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异羽一抵达『羽岛六本木铁塔』,便搭电梯上到饭店楼层。要从铁塔一楼前往会场,只能利用还只有相关人士才能使用的直达电梯。对今天的我们来说是不可能的任务。
这么一来,其他手段就是从饭店楼层往上移动。会场似乎是采取饭店婚宴的形式,从购物中心的楼层被隔离出来。据说是为了避免可疑人物跑错地方,乱入婚礼。
我们横跨过饭店柜台,以逃生梯的门为目标时,一脸怀疑的饭店工作人员叫住我们。
「请问两位有何贵干?」
会被怀疑也是难免的。我跟异羽都戴着黑色绅士帽并压低帽沿,还身穿同样黑色且立起衣领的风衣。这身装扮跟现在逐渐变暖的时期不搭,最重要的是非常可疑。
就在我思考该怎么找借口时,对方先提问了。
「恕我冒昧,请问您是内藤优一先生吗?」
「如果我是你说的内藤优一,会怎么样呢?」
「睡莲寺小姐有吩咐,要我们尽全力阻止您。」
于是——原本在柜台的员工、在大厅聊天的房客、还有搬行李的小弟,团团围住我们……这里似乎已经沦陷了。
这时,和我背靠背的异羽向我低喃道:
「这上面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
「我们要爬几层楼来着?」
「二十五层楼。」
还真是艰辛啊……
「这位客人。非常抱歉打扰您谈话,但请回答我们的问题。」
还真缠人啊。这么一来,我也会坏心眼地不想报上自己的本名。话虽如此,也不能自称是〈蔷薇骑士〉。毕竟今天不是工作嘛。
这么一来,我想到的化名有一个。
「——〈死人脸〉。」
「与他的伙伴!」
我们报上名号,敞开大衣前方。我们架起藏在内侧的强力电动水枪,将枪口对准惊讶地瞠大眼的所有包围者。
马达喧嚣的声响,与水流飞溅的声音。此外还重叠着凄惨的哀号声。
这可不是普通的水,是把水与TABASCO辣椒酱混合在一起的东西。这种杀伤力超高的液体,在散发刺鼻味道的同时,将对方一个又一个击落。
虽然我跟这些人无冤无仇,但他们要妨碍我的话,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还不到三十秒,就弄出了大约两打染成红色,痛苦翻滚着的人。
「……我们走吧。尽量别呼吸啊。」
「讨厌,眼睛有点刺刺的呢。」
考虑到之后的路径,想要先保留一下体力。我们决定搭电梯移动,能到几楼算几楼。我们搭进电梯,按下最上层楼的按钮。
——都内的夜景隔着透明的强化玻璃,在外面拓展开来。我确认手表的面盘。八点二十三分。
我们事先确认过节目,节目清楚地表明莲会在最后出场。这个节目的结束时间是八点五十五分。估算一首歌大多五分钟……还剩二十七分。必须在那之前到达最上层楼。
就在我这么计算时,电梯开始减速了。从刚才的楼层算起,只有移动四层楼。
我将手绕到西装的腰部上。
「门一打开就动手。你就狠狠地用身体冲撞过去吧。」
「交给我!」
异羽抱着散弹枪造型的水枪,弯下了腰。
「别小看儿童相扑大会优胜者的擒抱喔——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以『推撞高手异羽』之名被人畏惧呢。」
电梯停了下来,电梯门打开。我们在门打开的同时朝前方突击。
我们的突击——打中了。感觉到确实撞飞了一两个人之后,我转过头看。
我确认人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有三个人……站着的有四个人。在掌握战况的同时,我使劲扔出面粉炸弹堵住对方的视野。
「异羽!」
「交给我!」
炸裂声随即被水枪的驱动声取代。这些声响也被哭喊的叫声掩盖过去了。
「那么,接着该怎么做——要爬楼梯上去吗?」
楼梯有两个。一个在电梯旁边,另一个是位于反方向的逃生梯。
「交给我决定好吗?」
『嗯。就靠异羽的直觉。」
「我想想……我觉得现在走这边的楼梯比较好。」
我采纳异羽的意见,走电梯旁边的楼梯。
我一边注意上方,异羽一边警戒下方,就这样爬了大约三楼。
「从下面来了!人数很多喔。」
我制止架起枪的异羽。
「交给我。你帮我注意上面。」
我单膝着地,翻起裤子。一个袋子像是要覆盖小腿一般地绑在腿上,我将手指伸向袋子的束口绳。袋口朝向下方,只要打开袋子,里面的东西就会散落一地。
追兵大举来袭到楼梯平台。我看准大部分人准备踏上楼梯的时候,拉开绳子。宛如豪雨拍打屋顶般的声音响彻周围。
「是、是小钢珠!快退后,退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要一个人滑倒,之后就是多米诺骨牌效应了。我脚上的重担也消失了,真是一石两鸟。
「……我们走吧。」
移动的距离还不到一半。毕竟还有时间限制,动作得快点才行。
「值得庆幸的是,目前还没有出现超能力者呢。」
「说得也是。但是,差不多有超能力者登场也不奇怪了。」
就在我们这么讨论时——从某处传来风切声。
「这是……什么声音?」
异羽停下脚步,将意识集中在听觉上。我也仿效她侧耳倾听。
声音回响着,让人不晓得起源在哪边。是上面?还是下面呢……
就在我交互看着上下方时——一个男人从下方出现了。
但那男人的双脚没有着地,而是宛如滑行一般在空中移动。
「异羽,在下面!〈空中飘浮〉!」
将头发向后梳成油头的超能力者,一与我四目交接,便一脸愉快地露出微笑。
我将水枪枪口对准那男人。但对方动作比我快。男人随即逼近我,使出一招漂亮的回旋踢重击我的侧腹。不只是这样,枪也被他踢落了。
不过,我也不是省油的灯。我在架枪的同时,单手已经从大衣里拿出防盗用的漆弹。我用漆弹攻击对方。
「嗯?」
打中的位置并不理想……!我明明是瞄准脸,却射歪命中胸前。
「优一,低下头!」
我反射性地弯下膝盖。于是红色液体从我头上袭向〈空中飘浮〉的男人脸部。
我看着男人发出临终前般的惨叫,滚落楼梯的模样后,向异羽道谢。
「我得救了。谢谢你。」
「这是因为优一帮我制造了空隙啊。可是,刚才的攻击让这把水枪功成身退了。优一的……水从储水桶里漏出来了呢。已经不能用了吗。」
异羽大幅度地挥动单手。她透过这样的动作,让装设在袖子里的小型水枪宛如要收纳到手心似地猛然跳出来。这是被称为隐藏武器的袖枪(Sleeve Gun)。
「就凭这个小玩意,感觉不太牢靠啊……」
「还有其他装备。我会想办法的。」
我们往前进。
然后……十分钟后。我和异羽气喘吁吁地躲在饭店的一间客房里。恶作剧道具也快见底了。面粉炸弹……零。沙拉油炸弹……零。冲天炮……零。鞭炮……零。玩具蛇……无效。我们连假血也拿来当武器,但那也已经用完了。
「异羽……其他还剩下什么?」
用手机的lseg(注8 日本以手机等行动装置为收讯对象的数位电视服务。)确认歌唱节目的异羽,从口袋里拿出放屁坐垫。只有那个吗。
「优一。你看这个。」
我从异羽手中接过手机,看向荧幕画面。虽然调低音量,但还是听得见声音。一名女性记者站在那间教堂前,跟位于摄影棚的主持人连线直播。
『——根据莲小姐的说法,包含在这首歌曲里的,似乎是「除了你之外都不需要」这种深切的思念。竟然能够被那样的美女牵挂到这种地步,倘若是男性,无论是谁都会感到憧憬吧。那么,莲小姐的「第十二年的约定」再过不久即将登场!』
我看了看手表,大约再十分钟就会播放完毕。时间限制逼近了。
「……加快脚步吧。」
「嗯。不知能用放屁坐垫做到什么地步呢?」
带着不牢靠装备的我们离开房间,蹑手蹑脚地在走廊上前进。电梯周围不见人影。我们正觉得松了口气时,立刻察觉到一件事。
电梯正在移动。渐渐往上……往上过来了。
「怎么办?」
「没时间了。搭电梯比爬楼梯要快到。」
要是错过这次时机,就出局了。无论有多少人,都只能硬挤进去。
异羽似乎也明白这点,她拿着坐垫贴在电梯旁边的墙壁上。我也拿出催眠喷雾,准备应付从电梯迎面而来的袭击。
我们屏住呼吸,等待电梯门打开……电梯到达下面两楼……接着是正下方楼层。接着是这层楼——就在我做好觉悟的时候。
「找到了!」
这番宏亮的声音从延伸到前面的通路那边传来,有十几个人往这边推挤。
他们是从对面的楼梯过来的吗?这下子就被前后围攻了……!
完了——我心里这么呐喊,电梯门却是反过来打开了。(注9 这边的「完了」在原文也可以换个角度解释成「关上」。)
这走投无路的大危机,让我跟异羽不禁闭上眼睛。
「——哼,没什么大不了的。」
传来了语调带刺的声音,还有说话含糊的动画角色声。
「对呀。不是我们的对手啦~」
从电梯的光芒中现身的,是头戴黑帽与身穿背心的金发少女。旁边还站着一个头戴红色鸭舌帽,穿着短裤的娇小女孩。
手臂缠绕着蓝色精神能源的悠里同学,与将手放在帽沿上的尾森同学,背对着电梯散发出的光芒,站在那里。
「你们两个……为什么?」
这种难以置信的心情,似乎是我跟异羽都共通的样子。悠里同学回答异羽的质问。
「蓬子联络了我。她说异羽他们应该会来这里,希望我去帮忙。」
这么说之后,悠里同学她们朝我们低下了头。
「夏来,歌?」
「都是因为我们中了永远同学的催眠,才会泄漏羽岛的情报。给大家添了麻烦。真的很抱歉。」
「既然没有工作的委托,我们就不是以〈幽灵课〉成员的身分待在这里。我们是身为前辈们的朋友,来这里帮忙的。来偿还扯了后腿的罪过。」
她们秀出自己的服装,像是要让人看见没有〈幽灵课〉的徽章一事。然后她们往前站到那一大群人面前。
「这里就交给我们,请你们走吧。」
「永远同学就拜托你们了……那个人真的会唱很棒的歌。我希望她能靠实力成名。」
「不要紧吗?」
对于异羽感到担心的声音,悠里同学秀出蓝色野兽的手臂,尾森同学则是含着拇指,制造出红色球体。
对于飞奔赶来的两人,我内心洋溢着感谢之情。
「谢谢你们——悠里同学,总是给你添麻烦,抱歉——尾森同学,你不珍惜自己的话,悠里同学会伤心喔。」
我低头这么说道,于是两人不知何故,脸颊微微泛红。
「Zip it!道歉的是我们,别、别说这么多了,你们快点走啦!」
「就是说呀……要是被规劝跟姊姊相关的事情,即使是死人学长的忠告,我也不能无视不是吗~」
我按下电梯的关门键。从逐渐变细的门缝中,传来被害者们可悲的哀号。她们似乎尽情地发挥了〈精神动力〉,替我们大闹一场。
电梯顺利地上升,很可惜地在还剩三层楼的地方停了下来。我们战战兢兢地从打开的电梯门确认外面的状况。
「喝!」
传来一声气势如虹的吆喝,映入眼帘的是——在周围翻滚呻吟的人影。还有穿着〈幽灵课〉制服的蓬子,将远比自己壮硕的男人压倒在地的模样。
「——内藤同学,异羽同学!你们平安无事呢……太好了。」
蓬子松开对男人的拘束,飞奔到我们身边。
「你们已经跟夏来同学她们碰面了吗?」
「嗯,她们刚才还救了我们——蓬子!」
异羽的声音变得尖锐。刚才被蓬子压制住的男人,按着手臂跑了过来。
蓬子转身迎战从背后而来的袭击者,黑色长发与大衣随之摇曳。
「阿优!」
她呼唤了我——不对,是呼唤了自己布偶的名字。布偶当然没有回答,但蓬子戴在头上的帽子气势如虹地朝上空飞舞。藏在帽子里的粉红色兔子,像是要蓄势般地当场转圈起来。
「阿姆斯壮先生大炮!」
在蓬子这么吆喝的同时,粉红色的炮弹刺进壮汉的腹部,男人沉重地倒落。
她捡起掉落的帽子,拍掉污垢后重新戴上。
「这层楼已经不要紧了。来,我们走吧。」
「刚才那是必杀技的名字?」
「……会很奇怪吗?」
是为了逃避被人追究命名的品味吗?她满脸通红地咳了两声清喉咙。
「其、其实我工作早退了。如你们所见,也没有〈幽灵课〉的徽章。我是以个人的身分待在现场的。」
「蓬子……」
异羽一脸感动不已的模样,她抱住蓬子。
「……你们两位有恩于我。倘若是为了报恩,我不会屈服于任何人的追究。即使是难以攻陷的催眠。」
蓬子一边抚摸异羽的背后,一边看向了我。
「永远同学应该在教堂里。还有……工作人员也都是女性。男性都被派到其他楼层去了。从这件事也可得知,永远同学的男性恐惧症是真的……她一直为此所苦一事,想必也是事实吧。」
实在无法彻底憎恨她呢——蓬子这么说道,看似难受地蹙起眉头。
「但是……我们得前去才行。」
异羽离开蓬子身旁,按下电梯的按钮。
「因为我们是为此而来的。」
「啊,你们三个。还真是慢呢~」
意外中的意外之人在那里等候着。
「章子姊?到底是怎么啦?」
「什么怎么啦……呵呵,我不说的话,你们就不晓得吗?」
章子姊优雅地微笑,将手贴在下颚上。
「明明不是工作,却擅自大闹起来的小孩子们……身为监护人,当然会感到在意吧~」
挡住我们去路的上司眼神,完全没有在笑。
「大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们的能力不是可以这样大用特用的东西。今天也是,在来到这边之前,蓬子、夏来与小歌的精神能源,都完完整整地被监视摄影机拍下来啰。虽说这栋大楼是羽岛的东西,因此可以删除影像,但是你们今后又来这招的话,教人怎么受得了呀。」
「章子姊,这是,呃——」
「异羽禁止吃冰一个星期。」
章子姊不由分说似地这么命令异羽。异羽摆出孟克的『呐喊』一般的姿势,章子姊这次则将视线移到蓬子身上。
「蓬子禁止吃馅蜜一个星期。」
「怎么——这样……」
蓬子惊愕地颤抖着嘴唇,仿佛要捏碎似地抱紧『阿姆斯壮先生』。
「至于优一——因为我想不到什么贴切的东西,总之你一个星期都不可以吃肉。这对正值发育期的你来说很痛苦吧?」
明明很随便,却非常严酷的待遇!
大概就这样了吗——章子姊这么说,看似满足地撩起头发。
「那么,章子姊的惩罚时间到此为止。接着是章子姊的恳求时间喔。」
已经快哭出来的异羽,语带鼻音地问道:
「恳求时间?」
「是很简单的事情喔——去阻止睡莲寺永远。」
突然认真起来的章子姊,已经摆出上司的表情。
「她的能力太危险了。越是强烈地认识到她的存在,她用一根指尖便能让某人的人生脱轨。以她目前的注目度之高,加上在实况转播中认真地使用能力的话,可以让正在观看电视的观众们多多少少陷入催眠状态。」
章子姊一边这么说,一边触摸放在角落的观叶植物。
「从刚才的访问内容听起来……感觉也相~当不妙呢。她搞不好打算消除自己跟优一以外的所有人。呵呵,自认是亚当与夏娃呢。」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让你们过去的喔!章子!」
是什么时候就站在那边的呢?鱼池姊挡在通往空中庭园的门前。
「无论会变成怎样的结果,直到最后我都会保护我重要的艺人!因为这就是经纪人的使命!」
「嗳,鱼池。只要一下子就好,能请你让开吗?」
似乎是旧识的两人即使敌对,说话方式也带着一种亲近感。
「不行啦,不行!如果章子愿意在我们家出道,我会考虑看看!竟然不活用你那副美妙的身材,实在太浪费啦!」
鱼池姊热切地恳求,但章子姊只顾用手指抚摸翠绿的叶片。
「PASS。虽然我喜欢自己秀给人看,但我讨厌被强迫秀给人看呢。」
鱼池姊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以前的事情你要记挂到什么时候呀,章子殿下。被邪教教团当神崇拜,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邪教教团——突然冒出危险的词汇,让我不禁看向章子姊。
「能治愈任何疾病与伤口的奇迹少女,章子殿下。教团当时就如同字面一般,以邪教般的势力为傲不是吗?」
「别提以前的事情啦,现在的我是章子姊。又或者是——」
章子姊拿起一片观叶植物的叶子。眼看那片叶子逐渐变大。叶子在成长。
「羽岛的超能力者。代号·〈绿洲〉——〈胧辉夜〉,协助我吧?因为我的专长是辅助。」
「好、好的。」
我发现章子姊的手亮着白色的光芒。
「我的能力是〈治愈〉。嗯,就是将生命力分给别人啦——那么,久违地来打一场吧?〈闪电〉。」
章子姊这番简直像是在邀请人玩游戏的台词,让鱼池姊浮现出从容的笑容。
「你要做好觉悟喔。要是我赢了——绝对要让你从我们家出道当写真偶像。」
论点渐渐偏离主题的鱼池姊,与杂讯一同消失无踪。
「异羽,优一。你们快走。」
我们像是被推了一把似地飞奔离开。于是一个人型的杂讯立刻出现在眼前。
道路完全被堵住了——就在我们认命地这么想时,变得巨大的绿叶宛如飞天魔毯一般滑进来,捕捉住鱼池姊。
「这是……?这不是章子的〈治愈〉!」
「能够强化植物的我,跟能够操纵植物的蓬子组成搭档的话,就能办到这种事呢~」
「你们两位动作快!」
蓬子与章子姊帮我们开了路,我跟异羽飞奔前往被照亮的教堂坐阵等候着的空中庭园。
在夜深的教堂入口,并排着电视台的摄影机。工作人员互相做出指示,手忙脚乱地进行拍摄准备。那些工作人员都是女性。
「你们不可以擅自跑进来喔!」
我们被工作人员抓包,差点被赶出去。
不过,有个声音温和地制止了工作人员。
「——让他们进来。」
「是莲小姐!失、失礼了!」
永远从教堂里现身。她降落在耀眼光芒中的模样,让电视台组员发出感叹的声音。异羽也瞠大了眼,我则是完全忘了呼吸。
身穿纯白结婚礼服的永远,踩着翠绿的草坪来到我面前。她捻住裙摆,优雅地垂下头。
「——欢迎光临。」
「我再过一会儿就要正式上场,所以不能聊太久就是了。」
永远走在前头,带领我们进入教堂里面。
「你听了我那首『第十二年的约定』吗?那是抒情歌曲喔。所以我才会做这种装扮——好看吗?」
她身上穿的礼服,跟异羽以前穿的那套似乎有些不同。比异羽那套更多荷叶边,看起来十分华丽。
「嗯。很适合你。」
「谢谢你。话说回来……为什么异羽妹妹也一起来了呢?」
异羽往前踏出一步,承受永远的视线。
「因为我是优一的伙伴。」
「啊啊,我也听过那个的理由了——听说你突然就说〈灵魂伴侣〉什么的,跑到小优家里去呢。简直电波到极点了嘛。真是会给人添麻烦的女人。」
永远像是发泄似地这么说了。
「什么灵魂,明明无聊透顶。」
「才不无聊呢……因为我能遇到优一,就感到安心了。」
「安心?」
「嗯……我一开始对灵魂也是半信半疑。但是——虽然很不可思议,不知为何,待在优一身旁,就会感到安心。」
「……那根本是看自己的心情决定吧。只要自己那么认为,要找什么借口都行。」
「或许是那样呢。但是,我清楚地感受到啰。即使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到,手指碰触不到……但内心也会感觉得到。」
永远将头发缠绕在手指上。
「电波之后是精神论?越来越无聊了。」
「暧昧不明的事物,全都很无聊吗?暧昧不明……带有不安的不确定要素的事物,无聊透顶吗?倘若是这样——」
异羽抓住永远外露的肩膀。
「如果无聊透顶,你为什么……会珍惜与优一的回忆呢?仿佛立刻会消失无踪一般不安定的那些回忆,你为什么能一直珍惜到现在呢?」
永远看着异羽的手,开口说了:
「……别碰我。」
「我来替你说吧。永远同学……并没有对优一施加〈催眠〉。」
我感觉心脏好像被一把抓住一样。我……并没有被〈催眠〉?
「所以,你才会测试优一对吧?那一天——永远同学测试了优一是否能一直保护自己到最后对吧?就像今天这样,操纵大家——」
「你太多嘴了。」
永远被薄手套包住的手,抚摸了异羽的脸颊。
「我给你你最想要的东西,拜托你再也不要跟我搭话。」
「我想要的、东西…………」
异羽反刍着永远说的话,然后惊讶地瞠大了眼睛。
「哎呀,你注意到了?直觉真灵敏呢。可是——」
已经太晚啰。
永远的嘴唇吸着异羽白皙的脸颊。
来到这个场所后一直感觉到的疏离感,似乎又变得更浓厚了。
只有这两人看起来像是待在跟这里不同的地方。明明在伸手可及之处,但不知为何无法伸出手。即使伸手也构不到。我有这种感觉。
压倒性的真实与毫不留情的虚伪。身为其化身的两人,在神的膝下依偎着。从彩绘玻璃注入的鲜艳光芒落到脚下,替静谧的空间增添些微色彩。
以时间来说大约十秒左右。但这十秒以神秘的浓度充斥在这间教堂里。
永远将嘴唇从异羽脸上移开。
「虽然非我所愿……但对手是你的话,我也必须这么做才行呢。」
异羽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动着。她猛然垂下头,摇了摇头,将手贴到额头上。我将手伸向实在过于不稳定的她,抱住她的身体。
「咦……好奇怪喔。总觉得、非常……想睡。」
她的眼睛几乎闭上,讲话也变得口齿不清。
「晚安,〈全知全能的公主〉。还有,永别了。」
异羽睁开闭上的双眼,伸出手来。变得沉重的唇瓣微微张开,呼唤我的名字。
「优一……」
在我怀中的她,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异羽、异羽——你振作点啊!」
我抱紧她的身体,呼唤她的名字。
「不行喔,小优。不可以吵醒已经睡着的孩子。」
感觉有声音从遥远的高处降落。
「异羽妹妹想要入睡呀。所以我让她睡着了。只不过……是永眠。」
永远说到这边,像是发生贫血似地摇晃了一下。她将手贴在说教台上,看似慵懒地笑着。
「果然……两人份很吃力呢。不过,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呵呵呵。」
之后就是——她这么说,抬头仰望天花板。
「我唱歌……让所有听众与观众,服从我跟小优。钟声在最后响起的那瞬间开始……世界就是我们的东西了。无论怎样的任性都能获得原谅,最棒的世界。」
我轻轻捏了捏进入梦乡的异羽脸颊。她没有起来。也没有生气。
「……钟?」
「因为规模很大嘛。需要某个……催眠的开关。因为是教堂,我就选择了钟——你不觉得很浪漫吗?钟声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而是为了我们响起喔。」
是对我一言不发的行为感到火大吗?她用有些冷淡的语调询问:
「难道说,小优。你该不会相信……那女人刚才说的话吧?那根本是胡扯一通。她只是在说谎而已喔。小优整个人都是我打造出来的……」
我拨开挂在异羽额头上的发丝。
「小优……你在听吗?」
「永远。该怎么做,异羽才会醒来啊?」
「……你在说什么呀?」
「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该怎么做,异羽才会醒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在意那种女人……?」
永远这么说道的声音颤抖着。
「小优以前是喜欢我的吧?明明如此,却背叛我……明明如此……明明如此,却打算那样反抗我吗……?」
我没有大吼大叫,用平静的声音询问她。
「我再问你一次——要让异羽醒来,该怎么做才好?」
「………………!」
永远一脸焦躁地将捧花摔到说教台上。
「你办得到的话,就试试看啊!解除方法是根据那女人的代号设定的。」
「〈全知全能的公主〉……」
「你不知道对吧?不,就算知道,你应该也办不到才对。就算、就算——就算是小优也……」
永远的声音越来越小声。
好好想想啊。感觉我办不到的事情。这就是提示。将这个提示跟代号连结起来。办不到。〈全知全能的公主〉。全知全能……我办不到这点。不对。不是这样。对公主……办不到的事情。这么说比较合乎情理。
——等等。
我抬起头,环顾教堂里面。对了。是这里。我在这里作了梦。
陷入睡眠中的公主,该怎么做才会醒来呢?
灵感不断涌现。我甚至觉得这不是自己的想法。如果能发挥这种创意,大学入学考试说不定也不成问题。
对啊。异羽的代号不只一个。她还有另外一个代号。不是别的,正是跟我搭档的队伍名。
「〈蔷薇公主〉……」
这两者的共通点是——
「永远。」
我呼唤她的名字,窥探异羽看起来苍白的脸庞。
「我头脑不好,所以只知道一个叫公主起床的方法。」
「小优——」
我吻了异羽。
好柔软。
没有任何抵抗。
只有碰触而已,不需要更进一步。
光是知道彼此的体温确实存在,胸口就仿佛要破裂一般。
这就是——接吻吗?
我缓缓地将嘴唇从她脸上移开。
不过,异羽仍然闭着双眼。
……我弄错了吗?
「别开玩笑了……!」
永远将捧花拍落到地板上。然后我发现她握着小型手枪代替捧花。枪口早已经对准了我。
「从现在起我的枪弹会贯穿身体!」
在永远扣下扳机的同时,一阵冲击贯穿肩膀。我用相反边的手触摸伤口。一种滑溜的感触,跟非比寻常到发不出声音的剧痛袭向我。
这是我自以为。只是我自己觉得被打中而已,实际上并没有被怎么样。衣服跟身体都没有受到任何损伤……明明应该是这样……但血液的味道却在嘴里扩展开来……!
我咬紧牙关,抬头仰望永远。
「别开玩笑了……」
她眼眸浮现泪水,拿着枪的手往前突出。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看起来僵硬且顽固。
「我——」
我调整呼吸,再次开口。
「我伤害了你。但拜托你别把异羽牵扯进来。还有希望你别硬逼她入睡。」
永远左右摇了摇头。头纱轻飘飘地落下。
枪声在同时震破鼓膜,灼烧肚子。腹部被射穿了。
「我……一直、感到、后悔。」
我必须说出来。即使她捂住耳朵,我也必须说出来才行。
「我背叛了、永远……从那天起,我就、一直很后悔。然后,变得动弹不得。说不定、几乎、跟死了、没两样。」
但是,我改变了。遇见许多人后,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我认为自己能够改变。
蓬子向我坦承烦恼,教会我跨越过去。她甚至说自己是托我的福才能够改变的。
我老是对悠里同学做些失礼的行为。还有她那笨拙的体贴,实在是异于常人。明明受骗了,却还在担心永远。
尾森同学的想法很极端。但我认为她为了重要的某些事物,赌上全力的模样非常厉害。说不定我该向她看齐。
章子姊很棒。是个成熟的女性,总是难以捉摸。她会捉弄我,会揶揄大家,在关键时刻绝对不会抛弃我们。
然后是……异羽。如果没遇见她——没遇见她们,不晓得我是否能有这么大的改变。能够向众人夸耀,我重要的伙伴。是我无论如何都想实现她任性要求的对象。
我吞下洋溢在嘴里的液体。甜腻血腥的血味充斥嘴中。
「我是异羽的安眠枕头。让异羽睡着是我的工作——拜托你别抢我的工作。」
就在这时。
——怦咚。我紧抱着的异羽身体,大幅度地跳动了一下。
「这是…………」
异羽的全身带着微微的光芒。松软无力的身体自然地躺在我的手臂中。
变化不只是如此。
她头发的颜色逐渐染红。速度和平常没两样。不过……完全没有出现那仿佛发烧般的痛苦挣扎。简直就像在睡眠中进入解放能力的状态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我没听说身体会发光呀。」
永远用错愕的表情俯视异羽。
这点我也是一样。我至今从未看过这样的变化。
不久后——发色全部染成一片红,异羽缓缓地睁开眼睛。
「——早啊。优一。」
她用稳重的声音这么说,抬起身体。
「你……是哪一个异羽?」
头发很红。但眼睛是睁开的。嘴角客气地抿紧,但眼眸寄宿着活泼的光芒。
好像两边都是,又两边都不是。这般不可思议的存在,就在这里。
异羽回答我的问题。
「我……是异羽喔。没错,我是异羽。」
语调在中途改变。
「现在的我两边都是,也两边都不是。是两个人同时出现到外面的状态。这就是我。是我喔。」
非常平稳的声音。不是平常开朗的声音,也不是(红)微弱的声音。感觉有某种……仿佛已经顿悟一般的气概。
她缓缓地起身,站到永远面前。
「永远同学。别再这么做了吧?」
「别开玩笑了……你只不过是能看见未来而已。」
只见异羽左右摇了摇头。
「不对。不只是那样而已喔。现在的我不一样。也能知道过去,还有现在。包括人的一生。」
「跟我听到的……不一样。为什么,你会突然有这种……?」
「这……我也不晓得。但感觉我刚才跟某样东西强烈地结合了。比至今为止的感觉还要更强烈的某样东西,注入到我的体内……然后我也接纳了一切。」
在一旁感到茫然的我,也总算察觉到自己本身的事情。袭向身体的剧痛消失无踪。一点事情也没有。
「〈催眠〉对我无效喔。我再也不会被迷惑了。」
「你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永远扣下扳机。只是这样而已。没有发生任何更进一步的事情。
「……骗人。」
永远一脸难以置信地扣了好几次扳机,但完全没有发生任何事。
「永远同学。」
异羽温柔地说道,抓住永远的枪。
「一切都不是白费功夫喔……但是永远同学的能力,能够伪造过去。能够让任何过去变得毫无意义。因为明白这点,你才会变得只能相信眼睛看得见的东西——只能相信知道原理的事物呢。因为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操弄,所以也无法原谅遭到反抗一事。」
「…………!」
「但是,尽管如此,唯独优一,你还是相信他的。我看到永远同学的过去,明白了那个理由。」
永远将视线从异羽身上移开,面向下方。
「没错……只有小优,我没有催眠他。当然,我一开始是催眠了他。因为我一直以来,对任何人都是这么做的。无论是谁,我都用催眠暗示他们只要珍惜我就对了。」
但是——永远这么说,放下了拿着枪的手。
「小优不一样。即使我催眠了他,只要看到有困难的人,他一定会去帮忙。即使我叫他别那么做,他也不听我的话。我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人。所以我才固执地想在不催眠他的状态下得到他。」
「……你感到很不安呢。那份不安在搬家的时候,达到最高潮了。」
都被你看透了呢——永远看似讽刺地扭曲嘴唇。
就在这时,异羽看向了我。
「优一看到永远同学不安的表情会感到震惊,就是这么回事。那时的永远同学并没有用自己最强的武器支配优一。她想知道优一是否纯粹地在替自己着想。」
「没错。明明如此……小优却背叛了我。」
永远颤抖着肩膀。
「我的能力对自己本身无效。我原本想要大肆窜改小优的记忆。我变得无法信任男人,也讨厌起眼睛看不见的内心。明明如此……我却无法忘记小优!小优无论对谁,对什么都很温柔!因为他比任何人,比什么都还要温柔……所以,所以——」
她仿佛从心底深处榨出感情似地继续说道。
「所以才说你很难应付……」
身体,呼吸,与声音都变得虚弱的她。被睡莲寺永远这个存在的一切打垮的她。
我为了将真的是最后的话语传达给她,双脚使力想站起来。但膝盖发抖,无法顺利地站起身。仿佛血液没有流动到头脑一般,视野有一瞬间变暗下来。
就在我差点倒落时,异羽扶住了我。时机精准得简直像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一样。不……她早就知道了吧。她看着这边的眼眸不慌不忙。显露着无比平稳的颜色。
「优一的身体因为急遽的变化感到混乱。而且催眠虽然解除了,但没办法恢复试图忍受枪击的体力。身体已经到极限啰。」
异羽说的话,好像连压在我身上的疲惫感都看透了一般。实际上,我很想现在立刻就进入梦乡。
但是。我必须再忍耐一下。
「异羽。我的意识还能维持多久?」
「还有十二秒。」
「这样啊。那就没问题了。」
我靠近永远身旁,让她握住玩具戒指。
「永远……这个还给你。」
「…………」
「那时背叛了你,对不起。但我拜托你。不论是怎样的补偿,我都会做。但是希望你不要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拜托你啦。
我在这么说完前倒下了。
在昏倒的前一刻——在逐渐模糊的意识当中,我好像听见了嘹亮响起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