要向异羽道歉。」
我确实是在异羽眼前接吻了。我也能够理解这件事让她感到动摇。以前我因为意外,不小心吻了蓬子的时候,她也是火冒三丈。虽然不晓得详情,但大概是身为伙伴的微妙心理吧。
不过。
「异羽跟我做过的事情没有关系。这到头来是我个人的问题。是我一直以来的行为的问题。即使异羽受到了某些影响,那也是异羽的价值观。并不是我将她卷进来的。」
没错。是她的价值观——跟我不同,无法共有的价值观的问题。
「你……感觉怪怪的。」
悠里同学露出怀疑的眼神,把玩着挂在脖子上的幸运草项坠。
「真不像你。如果是到目前为止的你——无论自己有没有错,都会为了异羽行动。」
悠里同学每说一句话就会观察我的反应,她用这般慎重的态度眯细双眼。
「说真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太高估我了。我并不是那么体贴机灵的人。我只是个小鬼罢了。」
走廊开始吵闹起来。我也得换衣服才行。必须快点回教室去。
我结束话题,背向悠里同学。
「我话还没————啊。」
可以得知抓住我衣角的她倒抽了一口气。我转过头去。
「…………」
只见悠里同学稍微张开了嘴,手并没有放开我的衣服。不过,唯有双眼笔直地看着我这边——倒不如说,盯得过于专注。简直像是有其他什么东西进入她视野的角落,她正努力避免去看那个东西的样子。
至于那个什么东西,就是此刻正垂挂在她脸蛋旁边的——蜘蛛吧。
「……在吗?」
即使没有主词,也能透过她摇晃的眼眸动作得知。
「在。毕竟这里几乎变得像仓库一样……说不定很容易筑巢吧。」
「Zip it……你别那么冷静地判断啦……」
唇瓣几乎没有动。只见她颤抖不停,声音变得沙哑。
在这段期间内,蜘蛛也继续吐丝……蜘蛛用可媲美救难队员从直升机上沿着绳子往下爬到地面的俐落动作,着地在她的体育服上。
「——————!讨厌讨厌讨厌!我讨厌蜘蛛!好可怕!」
她保持冷静的最后一丝理智似乎断线了,只见她像个耍任性的孩子一样吵闹起来。
「帮我拿掉拿掉拿掉拿掉!快点拿掉!拜托你,别过来!」
「咦,到底是哪边?」
「帮我拿掉是对你说,拜托别过来的是蜘蛛!这点事情不用我讲也该知道吧!笨蛋脸!」
「……对不起。」
又被取了奇怪的绰号……
悠里同学已经膝盖与手臂都颤抖个不停,就连强硬的虎牙,不知为何看起来也十分不安。相对的蜘蛛则是做出对陌生地形感到困惑的行动。
「我受够了……快点拿掉……歌、歌……」
现在的她整个人害怕到开始呼唤儿时玩伴的名字。拥有〈精神动力〉这种能力,展现出能够轻易将一两座石像扔向远方的破坏力,这样的她居然会被不到两公分的区区虫子弄哭……
「——冒犯一下。」
尽管感到有些抱歉,我仍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一直这样微微颤抖的话,根本无法锁定目标。我一碰触,便感受到圆滑的肌肤僵硬起来。
「很快就结束。不要紧的。」
「……嗯。」
悠里同学坦率地点头,紧紧地闭上眼睛。
表情看来很不安的样子。我真的就是不想看到这种表情啊。
『用我的能力打造出来的第一个人。是我重要的,仅仅一人的人——还有反抗了我,无法原谅的独一无二的人。是我的,只属于我的小优。』
永远的声音忽然闪过我的脑海。
倘若这种讨厌看到不安表情的感情,也是被永远打造出来的……我本身的价值观究竟在哪里呢?
「还、还没好吗……?」
悠里同学用微弱的声音催促着我,那声音微弱到不知是谁在说话,让人感到不安。我连忙锁定蜘蛛。位置比肩膀略低一点。在手臂基部部分。拜托就保持那样别动啊。
我悄悄地将手指靠近,避免被察觉到气息——然后一口气缩短距离!
于是蜘蛛似乎感受到了杀气,它敏捷地采取回避行动,灵敏到让人忘记它至今慎重的程度。休想得逞!
怎能让它逃掉,我立刻追击——
「啊嗯!」
结果手不小心戳入生奶油里面。
明明不是在蛋糕店里,但不知为何,我直觉这么认为。
绵密细致……倘若要比喻,对了。就像是心情雀跃到觉得「圣诞节就奢侈一点吧」的时候,才会买的那种高级店的蛋糕。吃起来绵密细致,不太会有黏稠口感的生奶油。
我不小心抓住那团物体。仿佛会从指缝溢出的柔软度。但绝不会崩塌的弹性。明明如此,对方却没有拒绝,反而主动吸住我的手。在我触摸的半球体旁边,还有一个非常相似的物体。
换言之……就是,那个吗?这并不是生奶油?
我一把抓住了悠里同学的胸部?
「啊、等、等……你别乱动……」
我无法确认现况,不小心移动了手指。虽然应该只有数毫米,但悠里同学似乎敏锐地感受到了。我连忙将手移开。
「对、对、对不起!——啊,蜘蛛我拿掉了!」
虽然完全是偶然,但我在蜘蛛移动到我这边的瞬间松开手,因此目的本身是达成了。虽然是达成了……
「我、我的……」
悠里同学的脸红到连熟透的番茄看起来也算青涩,她将手臂在胸前交叉。
「你刚才——刚才,真的……摸了……」
她像是梦呓似地自言自语,连我将蜘蛛扔到旁边一事也没注意到。
「而、而、而且,你不只是摸……还揉、揉了……?」
过于残酷的事实,让我以九十度的角度低下头。
「实在非常抱歉!完全是我的疏忽!」
这是第二次跟悠里同学的胸部接触。第一次是脸埋在里面,还感觉到有些呼吸困难,但这次是手心。只用感触来说的话,比脸部那时留下还要正确许多的记忆。摸到的手已经独立到别的次元——以印象来说的话,应该是花田或天堂吗——展开了旅程。感觉轻飘飘的。
「…………我要回去了。」
她只有一开始仿佛在低喃似地这么说道,当讲出第二句话时,她猛然抬起了头。她吊起堆满眼泪的双眼,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了!〈死人脸〉你这变态!因为你声音很温柔,亏我还放心了一下!你最好被鞋子磨到脚!」
她用让人以为是赛跑般的气势,飞奔到走廊上。
…………我搞砸了。
我再次面向下方,叹了口气。仿佛在回应这声叹息一般,有个声音传来。
「——为什么要叹那么消沉的气呢?」
我以脊髓反射般的速度,确认声音的主人。
该说果然还是当然,又或者是「你怎么会知道这里?」呢……总之,从楼梯阴影处现身的,是尾森同学。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你的表情这么说呢。」
她看透了我的内心?她是超能力者吗!……啊,她是超能力者啊。
尾森同学挂着一副天使般的笑容,用力踩着脚步,一步一步靠近我。
「这没有什么。因为我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就来找姊姊了。这是不是就叫『昆虫的警觉』呢?虽然我不是精神系的超能力者……但这种类似第六感的东西,果然多少会变得比较敏锐呢。」(注7 「昆虫的警觉」原文为「虫の知らせ」,意思同不好的预感、预感会有坏事发生。)
我听章子姊说的——尾森同学揭露了情报来源。
「——先别提这些,学长~?现在才要进入主题喔。」
发音暧昧的她只是缓缓地说话,声音便会黏答答地缠住耳朵。
「刚才……你对姊姊……做了什么呀?」
这张天真无邪的笑容反倒让人觉得恐怖。
「啊……那个,我是想拿掉黏在悠里同学身上的蜘蛛……然后——」
「然后?」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她为什么不像平常那样毒舌呢?
「啊,那个……悠里同学的——」
「就是这只手吧。」
嘎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右手被她拿走啦啊啊啊啊啊啊!
大概目睹了一切的尾森同学,拿起我一把抓住悠里同学胸部的手。
「死人学长——你的生命线很长呢。明明是〈死人脸〉,还真讽刺~」
「原、原来你会看手相啊……」
「只会一点简单的啦——这条是生命线。这条是感情线。这条是智慧线。」
她小巧的手指在我手心爬行。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我曾被这么软嫩的手指触摸过吗?
「还有这个是——摸了姊姊胸部的手呢。」
啊。已经不行了。完蛋了。
「尾森同学……你可以打一下那只手吗?」
「你打算用疼痛消除余韵,做个了断是吗?」
「……对。」
能不能请你就这样大发慈悲饶了我呢?
「很好的觉悟。但是,我不要。」
仿佛在回答我充满疑问的视线一般,她摸着我的生命线。
「毕竟我也不想弄痛手。虽然用〈精神动力〉攻击你也行,但那样说不定会弄错力道,演变成严重的状况。而且死人学长可能是喜欢疼痛的那种人。打你说不定会让你感到愉悦。我想避免这种情况。」
我的评价何止掉落谷底,感觉已经彻底陷入十八层地狱了。她不只讨厌我讨厌到想把我打得鼻青脸肿,居然还认为这样动用武力是对我的奖赏……
「所以说。为了保护姊姊免遭变态毒手,我要去除根本的部分。」
尾森同学这么说,然后将我的手押到自己的胸部上。
什么?
「……只要把学长变成萝莉控,你应该就会对姊姊失去兴趣。」
「原、原来如此……」
我在佩服个什么啊。
尾森同学展开或许有点道理,但彼此会失去更多东西的荒谬理论。但看来她还是有强烈的羞耻心,只见她脸颊微微地泛红。
「怎么样呢……好像会觉醒成萝莉控吗?」
「咦啊该怎么说呢,那个……」
平坦————
不,如果集中精神,好像可以感觉到柔软的什么——不不,我别让感觉变得敏锐啊!不用回应她的期待也没差吧!
「——倒不如说,不可以做这种事情吧!」
她的眉毛蹙成苦闷的形状,我将手从她身上抽离,
「拜托你更爱惜自己一点。我知道原因在于我,但就算这样……」
我感到混乱,舌头追不上思绪。「呃~」和「啊~」这些没有意义的发音充斥在嘴里。
只见尾森同学一边整理乱掉的制服,「我也觉得很害羞呀。但是,这是为了保护姊姊。」
「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你可以牺牲自己吧?」
「对我而言,是可以的。」
她斩钉截铁地断言。
「如果没有姊姊,就没有现在的我。我还很需要姊姊,也不想看到她难过的样子。如果姊姊能够幸福,我很乐意沾满泥巴。」
「………………」
「话说回来,学长?」
尾森同学用涨红的脸蛋与责备般的眼神,抬头仰望着我。
「你觉得永远小姐怎么样呢?你们甚至还约定要结婚(噗噗)对吧?」
「……永远没有关系吧。」
「大有关系唷。如果永远小姐跟学长在一起,姊姊就安全了,也能保住我的贞操。」
「……或许是那样吧。」
尾森同学似乎没料到我会做出冷淡的回应,她露出稍微感到动摇的表情。
「呃……你生气了吗?」
「没有啊。」
我留下她一人,走到走廊上。感觉心情果然还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在进入午休时间的同时,手机收到章子姊的来电。
『哈啰~优一。你好吗?』
「还可以。」
我从教室移动,前往通到屋顶的楼梯。虽然午休时间大概有人在,但在教室讲电话感觉不太好意思。
『那就好。因为异羽心情很差,让我很担心呢。』
我打开屋顶的门。果然有几个小团体已经坐在长椅上用午餐了。其中也有看到我的身影,便打算起身离开的女生团体。我努力装出冷静的样子,将背靠在距离出入口最远的护栏角落。
「……你从异羽那儿听说理由了吗?」
『嗯。包括那个叫莲的艺人是优一的青梅竹马,还有能力的事。』
「你之前已经预料到永远的能力了吗?」
『嗯。在让人信以为真这方面,没有比〈催眠〉更棘手的能力。虽然我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强大。』
我什么也没有说。
『……你很不安吧。』
原本半开玩笑的章子姊,语调突然沉重起来。
『我自认能够理解喔。至今为止一直相信是那样的事物,其实是别的东西。我也有这种经验。优一的情况……是形成现在的你的根本,产生了龟裂。会变得沉默寡言也是难免的。』
「……我本来就话很少喔。」
『别用那种自虐的说法啦。我可是很担心你呢。』
「对不起。」
我没办法高明地炒热话题。对话持续不了,陷入一片沉默。
于是章子姊提起了没有关系的话题。
『嗳,优一。要不要来聊聊〈阿卡西记录〉的事情?』
「你说过那是刊登着地球上所有情报的资讯库什么的……」
『GOOD。你记得很清楚。〈阿卡西记录〉中拥有一切。正因为能连结上那里抽出情报,异羽她们才会被命名为〈全知全能的公主〉。虽然目前还是以〈预知未来〉为主,但将来应该会连过去与现在也能自由自在地调查。』
「越来越接近全知全能了呢。」
『能那样子就好了呢。那么,在这边从不同的角度来聊一下吧。既然是资讯库,就表示一定需要收集资讯的工程呢。那么,〈阿卡西记录〉是如何收集情报的呢?』
「这…………」
根据异羽所说,未来一直在进行让人眼花缭乱的变化。既然如此……倘若比喻成网际网路,就表示它会一直持续更新成最新情报。
『优一。你知道「昆虫的警觉」这句话吗?』
话题又跳跃了。这是尾森同学刚才也说过的台词。
「被你特别提出来一问,让我对答案没什么自信……但我记得意思类似不好的预感吧。」
『GOOD。就是俗称的不祥预兆。像是杯子破掉、东西不见之类的。老实说呢,关于这些现象,并不是什么问题。因为有时也会自己弄破杯子。重点在于——认知到有不祥预感这件事喔。』
「认知是吗?」
『嗯。有时也会说是第六感呢。在这边有个问题——人类是从哪里挖出那种预感的呢?提示是到目前为止的话题走向。』
话题走向。首先,我们聊了〈阿卡西记录〉的话题。〈阿卡西记录〉是全知全能的资讯库。记录着地球上所有的情报。
接着是收集那些情报的方法。存在着某种能够即时且一直维持最新状态的方法。
然后是昆虫的警觉。人类是从哪里感觉到那种不祥的预感呢……
————难道是。
「〈阿卡西记录〉?」
章子姊在电话那头敲响手指。
『GOOD。无论是谁都跟〈阿卡西记录〉相连着。正因为相连着,才能看见个人的一生这种情报喔——不过,大部分的人都只是相连着,无法抽出情报。更进一步的阶段,必须拥有像异羽那样的能力才行。』
「但是……偶尔也会以昆虫的警觉这种形式,反过来抽出情报是吗?」
『就是这么回事。』
「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
『硬要说的话,就是生存本能吗?还有就是……牵挂对方的心情之类的。自己重要的人会遭遇危险——这种预感也是昆虫的警觉喔。人类有时会无意识地想拯救自己以外的某人。』
这么说来,〈阿卡西记录〉只能靠灵魂连结上去。
『灵魂之间的契合度。要利用〈阿卡西记录〉,需要这个契合度。就连拥有强力连结能力的异羽,也需要优一的力量。然后……这样的异羽跟优一的羁绊越是强烈,灵魂的联系也会变得越来越强韧茁壮。异羽的能力也会成正比上升。实际上的确是上升了。灵魂交换的速度。还有红色异羽也渐渐地能够使用肉体。』
这些我也切实地感受到。异羽她们看起来比以前更熟练地在使用能力。
『在同一具身体里面的两个灵魂。如果是这般密切的关系,会随着成长而互相影响,也是很正常的。然后,可以推论这也影响到辅助着她们两人的优一。』
「我也受到影响?」
『你想想何谓影响吧。比方说,蓬子。她也跟睡莲寺永远接触了。尽管如此,她却没有中很深的催眠。这是因为呀——对她而言,异羽的影响力很大喔。』
异羽的影响力。倘若是以异羽为目标的蓬子,确实很容易受影响……听她这么一说,一开始认为永远的发言很怪的人,正是蓬子。
『虽然前提变得有点长,不过从这边开始才是我真正想说的话。异羽的〈阿卡西记录〉跟睡莲寺永远的〈全身催眠〉。这两个能力可以说正好处于相反的极端。换言之,就是真实与谎言。』
「真实与谎言……?」
『所谓的〈催眠〉是将谎言覆盖上去的能力。虽然让人把一看成十或百,但终究是精密的虚伪。相对之下,〈阿卡西记录〉只有事实。虽然平等存在着可能发生的可能性,但那些都是有这个可能的事实喔。』
「………………」
『无论何时,都戳破谎言的都是真实。不是虚伪的一百,而是纯粹的唯一。所以说,假如可以消除睡莲寺的能力,有可能办到这点的只有一个人。』
「——异羽。」
『没错。还有,优一。你中了催眠,变得比一般人更深刻地牵挂睡莲寺。但你一定也受到异羽的影响才对。多少会对催眠比较有抵抗力。正因为如此,她才需要吻优一。倘若不利用更加强烈的印象,就没办法让你受到影响啊。同时也包括对异羽造成打击,扰乱她的精神力这个目的。』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谎言与真实交错,根深蒂固地扎根在现在的优一体内。用颜色来说,就是灰色。处于能够转向任何一边的位置。』
章子姊说完这些后,缓和了语调。
『优一真的是很不可思议的存在呢。明明不是超能力者,却非常靠近超能力者这边。就好像在理所当然与异端间走钢丝一样。这样的人,除了优一我不知还有谁呢。我想想——你应该算是身为异端的一般市民吗?』
「这个头衔……没有很帅气呢。」
我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玩笑话,章子姊捧场地轻轻笑了。
『以上就是章子姊提供的情报~对你是否有一点帮助呢?还有……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今天就是那个音乐节目实况转播的日子喔。光是至今为止都没有在媒体露面的她会上电视,就非常引人注目呢。很难想像对方会放过这次机会。他们一定会动手脚。』
「〈幽灵课〉会行动吗?」
『我们是打算警戒。毕竟是在羽岛名下的大楼进行拍摄,被人动了什么手脚的时候,很伤脑筋呢。』
「会出动队伍〈蔷薇公主〉吗?」
『没那个打算。很难想像她以现在的心里状态能进行正确的预知。而且私交很深的你们到现场的话,可能会导致情况恶化。既然无法预测对方的行动,就不能轻率地干涉。这点〈兽爪千金〉与〈枪炮公女〉也是一样。能够列入战力的……我想想,只有〈胧辉夜〉吗?』
非常公事公办的判断。我认为这是十分慎重的对应。然后章子姊挂断了电话。
「内藤同学。能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一到放学后,蓬子向我搭话。
「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拜托你。」
蓬子宛如范本一般地鞠躬,我对她点了点头。
我们离开教室,前往辅导室。
「明明还过没几个月,却觉得很怀念呢。」
蓬子将门锁上,这么说道。
——四月中旬。我跟她曾在这里交战。说是这么说,其实只是我单方面地惨败。
「被人知道我是超能力者,能够拯救道场。能跟同样境遇的人成为朋友……原本不会游泳,也变得会游泳了。这段日子过得十分紧凑呢。」
「我也这么认为。每天都……该怎么说呢,过得很充实。」
「这都是多亏有异羽同学在呢。应该是异羽同学帮忙推动了命运的齿轮吧。」
蓬子的说法相当诗情画意,这么说道的她看似害羞地露出微笑。
「我能跟异羽同学成为朋友真是太好了。我也曾有一段时期非常怨恨自己的遭遇,但最近总算变得逐渐能接受了。为了与大家相遇,我想这一切都是必要的。为了无可替代的现在,累积着过去的经验。」
「…………」
「教了我这件事的人,是内藤同学。是你。托你的福,我才变得能这么想。」
「我……什么也没做。」
她平静地摇了摇头。
「才不是那样。因为有你在。如果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
「你别这么抬举我啦。」
「这是我坦率的心情。也是你教了我过去的重要性。之所以找你来这里,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她这么说道,然后稍微面向下方,双手交叉环胸。
「我从章子姊那儿听说永远同学的事情了。包括内藤同学与永远同学的关系。」
「那你应该明白吧。我没办法伤害永远。无论被做了什么,都绝对无法伤害她。」
「…………」
蓬子抬起了头。
「在那个无论当中——也包括异羽同学被伤害一事吗?」
她笔直地注视着我,专一地展现出真挚的心情。
「不只是异羽同学。无论是夏来同学跟歌同学跟章子姊……还有亲川同学跟中友同学也是,大家都察觉到异羽同学跟内藤同学发生了什么,而感到心痛。你已经在我们内心深处占有一席之地啰。」
「才没那回…………」
心情瞬间膨胀起来,达到沸点然后下降。
我知道大家替我跟异羽感到担心。
所以才会好几次被质问。无论我有多笨,至少也能察觉到这点。
但尽管如此,我仍然没有责怪永远的权利。因为把她变成这样的不是别人,正是我。我像是崩溃似地坐到折叠椅上,闭上眼睛。
——这一切一定都不是徒劳无功。我想这么认为。
不过……即使如此,代价也过于巨大。
「内藤同学。」
蓬子呼唤我的名字。
「内藤同学教了我游泳。还教了我对人敞开心扉这件事。对我而言,这两件事曾经非常可怕。孩童时代受到的冲击留下后遗症,一直束缚着我到现在。托内藤同学的福,我才能变得非常轻松。我很感谢你。」
她说到这边,露出微笑。
「——接下来换你了。」
「换我了……?」
「接着换你跨越过去了。过去当然很重要,但过去并非全部。还有现在与未来。而且,只有现在的你才能作选择。只有现在的内藤同学的灵魂能这么做。」
我的灵魂……
「内藤同学。我有个请求。求求你——请你不要背叛自己的心情。重要的是现在的内藤同学想做什么。」
蓬子露出求助的眼神,将手贴在胸前。
「请你变得任性一点。没有人会否定你。内藤同学,烦恼该做什么而感到不安的你,希望谁待在你身旁呢?不是谁都可以,而是希望谁来?」
希望某人可以待在自己身旁,呼唤那个人的名字。
「不要光是被过去吞没,不是超能力,也不是预知……只要你踏出一步,只要你稍微抬起头,光是这样——」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告诉我。
「未来就会对你微笑。」
她在最后深深吐了口气,行了个告辞礼。她打开门锁,离开房间。
我被她丢下,茫然地靠在椅背上。
我现在希望谁陪在我身旁呢……
「我——」
我这么磨蹭了几分钟呢?门忽然打开,某人进入室内。
「…………」
异羽将手放在门把上,就这样站着。
「怎么啦?」
「是蓬子告诉我优一在这里的。」
「……这样啊。」
异羽轻轻地坐到我旁边的座位,
「刚才永远同学传了简讯给我。她说她会在今天的实况转播使用能力。」
「效果呢?」
「……她说是秘密。要是能阻止的话就试试看——大概是这种内容。」
瞬间。在铁笼里四处爬行的狮子身影,在我脑中清楚地重现。她拥有甚至能自由操控人类生死的能力。倘若将那种能力拿来做坏事……
我什么也没说,从口袋里拿出塑胶戒指。我将戒指放在手心上滚动,确认它的感触。——请你不要背叛自己的心情。重要的是现在的内藤同学想做什么。
「这么说来……我忘记了。我借了之后一直没还呢。」
「借了什么?」
我对歪头感到不解的异羽说道:
「『木枕家了不起的家训』第二十五条。『道歉时要诚心诚意——认错也是种良药』。」
「…………啊。」
看来异羽似乎也忘了,她惊讶地张大了嘴。
我总算明白了。现在的我最想做的事情。
「我……还没好好地跟永远道歉。我得道歉才行。」
「说不定会有类似保镖的人在保护她喔?」
「说得也是。他们应该准备了对策,以免遭到妨碍吧。」
异羽站起身,拍了拍桌子。
「那样绝对很危险!即使是一般的超能力者,也赢不了永远同学的能力!永远同学的存在本身,就是〈催眠〉喔?」
「是啊。所以……我需要异羽的协助。」
「…………我的协助?」
我重新面向异羽。
「我没有超能力或任何力量。只是个平凡的普通人。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但这次不光是这样,我还陷入容易受到永远催眠的状态。情势确实很不利。」
但是——我继续说道。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去。为了不让永远继续痛苦下去。更重要的是,我必须向她道歉才行。因为我一句话而遍体鳞伤的她,我想向她道一声歉。为此,我想借用异羽的力量。」
我低头恳求。
「拜托你。我希望你待在我身旁。」
「………………」
我听见异羽坐到椅子上的声响。
这果然让她……感到无言了吗?
她的手触摸着决定放弃的我的脸颊——转变成攻击形状的手指,抓住我的皮肤。
嗯?
她用力一捏————————————
咦,惨了惨了惨了!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异羽的全力捏脸颊,以史无前例的威力袭向我。我忍不住扭动身躯,但异羽用全身压制住我,不让我逃跑。从正面来袭的贴身状态,让我被各种柔软的事物推挤,但压倒性的暴力支配那样的甜美。所有触觉与痛觉,早已经集中在两颊上。
「吃~我~这~招~!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
异羽似乎越捏越起劲,她的脸上挂着坏坏的笑容。
「你不愿意吗?」我在不知是因为痛还怎样,总之很难讲话的状态下这么回答。
「不是啦!」
异羽这么说,然后气呼呼地噘嘴。
「因为优一说了这么见外的话,我才会生气的!」
她猛然松开手指,双手交叉环胸。
「我可是优一的伙伴喔?无论何时都是生死与共!我的任性就是优一的任性,优一的任性就是我的任性。这种事情是当然的吧!」
我抚摸还残留着疼痛的脸颊,
「可以吗?」
于是她忽然转变成爱困似的眼神,压低声音。
「无所谓。」
「……说不定会受伤喔。」
「没问题。」
她的回应异常平淡呢——就在我这么想时,她有些调皮地笑了。
「刚才是在模仿优一!像不像?」
「………………」
我一口气放松下来。假如我能笑,已经笑了。
被摆了一道。真的被摆了一道。
我的伙伴无论到哪都领先在我前方。我开始觉得之前的烦恼很愚蠢。
「为了保险起见,我再确认一次喔。这不是工作。是我的任性。」
「我知道啦。」
她咧嘴笑,将握住的拳头向前伸出。
「因为担心伙伴,我才会擅自跟过去而已。我这么做也只是单纯的任性。」
「真的可以吗?」
「你很啰唆喔?」
我握住拳头,内心苦笑着。真是的……我的伙伴还真可靠。我们叩一声地互碰拳头。
「那么,首先要做什么呢?」
「这还用说。」
我这次下定决心打开了门。
「照我们(小鬼)的作风,从恶作剧的准备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