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Act 2

  啾啾啾、啾啾啾。

  「唔,嗯嗯……」

  麻雀聚集在电线杆上的啁啾声,以及徙窗口照射进来的柔和阳光,让勇斗从浅眠中醒来。

  「呼啊~已经早上啦?」

  勇斗伸着懒腰,从床上挺起身子,以惺忪的睡眼茫然环视房间。

  他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着月历,月历上印着被绚烂烟花点缀的夜空照片;挂在月历旁的国中制服外头,罩着干洗店的塑料套。

  占据在左手边的是摆满漫画的亮色木纹书柜与同色调书桌,这些都是勇斗上小学时买的家具。

  眼熟到不能再眼熟的景色。勇斗昨晚连灯都没开就沉入被窝睡着了,没仔细看过周围环境,不过这里不折不扣的,正是自己从小住到大的房间。

  「真的,回来了呢。」

  不知道第几次说出口,自问先答般的低语。

  三年的岁月果然太漫长了。尽管自己一直期盼着能够回到日本,然而当愿望真的实现时,反而没有任何真实感。

  其实勇斗的身体还在攸格多拉西尔,这只是他思乡过度而做的梦对吧?他无法不如此怀疑。

  「好痛!」

  不过在用力捏了脸颊之后,痛觉告诉自己,这里确实是现实而非梦境。

  如此一来,他便不得不在意起留在攸格多拉西尔的同伴。

  「不知道大家怎样了?」

  菲丽希亚昨晚应该已经把勇斗回到二十一世纪的事告诉诸位将领了。

  大家一定非常困惑,因为总司令在打仗打到一半时突然消失。

  「要是他们能顺利应付过去就好了……」

  《狼》军里有勇斗全面信任的副官菲丽希亚、《狼》族最强的勇者『最强银狼』吉可露妮,还有以用兵实在而闻名的良将兼津利市长欧洛夫等等,集结许多优秀的将领。

  如果是他们,就算碰上这种意料之外的状况也应该能想办法克服才对——虽然勇斗如此认为,但是另一方面,虎心王央坦索尔与假面王弗贝兹伦古那两个难以对付的强敌连手的事,也让他感到不安。

  勇斗尤其在意《豹》军的动向。毕竟他们知道勇斗已经不在攸格多拉西尔的情报,就算昨晚立刻发兵攻打《狼》军,也不足为奇。

  「可恶!这样根本就无法安心嘛。」

  勇斗砰地将拳头打进床垫里。

  想得知那边的消息。如果可以,勇斗想尽快对同伴们做出指示。

  可是现在,勇斗连联络他们都办不到。

  「我去打仗时,美月也是这种感觉吗……」

  无法遏止地感到恐惧。

  不安与焦躁彷佛快压垮精神似地。

  咕噜~~!

  就在此时,肚子突兀地叫了起来。

  我这个肚子还真是毫无矜持可言啊——勇斗心想。不过话说回来,昨天发生太多事,除了早餐时吃过面包之外,勇斗完全没有吃任何食物。

  身为人类,肚子会反映食欲也是当然的。

  「总之先找点东西吃吧。」

  空腹会导致心灵脆弱。

  而且就算想和攸格多拉西尔取得联络,考虑到距离与路程,至少也要等到三、四天之后才有可能联络得上。勇斗不可能等那么多天都不吃东西。

  还不如说,正因为是这种时候,所以多少该吃点东西,好养精蓄锐、以防万一。

  「话是这么说……不过该怎么办?」

  勇斗困扰地搔头。

  说实话,光是在这屋子过夜,就足以令勇斗难以忍受了。勇斗不想接受更多父亲的援助。

  可是,想在现代日本生活的话,万事万物都需要用到钱。

  「对了!」

  勇斗想起一件事,赶紧朝书桌跑去。他打开从上方数来第二个抽屉,找出目标物,确认其中的内容后,安心地吁了口气。

  抽屉里的东西是勇斗名下的存折,账户里面大约有七万日币,是亡故的母亲半强迫地从勇斗的压岁钱里抽出部分存下来的。

  就让我尽情用那些钱嘛!——虽然当年的自己对这件事很不满,可是现在的勇斗打从心底感谢母亲如此为自己着想。

  「现在就去把钱领出……」

  就在勇斗喜孜孜地拿起放在存折旁的印章,想走出房间时,才发现自己的装份大有问题。

  攸格多拉西尔的民族服装——在没什么路人的夜晚也就罢了,大白天穿成这样走在外头,绝对会引人侧目。

  假如身在大城市,周围的人可能会以为勇斗在玩角色扮演而无视他,不过这里是放

  去全是悠闲田园景色的乡下。

  「先换个衣服吧。」

  勇斗叹了口气,打开壁橱里的衣柜,从里面随便拿了件上衣出来。他将衣服摊开一看,尺寸小到明显穿不下去。

  虽然当初买衣服时考虑过将来会再长高,因此特地买了较大的尺寸,但是三年的岁月果然太漫长了。

  「唉……只好找美月了。」

  不论在攸格多拉西尔或现代日本,碰上问题时总是得依赖那位青梅竹马的帮助。

  「嗯,又要麻烦你了。谢啦。」

  道谢后,勇斗挂上电话。

  他爱用的智能型手机不在手边,因此使用的是放在客厅的家用电话。那是勇斗出生前,就已经存在于这个家里的老骨董电话。

  幸好功能没问题,可以正常使用。勇斗感到安心。由于电话上积满了灰尘,一问始勇斗真的很担心电话坏了。

  「话说,这鬼样子,没办法让美月进来吧。」

  勇斗转过头,不知该如何是好地叹气。

  餐桌有三分之一的面积被空的日本酒瓶占据,抽过的烟蒂如小山般堆满在烟灰缸里

  垃圾桶上没有盖子,里面的垃圾大概已经满了,貌似超商便当盒的物体正从桶子边缘探出头来。

  最大问题是,这三年里应该没人擦过地板或以吸尘器打扫过屋子吧?整间屋子全都灰蒙蒙的。

  电视柜和放酒用的小冰箱表面积了一层白白的灰,甚至可以看到空气中有尘埃飘浮。

  一看就知道是典型的鳏夫住的屋子。

  「稍微打扫一下吧。」

  勇斗正因免费过夜而觉得心神难安。

  以打扫抵住宿,这样很公平。

  而且动一动身体,也比较不会多想那些就算担心也无可奈何的事。

  「好,开工吧。」

  即使三年不在,这里终究是熟到不能再熟悉的自己家。

  勇斗没有迟疑地走向洗手间,从下方的收纳柜里拿出水桶和新抹布。

  在水桶里放满水后,勇斗提着水桶往通向大门的走廊走去。

  「要是看到我这副样子,爱菲或露妮大概会昏倒吧。」

  勇斗不禁轻笑起来。

  在攸格多拉西尔时,包含旗下氏族在内,勇斗是统治着超过十万人民的《狼》族宗主,打扫这种杂事当然都是交给佣人做的。

  虽然今非昔比,不过身份等级一下子暴跌这么多感觉也挺奇怪的。

  「好,上工了!喔喔喔喔喔!」

  勇斗以起跑姿势般的动作推着抹布,从走廊的这头一口气冲到另一头。光是这么一擦本纯白的抹布就变得漆黑了。

  他将抹布翻面,再擦一次地板,另一面果然也黑掉了。

  把抹布放进水桶揉洗后,水也污浊到变成半透明。

  「这下可累人了…….」

  事到如今,勇斗不由得佩服把家事处理得井井有条的母亲。

  母亲光凭自己一人,就能把这么大的房子整理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早知道就帮妈妈多做点家事。」

  树欲静而风不止。人们经常这么说。

  「啊~这么说来,我居然把最重要的事忘了。」

  勇斗恨恨地皱眉,将抹布挂在水桶边缘,朝左方被纸拉门隔开的房间走去。

  一走进房间,线香的轻飘白味就取代了弥漫在一楼的诡异臭味。勇斗站灰设置于房间深处的佛坛前,打开庄严厚重的深褐色门板,里面是一尊金光灿然的观音菩萨像。观音菩萨像旁边的相框里放着一张黑白照片,一名优雅的妇女正沉静地微笑着。

  「妈妈,我回来了。」

  虽然觉得这房间有种突兀感,但勇斗还是跪坐在遗照前,感触良多地说道。

  许久不见的母亲身影让勇斗觉得莫名感概,因为他的手机里没有母亲的照片。

  「谢谢你的保佑,我才能四肢健全地回来。」

  勇斗脸上泛起略带苦涩的微笑,敲了两次钵后双手合十。

  接着,他在心里向母亲报告起这几年经历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声远远传来。

  「啊!糟了。」

  几乎都还没开始打扫。原本想说至少要把从门口到自己房间的通路擦干净的。

  「打扰了——」

  喀啦喀啦的拉门声与勇斗熟悉的话语声同时响起。

  「至少要锁门啊!死老头!」

  勇斗骂道,急急忙忙地起身,走向门口。

  「啊……早安,小勇!」

  一见到勇斗,青梅竹马就笑得有如盛开的花儿。勇斗不由得看呆了。

  借着照片,勇斗看过她正经的表情、与朋友在一起时的欢乐表情,但是像这样充满幸福感的含羞微笑,真的是好久没看到了。

  与青梅竹马讲电话的时间总是在夜晚,因此能听到她说早安,让勇斗觉得有点高兴。而且可以当面听到她说话,不是透过听筒传出的略为模糊的声音,感觉也很棒。

  直到三年前为止,这些都是日常生活中极为普通的小事;可是现在,这些没什么大不了、理所当然的事,却让勇斗感到无比欣喜。

  「怎、怎么了?小勇!?」

  「嗯?啊,没有,没什么。早、早安。」

  美月疑惑的声音让勇斗回神,他赶紧向美月打招呼。

  听到他的寒暄,美月呵呵傻笑了起来。

  「嘻嘻,已经有三年没和小勇这样互相早安了呢。我觉得好怀念,又觉得好新鲜喔。」

  「……刚才我也这么想。」

  「是吗?虽然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但我还是很高兴呢。」

  「其实我刚才也那么想。」

  「咦?啊哈哈,我们还、还真像耶。」

  「哦,对啊。真、真的耶。」

  看着脸红得像苹果,低头害臊不已的美月,勇斗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在勇斗的想法中,自己只是老实陈述事实而已。可是仔细想想.「觉得很高兴」这种话,其实等于隐晦地彼此倾吐好感。重新这么一想,就会感到无比难为情。

  「对、对不起,一大早就把你叫出来。」

  不太习惯这种气氛的勇斗改变话题。

  「不会,反正现在是春假所以没关系。不过有被爸爸稍微瞪了一下就是了。」

  「哈哈……」

  勇斗不由得发出干笑。

  一般来说,当爸爸的人肯定会对飞在青春期女儿周围的苍蝇看不顺眼吧。更何况勇斗是从国二时就离家出走闹失踪,不折不扣的中辍生。以对方的立场而言,就算要求连普通朋友都不准当也毫不奇怪。

  「咦?小勇,你脚边那东西是什么?」

  「啊?」

  听美月一说,勇斗把视线向下移。一个颇有厚度的茶色信封袋被随意地放置在门口的脚踏垫上。

  信封上以眼熟的纵逸笔迹写着「给勇斗」。

  是父亲写的。

  「…………」

  勇斗微皱着眉,无言地捡起信封袋确认里面的东西。

  信封袋里装的是一整迭的万圆大钞。

  「哇、好多钱哦!应该有二十万左右吧?」

  一旁的美月在见到信封里的东西后惊呼了一声。可是勇斗的眼神依旧冰冷。

  他打开与钞票一起装在信封里的便条纸,纸条上有着与信封相同的笔迹,简单写着『随意使用』几个字。

  「哇~那么今天的午餐就让小勇请吃寿司……好像不行呢。」

  原本兴高采烈的美月在看到勇斗的表情后,声音愈变愈小。

  「不,我会请你的。这几年里让你帮了那么多忙,当然该请。不过,我不打算使用这袋子里的任何一毛钱。」

  勇斗以不容反驳的口吻说完,把钱塞回信封袋里。

  虽然勇斗很想把这些钱用力砸到父亲身上,不过在玄关地板上看不到父亲常穿的木屐,看样子他已经前往工房工作了。

  美月以哀伤的眼神看着勇斗:

  「……小勇,你还是不能原谅你爸爸呢。」

  「……看来是这样、没错。」

  勇斗事不关己似地说着,捏紧信封袋。

  察觉自己儿子的经济问题——

  完全没想到父亲居然会通情达理地顾虑到那种事,这让勇斗感到极度郁闷。

  被看穿弱点似的不快感、对现下弱小无力的自己的愤怒……各种情绪纠结在勇斗胸口。然而他最无法原谅的是,父亲那完全不想直接面对亲生儿子,漠不关心的态度。

  (这样一来我不就只是个闹别扭的小鬼吗?)

  「最好不要来烦我」——勇斗心中确实存在着那种想法。但是另一方面,真的被放着不管后,「身为父亲那是什么态度啊?」——这样的怒气又会油然而生。

  如果是三年前的勇斗,应该不可能直视自己心中的矛盾吧。肯定会把内心封闭起来,把所有的怨怼全部转化为对父亲的怒气,一股脑儿地全加诸于父亲身上。

  「结果我到底……希望爸爸怎么做啊?」

  希望他道歉?想看他凄惨落魄?期待他的关心?或者宁愿他都不要管?

  勇斗仰望天花板自问,可是思绪凌乱地纠缠在一起,每个想法都像正确答案,又都不像正确答案。

  无论再怎么想,现在依然无法做出结论。

  「吶,小勇小勇!你不觉得这件很适合你吗?」

  吃过早餐,勇斗与美月前往百货公司购物。

  勇斗出门前换上美月带来的她父亲的衣物。虽然勇斗觉得借用伯父的衣服很不好意思,可是他不想向自己的父亲借衣服穿。

  但也不能就这样一直借穿别人的衣服,因此只好先前来采买服装。

  「嗯~?看起来挺不错的……呜!好贵!」

  勇斗拿起吊牌一看,不由瞪大眼睛。

  差一点就逼近五位数。

  「买便宜的就好,那种均一价的。」

  「《狼》的宗主大人怎么能说那种话呢~这样可是会被身份低的人瞧不起哦~」

  「吵死了,我在这边只是没工作的穷小子啦!」

  勇斗向嘻嘻哈哈开玩笑的美月说道,朝立着「特卖2000日圆均一价」牌子的角落走去。

  来百货公司之前,勇斗已经事先到银行把压岁钱领出来了。虽然要买也不是买不起,不过今后应该还有许多需要用钱的地方。

  他想尽量避免不必要的花费。

  「唔——好吧,就这件和这件……」

  「呜哇~全都乌漆抹黑的!挑些亮色的啦~」

  美月立刻否定勇斗的选择。

  「唉哟——你去挑自己的衣服啦。」

  「人家没钱啊。」

  「我买给你,就算有点贵的也没关系。」

  「欸!?」

  美月发出呆傻的叫声。

  应该是完全没想过会有这种事吧?她眼神飘忽地左顾右盼。

  「可、可是这样不太好吧,小勇的钱没那么多,不用了啦。」

  「笨~蛋~你在这三年里帮了我那么多忙,就让我稍微回报一下吧。」

  「……真的可以吗?」

  「我不是说了吗?而且买你的东西可是这趟购物的最优先事项哦。」

  「是吗——最优先事项吗……谢谢。」

  美月双手捧颊,呵呵傻笑起来。

  能让她这么高兴,对勇斗而言送礼物就值得了。

  「要选什么好呢~我一直想要那个,不过另外那个也很喜欢……」

  嗯嗯——美月开始烦恼起来。

  她的表情千变万化。这种事透过电话或照片是看不到的。勇斗无论怎么看都不觉得厌倦。

  最后,美月想到什么似地竖起食指:

  「有了。那么~那么~」

  美月像小狗般朝勇斗跑来,扬起视线凝视着勇斗的脸。

  那姿态让勇斗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猛烈一跳。

  「怎、怎么样?想好了吗?」

  「没有。可是机会难得,所以小勇你帮我挑吧!」

  「啥!?」

  这次换勇斗傻眼发出怪叫。

  如果把「男女两人单独外出」定义成约会,那么这种事在约会中是极为常见的发展。

  可是,虽然勇斗在攸格多拉西尔接连创造出无砂面包、玻璃、澡堂等走在时代最前端的事物,但对于现代的流行服饰,他却是个大外行。

  在二十一世纪,流行的服装款式不到一年就会截然不同,整整三年不在日本的勇斗,完全想象不出现在的时尚到底是什么样子。

  「要我来选的话,可是会选到让人很傻眼的衣服哦?」

  「没关系~就算是表演时用的搞笑秃头假发我也会好好珍惜的。」

  「真的吗!?买那种东西你真的会觉得开心吗!?」

  「我会当成传家宝的。会把《狼》的宗主大人亲自赏赐的宝物郑重地收在神龛里哦。

  「别闹了!话说回来,既然要送礼物,我比较想送实际用得到的东西,所以还是由你挑选自己喜欢的吧。」

  「咦~~~~?……那,秃头假发。」

  「你真的想要那个!?」

  「嘻嘻~让我选的话就会变成那样哦~?真的好吗~?那样真的好吗~?」

  这算哪门子的威胁啊?」

  「所以~如果你不想变成那样,就帮我选吧~」

  「唉……知道了啦——我来选、我来选总可以了吧?」

  看着淘气地嘻笑着的美月,勇斗无奈地叹气。

  在战场上被歌颂为不败名将的他,唯有面对这名青梅竹马时,完全无法产生能够赢过她的念头。

  说得更极端点,也许男人就是赢不过女人的生物吧……

  「不然你说说看想要什么,至少说一下喜好,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要选什么才好。」

  「啊,这样的话我想要发饰。因为可以一直戴着。」

  「不是衣服喔?好吧。不过我得先把这些衣服拿去结账才能去买哦。」

  「咦,你真的要买那些黑衣!?」

  美月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有什么关系?衣服这种东西只要能穿就好。」

  「不行!真是的!小勇的条件明明很好,却不太在意外表了。」

  美月鼓着脸颊哼道。

  「喏,先是这件和这件。换衣服的地方在那边。」

  她挑了几件衣服塞给勇斗,朝着试衣间用力一指。

  看她表情,就算说「不」应该也只是浪费时间。

  算了,就陪她一下吧。勇斗以这种轻松的想法朝试衣间走去……

  不用说也知道,勇斗在那之后变成了美月的换装娃娃。

  「实在有够累人的。应该说我已经快累死了。」

  勇斗无力地坐在走道旁的长椅上,背靠着墙长叹道。

  他觉得所有精神体都被消耗殆尽了。

  不过他的打扮已经完全变了个风格。原本是模样素不起眼的少年,现在则是穿着休闲服的清爽好青年。

  只是懒散的动作与倦怠的表情让一切都白费了。

  「怎么会呢?只不过买了一下衣服而已,哪有那么严重。」

  「不是『一下下』吧?光是买这几件就超过一小时耶!」

  「咦?这样不是很正常吗?而且我还特地把时间缩短很多了耶。」

  美月惊讶地歪着头道。

  见到美月的反应,勇斗不禁泛起一阵颤栗说道:「这样叫很快、吗……!?」

  「是啊,我和妈妈或朋友来买衣服时,就算逛两、三个小时也很正常哦。」

  「呜呃……」

  女人购物很花时间。虽然勇斗如此听说过,但没想到连自己的青梅竹马也不例外。

  仔细想想,自己的确不曾和美月一起逛街购物,不知道这回事也是当然的,可是……连这种事都不知道——这让勇斗意识到三年的空白之大,让他微微地感到不甘心。

  「啊——肚子开始饿了,我想吃寿司——吃寿司——!」

  也许是因为烦闷吧,勇斗觉得肚子特别饿。

  「等一下!要送我的礼物还没有买啊!那不是最优先事项吗?」

  「啰唆。快点让我吃到白饭吧!我要吃饭!Give me rice!」

  「呜哇!小勇完全变成白米中毒者了!」

  「只要是日本人,整整三年都没吃到米饭的话全都会变这样喔,真的!」

  美月早上买给他的便利商店御饭团,让他觉得好吃得不得了。

  没开玩笑,他的眼眶真的浮现泪水。

  要不是美月就在身边,勇斗说不定会一边大哭一边大口吃饭团吧。

  如果是自己最喜欢的寿司,吃起来究竟会有多美味呢?勇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好,快点去买发饰然后去吃寿司。饰品店在哪里?」

  「啊、嗯,在那边哦。呜呜,一点气氛也没有了。」

  「很好。那边是吧?」

  勇斗假装没听到美月的抱怨,拎着装有衣服的纸袋起身。

  正当他准备朝美月指的方向跨步时,突然有人挡在他面前。站在他前方的是一名身穿颇有威严的深蓝色制服的男人。一开始勇斗还以为他是警卫,但是——

  「你是周防勇斗同学吗?」

  男人边说边向勇斗展示证件夹,夹子的下半部黏着大大的 *.樱.代.纹徽章。 (译注:又称旭日章,是日本警察的警徽。)

  看来得改天才能吃到思念不已的寿司了。

  ◇◆◇◆◇◆◇◆◇◆◇◆◇◆◇◆◇◆◇◆◇

  格拉兹海姆——

  不需多做说明大家也都知道,这里是神圣阿斯嘉特帝国的首都、各种文化与艺术的发源地,同时也是攸格多拉西尔规模最大的城市。

  「回到这里了吗?」

  希格德莉法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忧郁地叹着气。

  几乎与勇斗被警察找上的同一时间,身为神圣阿斯嘉特帝国神帝的她,也回到出生、成长的故乡。

  这代表她的自由即将结束,会因此感到郁闷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可是,莉法忧郁的原因不只这点。

  「还是一点都没变,是个气氛很糟的城市呢。」

  主要干道的两旁连绵排列着以帐篷搭起的露天摊位,其中摆满从整个攸格多拉西尔聚集而来的商品。

  刚才看到的城门外头也是。以旅行商人为首,人们正大排长龙地等待入城。

  乍看之下是座充满活力、热闹无比的城市,但莉法非常清楚那只是表面上的假象。

  虽然街道上有许多身着华服、愉快购物的客人;可是,那种人在整座城市里只占了一小撮。

  在此地实际讨生活的人们——也就是路上的行人们,他们的服装多半没有亮眼之处,而且脸上全都带着浓浓的倦色,阴沉沉的毫无生气。

  再仔细看向路边角落,许多衣衫褴褛的人正跪在地上乞讨。

  从大部分无辜的人民身上压榨出财物,再拿那些财物去满足极少数人的富裕生活。眼前的景象不言而喻地显露出这个丑恶的事实。

  「不过妾身也没资格装清高哪。」

  位居压榨方最顶端的人,正是莉法自己。

  穿着最华美的服饰、享用最美味的食物、住在最洁净奢华的宫殿里。

  假如问莉法:「你做了什么值得享受那种富贵生活的事吗?」老实说,她也只能回答「完全没有」。

  在见过精力充沛地处理政务,即使在莉法旅居当地的那段时间,依然接连制定新政策、推广新发明,让全体人民过着舒适生活的黑发少年后,这种感觉更是强烈。

  她打从心底羡慕那名黑发少年。自己是否能像.他一样,为人民做点什么呢?

  看着这座城市,莉法重新思考起这件事。

  「呼,实在受不了老头子们的唠叨。」

  帝国重臣们的训话总算结束了,莉法打从心底感到疲惫地叹气。

  由于偷溜出宫的事完全是自己不好,因此莉法也只能乖乖地聆听大臣们数落。但是一念就是两刻(四小时),再加上长途旅行的疲劳,莉法的精力完全消耗殆尽。

  接下来就回房间睡觉吧。正当莉法脚步虚浮地走向自己的房间时——

  「哦哦!陛下!您终于平安归来了!」

  一道身影迅速朝莉法跑近并跪下。

  熟悉的金色马尾在莉法眼前晃动着。看到将近四个月不见的忠臣身影,莉法怀念地漾开笑容说:

  「哦哦,法古拉培尔!好久不见了哪!」

  「是!属下无时无刻都挂念着您。陛下的玉体是否无恙呢?」

  法古拉培尔单膝下跪,抬起头看向莉法。泪珠扑簌簌地从他端正的脸庞落下。从这反应可以明白他有多担心莉法,以致在看到莉法之后由衷感到安心。

  莉法心中也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呵呵,会担心妾身身体的,只有你了。」

  「陛下!没那回事……」

  「不,是真的哪。」

  莉法自嘲地耸肩说道。

  「您知道荒废公务会对他人带来多少困扰吗?」、「陛下对身为神帝的自觉还不够呢!」——刚才那些大臣们换着方式不停地数落、责怪莉法,可是从头到尾,连一句担心莉法的话都没说。

  对他们而言,必要的是承受神帝权威的容器,而不是莉法本身。

  虽然早知道是那么回事,可是莉法的心还是因此微微地感到刺痛。

  「欢迎您回来,陛下。」

  身后忽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沙哑声音。莉法彷佛吃到黄莲似地,整张脸都扭曲了。

  不过她还是努力挤出最后的一点精力,装成若无其事地回头。就如声音所示,一名干瘪的白发老人正拄着拐杖站在她身后。

  「您在《狼》那儿过得还快活吗?」

  「……哼,看来妾身在什么地方做了哪些事,都被你看透了嘛。」

  「这当然,毕竟您是老身未来的新娘吶。」

  老人——霍尔巴尔瑟愉快地咯咯笑着。

  站在他对面的莉法皱着眉,更加不悦。

  令她不高兴的词汇只有一个,就是「新娘」。

  莉法再次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老人。不论是那头长发,或是下巴的长须,都和莉法的发色一样雪白。听说这老头的年纪已经超过六十岁了。

  他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从袖子里伸出的手也干枯无肉,看起来就像皮包骨似地。

  这种东西是自己的未来的夫婿。一想到这件事,莉法就觉得恶心想吐。

  虽然如此,莉法还是无法拒绝这桩婚事。因为她有传承神帝血脉、保全神帝血统的义务。

  而且除了这名又老又丑的男人外,莉法已经失去选择其他男人的权利。

  巴拉斯佳尔宫殿。乍看之下无比繁华,但是正因为它的繁华,所以必须以庞大的经费来维持运作。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帝国的财政早已捉襟见肘,若没有《枪》的宗主霍尔巴尔瑟的金援,便无法存活下去。

  没错。就算所有人心里都认为这桩年龄悬殊的婚事很不象话,可是没有人能提出异议。

  直白地说,莉法是为了帝国的存亡,把身体卖给那个丑恶的老头。

  作为生产道具,让老人的血脉成为新的神帝。

  而那令人作呕的婚礼,已经近在眼前。

  ◇◆◇◆◇◆◇◆◇◆◇◆◇◆◇◆◇◆◇◆◇

  「好痛!轻一点啦,菲丽希亚。呜!」

  「我已经很轻了。真是的,都伤成这样了还乱来。」

  菲丽希亚在吉可露妮的手背涂着自制的膏药,皱眉说道。

  她们现在正位于《狼》与《雷》边境上的加契纳城砦的房间里。

  昨晚在山谷隘路吃了大败仗的《狼》军,好不容易逃进附近的加契纳城砦里,勉强保住一命。

  从房间窗口向外望去,到处都是伤员,没有人身上不带着伤,而且脸上全都流露出浓浓的焦虑与疲惫。

  目前的《狼》军可说是凄惨落魄、溃不成军。

  尽管如此,仍然能有这么多人生还——

  「没办法啊,在最前线保护士兵是『最强银狼』的职责。」

  都是多亏了吉可露妮留下来奋力杀敌断后的缘故。要是没有她,活着来到这座城砦的士兵可能不到二分之一,不对,三分之一吧。

  但是,代价是很大的。

  「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子……要是这只手使不动,我可不管你哦。」

  「那就伤脑筋了。我还得仰仗这只手战斗才行……呜!」

  吉可露妮在手上施力,打算让右手握拳,结果却换来一张发皱的脸。

  以冷若冰霜知名的她居然会把痛苦的表情展露出来,可见她究竟有多痛。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她之后仍过度使用在与弗贝兹伦古的单挑中被他打伤的右手,导致伤势严重恶化。现在吉可露妮的手掌已经肿成平常的两倍大了。

  「都变成这个样子了还说什么傻话?乖乖休息一阵子吧。」

  菲丽希亚像在教训耍赖孩童似地说道。

  说实话,现在的吉可露妮连用右手拿着东西都很困难。以这样的惯用手上战场,无疑是找死的行为。

  菲丽希亚会阻止她也是当然的,但是——

  「在这种生死关头,哪顾得了那种事啊。」

  「可是,哥哥大人回归的现在,如果连你都失去了,《狼》军会……」

  「所以要是连我都离开战场的话,士气会无法维持下去的。」

  这话题就到此结束——吉可露妮不容分说似地起身,把挂在墙上的外套披在身上。那是历任『最强银狼』代代相传的宝物。

  吉可露妮深知『最强银狼』这个称号代表的意思,以及该负的责任有多沉重,所以坚决不肯退让。

  「唉,除了哥哥大人之外,不管谁说的话你都不会听呢。」

  明白自己无法说服吉可露妮,菲丽希亚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嘴上那么抱怨,但菲丽希亚也承认,应该说不得不承认吉可露妮说的是事实。

  《狼》的御敌之宝『战车堡垒』三两下就被敌人破解了。这是《狼》自从现任宗主即位后首次尝到的败仗,还是惨败。

  虽然勉强逃进加契纳城砦,可是这座城砦最近才刚被《雷》攻击、占领过,各处皆被严重破坏,就防卫据点而言,性能明显低落。假如再一次遭到《豹》、《雷》联军围攻,恐怕撑不下去。

  虽然面临如此严重的危机,被《狼》军崇拜的总司令兼精神领袖勇斗却为了疗伤,没出现在士兵们眼前。

  在这种情况下,要士兵们别不安、别害怕反而困难多了。

  此时,如果连『最强银狼』吉可露妮都因受伤而不出现在最前线,士兵们肯定会因《狼》无法获胜而感到绝望,纷纷成为逃兵或投降敌军。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目前的《狼》军危如累卵,只要稍微走错一步,就很可能全面崩溃,如同走在薄冰上一样。

  「对了,菲丽希亚,正好我们独处,有件事我得和你谈一谈。」

  吉可露妮突然转变态度,以正经的表情道。

  「什么事?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也不确定。就是那个,应该是《豹》宗主的面具人……呃~你要冷静地听我说哦?」

  平常总是心直口快的吉可露妮难得地闪烁其词。

  菲丽希亚因此察觉她想说的是什么。

  她浅笑着耸了耸肩说:

  「是我哥哥对吧?」

  「!你知道!?」

  「是啊。不过哥哥大人要我别说出去。对不起。」

  《豹》族宗主弗贝兹伦古的真实身分,是《狼》的前少主洛普特。要是这件事传出去,勇斗就非得取下他的首级不可了。

  假如不去制裁犯下最不可原谅的弒亲大罪之人,《狼》将会颜面尽失,不论对内对外都无法交代。

  因此,个性不喜争斗、希望能与《豹》和平共存的勇斗,只好选择隐瞒。

  虽然两国后来进入战争状态,然而为了避免战事无休止地廷续,并且为了在日后留下一丝和平的可能性,这件事变成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

  「不必道歉。既然是父亲大人的决定,那就没办法了。」

  吉可露妮轻轻摇头。似乎打从心底觉得理所当然。完全看不出任何芥蒂。

  难道是因为我不值得信任,所以才不肯告诉我?——她不应该不曾浮现诸如此类的愚蠢想法吧。吉可露妮这种直接了当的性格,对相当在意细节的菲丽希亚来说,有点过于耀眼。

  不过,正因为菲丽希亚细腻过人,所以才能在勇斗身边辅佐他。其实吉可露妮也相当羡慕她的心思细密。

  「可是啊,虽然在你面前这么说不太好,不过那男人成为敌人的话会很麻烦呢……」

  吉可露妮低头看着被菲丽希亚包扎好的手,苦着脸说道。

  虽然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是对身负《狼》族无敌战士『最强银狼』招牌的她而言,被打伤还是会感到不甘心吧。

  「我本来以为那家伙的能力是把对方的技巧窃为己用,实在是大错特错。那家伙最可怕的地方是,能够瞬间看出敌人的习性和弱点。」

  吉可露妮恨恨地道。

  身为《豹》族宗主弗贝兹伦古——《狼》族前少主洛普特的亲妹妹,菲丽希亚很清楚吉可露妮的话中之意。

  精通对方的技巧,也就等于熟知破解对方招式的方法。

  而且在指挥作战方面,他的那种能力也能通用。

  「是啊。居然可以想出好几种打破那如铜墙铁壁般的『战车堡垒』的方法。虽然他是我哥哥,但我也打从心底感到害怕。」

  「而且那家伙身后,还有个叫虎心王史坦索尔的怪物在伺机而动。在没有父亲大人的情况下想突破这个危机,实在太困难了。」

  「但是只要再撑一阵子,应该就能得到哥哥大人的指示了。」

  昨晚,《爪》的双胞胎就已经带着智能型手机启程直奔雅尔菲德。

  不需要担心那两人被敌军俘虏的可能性,她们一定能平安无事地回去。

  而待在雅尔菲德的茵格莉特,由于勇斗大致上教过她手机的各种用法,因此她应该有办法联络上勇斗。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可是,老实说,我们到底能不能撑到那时候呢?」

  吉可露妮的表情依旧严峻。

  从加契纳城砦前往雅尔菲德,就算是那对飞毛腿双胞胎,至少也要花上两天才能抵达。

  由于得到晚上才能与现代日本通话,因此来回至少需要五天时间。

  如果是一般敌军,只要坚守在城砦里不出战,就能简单撑过这几天,可是——

  「敌人有那个……叫什么?.平、平衡、平衡锤、锤重投石机?总之就是有投石机对吧?」

  「是平衡重锤投石机。」

  「对,就是那名字。被那玩意儿攻击的话,这种程度的城砦两三下就会被打垮了。」

  吉可露妮「唉~~」地重重叹气,束手无策地摇头。

  可以把与两个大男人同等重量的巨石以猛烈的速度抛出的那武器,其威力之强,曾经利用它攻陷许多《爪》与《角》城砦的吉可露妮等人最清楚。

  自己使用时是无可匹敌的可靠武器,但反过来被它攻击时,就变成无与伦比的棘手之物。

  以现状而言,她们想不出抵御平衡重锤投石机的手段。

  「呼~~~~也只能.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是吗?」

  吉可露妮大大吁了一口气,毅然说道。

  见到她眼中的坚定意志,菲丽希亚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极为不详的预感。

  而且,愈不好的预感总是愈准。

  「虽然在临死之前想听听父亲大人的声音,不过看样子是没办法了。你们帮我转告父亲大人吧。就说——吉可露妮会奋战到最后一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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