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哪一条街道上都有炼金术师,这已是数十年前的景象了。来到西元一九九八年的现在,从事这个职业的人口,比栽培紫色台丽菜的农家还要来得少。
如果你居住的地方上有炼金术师,那可真是非常非常稀奇的事。不过话虽这么说,你既不必特别感谢幸运之神,也不必刻意跑去要他签名留念。因为他们大多是缺乏社交的偏执者、看起来眼中充满了恶意、而且多半娶专门从事诅咒的魔女为妻。
御厨惠就是这样一位炼金术师的儿子,他是一个个头娇小、皮肤白皙而瘦弱的国二学生。一头柔软的头发剪得短短的,虽然端正的五官和母亲相当神似,但无论是在读书或是运动上,都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孩子。
他家位于日本十一道州中,东海道的“安形市”。是在十年前由三个市镇合并而成,属于比较新的市镇。他就住在从市中心约略偏西边高地的最远处,那是一栋历史约有四十年、灰浆※瓦葺的木造两层楼房。(编注:一种古老的建筑工法。)
建造这房子的是御厨惠的祖父御厨伸吉,虽然惠并不曾见过祖父的脸,不过他的父亲,也就是这街上唯一的炼金术师御厨象山,在他面前竭尽所能地数落着祖父不是的情境下,让惠觉得祖父仿佛还活在家中的某个角落里。
这个家庭中,就只有炼金术师象山、魔女妻子典子以及独子惠三个人。
屋子的整体面积还不到六十坪。而玄关的拉门旁,挂着一个用毛笔写着“公认炼金术师御厨象山”的木制门牌。如果大剌剌地打开门,进入玄关入口,或许还会有一种不知名化学药品的刺鼻味道迎面扑来。
不过这时你可不能皱眉摇头,因为这里是炼金术师与专攻咒术的魔女之家,会有这种现象也是理所当然的。
进了屋内,客厅兼起居室的洋室与通往厨房的门就在左手边,而右手边的则是连接厕所和浴室的门,旁边还有个通往二楼的楼梯。阶梯斜坡的下方,盖了一间天花板较低的储藏室,不过现在这里已经变成妻子御厨典子的书斋兼家事室了。这个小房间里有一张小木桌,而她所使用的电脑就放在这张木桌上。
炼金术师的家和其他家庭决定性的差异,就是存在于这房间对面的“实验室”。实验室过去曾是两个由六叠与八叠塌塌米大小组合成的房间,不过如今榻榻米和地板都被清除掉,换成了水泥地。
在这样宽敞、合计共十四块塌塌米大房间的一边,放置着一个长宽两公尺的方形金属箱。炼金术师们称这个东西叫“反应炉”。
他们就是在这个箱子里,把铅块变成黄金的。
简单地说,其实反应炉就是一个由铅所制造成的箱子。在铅制的箱子里把铅变成黄金,说起来是有点怪异,但是在原子组合发生变化时,盲目窜动的粒子,就像找不到舞伴的男性般会变成危险的放射线四处飞散,铅箱正是为了预防这种危险而做的装置。
因此反应炉的侧面,标示了一个代表a、β、γ三种射线的三叶草标志。
在反应炉旁,有一个大型的木桌,桌子上放着一些书籍,其中有几本文库版的书并排着。
上头几乎全都是‘半七捕物帖’、‘人形佐七捕物帖’、‘少年侍捕物帖’等时代小说。关于炼金术的书,反倒是寥寥无几。
还是中学生的御厨惠,偶尔也会巡视一下父亲的书架。因为书、书架与大花板间的空隙里,有时会塞着像“周刊NANTOKA”这类的男性杂志,他会啪啦啪啦地翻阅刊载着裸体照片的写真集。一向阴郁的父亲,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在享受这些照片的,他实在很难想像。
家中南面有个家庭菜园,炼金术师的妻子御厨典子便是在这里栽培各种药草、魔法草、还有毒草。她这么做倒不是为了存心想毒死事业一无所成的丈夫。不,其实就在好几年前,当他们夫妻俩难得吵嘴的时候,她也不是真的没有想过要这样做,虽然也许只有那么一瞬间啦。不过就魔女的工作而言,这些药草主要是为了制作解毒剂而栽培的。
这天早上,御厨典子正戴着一顶小麦草帽子,在菜园里工作。
八月严夏的阳光,在菜园的土地上制造了宛如磨菇形状的影子。她脸上汗流如注,挥之不及。品味很差的魔法草和毒草们,正用它们的刺或茎蔓摩蹭、缠绕着御厨典子握住铲子的手。但是因为她手上戴着厚手套,一点也不觉得疼痛,只有让御厨典子皱起了眉头,这点让草儿们觉得很不爽。
“嘿嘿……看到了呦!嘿嘿嘿!这位太太,我看到了……”
种在菜园角落里的一株魔法草对着典子搭话。典子头也不抬一下,一边继续拔着园里的杂草,心里一边纳闷:什么※“伊阿古之舌”嘛——根本不该种这种草的。(编注:伊阿古是莎士比亚戏剧“奥塞罗”中一个舌灿莲花、搬弄是非的阴险小人。)
“……我说我看到了啊!你不想听吗?……喔——是这样啊!你真的不想听吗?咦——你不想听喔?……我明明看到了啊!嘿嘿嘿……你只要说一声你想听,我就可以全部告诉你的说——真可惜!实在真可惜!”从地面冒出来、像肥厚绿舌头般的叶子,正白顾自地喋喋不休。
因为这个一无是处的草,曾经引发过数起杀人事件,虽说在经过了数次报导详细对应的方法之后,现在应该已经不致会引起什么实际的灾害了。不过为了小心起见,典子还是不敢随意丢弃,毕竟现在还是会有把这种草当作礼物送给别人的蠢蛋……
“……”违反法律规定的恶质魔女所培育出来的邪恶之草,正悄悄地在窥视着典子的一举一动。而她还依然无动于衷地继续拔着园里的杂草。
“呃……喂——喂——这位太太?我……真的看到了……”
草儿一改刚才的态度,语气变得非常客气。不过典子的脑子里,正专心思考着中餐的菜单。她想……不如就把冰箱里有的东西凑一凑,弄个炒饭吧!
“不理我……是吗?喔——不理我……?我说的可不是你老公的事喔……”
典子的手只停止了一瞬间。典子能这么平静不在乎,都多亏了魔女专门的咒术知识,还有她对自己的那个老公所拥有的自信。
已经不合时代潮流的教唆杀人用魔法草——通称“伊阿古之舌”,连嘴唇也不舔一下,继续说道:
“……好吧!其实我说的是你儿子的事啦……”
“你对我儿子的事,根本什么就都不知道!”典子不假思索地回了嘴。
“是啊,我对你们家的公子是什么都不知道啦……反正我只不过是根杂草罢了嘛。”随后,这个植物故意留下了令人厌恶的片刻安静。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典子终于被它惹得有些焦躁了。
“……说出来……真的可以吗?……你家儿子……还只是个‘国中生’吧?怎么一大早就……那副德行……”这时,它又故意打住。
当典子想再度开口说话的时候,才突然察觉到相当于这个植物的“舌头”部位,直挺挺地朝上立着,看起来像是在指着什么东西,于是典子回过头去。
从菜园朝家里的方向往上看,可以看见二楼孩子房间的窗户。八月早晨的晴空,映在窗户的玻璃上。
在这样的天空下,儿子小小的头看起来就像一个黑点。典子聚精会神仔细一看,那个头不知道为什么正小幅度地上下摆动着。
“他……到底是在做什么咧?这位太太。”
“做什么……?”典子话只回一半,好不容意才察觉了其中的意味。她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冲到脸颊上来的。
“那只是在读书吧!”
“……呵呵呵!”植物做出嗤之以鼻的模样。
在这里“伊阿古之舌”犯下了致命性的错误。它确信自己的猎物——这名中年女性,拥有非常稳重的性格,所以才敢如此大胆。不料典子却是没有丝毫犹豫地,拿起园艺用的铲子,就往草儿的根部用力砍下去。
“等、等、等……一下啊!你……你在干什么啊?……你不必发这么大的脾气吧?……喂——这位太太,不……不要动粗啊!”
“……你啊!滚进这里面去吧!”典子说时迟那时快,一阵手忙脚乱地已经把暴动不安的魔法草整个拔起,丢进装着腐叶土的桶子里去。
虽然桶子已经盖上了盖子,但草儿却更扯起嗓门,不知继续在嘶吼着什么。典子脱下厚手套,抬头又看了一次自家的二楼。那儿依然看得见儿子惠的头,她发现到儿子似乎正要抬起头来,于是慌忙地走进家里。她心想:如果和儿子四目相对……那该怎么办?
典子脱下麦梗帽子,到洗脸台去洗了把脸,她注视着镜子里那张濡湿的脸庞,眼睛下方看得出来比平常都还要松垮。拿起毛巾擦干脸之后,情绪总算也比较平稳了下来。
竟然为了那种连诅咒都称不上、完全落伍的伎俩而生气,自己的修行火侯显然还太差了。典子走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冰凉的麦茶,喝了一口。
怎么办?我应该要做点什么吗?还是应该什么都不做?
这时,她听见了咚咚咚——那是下楼的轻微脚步声。典子稍微整了一下头发,随后儿子已经走进厨房来了。
“怎么了?”典子对眼睛和下颚酷似自己的儿子先行开口问道。
“……没事!”惠像是白言白语般地回答。典子上下打量着儿子,心想这孩子怎么长不高呢?惠喝着和妈妈一样的麦茶,可以看见他的喉结上下鼓动着。
真不敢相信这孩子可能变成和丈夫一样的男人……不过,总有一天他还是会变的。
“功课做好了吗?趁早上把它做完喔!”典子说。
“喔……好!”
对话就这样中止了。
“我要出去一下!”惠突然又开口说道。
“上哪儿去?”
“……出去一下!”
惠说着,就朝玄关的方向走去。典子从厨房轻轻地探出身体,眺望着儿子瘦小的背影。随即玄关的门就嘎啦嘎啦地关上了。
她记得小学六年级春假那年,他总算学会骑脚踏车了。而这个时候脚踏车起转的声音,轻轻地传了过来。
御厨典子走上通往二楼的阶梯。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蹑手蹑脚地,不敢发出声音。
她打开孩子房间的门,没想到他收拾得相当干净。朝书桌上面看去,那里什么也没有。
她想去打开抽屉,却又有些犹豫……她忽然想起电视里的教育评论家,总是滔滔不绝说的那些话,于是伸向抽屉的手就这么停置在半空中。
她突然往脚下一看,发现在木制椅子的脚中间,好像是杂志还是什么被卷得圆圆的。典子把书捡了起来,立刻进入眼帘的竟然是个穿着比基尼的女孩。是一张为了让胸部看起来更壮观而将上半身前屈、交叉着双手的封面清凉照。她迅速地翻动那些彩色图片——果然如她所料。
她不禁把视线移向桌旁地板上的垃圾桶。虽然她心里根本不想看,但还是忍不住往里面一探究竟:很自然地揉成圆形的两团卫生纸,就静静地躺在里面。
这就够了。典子稍微想了一下,把杂志放回原处,然后离开了孩子的房间。
她一边走下楼梯,脑子里一边思考的全是儿子的事。
“喂——”
在她刚下到一楼的时候,头顶上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这让典子着实吓了一跳。她往旁边一看,突然冒出来的岂不正是这街上唯一一位公认的炼金术师御厨象山吗?他那成束绑在后脑勺上的发髻,高到几乎都要碰到低矮房屋的天花板,而右手的手上还抱着一个纸袋子。
“干嘛吓人啊!真是的。”典子说。
“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象山用左手一边捻着下颚大约两公分长的胡须,一边和她开着玩笑。
于是典子把事情原委告诉了丈夫。听完之后,象山只是会心一笑,圆鼓鼓的眼睛四处飘荡了一下。
“……没被惠杀死,还真是庆幸!”象山这么说道。
“你……你这是什么话啊!?”
“不是吗?那草儿可不是在引诱你去杀死惠的喔!”
“你是说……它是设计要让惠来杀死我吗?”典子重复了一遍。
象山没有回答,只是玩弄着他的胡子。这时典子认为丈夫的说法是正确的,虽然很让人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我的确不可能为了这样的事,就杀死自己的儿子。但相对地,我会因为这件事去责备孩子,于是孩子会因此憎恶我……
“怎么了?”象山问道。
“……有点……太出乎意料了吧!让我稍微坐一下……”典子走进实验室,坐在丈夫阅读时代小说时经常坐的椅子上。
“简直太难堪了!竟然会被像伊阿古之舌这种头脑单纯的东西牵着鼻子走……”
象山依然无语。他手里抱着刚才的褐色纸袋,站在实验室的入口。
“……那是什么?”典子问道。
“什么是什么?”象山打起了马虎眼。
“我是说那个纸袋!”典子用下颚轻轻地指了一指丈夫一直很重要似的、紧抱着的纸袋。
“啊!是书啦……做研究用的……”象山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就把纸袋直接放在书架空的位置上。
典子心想,八成又是去买了裸体写真集!我家的这两个男性、父子搭档到底在干什么啊?
这时候的御厨惠,正坐在几乎要截断安形市般畅流不断的大河所形成的河川地公园里,他从容地望着流动的河面。
河水水面不会有哪个时段的面貌是相同的。上方所形成的模样,一点一点地变化,而后往下方流去。他捡起小石头丢向河面。在那一瞬间,河面泛起了涟漪,但立刻就消失无踪了。
如果将河川的流动比喻为世界的时间,那么上游正是宇宙的起点,而通向远洋的入海河口正是宇宙的终点。如果用这样的观点来看,那么我一生的时间,充其量也只像刚才的小石头所溅起的涟漪一般罢了。
进入暑假之后,这个小个头的少年几乎天天来到这里,望着河川的流动发呆。
他既没有可以一起结伴出去玩的朋友,家族也没有特别排定什么海外旅行。所以他总是到这个河川地公园里来,荡荡秋千、坐在堤防边远眺水流……漫无目的地任思绪天马行空。
他总是不经意地想着——自己应该会继承父亲的衣钵,成为一位炼金术师吧。因为他觉得父亲的样子看起来非常轻松自在,不过真的有不必太过勤奋也能胜任的工作吗?
母亲典子对他说过,好好进大学,选择自己喜欢的道路自由地发挥吧!但是这种过剩的自由,简直就像早已绝搣的长毛象那过长的獠牙般,只会给白己带来困扰。
天气越来越热,额头上也开始冒汗了。
他骑上脚踏车,缓缓向前滑行。街道两旁的景物也像河水般川流而去。
身为炼金术师的象山,从紧紧贴住实验室墙壁的灰色保险柜里,取出一个细长的银色容器,它看起来很像是一个热水瓶。厨房里正传出妻子典子炒东西的声音。
他虽然很想大叫“这样我怎么集中精神啦!你是笨蛋啊!”之类的话,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炼金术师象山从来不敢违抗他的妻子。
现在,他正在为叫作炼金灵药的物质加热,让它转换为可以直接对低价金属发生作用的贤者之石,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工程。
假如象山在操作上发生了疏失,不小心让反应炉里的这种魔法物质溢出的话——
贤者之石会四处散播放射线,使得反应炉本身也会变成黄金。
如果幸运的话,状况会到此为止;如果倒楣的话,转换会停不下来,就会像希腊神话里※“米达斯王的手指”那样,把所有看得到的东西都变成了黄金。(编注:希腊神话中的人物,曾向酒神狄俄尼索斯许愿拥有了点石成金的能力。)
象山在大学的时候,曾在照片上看过连自己的身体都变成黄金的炼金术师。泛黄的照片中,那位中年的炼金术师,脸上浮现着极度惊愕的表情,就像被涂满了金粉般地凝固在那里。
象山脱下手套,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实验室原本是一间会客用的和室,所以当然有壁龛。父亲伸吉还活着的时候,那里挂的是山水画,现在挂的则是※“生命之树”的挂轴。(编注:出自于犹太神秘学卡巴拉,又名真理之树,分为∞个圆形,各对应一个希伯来字母。)
神龛里奉祀的是炼金术师的伟大象征性人物※“赫密斯﹒特里斯梅基特斯”的肖像,在炼造黄金之前,象山总是会例行公事般地站在神龛前做一番祈祷。(编注:HermesTrismegistus,在神秘学以及炼金术的传说中出现的神人,名称意思为三倍伟大的赫密斯。)
他总是会说:“※赫密斯、默丘里、透特啊!请赐给我力量……”。(编注:赫密斯出自希腊神话,默丘里出自罗马神话,透特出自埃及神话,一般多认为这三者其实是同一位,也就是炼金术之神。)
祈祷完毕后,象山坐在椅子上,桌面放着日本炼金术师协会出版的“炼金日报”。
他打开这个业界的报纸,确认一下今天黄金市场的状况:一公克九百一十日圆,然后他也惯例地再看看昨天的金价:一公克九百一十二日圆,便宜了二日圆,显然是有往下的趋势。
他不禁要问,为什么在金价下滑的时候,还得在这里忙着制造黄金?真的是越想心里越火大。
想想还不都是典子那家伙在那边嚷嚷这个月电费的关系。
这会儿他的干劲全没了。
我只要注意黄金价格,上涨的时候再做就可以了——他决定就这么做,毕竟这才是最合逻辑的,象山试图以这种理由说服自己。然后他从实验室敞开的门口,望着厨房的方向,他可以清楚看见妻子的背影。接着他突然起身,走向书架,伸手去拿放在并列书籍间的纸袋子。
就在这个时候,玄关的方向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
象山慌慌张张地把纸袋放回原处。
“惠,你回来啦?”典子在厨房里招呼着。不过惠什么也没回答,迳自往实验室的方向走过去。象山则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文库本,装作他从刚才就一直在看书的样子。
“……”
儿子惠在实验室门口站住了——他从小开始,就有从背后专注窥视父亲工作模样的习惯。
象山的脸从书本里抬起来,频频看着就读中学二年级的儿子。
那是一张完全不起眼的脸庞。他心想,眼睛和下颚的部分,简直像极了典子。这样的想法让他莫名地起了想捉弄儿子的念头。
“惠啊——”象山对儿子说道。
“干嘛呀——”
“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干嘛突然问这个啊?”儿子脸上的表情显得有几分疑惑。
象山开始觉得好玩起来。对于自己现在巧妙的构想,他恨不得能赶快加以实现,或许这可以拿来抒解他的压力,而且儿子的配合度简直让他有种如鱼得水的快活。
“我要给你一样非常棒的礼物。”
“什么啊?感觉真诡异。”
“总之,先过来帮忙吧!”象山很诡异地对儿子挥挥手。他让儿子帮忙握住一张立在实验室角落里,脚可以折叠的工作用桌子的一边。
“抓好了,笨蛋。”象山对抬着沉重桌子,步履有些踉跄的儿子喊道。
“可是……我们的体形差太多了吧!”惠也发着牢骚。的确,这对父子的身高至少相差好几十公分。
而这样的身高差距——即使是在中学二年级这样一个复杂的年纪——显然还无法构成反抗父亲的好理由,不过这两个人一起搬桌子,的确是相当不合适的。“我说……你们两个……该吃饭了。喂——你们在干什么啊?”象山的妻子,也就是惠的母亲,忍不住探头到实验室里来一窥究竟。
“孩子偶尔也该帮忙做点家事的。”象山半辩解地说着。
等三个人吃完饭以后,象山和惠又钻进了实验室里。
典子告诉自己,不管他们是不是在做什么坏勾当,父子之间感情好总不是一件坏事,所以她也就放心地出门买东西去了。
“到底是什么事啊?爸爸。”
惠对着正兴高采烈地把烧杯以及试管、还有奇怪的帮浦等东西一样样排列在工作台上的父亲问道。
“安静点!”
炼金灵药是一定不可少的,所需的一切材料也都非常刚好地一应俱全——这让他有相当程度的满足感。他不禁觉得这些东西简直就是在对他呐喊——快点制造吧!
“……完成了!”象山低声说着。
“这……根本就什么都还没做啊?”惠马上这么说。
象山往下看着儿子,做出——你懂什么啊?——的表情。
“我是说——准备完成了……很久以前……”象山竖起右手的食指。
“听说伟大的‘※帕拉塞尔苏斯’(十六世纪的瑞士籍医生),就是拿马粪和精液把那个做出来的。”当他说到“精液”的时候,还刻意多瞄了一眼惠的神情,然后又得意地继续说着。(编注:提出人工生命体理论的医生兼炼金术师。)
“现在知道的只有当时的化学知识缺乏,和使用的材料是有机物这两点可以确定,其他有关这个的传闻都是错误的……不过,我光是想像制作这个就觉得可以闻到一股臭味。”
象山拿起烧杯。
“……一八九九年以前的神秘学知识,当然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为大家所熟知。不过‘来访’过后,我们就都可以理解了……”
惠坐在圆椅子上,手肘则抵在工作台上,撑着脸颊。对父亲自以为学识高深的模样,他实在是听腻看腻了,不过他还是保持静默。
“那么……让我们开始吧!”
三十分钟之后……
在装满透明液体的烧杯中,浮出了像芥子般大小的粉红色豆子。根据象山的说法,这就是所谓的“胚”。
典子已经买完东西回来了。惠边吃着母亲买回来的杯装冰淇淋,边注视着烧杯里的动静。
“……一点变化都没有啊?”惠说道。
“越来越大了,你没注意到吗?”
“喔——”
再过三十分,那个称为“胚”的东西的确变大了,惠也能清楚分辨前后的不同。
“真的变大了……”
“……把它当作暑假作业的题目怎么样?比什么牵牛花观察日记会来得更受欢迎喔!”象山说话的样子,让人猜不透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现在早就没有什么观察日记了啦。”惠这么回答道。
“喔!是吗?”象山坐在椅子上,开始读起文库小说。
“爸爸!”
最先察觉的是惠,象山也随即往烧杯里看去。“胚”开始变化成为像胎儿的模样。
再定神一看,怎么连像手脚一样的突起也出现了。
“……唔?”象山着实吓了一跳。本来只是把参考书囫囵吞枣,随性做做的而已,没想到还真的产生了书中所记载的成果。我还真是个天才啊——
“这……该不会是……生物吧?”儿子这么说着,父亲则狠狠地瞪他一眼。
“你从刚刚坐在那个位置上,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啊?笨蛋!那是活生生的生物,这还用得着说吗?不过那可不是※‘丰年虾’之类的东西喔!”(编注:一种好培育的浮游生物类,常用来当作水族箱中鱼类的饵食。)
“那会是什么啊?”
“是……人工生命体。”象山尽可能说得非常沉重。
“那是什么东西啊?”惠问道。
表情显得无奈的象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明对炼金术师而言,“人工生命体”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而在他口沫横飞叙述的当中,烧杯里也慢慢地发生了不同的变化,而察觉到这一点的依然是惠。
“等……等一下!那是……什么啊?”
惠直盯着烧杯里看。很明显地,里面的东西不断地在进行变化。它不再是个像婴儿蜷曲般的肉块,而是已经产生了人类的形象,甚至还生出了头发,头发是非常鲜艳的蓝绿色——祖母绿的颜色。
被称为人工生命体的人形人工生命在透明的液体内弯曲着双脚,双手盘在胸前,身体蜷曲成圆形。而那祖母绿颜色的头发则柔软裹着身体,在水中轻轻漂浮着。
“那个……简直就像是个人类耶?”惠低语着。
“而且……还是个女的!”象山回应着。
“嗯!”惠回答。
突然,这个人工生命体伸展了双手和双脚。
“哇!”惠不由地往后退。
这个人工生命体的确是个女的。她的身体虽然显得有些纤细,不过还是有腰身,更重要的是她有乳房,还有乳头,而且……总而言之,她的模样根本就是一个人类的少女……而且还全身赤裸。
“哇啊”父子两个人几乎同时发出惊叫声。
“……发生了什么事?”这时人在实验室附近的书房兼家事室里的典子,大声地问道。
“没事——”惠大声回答着。
“没事!”象山也回应着。
人工生命体好像在“伸展”身体,这时象山伸手,用他的食指和大拇指来测量这个小小人造人类的手脚长度。
“大概有……十五公分高吧!”中年的炼金术师这么说道。
这天晚上,典子和象山间有了一点争执。
典子用非常强硬的语气指责丈夫:“做那种东西给儿子,你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啊?”不过象山也有象山的说辞:“那是因为他说将来想继承炼金术师的事业,当然要让他先做一些功课啊!”他也说得理直气壮,所以这天的晚餐显得比平常还热闹。
惠用双手小心地捧着圆筒形的透明玻璃瓶,而里面装的则是从烧杯移动过来的人工生命体。
这个只有十五公分高、呈现少女形体的生命,其表情之丰富令人惊讶。那对大而尖的双耳,就像小狗的耳朵般,看起来非常可爱。仔细看的时候,那双像芝菻颗粒般的眼睛,还一闪一闪地眨着。
当惠像这样靠近端详时,人工生命体就会拼命地做着用手指去点玻璃瓶的动作。等惠突然发现的时候,才察觉她是用手指触摸着自己反映在弯曲瓶身内侧、对她来说相当庞大的脸庞。
他完全不理会还在为某种议题争执不休的父母,悄悄地躲进二楼的房间里。他把玻璃瓶放在书桌上,小小的人工生命体显得十分开心,在瓶子里转来转去。在她每一次转动时,那头祖母绿色的长发,就会随之摇摆,好像一张旗子般飘扬。
“牧子妹妹,你好吗……”
过了好几天后,在一个暑热的八月早晨,御厨象山把脸靠近玻璃瓶,用非常温柔而撒娇的声音问道。在瓶子里的小小人工生命体,对这个问候她的创造主似乎不怎么喜欢,反倒把脸转到别处去。
“你不要随便跑进别人的房间啊……还有,也不要随随便便就取什么牧子之类的名字!”惠的声音从父亲身后传过来。
“名字是需要的吧!名字——”象山说着。
“所以说,名字我会帮她取的……她根本就不适合叫什么牧子的!”
“牧子这名字有什么不好啊?”象山问道。
“牧子这名字哪里好啊?”惠也不甘示弱地回嘴。
“呃……”象山当然没办法说出口,这其实是他中学时代喜欢的女孩名字,因而一时语塞。
惠用力地把身形庞大的父亲推出房间外。
“你有没有搞清楚,她到底是谁制造出来的啊?”象山说着。
“谢谢你,不过名字我白己会取。”惠如此说道,就把门关上了。
惠心想——的确是该取个名字了。
这几天来,他尽其所能地照顾这个小小的生命体。一天里他会去象山的实验室两次,每天一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快跑到书桌前,确认玻璃瓶中的状况。把玻璃瓶倾斜,将人工生命体移到比较大的宽口烧杯里,再把瓶子清洗干净,然后换上新的培养液。到了晚上则另外有晚上的工作,他会利用向妈妈借来的台灯,点起小灯泡为她取暖。
不过母亲总觉得十分不安,她是担心着“即使她只有十五公分,不过身形仍是一个全裸少女,这样一个人工生命体,将会对思春期的少年造成多少的不良影响”,要克服这一点,她恐怕得承受不少辛劳。
事实也确实如她预想,惠用小学时候买的学习杂志里头附赠的放大镜,把这个可爱的小人工生命体,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放大,看得他整个人血脉贲张、喘息不已。不过他很快就因为罪恶感而停止了这个举动,因为小妖精对他百分百地信赖,总是以一种天真无邪的眼神从放大镜的另一头注视着惠。
典子后来还是决定,不再对人工生命体的事做出任何意见。毕竟才刚发生了教唆杀人的魔法草事件,她觉得嘴巴还是不要太叨念比较好。
惠一整天都坐在装人工生命体的瓶子前。因为他希望这个少女人工生命体可以快点学会怎么说话。
他取出大约像扑克牌一样大、上面印着英文字母的卡片,这是小学时候家人买给他的英文学习用教材,不过他一次都没用过。
他用手拿起A的卡片,面向玻璃瓶,然后大声地念出“A”。他想:小生命体一定可以穿越液体,听到他的声音。
玻璃瓶里的少女,边歪着头,边望着卡片。
“A——”惠再念一次。
结果,小人工生命体突然啪地张开双脚,两手则分别紧贴在大腿上。
一时之间,他并没有理解其中的意思,于是他试着把卡片藏起来。结果人工生命体则把双腿合拢,并且在瓶子里转了一圈。他再一次秀出卡片,人工生命体又啪地打开双腿。
“哈哈哈哈——”惠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这个……太厉害了!”惠低语着。随即他又对人工生命体秀出了另一张卡片。
“B——”
不过,人工生命体只是一脸疑惑地漂浮着,B对她来说似乎太难了。于是,惠又拿出了另一张卡片。
“C——”人工生命体则在玻璃瓶里做出弓的弯曲形状。
几个小时之后,惠和人工生命体都累到不行了。
惠仰躺着,望着房间里的天花板,暂时陷入思考之中。
“对了。”他起身。在玩英文字母游戏的当中,他突然想到人工生命体的名字。
他取出了A的卡片和N的卡片。然后用食指轻轻敲点着玻璃瓶,悠游水中的少女人工生命体,反应有如飞窜而起般,做出等候惠下一个动作的模样。
“准备好了吗?……A……N……”他以AN的顺序给她看卡片。AN——安。“你的名字就叫‘安’。知道吗?……安……?”惠对着人工生命体重复地说着。
当他拿出N的卡片的时候,人工生命体就一边点点头,一边侧过身体,然后再配合手的动作,做出N的形状。那模样实在非常怪异,让惠忍不住笑了。接下来虽是A,但人工生命体还是继续做出A的形状。
说不定……是因为我笑的关系……
于是,他再一次从A的卡片给她看。
“好,要开始啰!A……N……N?……A……”这应该怎么发音才对呢?安娜?亚奈?……亚奈!惠喃喃自语着。
“……亚奈?”
那小小的生命体轻快地转了一圈。惠把这样的行动当作是她表示喜悦的方式。
“就这么决定啰!……你就叫……亚奈……阿—娜—”惠把食指点在玻璃瓶上,这么说着。
“我的名字叫作※ME—GU—MU—”他说着,用手指指自己的胸膛。(※译注:惠的日文发音。)
说不定,这个人工生命体——亚奈——比我想像中还要来得聪明也说不定。替她取了名字还不到三天,她就对“亚奈”这一句话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有一天,他对父亲提起了这件事。
“是你弄错了吧!人工生命体不可能那么聪明的。”这是象山的回答。
“可是……”惠并不这么认为。
暑假终于结束,时间进入了九月。即使学校已经开学了,但惠还是不改常态地对名为亚奈的人工生命百般投入。
他开始和亚奈说话。不过即使是这样,亚奈还是不会给予任何言语上的回应,她只会做出转圈圈、飞舞跳跃的动作来代替言语。
“我回来了,亚奈。”
当惠打开房间门,对着玻璃瓶这样招呼的时候,叫作亚奈的少女人工生命体,会立刻开心地在瓶子里跳来跳去。
当惠在做功课的时候,随着惠手上绿色铅笔的笔头在纸上唰唰地滑动,亚奈也会跟着他的动作摇晃头部。
惠觉得非常有趣,所以故意把铅笔滑动得更快,亚奈头部的摆动似乎赶不上他的速度,最后眼睛转了一圈,就沉到透明培养液的底部了。
“哈哈哈哈——”中学二年级的少年,不禁失声大笑起来。
“惠……没事吧?”在楼下的典子非常担心。
“中学生不就是这样吗?”象山这么回答。
但是,一个父亲会替他制造十五公分美少女的中学男生,恐怕就不能称为一般的国中生吧——典子在心里抗议着。
这是发生在某一天的事情,时间是九月即将结束的时候。
这天是一个有着美一丽满月的夜晚。
神圣的月光从惠敞开的窗户照了进来,光穿透桌上的玻璃瓶,在色彩明亮的壁纸上,映出模样相当复杂的图案来。
于是,奇迹发生了……
叫作亚奈的人工生命体,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十分轻盈,于是她慌慌张张地拍动自己的手脚,却感觉不到平常水所造成的抗力。
她试着伸展手臂,手竟然穿出了玻璃瓶外,感觉她的手似乎可以无所不到。亚奈吓了一跳,于是她大胆地再用力伸展看看,结果连身体全部都跑到玻璃瓶外了。
她从桌上下到地板上,试着直立站着,她真的站住了。这是一个和从玻璃瓶中所看到的歪斜世界,完全不同的景象——一切就坦然呈现在她眼下。
那里有一张床,而且有人睡在上面,感觉上那个人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把脸凑近仔细一看,原来是——MEGUMU(惠)。她第一次看见脸部没有扭曲歪斜的惠。
惠闭着眼睛,亚奈试图碰触他的脸颊,她想摇醒惠,好让惠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可是,当亚奈的食指碰触到惠的脸颊时,指头却慢慢地渗透、沉入他的脸颊里,亚奈立刻把手抽回来。这回她改成去碰触惠的胸膛附近。
结果还是一样,亚奈的手逐渐穿透到惠的胸膛里,少年一点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亚奈突然觉得非常悲伤。
这个人工生命体,并无法明白自己是一个能够穿透所有物体的半透明体。
她所能明白的只是不管她的身体变得多大,她都没办法触摸白己最喜欢的惠。
亚奈觉得很泄气。
就在此时,月亮突然躲到云丛里去了。而亚奈也顿时感觉到自己好像要被什么东西吸进去似的,等她察觉的时候,她已经回到液体里——那个内部扭曲歪斜的阴暗世界中。
亚奈在瓶子里倒立,整个人沉浸在悲痛之中。祖母绿的浓密头发像海草一样摇摆着。
惠从一个恐怖且宛如真实的情色梦境中醒来。梦里的他和一个黑发的全裸女子,进行了像大人一样舌头交缠的舌吻。他感觉到女子的唇,在他嘴里留下了一种很难形容的味道。
“惠,赶快起来,上学要迟到了。”楼下传来母亲的呼喊声。
“喔——知道了。”十四岁的少年虽然这样回应着,却还暂时赖在被窝里。因为他必须等候身体的某个部位安定下来。
这天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把惠送出去上学之后,典子把洗好的衣物晾在家庭菜园和屋檐之间。她心里想着,下午以后一定要把附近的人拜托她调配的草药调好才行。
叮咚——此时玄关的门铃响了。
“老公——你去开门吧——”典子大声喊着总是躲在实验室里悠哉悠哉看著书的象山。
“不,抱歉,我手闲不下来——”他只是用充满歉意的声音回应妻子。
“真是的——”典子进入家里,走到玄关前面。途中经过实验室时,她探头看了一下。
“你根本没有在忙啊!”她带着责备的语气说。
“不,我正在忙着实验的构想。”
“实验?根本不做也无所谓的吧!”典子边发着牢骚,边打开玄关的门。一个看起来像快递送货员的青年正站在那里。
“有贵府的快递,可以麻烦您签个名或盖章吗?”年轻男人这么说,把国际快递的签收条递向典子。
“……这当然没问题,不过重点是……货物在那里呢?”
“啊……真不好意思,它就是不肯听话,坚持一定要用走的……”青年一脸困惑地说着。
“咦?”典子不假思索地发出质疑。
“呃……它是跟在后面走来的……那个货物……”青年回答。
典子这才发现有一个很大的行李箱,正朝通往御厨家的长坡道攀登而来。Samsonite牌的两只蓝色行李箱,好像被谁抱住般地成为一个组合。
“从机场开始……它们就那个样子……”青年的脸上再度显得困惑。
“喔——从机场……”典子边伸手到玄关口的电话台抽屉里取出签收用的印章,一边在签收单上盖章一边说道。
和快递送货员擦身而过,两个行李箱已经来到御厨家的玄关前。
典子窥视着行李箱的背后。一个身上四处都看得到缝合口的人造人抱住这些行李箱。不管典子如何睁大眼睛打量着它,它都只是凝视着前方——话虽这么说,它的视窗里应该也只看得见行李箱吧。而在它的脖子附近,似乎还挂着一张像纸条的东西。
典子取下这张纸条。
“啊——果然——”典子嘟哝着。
一定是那孩子……典子不由得感到后悔。这也实在太凑巧了,在有一个思春期男孩的家庭里,怎么好让一个同年龄的女孩来长期投宿呢?
“让它进来家里有什么关系?”惠战战兢兢地对父亲这么说道。
“你是笨蛋啊?你想想,半夜上厕所遇到这种家伙的时候,那岂不恶心透了?”象山说。
于是两个人在家庭菜园里搭盖了一间简单的房舍。不过话说回来,象山并不是那种擅长假日在家做木工的人,所以这搭建房子的工作,就先由典子设计,再请材料公司将木材切割好送到家里,他们父子所做的只是将这些木材组合钉桩。经过半天的时间后,小屋终于落成了,感觉就像山上小屋旁另外搭建起来的厕所间一样。
“欧拜恩——进去吧!”
象山这样命令着它,缝痕累累的人造人像只螃蟹般,正要移动弯成○型的腿,想要横越菜园。
“等等,请你不要踩到花——”典子叫喊着。
“绕路啊——你这笨蛋!”象山让人造人进入那个像厕所一样的小屋。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象山说着,就用油性签字笔在小屋入口写上“○—Beine”。然后重重地关上做得不是很好的门。
“为什么它的名字叫欧拜恩呢?”惠好奇地问象山。
“不知道,它脖子上挂的纸条就这么写。”象山口气冷淡地回答。
星期四的午后,象山流了不少汗水。好久不曾完成的造金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于是象山拿起毛巾擦拭额头的汗水。象山心想,造金真是要命的工作,如果当初当个药剂师就好了。药剂师在这个时代相对地是一份很了不起的工作,递出名片的时候,对方的反应也会完全不一样。
‘喔……是炼金术师啊!’……可恶,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样子。我本来是要进药学部的,都是我那个贪得无厌的父亲害我的。
象山想起了他父亲御厨伸吉——也就是惠的祖父——的模样。
象山高三的那一年,不知为何黄金产量突然大幅下降,造成当时黄金价格狂飙,于是造就了他的命运。
他的父亲任意变更他的大学自愿书,强迫他进入京都附近某私立大学的魔法学部炼金术科。因为在魔法学部里,炼金术科算是没人要读的科系,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就读,所以他也轻松就合格入学,不过他也好几次想过要申请转换学部。
最后令他光想不做的原因,是因为他在同一个魔法学部的魔女学科里交了一个女朋友。而她就是现在的妻子——典子。
“我回来了!”惠走进实验室。
学校一放学后,他就立刻赶回家,先进入自己二楼的房间,向身长十五公分的人工生命髆亚奈——对他而言,她已经是非常重要的朋友——打个招呼,然后换上便服,就到一楼的实验室里。到晚餐之前,他都一直在当父亲的助手,而这正是惠每天的例行公事。
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倒不是因为特别孝顺,而是自己将来想做什么,到现在一点方向都没有,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梦想。只是心里总觉得,自己应该是会继承父亲的事业,成为一个炼金术师吧!不过,最近像是目标的东西似乎浮现出来了。
那就是——成为炼金术师之后,他要一边制造让生活不至于匮乏的金子,一边进行人工生命体的研究,目标是要让亚奈变成一个普通的女孩。
……到那时候,我应该已经是个男人了。我要向亚奈求婚,亚奈穿上结婚礼服的样子一定很美吧!我会一把将亚奈拉近我的身边,像对梦中女孩一样地给她甜蜜的一个吻……
“你干嘛抱着那个氮素液化瓶啊?表情看起来真恶!把那个烧杯递给我!”
“……喔!好、好……这个吗?”惠满脸通红。
当天晚上风势逐渐增强。
强烈台风正逐渐接近日本。惠换好睡衣之后,把装着亚奈的玻璃瓶放在窗边,对她做了一个晚安的动作,轻轻地用食指摸着玻璃瓶。亚奈则把唇紧紧地贴上他手指的位置。
惠钻进被窝里,把刚才的食指悄悄地贴在自己的唇上。“晚安,亚奈。”
第二天是星期五。因为台风的影响,外面下着小雨,惠则像往常一样去上学,象山也依然躲在实验室里,而典子则制作着她的草药。这时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老公,你去开门吧!”在里面的典子叫着。
“好——好——”
象山倒是很难得爽快地往玄关方向去应门。站在面前的是两位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像是推销电热水器之类的推销员。于是象山故意做出愁眉苦脸的样子给他们看。
“呃……我们听说有魔女住在这个地方……?”其中的一位中年男人,边拿出名片边问着。
“东海道体育协会体育振兴课课长服部仙之助”……象山不由地想着,该不会有什么魔女运动会吧!但无论如何,他都算是典子的客人。“喂——孩子的妈!”象山大声喊着在屋里的妻子。
“……因为如此,正如我用电子邮件通知过您那样,后天,也就是礼拜天,要举办道民运动会,可是不巧可能会遇上台风,所以希望您……把台风的路线,那个……就是用‘魔法’……看能不能做点什么?”
“等一下……你说的电子邮件,到底是指什么啊?”典子显得有些慌张失措。
“……呃……该怎么说呢?就是网际网路上,您的网页上写着‘请寄到这个信箱喔!’的地方啊!”
“网页?我不记得我有做过这个东西啊……等等,你有留着那个信箱地址吗?”
“有的!”一边说着,服部就一边从西装里取出笔记本给她看。
“在这里,上面还写着住址……呃……该不会是搞错地方吧?不过,非得这个星期天不可啊!道在田径竞技场的落成开幕,是一个纪念性的大事。如果不能如期开幕,我……我的立场就……”服部的眼睛里泛着泪光。
“你先等等——”典子说着,先把白己的书房兼家事帘里的电脑插上电源。
“请您一定得帮帮忙!”服部紧追其后。而象山和服部带来的另一位男子也跟随在后面。
“所以我就说……先等一下……”典子先启动浏览器,再输人刚才的网址。几秒钟之后,那个网页就呈现出来了。
“……这家伙!真是太狡滑了。”象山在背后说着。地址的确写的是这里没错,‘上级魔女接受一切谘询。从恋爱的烦恼到明天的天气全部受理,没问题!办公室是这里哟☆’……象山不由地想道:竟然随便把人家的家里当作“办公室”。
“……太厉害了!这孩子竟然升级了,她……简直是个天才啊!”典子把在页面中间用很大的字体,很夸张地揭示着的“魔女ID”,用滑鼠将它复制下来。然后她利用书签,跳跃到其他的页面。
“
www.www.…W也太多了吧!”对电脑一知半解的象山,很神气地说道。
“真蠢!后面的W是‘worldwidewitchesweb(全球女巫资讯网)’喔!”典子语气里有些嫌他啰嗦的感觉。这时典子已经打开全球女巫资讯网的检索页面。
于是,她把刚才的魔女ID登录后,轻点了SUBMIT的按钮。过了一会儿,一个附有脸部照片的年轻……应该说年幼的魔女个人小传记出现了。而照片下面则写着EricsOhba。
“……艾莉卡.大场……就是这个孩子吗?……根本还是个小孩子啊!”服部顺口地这么说。
“嗯,才十四岁呀!不过,这孩子可是十年才会出现一个……不,或许是五十年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个的天才!所以像诱导魔法这类,对她来说应该是没问题的。哇——她还曾经获颁过‘※法师薛鲁纳奖’耶!”典子显得格外兴奋。(编注:WIZ"是wizard的简称。)
“法师.薛鲁纳?你指的是伊古纳兹﹒薛鲁纳吗?”象山问道。
“是啊!太厉害了。得过奖的人,全世界也不过几十个人吧!”
“……那个薛鲁纳,到底是什么人啊?”服部十分惶恐地这么问着。
“一般人恐怕对他不太熟悉……这世界上仅有六位,具有无需加定冠词,号称※‘大魔法师’的魔法使——”(编注:wizard,魔法师,以魔法或咒术实行人所不能之事者的共称,此语亦有某一领域佼佼者的意思。)
“应该是五个人,台湾的王大人,不久之前已经去了桃源乡了。”象山带着有些捷足先登的得意,神气活现地说道。
“他们的魔力比上级魔女还要高出许多。也因此他们有一些魔法是禁止在地球上使用的。”典子无视于象山的说词,对着两位客人说明着。
“他们是不被允许拥有特定国家国籍的人物,那是为了预防他们被当作兵器加以利用。法师﹒薛鲁纳是欧洲地区魔法学院的院长,负责授予优秀的魔法使奖赏。也就是‘法师˙薛鲁纳啦爪犬’h)”
“这么说来,那个孩子很厉害啰?”
“嗯,甚至比我优秀太多了。虽然她年纪比我小很多,不过等级却远在我之上。”典子这么说道。
“那孩子将会搭乘今天傍晚的飞机来到日本,可以请你们明天一大早再过来吗?……对了,你们当然有得到气象局的同意吧?”典子站在玄关前送客,再一次叮咛道。
“嗯,这方面我们一点也不敢怠惰。相关官方单位我们今天上午都已经跑遍了。”
说完,服部他们便告辞了。
“……我还是觉得很不爽……”象山突然嘀咕着。
“好啦——今天的晚餐要吃什么呢?说不定她会喜欢味增汤和白米饭呢!”典子装作没听见象山的话,迳自往厨房里走去。
傍晚,当惠从学校下课回来的时候,正好是父母亲要出门的时刻。
“惠啊!我们要去成田机场一下,马上回来。”
“咦?机场?是要去送人吗?”
“是要去接人。”象山和欧拜恩一起从庭院的方向走过来。
“……接谁啊?”惠不知为何,有种不好的预感。
“等、等回来之后再慢慢跟你说明,总之就麻烦你看家了。”典子慌乱得有些诡异,然后握住御厨家车子——一台显得相当老旧的绿色布里斯托——的方向盘。象山坐在助手席上,欧拜恩则整个蜷曲在后座上。
“为什么连欧拜恩都一起去呢?”
“万一有行李,才有人可以搬运啊!笨蛋!”
车子就这样扬长而去了。
“……什么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惠边咕哝着边脱下鞋子,走到二楼自己的房间里。一进到房间,他第一个关心的,就是他不在家时,放在书桌上的玻璃瓶。
玻璃瓶中漂浮着一个小小的少女。她那暗绿色的眼珠活灵活现地转动,朝上看着惠,并向他挥手。
“嗨!亚奈,我回来了。”惠说着。
他并不确定白己说话的意思是不是准确地传达给亚奈了。不过,亚奈对惠的表情和声调,都能做出相当敏感的反应。当惠心情好的时候,亚奈也会很开心地又飞又跳。当惠心情低落的时候,她则会充满忧伤地望着惠的脸。于是不知不觉中,惠在亚奈的面前总会设法表现出非常开朗的模样。
“今天我们来玩动物的卡片。”惠从抽屉里取出幼儿用单字卡片来给亚奈看。
“这是大象,看得到吗?”惠把很可爱的大象卡片立在亚奈的面前。然后让她能看清楚嘴型地念着。
“大——象——”
仔细看看,才发现亚奈正在水里张着大嘴巴,看起来好像在说:“大象”的样子。是的,当有一天她变成人的时候,这学习对她是有用的,惠依然用他自己的想法在思考。
“换下一个喔!这是……长——颈——鹿——”
亚奈还是一样,看起来像是在念“长颈鹿”一般,惠配合着亚奈开口的动作,头跟着上下动。
“变态!”
突然,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哇呀——”
惠跳了起来,慌忙地回头看去。
一位从未见过的女子,两脚跨开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她身上穿着款式有些怪异的黑色服装,长及肩膀的亚麻色头发,用一种怪异的发饰绑着。
这个女孩瞪着一双灰色的大眼睛,用手指着他骂道:
“你这个变态!”
惠心想,自己是不是看到幻觉啦?
再怎么说,自己的房间连同班女同学都不曾来访过,更何况是一位打扮虽然像漫画里出现的一样夸张,但却是个非常漂亮的美少女。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你说话呀!变态!”女子用愤怒的声音不断重复着。
“你……你是谁啊?”他只能想到这句话。惠心想,她应该是个混血儿吧?蓬松的淡褐色头发和灰色的大眼睛,让她怎么看都不像是日本人。
“这应该是我想问你的吧!这里可是‘御厨典子’女士的家喔!”少女用一口字正腔圆的日语生气地说道。
“嗯……嗯!”
“那么……你是谁呀?”女子说着。因为她问话的方式实在太过理所当然,让惠一时错觉到仿佛随便误闯人家家里的人是自己似的。
“我……我叫御厨惠……是御厨典子的儿子。”
“儿……儿子?你——刚才说儿子是吗?”
“……是呀!”自己是御厨典子的儿子,这样是犯了什么大错吗?惠开始显得不安起来。
另一方,在瓶子里的亚奈,处在起身站着的惠的阴影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从不曾听过的高分贝声音,因此显得更加不安,于是亚奈握起拳头,在瓶子内侧敲打着。然而她不过是个才十五公分高的人工生命体,根本不可能敲出大到能让惠听见的声响。
“MEGUMU?不是MEGUMI?难不成,我必须在一个有男孩子在的家里住上四年吗?”少女大叫着。(编注:惠字日文汉字可做以上两种读音,MEGUMI通常为女性名称。)
“你……你刚才说什么?”惠的眼光朝向她。
“真糟糕,实在是太糟糕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应该继续留在美国亚修雷女士家里的……这下全都泡汤了。”
女子完全无视于惠,开始在惠的书房里绕圈踱步。
也因为这样,才让亚奈有机会看清楚这个入侵者。原来是个女孩子?和我一样,体型却又比我还大的一个普通女孩子?这点让亚奈感受到极度的不安。
“有了!喂——你就离开这个家四年吧……嗯!这是最好的方法。”
这句话连惠听了也不由得火冒三丈。
“你凭什么这么说?为什么我得被你这个才第一次见面的人赶出这个家啊?还有你说,你要在这里住四年?”
“……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当然是……我今天要来这里的事啊!”
“我没听说。”
“我告诉你,魔女在十四岁的时候就得开始做好独立的准备,在满十八岁以前,必须尽可能远离自己的家乡,到遥远的陌生环境生活。等到满十八岁以后,有素质的人就可以在魔法学院里晋级……不过我呢……其实早就已经从跳级制度里毕业了,虽然顺序是有些颠倒……”女子露出骄傲的模样。
看来她还挺自豪的。
“这么说来,妈妈他们刚才出门,说要到成田机场接人……”
“那是几点的时候?”
“大概是三点吧!”
“三点?他们以为我是搭七点的飞机喔!啊——我竟然会忘了联络……”女子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再度在房间里绕来绕去。偶尔还对惠投以打量评估的眼光,然后再唉——地叹着气。
“……这……总之,你先到一楼的客厅去等一下吧!不要在人家的房间里走来走去的。”惠试图把这女孩赶出自己的房间,正想用手去推她的肩膀。
这时候,一个像毛球般的东西,从那女子的背后飞了过来,正好撞到他的手上。
“好痛!”惠不由地把手缩了回来。他的手背上,出现了像被小而锐利的指甲抓伤的三条痕迹。
一只小猴子从地板往上抬着头,龇牙裂嘴地向他示威。仔细一看,在它的脸颊上还有一个旧伤痕。
“干得好!蒙古。”少女用充满胜利而夸耀的语气说道。
“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要隐瞒你要来的喔!艾莉卡。”典子盛好饭,交给坐在正对面的少女。
到了晚上,风雨也变得越来越强了,台风正在逐渐接近中。御厨家全家人齐聚在一起吃着晚饭,象山显得十分沉默寡言,专注地把盘子里最讨厌的菠菜拨到一边,惠则坐在名叫艾莉卡的女子旁边。他边看着手背├贴的绊创膏,下意识地感觉到家里的气氛突然变得非常不白在。
欧拜恩是艾莉卡的“使魔”,它和小型猴子蒙吉一起,把放在地板上的水果箱子当作桌子,吃着汤汁泡饭。
在惠的微暗房间中,亚奈在瓶底一边打着转,心里一边想着,那个女孩子可以和惠来场真正的接吻……霎时之间,她突然感觉玻璃瓶好像变窄了。
另一边,在楼下的厨房里——
“孩子的妈,替我拿一下酱油。”
“好在家里有两间小孩用房间!”
“可是阿姨,那两间房间正对着门呢!”
“嗯……是没错……”
“…………………………”
“你们可以不用担心我啦!”
“惠!话不可以这么说。”
“也对!反正你都有那个小姑娘了。”
“艾莉卡!”
“孩子的妈!沾酱拿给我一下。”
“吱吱——”
“阿姨,蒙吉说它还要。”
“用猴子当使魔,很稀奇呢!”
“是吗?”
“孩子的妈,蕃茄酱给我一下。”
“老公,你从刚才开始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正如所料,这天晚上,惠瞪着大眼睛根本睡不着。即使对方对自己一点善意都没有,但是同样年龄的异性,仅仅隔着一扇门和一个楼梯平台的间距,在被划定的活动空间里彼此相邻而居……这种情况对一个思春期的男孩而言,还能若无其事地呼呼大睡,那才叫作反常。
亚奈直望着这样的他看。
星期五的黎明时分,典子被风声给吵醒。躺在身旁的丈夫,睡相不甚雅观,他微张着嘴巴,平稳地打着呼。在这张熟睡的脸庞里,她仿佛还能依稀看见过去那个清瘦高佻的青年身影。
“啊!典子小姐,下次我们一起去须磨的海水浴场玩吧?”当这个青年这么说的时候,典子真的是吓了一跳。典子心想……他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会和女生去海边玩的类型。
典子走到和厨房连接在一起的客厅,打开电视机,台风正像蛇般缓慢爬行。时速三十公里,非常地缓慢,会不会登陆东海道目前也还只有一半的可能性。这时她身后发出了声响,原来是艾莉卡。
“早!”
“啊!早安!阿姨。”艾莉卡身上穿着大红色、印有泰迪熊模样的睡衣。她边揉着眼睛,边注视着电视。
“会来吗?”
“嗯!应该会吧!从这里开始施加魔力,把它诱导到太平洋去就可以了吧?”典子指着电视画面上出现的气压图中的一点。
“是啊!”艾莉卡说着。
“要在暴风雨中飞舞喔!你做好准备了吗?”
“那当然——我完全没问题,你等着看吧!”艾莉卡毫不迟疑地回答。典子对年轻魔女的自信模样,感觉极为羡慕。
“那就麻烦你了!”东海道体育协会的服部,把身体弯得像一只虾子一样,深深地弯腰鞠躬。然后拿出一只褐色的信封交给艾莉卡,说:“这是我们约好的预付金。”
“明白!一切都交给我这个上级魔女,大场艾莉卡来处理吧!”艾莉卡非常慎重地说着,于是服部就这么离开了。
“阿姨,这个——”艾莉卡从信封里抽出几张纸钞,很白然地顺手塞进口袋里,然后把剩下的连同信封一起交给典子。典子看了看信封,里面的金额相当地大。
“等等,艾莉卡……这是做什么?”
“这个月的伙食费啊!我每个月都会照规矩付的。”艾莉卡显得相当得意。
“我不能接受,让修行中的魔女住宿是魔女的义务,关于钱的问题……”典子把信封交还给艾莉卡,但是艾莉卡又将它推了回去。
“没关系,你就收下吧!”
不料,身材高佻的象山这时突然出现在她们身后如此说道。因为扶养家族的人数增加之后,他的零用钱也的确减少了。
“你真是……”典子看着丈夫说道。
“叔叔都已经这么说了。”
“……好吧!”典子一边对丈夫抛下尖锐的眼光,一边把信封收进围兜的口袋里。
吃过早餐后,在象山和儿子惠的面前,魔女们即将展开十分重要的仪式。
这个仪式称为“扫把授与仪式”。修行中的魔女所投宿的家庭里的女主人——也就是魔女前辈,会将她爱用的扫把交给修行魔女的一种仪式。而修行中的魔女,在这四年间一定要使用这只扫把。
“对你这位阶远在我之上的魔女进行这种仪式,实在是太狂妄了……”中级魔女典子对着上级魔女——年仅十四岁的天才少女——艾莉卡这么说道。
“没这回事,我很开心呢!”艾莉卡眼里闪烁着光彩。
还真是个自信满满的女孩子呢……典子很难不去思索这个问题。这孩子有自己明确的目标,充满自信,而且还有自己的工作。一样都是十四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异呢?典子不由自主地不断拿自己的儿子来做比较。
她从起居室的书架旁边,拿出一把看起来相当老旧的扫把。
“这是‘抱月’晚年的作品、是日本仅有几只的逸品‘轰丸’呦!即使是上级魔女拿着它,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合适的。”典子一边说着,一边就把扫把交给了艾莉卡。
艾莉卡用双手接过扫把,先确定一下它的重量,然后细细地打量着那吸收了香油,闪着黑光的把柄。
“……太棒了!就连欧洲也很少见过这种程度的扫把……太感谢你了,阿姨。我真的好高兴。”艾莉卡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由于台风呈现蛇行状态,使得艾莉卡的出发多次受到延误。即使过了中午,也都还无法确定是不是会在东海道登陆。从上午就蓄势待发的艾莉卡,也开始显得不耐烦了。
“喂——别杵在那里,让开!”艾莉卡喊着。
“搞什么呀!我刚刚才让过的啊——”惠抗议地说着。
“我想去的地方是厨房啦……喂——你干嘛不待在二楼的房间里啊?”
“那是我的自由吧?”
“你一整天都在搅和什么啊?”
“水银啦!”
“好玩吗?”
“你觉得下雨天在家里搅拌水银,会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吗?”象山反间道。
“呵!”艾莉卡无趣地离开了。
呵什么呵啊?象山心里暗暗不爽这个小丫头。
突然,出发的时刻到了。其实应该是说,艾莉卡已经没有耐性再等下去了。
“我……受不了啦!这个肯定会登陆的嘛。我要出发了——放心,成功后的报酬,我是要定了!”艾莉卡跳到客厅兼起居室的沙发上,以宛若门神的站姿,大声喧嚷着。
“可以上路了吧?阿姨。”艾莉卡对边倒着红茶边看着电视的典子这么说。
“是喔——要走了吗?”
“当然,决定好就走!”艾莉卡把象山和惠赶到楼梯上。
“你们两个,先到二楼惠的房间里去吧!”
“为、为什么呀!”惠提出抗议。
“……闭嘴!乖乖上去就对了!笨蛋!”象山一边压着惠的脑袋,一边爬上楼梯。
“你们要记得拉上窗帘,保持安静不要乱动喔——如果敢随便走出房间,可别怪我不客气!”艾莉卡从楼下大声叫喊着。
惠和象山同时进入位于艾莉卡房间对面,惠的房间里。象山看着惠书桌上的玻璃瓶,朝里面显得有些兴奋的人工生命体亚奈挥挥手,然后迅速地拉上窗帘。
“到底是会发生什么事啊?爸爸。”惠在父亲的背后问着。
“我记得……你好像还没亲眼看过魔女骑着扫把在天上飞的样子对吧?”
“……很久很久以前,我好像看过妈妈骑扫把飞的样子……”
象山突然停下手来,往下俯视着儿子的脸。然后简单地说了句:“原来如此。”
“什……什么‘原来如此’呀——”
在变暗的房间里,惠这么说道。而瓶子里的亚奈,则是以一副很惊愕的表情望着惠。
“安静点。”不知道为什么象山要蹑手蹑脚地走近窗边,然后从窗帘仅存的一点缝隙,窥视着外面。又黑又厚的云层开始扩展,宛如傍晚的灰暗直逼而来。微暗中的庭园里,隐约能看见典子栽植药草的菜园,以及欧拜恩的家。再过一会儿,两只撑开的伞出现在庭院里。
“我也要看!”惠从高个儿父亲的腋下把脸钻出来,仔细从窗帘的缝隙往外窥视后,他不禁为之屏息。
艾莉卡和典子撑着伞站在那里。艾莉卡穿着黑色短靴,右手撑伞、左手握住扫把。她长及肩膀的头发编得非常整齐,所使用的发饰似乎也和平常的不同。此外,脖子上还挂着细绳般的项链。
……不过艾莉卡身上所配戴的东西就只有这些。也就是说……她是全身赤裸的。在黄昏时刻般的灰暗菜园里,少女艾莉卡白皙而圆润的臀部显得格外清晰可见。
惠的视线仿佛被钉住了,他不自觉地用手抓紧窗帘的一角。
“……魔女赤裸着全身骑扫把才是最正统的作法。”象山尽可能压低声音说话。
“……我一点都不知道呀!电视上也不是这样的……”惠的脑海里浮现了电视里穿着迷你裙,胯坐在扫把上的魔女身影。
“……儿童节目总不能播出这种画面吧!笨蛋。”象山说道。
在书桌上的亚奈,对象山和惠这对父子感情这么融洽地一起窥视窗外的光景,觉得百思不解。她试着在瓶子里拉长身子,但怎么也看不见窗外的景象。不过,她心里浮现一种莫名的不安,因为她潜意识里感觉到,事情一定和那个大个子女孩有关。
“……你兴奋个什么劲啊?”象山说道。
“……什、什么嘛!爸爸你自己还不是鼻息变得很粗?”
就在这个时候,艾莉卡朝御厨家的二楼望了过来。父子两个人立刻闪人,离开窗边。父子俩对看了一下,表情显得有些慌乱。如果惹毛了魔女,会有什么后果,光用想像的就已经够让他们心惊胆跳了。
“怎么觉得……有被窥视的感觉……”艾莉卡说。
“是……心理作用吧!艾莉卡。啊!不涂香油是不行的。”典子故意转移话题来缓冲气氛,心里头却狠狠地诅咒着:“那两个废物!”
象山再一次悄悄地掀起窗帘,惠随即也跟在象山的旁边。母亲典子正用手掌在艾莉卡匀称的身体上涂着油一般的液体。渐渐地,艾莉卡白皙的皮肤完全被油一般滑溜溜的东西所覆盖。
“……妈妈在做什么呀?”
“她在涂香油,其实她使用的是古老的作法。”
仔细想想,什么古老的作法,应该叫作很色的作法吧!在晦暗雨夜里,艾莉卡翘起的乳头,在惠的眼里仿佛是一座灯塔般,引动他的思绪。而母亲的手掌,仿佛在为精致的黏土娃娃作最后一道整理,在少女隆起的乳房四周慢慢地滑动。“咕——”他听到一个很大的吞口水声,结果察觉到就是自己发出来的。
“差不多该走了!”艾莉卡一边安静地说着,一边跨上扫把了。
“嗯!你要小心点喔!”典子边用毛巾擦着手边说着。而她的手掌里还残留着年轻肌肤充满弹性的触感。
“嗯……”
艾莉卡集中念力,典子不由地身体往后退,因为她感受到一股强大、无形压力般的魔力。将螺旋桨、GPS系统、携带型高度测量器、测速计、携带型电波探知机等全套器材全部背在背上的蒙吉,也骑在扫把的前端。蒙吉把机械的电源打开后,就对艾莉卡竖起大拇指。
“麻烦用LPUJT-支援喔!”艾莉卡说着。
“了解,一口气直冲上三万英尺的高度,然后再转成水平移动。”
“了解!……‘WWWAF黑色荆棘’,出发!”
说时迟那时快,艾莉卡人已经不见踪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强风袭来。典子惊讶地抬头看着天空,以遥远的天空雨云为背景,艾莉卡以美妙的姿态翻滚直上,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上升力。典子对这位年轻的小魔女,畏惧远甚于羡慕。
……看起来她似乎对速度并不太在意,不过只要她想,她应该可以轻易地一举打破耶葛夫人用叫作X系列的扫把一再刷新的速度纪录——典子心里这么想。
“哇啊——”艾莉卡往上攀登的时候,惠忍不住用手遮住脸。
“你怎么了?”
“呃?……风吹得很厉害吧?”惠这么回答。
“也是。”象山点点头。不过他马上又想到,窗户是关上的,不可能对飞行魔法有什么太实质的反应才对啊!
亚奈抬着头看着惠。在惠的脸上,浮现出羡慕的表情。看看我呀!……你看看我呀!亚奈在玻璃瓶里,一次又一次地转圈,希望惠能注意她……但是,惠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把窗帘掀起一大块,昂首看着天空。
“老公,麻烦你把抛物面天线打开,然后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可以下楼来一下吗?”典子在楼下喊着。
象山昨了一下舌头,走到二楼的楼梯平台上。他抓住天花板上的一个把手,放下通往屋顶内部房间储藏室的楼梯。他嘴里边嘀咕着边爬上楼梯,然后走进不弯腰就会撞到头的低矮房间里。
在房间中央,有一个样子像潜水艇望远镜,还有把手在上面的铁制圆筒。
象山开始转动在圆筒上的一个转盘。
“爸爸,你在干什么啊?”
“你没听见你妈说的话吗?我正在把天线打开呀!笨蛋。”
木造两层楼的御厨家屋顶,开始冒出一个白色亮晶晶,像碗一样的天线。
典子在一楼的家事室里打开电脑的电源,启动卫星追踪系统,然后暂时等候着。显示器上出现了用※墨卡托投影法所画出来的地球图像。丈夫所打开的天线,也接收到正在宇宙空间飞行的魔女卫星“媚药十六号机”所传送过来的讯息。(编注:一种圆柱型的地图投影法,多用在航海或航空图上。)
典子让卫星进入程序化,开始追踪艾莉卡。
每当卫星通过日本上空——也就是每五十六秒作为一次间隔——都能感应到艾莉卡的固有魔法震动数。因此才能把这位魔女现在所在的位置,用红色光点显示在画面中扩大的日本地图,而这个光点旁还附加着一个注解“WWWAFBlackThorn”——艾莉卡的称谓。
典子把由气象卫星所传送过来的台风画面,作为另一个图层,和这个地图重叠在一起。
典子心想……那孩子,正在接近台风眼。
艾莉卡飞翔在云层上,那种感觉真是说不出来地美妙。而她所骑的扫把,也被调整得非常好,飞行相当顺畅。天空一片微微泛紫,艾莉卡最喜欢这种超高度的飞翔了,这会让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世界的最顶端。
扫把的前端是使魔蒙吉,它正专心地盯着计量器。它轻轻举起手,做出一个再飞高一点的手势。
于是艾莉卡飞得更高了。
高度三万二千英尺(大约是十公里)。这是云、风和水蒸气全部纠缠交合在一起的“对流层”最上限。能攀升到这种高度的魔女,全世界不到一千位。
施了魔法的香油,以艾莉卡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吊钟型温暖而浓密的空气保护层。如果没有这一个保护层,她赤裸的身体将会直接暴露在零下五十度的大气层里。
台风所形成的狂暴而粗鲁的云层漩涡,已经近在眼下。惯性偏向力藉着地球自转加速下的漩涡,宛如巨大的吸尘器般,大量吸起空气,再运送到对流层的最上端。
艾莉卡为了施展魔法,让自己的精神与台风同一步调,这是一种相当不可思议的气氛。艾莉卡心想:每次对非生物体施展魔法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些特殊的发现。她感觉到自己仿佛是台风庞大意识中的一个碎片……好乖!你好乖呦!你现在要改变方向了喔——艾莉卡闭上眼睛,开始专注、意识集中。也因为这样她并没有注意到前端的蒙吉,正拼命用手对她做出紧急信号。
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大约在正前方,从国防军东海道滨松基地起飞的三架喷射战斗机,正逐渐向她接近。
艾莉卡终于察觉了,她一时慌了手脚,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飞机出现在这里。不过,那些由“科学”所孕育出来的真实产物,正朝着裸体骑着扫把的她接近过来。
艾莉卡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她慌忙地做了急速旋转,使用了“隐形魔法”好让别人看不见她的身体。
她是中级以上,也就是具有同时使用数种魔法能力的魔女。这时她已经使用了“飞行魔法”,以及不可或缺的“惯性中和魔法”、超大型的“物体诱导魔法”,并且再加上“隐形魔法”。
即便是天才,在这样的情况下,魔力也会一瞬间暂时跌到谷底。在这极短暂的交错取舍中,结果是“惯性中和魔法”减弱到几乎等于零的状态。
在时速数百公里的旋转中,“惯性中和魔法”突然间消失殆尽,这意味着艾莉卡全身的血液,突然间全部依循了惯性原理。
眼前一片黑暗,※“BLACK○UT”的状况发生了,艾莉卡也因此失去了意识。(编注:飞机在急速转向或变速的情况下,短暂的失明或昏眩过去的一种症状。)
她的身体呈螺旋旋转,往台风里面急速落下……
“队长,刚才的到底是什么呀?”紧密贴近的三架喷射战斗机中,一位飞行员这么问着。
“……那是魔女,你以前没看过吗?……在日本,也有可以飞这么高的家伙在啊?”
“可是她突然消失了!在雷达上也看不见了。”另一位飞行员如此说道。
“恐怕是用了隐形魔法吧!用科技做的器材是显现不出来的。”
于是三机一组的编队就这么飞离了现场。
这个时候,当典子发现表示艾莉卡所在位置的光点消失不见时,她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老公,赶快看看天线有没有问题,是不是有异常?”
“没有啊!”象山从远远的上方这么说着。
“……到底是怎么了?蒙古!蒙古!”魔女在使用魔法的时候,是不会把科学产物带在身边的,所以通信机是放在使魔蒙古身上的。
“怎么了吗?妈妈。”
“艾莉卡……艾莉卡她……事情不妙了。”典子大叫。
蒙古能这么快恢复意识,真该说是一种奇迹。当它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纠缠在扫把上面。它赶快回头一望,发现艾莉卡的眼睛是紧闭的,而握在扫把上的手,显然失去了力量,手指已经无法握紧,就要松脱的样子。蒙古抛开身边所有的机器,奔向艾莉卡。这个时候,艾莉卡的手已经离开扫把了。
啪——蒙古用双手一把抓住就要被吹跑的艾莉卡纤细的脚踝,紧握着不放。
它用双脚紧紧夹住扫帚,努力想把艾莉卡拉回来。但是朝台风云层直线地落的他们,却又遭到强风的袭击。
“吱吱吱……”蒙吉发出难过的呻吟。因为它正极度危险地扭曲盘结在扫帚和艾莉卡的中间。
蒙吉心想,休想教我松手——即使全身的骨头都碎掉了也没关系,只要我的双手不要断掉,就算拼了老命也要保护这个女孩。
激烈的疼痛几乎要令它昏厥过去。它为了分散自己的疼痛意识,心里开始思索着难以忘怀的记忆。
在德国某个小城镇的公园——蒙吉从它的饲主那里逃了出来,躲在这个公园里。有一天,它遭到野狗的攻击,彻彻底底地被击垮了。它横躺在步道旁的树下,像一块破烂抹布一样地摊在那里。它半昏迷地望着自己的血流到落叶里,心想:老子这回死定了。
这时候,正好来了一位头上戴着发饰,身上穿着黑衣的女孩子,把它抱了起来。女孩的黑衣服上到处沾满它的血迹,但是这个女孩一点也不介意,还轻轻抚摸着它的头,然后说道:
“你……也是孤零零的一个吗……?”
蒙吉无法理解她话中的意义。但是当时的这句话、还有当时少女脸上浮现的温柔、以及那孤单的微笑,却让它无法忘怀。
所以,我拼了命也要保护这个女孩——蒙吉这么想。
这时,艾莉卡的意识清醒了。她朝四周瞄了一眼,理解状况之后,立刻使出半径约五公尺的“浮游魔法”。蒙吉、扫帚和艾莉卡的地落,终于停了下来。而艾莉卡的眼前,一只即将要丧失意识的猴子飘浮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蒙古,都是我不好……”艾莉卡紧紧地抱着猴子。蒙吉无力地张开眼睛,直直地望着艾莉卡。艾莉卡对着蒙古施展她不是很拿手的“治疗魔法”。然后试着用单手抱起它,眼睛则望着上空。
暴风云层逐渐在扩展——
艾莉卡莫名地感到愤怒,她对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愤怒,更对自己让伙伴蒙古遭遇这种事情,感到无法原谅。
“什么诱导魔法,根本就跟我的个性不合嘛!”
艾莉卡另一只手朝天空高高地伸展出去。
“……风啊——大气的精灵啊——请赐予我力量吧!”艾莉卡嘴里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施展她最大最强的魔法,朝台风撞击而去。
“艾莉卡——”典子大声叫唤着。
因为代表艾莉卡的红色光点再度出现在地图上了。她似乎是没事,继续在施展着魔法的样子。太好了——典子这才开始读取表示推测魔力值的数据。
“……三……三万……五千……?”
一边飞行,一边施展的诱导魔法,只需要七千的魔力就够了。为什么会检测出超过五倍的魔法?
典子在等候来自气象卫星的画面传过来……紧接着她大吃了一惊。
在日本列岛上空,有个庞大而且细致漂亮的圆环状云朵……而且除了这之外,就没有任何其他能称得上是云的存在了。即使搜遍太平洋上的每一个角落,依然找不到一点台风的碎片残骸。
艾莉卡把台风整个消除掉了——除了这样实在无法做出其他的解释了。恐怕她是从台风眼的下方,对云和水蒸气施展了平面排斥力的魔法。
台风漩涡的源头,那个堵塞的地方称之为“潜热”,是因为水分子相互变化所伴随而产生的热能源。如果,这个水分子在一瞬间全部被吹散了,那会是什么情景呢?台风顿时失去了能源,于是……台风本身也消失无踪了。
这样的魔法太强了,所以才会连在日本上空的那些云层也全部都被吹散,想必那些水气现在应该在平流层里变成细冰的结晶了吧!或者是跑得更远、已经脱离了大气层了呢?
典子为了谨慎起见,打了电话给运输省的航空局,查询在日本上空飞行的飞机是否有什么异状,结果什么事都没有。不管是哪一种飞机,的确都对云层突然消失的事感到惊愕,但都也还平安无事地依然在飞行中。和“科学”的力量不同,魔法只对和魔女的意识同步调的东西才会生效。
“这孩子真是如假包换的……”
典子低语着。
直到夜深人静,艾莉卡才总算回到家里来。典子出来迎接艾莉卡,蒙古则被放在艾莉卡房间里的婴儿床睡觉,这是惠很久以前所使用过的东西。负责整理小婴儿床的象山,突然感觉到原来儿子和猴子是没什么差别的。
艾莉├把身体慢慢地泡人温暖的澡盆里,虽然状况和预期的有些不同,不过工作也算是顺利完成了。
隔了两天,服部来访。艾莉卡很生气地对他怒吼:“你是不是忘了和国防部连络啦?”而已经完全恢复的蒙吉,也跳到艾莉卡的肩膀上,呲牙裂嘴地助长威势。
总而言之,服部的体育祭非常成功,他从头到尾保持臣服的模样,把风险费增高的支票双手捧上,交给这个小魔女。
象山偷瞄了一眼支票的面额,心里不禁想着,如果我也去当个魔女就好了。他甚至想像,自己或许会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美人魔女……脑子里还浮现出大魔女骑着扫帚天空盘旋……相机的镜头拉到魔女的脸上,放大画面……
“老公,你怎么了?”典子看见丈夫脸上泛着浅浅的微笑,开口问他。
“喔……没什么……”象山伸手摸摸自己的胡须。
第二天,艾利卡和典子同样穿上黑色的洋装,一起上街去。典子心想:我们看起来像不像一对姐妹啊?她先到银行,为艾莉卡办了一个户头。艾莉卡接过银行存摺,重复看着里面的存款数字,然后很开心地对典子说道:“阿姨,我是个有钱人耶!”
典子一边微笑着,一边看着艾莉卡,心里不禁想着:虽然她的确是个非常了不起的魔女,不过毕竟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孩。
接着她们两个人再坐上车子,来到一所中学办理入学手续,并且把教科书和制服全部买齐——当然,这些都是艾莉卡要用的东西。
“干嘛到中学去呀——”艾莉卡嘴里虽然如此抱怨着,但眼睛里却露出欣喜的光采。
又过了好几天——
亚奈从玻璃瓶里远眺着窗外。
她看见那个女孩穿上和平常不一样的衣服,和惠一起出门了。
人工生命体不由地想着,他们要去哪里呢?
两个人单独出门,到底要去哪里呢?
要去哪里呢——?
亚奈倒挂在瓶子里,引起了一些小小泡沫。
“请你走路的时候,尽可能离我远一点!”艾莉卡一个人快步走在惠的前面。
“知道啦——”惠在艾莉卡后面慢吞吞地走着,他正努力从脑海中清除掉那一天从窗帘缝隙里偷看到的、艾莉卡那白皙圆润的臀部。
“……接下来要往哪边走?”当他察觉时艾莉卡已经站在双岔路口,大声怒吼着。
“右边!右边!”惠叫喊着。
就这样,御厨家增添了一人、二个、一只新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