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 ACT2

  【炎】少主兰的本名是森成利。

  兰这一名字是小时候【乱】的余音。(译者:日语的兰和乱发音相同)

  成为信长的小姓时,俸禄为五百石,获得了【乱】这一名字,但自打兰出生就认识他的信长来说,一直都称呼他为【兰】。(译者:“石高制”是日本战国时期,不按面积而按法定标准收获量来表示(或逆算)封地或份地面积的制度。)

  是信长独有的称呼方式。

  这个叫法也迅速影响到了其他方面,在正式文书上,也写上了【乱】和【乱法师】等。

  【法师】这一名字对男孩子而言,是在战国时代经常给武士孩子起的名字。

  明明已经成年,却还被当作孩子对待。

  其中许多人是因为嫉妒信长重看他,所以带着一种看扁、看不起的恶意如此称呼他。

  如果是一般人,会为这份屈辱感到愤怒,甚至会恨造成这一切的源头也不奇怪。

  但兰丝毫不在意。

  因为是信长这么称呼他的。

  对他来说,这就足够了。他并不在乎自己被怎么说。

  在兰小姓的时候,有过这么一段故事。

  他把橘子堆到底座上搬运的时候,被信长“你放那么多在上面,会摔倒的”这样提醒了。

  随后不出意外,兰摔倒了,看到这一场景的信长大笑起来。

  后面的人则对兰

  “在大殿面前犯下如此丑态,不感到羞愧吗。”

  这样嘲讽着,但兰一脸平静

  “大殿说了【摔倒】的话,我就肯定要这么做,要是我不摔倒的话,大殿不就预判错了吗。”

  如此回答了。

  信长指鹿为马的话,就算那是鹿,兰也会认为那是马。

  兰成为信长的小姓还不到五年,就有了【指甲之事】和【窗门之事】等许多故事。

  对兰来说,信长是独一无二的、绝对的神明。

  “没有敌人。把拒马运过来!赶快!哨戒班,注意周围。铁炮队,随时准备。出现可疑人员直接射击!其余人做好防御准备!”

  在古拉兹黑姆的南门,兰不断发出指示。

  就算大炮齐射轰飞了南部一带的房屋,但古拉兹黑姆是个大城市,无论在外侧轰击多少,对内部也无法造成伤害。

  而兰,最擅长这种作业。

  “瓦砾都堆成山了。赶紧搬运!今天之内就要结束!成绩好的班组会给予奖赏。打起精神来!”

  环顾着周围,兰下达了新的指示。

  把士兵们分成十班,同时让他们保持竞争意识。

  这是丰臣秀吉常用的方法。

  据周防勇斗所说,丰臣秀吉轻蔑信长的遗孤,是背叛了信长、不知恩惠的大罪人。虽然内心别扭,但现在也是迫不得已。

  瓦砾堆积成的山,隐藏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之前的自爆攻击,兰还记忆犹新。

  视野不宽阔的话,就没法得知敌人在干什么。

  最重要的是——

  “不能再给他们时间了。现在的优势也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局势就会逆转。”

  兰一脸严峻的表情,看着工匠们使用着的载物车。

  这是【炎】在凯拉尔布尔关隘得到的战利品。

  据俘虏所说,好像是叫做【利啊卡】。(译者注:real car,意为三轮车。这里按照原文音译。)

  载物车而已,虽然是载物车。

  但看着这超高的实用性和所运用到的技术,兰不寒而栗。

  (技术方面明显超越我们。我们之所以能取得优势,是因为兵力和大殿的将才。但是……)

  兰咬紧牙。

  兰一直认为信长是终结战国乱世的天降英才。

  因为在日本草草收场,所以神佛才扭转世间定理,让他在攸格多拉西尔再度转生,平定乱世,

  不这样解释的话,是不会发生重生这种奇迹的。

  被天选中的信长,理应是无人能敌的。

  本应是这样的……

  直到与那位少年,周防勇斗相遇为止。

  (不只是他所有的先进技术,最让人恐惧的是他的成长速度。脱离常识了。)

  在第一次的古拉兹黑姆会战中,指挥得相当不错。

  明明是进行了奇袭的己方处于优势,却还被咬得死死的。

  就算是他用上英灵战士和未来道具拉近了双方差距,但部队间的协作确实是己方无法相比的,他敏锐正确的嗅到了战场的流向。

  仅仅十多岁却能做到这种地步,不可让人不生畏。

  但兰认为也就仅此而已了。

  兰觉得勇斗几乎成长完毕,之后不会再有太大的进展了。但这次,古拉兹黑姆城内,与瓦沙法尔的一战让兰再次感到恐惧。

  (比起之前更为巧妙更为迅速。这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啊。)

  虽说士别三日应刮目相看,但也得有个限度吧。

  第一次古拉兹黑姆会战时,他的手腕就可以被称之为名将,但之后还能迎来这种爆发式的成长,本应是不可能之事。

  不知是不是他掌握了何种诀窍,才能做到这种极为不合理之事。

  (目前来看还是大殿棋高一着,但,也只是现在而已)

  对手还处于成长的巅峰期,信长则是已经大圆满了。

  成熟之后迎来腐朽凋零,是自然之理。

  就算是信长,也无法逃脱这一定理。

  虽然现在看起来还朝气蓬勃霸气外露,但在几个月,兰感觉到了一股违和感。

  无法用语言明确表达。

  但自己会情不自禁地陷入不安之中。

  让兰确信的,是在自己死后,把焰托付给自己这件事。

  认真在准备身后事的信长。

  信长已经超过六十岁了,是何时死去都不会让人感到奇怪的年龄。

  所以准备后事预防万一之时也不并不奇怪。

  但兰还是无法消除疑念。

  信长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吗?

  “还是赶紧把这里解决掉吧。”

  兰下定决心。

  虽然被信长拜托了焰的事情,但对兰来说,他之所以答应,是因为对方是信长。

  要帮对自己有大恩的信长,夺得天下。

  这不仅是兰的愿望,还是一族的愿望。

  【挥枪等是士兵们所做的事。身为将,要学习学问。】

  母亲说出这句话,是在兰六岁,快到冬天的时候。

  这一年里,兰所在的森家接连发生不幸。

  先是六月,兰的大哥可隆被讨伐了。

  与浅井、朝仓联军进行了战斗。

  随后九月,父亲、当家家主可成也同样,以少敌多,与浅井、朝仓联军展开激战,挡住了想要突袭信长背后的两军长达数日,拯救了主君,以无上的荣誉战死。

  在那之后。

  母亲开始热衷于学问和礼仪作法。

  父亲跟随信长征战各地,所以兰对父亲的记忆比较模糊,但父亲与母亲一共生下了六男三女,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他们是一对和谐的夫妻。

  母亲失去了心爱的丈夫,几乎于此同时,又失去了最爱的儿子。

  所以作为母亲,是不会再想让战争夺去自己孩子的。

  【森家是靠挥枪才到了这个地位。而不是靠学问和礼仪作法这等东西。】

  继承了森家家督的二哥长可,对此十分憋屈。

  他有着和父亲一样的武勇,但母亲却不肯点头。

  对不认同自己的母亲感到火大,也有顶撞的时候。

  甚至会发生因为一些小事就杀了信长的家仆,还会对同僚恶语相向等荒唐之事。

  多次违反军纪,被斩首也不奇怪。

  不被斩首这一点才更为奇怪。

  面对他的种种暴举,信长都是笑着不追究。

  而且还在甲州征伐时给予了二十万石。

  这个石高在同时代的将中是十分出众的,与历代重臣相比也毫不逊色。

  虽然他的确立有战功,但光在甲州征伐时就违反了两次军纪,还受到了警告。所以这个恩赏可以说是极为破格。

  虽然可能信长也的确欣赏他本人,但兰确信,这更多是因为父亲可成。

  可成是信长的家臣团中最早跟随信长的一人,信长对他非常信任,也是亲族以外第一个赐予城堡的人。

  甚至比柴田胜家和佐久间信盛这两位从信长父亲、信秀时代就开始追随织田家的人还要早。

  可成得到了信长的信赖与高度评价。

  得到可成的死讯后,信长十分悲哀。甚至家中还流传着这么一个传言:信长之所以火烧延历寺,是因为延历寺间接造成了可成的死因,所以对此进行复仇。

  父亲对信长就是如此重要。

  与兰同时期作为侍童的弟弟在犯下错误时,也因为【还太小了所以没有办法】这一理由,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就回到了母亲身边。

  兰自身,也让信长能说出【吾有三个骄傲的事。从奥州拿到的白斑之鹰,青之马、侍童的乱】这样的话,得到信长的特别宠爱。

  在攸格多拉西尔,也被委以少主这一位置。尽管有着席巴和沙老等其他合适的人选。

  世间一般,甚至家臣,都十分畏惧信长。

  这是事实。

  但,至少对兰来说,他是温柔守护着森家一族、宽大提拔自己的大恩人。

  这份恩情七辈子都还不清。

  只要信长认为这个东西是白的,那就算是黑的,兰也认为这是白的。

  “父亲大人,兄长大人,弟弟们啊,请一定要守护着我。”

  兰看着天空,思念着逝去的家人们。

  母亲的愿望没有得到实现,因为森家的男子,长男、兰、四男、五男在本能寺时,已经被讨伐了。

  两位弟弟,在兰的眼前被明智军杀了。

  兰自己是勉强活了下来,但母亲肯定认为自己死了吧。

  兰感到十分抱歉。

  能做到的话,哪怕一句话也好,想要告诉母亲自己平安无事。

  但,这无法实现。

  所以,他单独背负起了自己这一族的悲愿。

  “哪怕我没有实力没有才能,赌上性命,也会让大殿成为天下的霸者。”

  被称呼为神童的男子,燃起了斗志。

  “这样,警戒很严啊。”

  听到斥候的报告,勇斗叹了口气。

  敌人设置了拒马,还在周围配备了铁炮队,完全是临战状态。

  要是冒失突入进去的话,遭到惨痛打击的会是自己这方。

  看着对方开始筑够营地感到不爽,本想着如果有破绽的话就发动一次奇袭,但看来对方不会那么天真。

  “嘛,我也在准备着下次的策略。可以说是刚好……”

  勇斗“啪”地把棋子下在棋盘上。

  本来,勇斗是容易十分热衷于某事的性格,十分讨厌在自己下了努力的领域中输掉。

  但由于弗狈兹伦格这一优秀对手的出现,勇斗现在反而十分沉迷。

  “父亲大人,别这么悠闲。敌人在我们眼前构筑着营地!并不是玩的时候吧!”

  【剑】的宗主法古拉贝鲁发出慌张的声音。

  对生性认真的她来说,在这情况下还沉迷游戏的话,肯定是太过于松懈了。

  “她说得没错哟?你是不是该认输了?”

  “开玩笑。这次我一定要赢。”

  “哼,但现在情况是对你不利吧?”

  “还没到绝境,有办法的。”

  弗狈兹伦格继续着挑衅,勇斗也笑着回了他。

  法古拉贝鲁额头冒出青筋。

  “父亲大人!”

  “啊啊,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不用这么大声我也能听到。”

  勇斗苦笑着用手制止了她。

  不这样的话,她说不定会掀翻台桌。

  这是要极力避免的。

  “那么!”

  “嘛嘛,法古拉贝鲁大人,请冷静下来。”

  菲丽希亚慌忙插入了两人中间。

  “这能冷静下来吗?!没有胜机所以放弃了沉迷于玩乐,莉法大人肯定在英灵殿悲伤不已!”

  法古拉贝鲁还在生气。

  “但我觉得她应该是兴致勃勃地在一旁说【能不能也教教我!我也要玩!】。”

  勇斗脑内回荡着莉法的声音,面带怀念的笑着。

  “的,的确。”

  身为莉法乳兄弟的法古拉贝鲁知道她是什么人,所以不得不承认。

  亡妻,是何等天真烂漫的人。

  “但是!莉法大人是为民着想的人!虽然民众们已经避难了,但这里还有着三万士兵!请你再认真一点!”

  “呀我已经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那个大炮的对策,我也想着交给这个人。”

  “噢?那的确很合适。”

  “对吧?但他却说【刚才的殿后我已经很辛苦了,之后就让我慢悠悠的看着吧】。”

  “叔父大人!这是国家的头等大事,为什么要这么没有志气!”

  “……别把火烧给我啊。”

  弗狈兹伦格看着勇斗,丝毫不打算救场。

  勇斗笑着耸了耸肩。

  “是你提出的吧。我要是赢了的话就听我的。”

  “这是你提出来的吗?!”

  “这真是意料之外的自找麻烦。”

  弗狈兹伦格叹了口气。

  “能不能让这个人出马,能很大左右战局。所以,我认真地在做总大将该做的事。”

  勇斗抬头挺胸地说出这句话。

  弗狈兹伦格一脸疲惫地叹了口气。

  “父亲大人,你是谁?”

  “嗯?周防勇斗啊。”

  “你是君临神圣俄斯格鲁斯帝国的神帝、【钢】的大宗主。你直接命令不就行了吗。”

  “嘛,你这么一说,的确可以。”

  勇斗浮现出苦笑。

  弗狈兹伦格早已是出世之人,对地位、名誉、财产等没有任何追求。

  就算强行对他下令,也可能中途就消失不见。

  在这种状况下失去一位名将是巨大的损失。

  所以并不是要站在宗主的立场,而是站在个人的立场上,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菲丽希亚,不能让他再次消失。

  旁人是很难理解到自己和他这段复杂的过去的。

  有许多不能说出来的事情。

  所以,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法古拉贝鲁,你太认真了,这是你美中不足的点。”

  “……的确,芭拉和斯尔也经常这么说我,但现在,不应该要认真去应对吗?”

  “所以,我现在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

  仿佛在火上浇油,法古拉贝鲁更激动了,但勇斗一副冷静的样子看着她。

  “你是正确的。正确得让人无法反驳。但是,有时正论并不符合现实,玩笑才符合。”

  “?”

  法古拉贝鲁惊讶地皱起眉头。

  看来是无法理解勇斗说的话。

  (这种表里一致的认真性格真亏她能当大国的宗主啊)

  勇斗内心如此想到。

  恐怕是芭拉和斯尔这两位黑白通吃的参谋帮她处理了不少事情吧。

  就像斯卡维兹之于勇斗。

  “光靠正论就能让人动起来,世界上没有这么简单的事。有人需要抓住他的弱点才能动起来。”

  “嗯?”

  法古拉贝鲁看起来没办法理解。

  她还是认为正确之事就是正确的。

  与勇斗成为宗主前一样。

  “嘛,对人类来说,玩心也是很重要的。因为人是感情生物。要是一直如此认真的话,会看漏很多东西。虽然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婆妈,但我觉得,你让心里更轻松一点比较好。”

  虽然自己也还很年轻,但身为领袖,就必须要时刻注意部下。

  特别是她,是这次战斗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战力。

  “唔。”

  像是被戳到了痛处,法古拉贝鲁脸上抽了一下。

  看来是被除了勇斗以外的人也这么说过。

  “……我看起来那么紧绷吗?”

  “啊啊,跟之前的我有点像。一直都摆着一张悲壮的脸。”

  “噗噗”

  勇斗摆出表情的瞬间,芭拉忍不住笑了出来。

  “抱,抱歉~~啊哈哈,但,实在太像了,啊哈哈哈哈!”

  嘴上虽然在道歉,但还是捶地大笑着。

  看来是戳中笑点了。

  能在主人法古拉贝鲁和神帝面前这么放肆地笑,只能说这位小姑娘脑子里紧绷的神经被吹飞了。

  不是的话,是无法担任背后的军师一职的。

  “看来有人保证的确很像呢。”

  “看来是啊……”

  法古拉贝鲁一脸不高兴的承认了。

  “嘛,我能明白你这种明明情况如此严峻,却还在玩乐的讨厌心情。”

  勇斗认真得说道。

  因为他对法古拉贝鲁说的话有着深切的实感。

  勇斗在这一年里,一直面对着攸格多拉西尔沉没这一令人窒息的现实。

  “但就是在变得没有余裕的时候,才会判断错误。”

  “……你这说得让我很不爽啊。”

  说出这句话的,不是法古拉贝鲁,而是弗狈兹伦格。

  他在面对勇斗猛烈的势头时感到焦虑,心里没有了余裕,下了错误的判断。

  是在自嘲自己吧。

  “嘛,在不会输的时候,才会有着余裕。这就是胜利的诀窍。”

  “嗯?”

  弗狈兹伦格对勇斗下的妙手发出了疑惑的声音。(译者:指下棋中下了一绝妙的着数)

  因为这一手,颠覆了形势。

  后面只要不犯什么愚蠢的错误,勇斗是不会输的。

  “……啧,输了啊。”

  弗狈兹伦格不爽地砸了咂舌,认输了。

  “呼”

  勇斗安心地吐了口气。

  来之不易的胜利。

  要是没在瞬间想到这招的话,结果还说不定。

  但,胜利就是胜利了。

  “那,那件事,就拜托了。”

  勇斗嘴角扬起,站了起来。

  已经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

  就像刘邦与项羽,就算项羽赢了刘邦九十九次,但刘邦在最后一次胜利,夺得了天下。

  无论输多久,只要在关键时刻赢了就好。

  在输的那段时间里,掌握对手的各种习惯。

  引诱对手露出空隙。

  “可恶,所以我讨厌当你的对手啊。”

  输者的嗥叫让人听起来十分愉悦。

  “可恶,那家伙一直都让我这么火大。”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弗狈兹伦格的火气也为收敛,不断踢着墙壁。

  赢下认真的勇斗。

  这是最近他的目标。

  但勇斗制作了一个不会输的状况,所以就算他去挑战,也只落得这个下场。

  “我还觉得能赢的。”

  弗狈兹伦格一开始就知道勇斗有隐藏手段。

  但即使如此,自己也有着超过他的手段。

  如果没有的话,是赢不了的。

  实际上,面对勇斗拿出来的最新战术,他也马上进行应对了。

  有利的战局一直持续到后半,但在最后的最后,被完全逆转了。

  这个男人,有着超群的打破绝境的能力。

  都让人觉得他是神了。

  但,正因如此,才有挑战的价值。

  “下次一定要赢。”

  弗狈兹伦格紧握拳头。

  所以,为了下次能赢,要解决这次的作战。

  不解决的【炎】,也无法安稳地下象棋。

  “本来是打算今晚发动夜袭的。”

  窗外还是一片黑暗。

  看来今夜是朔日。

  天越黑敌人越发现不了。

  但敌方有着焰和瓦沙法尔这种能把握敌人位置的能力者。

  要不让他们发现发动奇袭,很困难。

  但只要有着一定距离,趁着夜色采取点技巧的话,也能做到。

  “……勇斗那家伙,真是给了我一个麻烦的任务。”

  弗狈兹伦格叹了一口气。

  上次殿后受的伤都还没恢复,又被这么任意使用。

  “嗯?”

  听到了前来的脚步声,弗狈兹伦格眯起了眼睛。

  说到底,自己只是旁系。

  这样的人,能在短时间内与勇斗的关系如此接近。

  想必会有人感到不爽。

  警戒一点是最好的。

  但弗狈兹伦格马上解除了警戒。

  因为这是熟悉的脚步声。

  “可以进来哟,菲丽希亚。”

  计算着来到门前的时间,弗狈兹伦格出声道。

  “……不愧是,兄长呢。”

  与此声一起,菲丽希亚进来了。

  但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稍显不安。

  “怎么了?打算来送我?”

  “谁,谁会为了兄长……”

  弗狈兹伦格浮现出恶作剧般的微笑,菲丽希亚撅起嘴。

  自从弗狈兹伦格归属到【钢】旗下以来,菲丽希亚的态度就不太好。

  虽然有时不注意会恢复到以前的态度,但反应过来时则又会板着脸。

  (嘛,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想要杀害她最爱的人,并杀掉了她敬爱的义父。

  倒不如说,仅仅是被冷眼相待才是奇怪的。

  忘掉了对自己的仇恨才是奇怪的。

  “是吧。那么,是勇斗有什么话要传达给我吗。”

  “不,也不是……”

  “那,有什么事?”

  “就是……就是……”

  菲丽希亚语无伦次。

  面具后,弗狈兹伦格皱起眉头。

  他的妹妹,是面对突发情况,也能做出完美回答的人。

  但对这普通的问题却支支吾吾,让人不敢相信。

  “啊,受的伤!我是来确认你所受的伤的。”

  菲丽希亚指着他的左肩说道。

  弗狈兹伦格肯定不可能完全相信她这随便胡扯的理由。

  弗狈兹伦格怀疑地看着她。

  “兄长你的事我才不在意,但这次的作战关乎【钢】的命运,不允许失败。虽然这不是你的惯用手,但兄长也是拉弓的对吧?在万一之时感到疼痛瞄不准就糟糕了,这会成为致命的地方。而根据绷带包扎的方式,疼感会大大减轻。所以,真是拿你没办法,我就来给你重新包扎吧,不要误会啊。我不是为了兄长,而是为了哥哥大人和【钢】而已。对,仅此而已!”

  菲丽希亚一口气说出这段话。

  如此绕的说出这些话,无异于表明自己在说谎。

  “这样,那就拜托你了。”

  弗狈兹伦格忍住想要捉弄她的心情,把受伤那侧面向她。

  受伤的那侧肩膀还是很痛。

  所以要是能减轻痛感的话,对接下来的战斗是十分有利的。

  在这里激怒她,是十分不明智的行为。

  “……好”

  菲丽希亚像是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随后安心地吐了口气,开始拆除弗狈兹伦格肩膀上的绷带。

  随后把敷在伤口上的艾叶拿开。

  把艾叶磨碎后敷在伤口上,有着止血消毒的效果,在攸格多拉西尔是极为常见的疗伤药。

  “呼呣,伤口果然还没愈合。一动就会开裂。”

  菲丽希亚确认着伤口。

  这个伤口是信长的枪击所造成的,有着小指第一节的深度。

  虽然可以动,但五天的时间是好不了的。

  “总之先消毒吧。”

  菲丽希亚从袋子里拿出瓶子。

  里面有着透明的液体。

  “……又是这个”

  弗狈兹伦格的声音带着不情愿。

  看到他的样子,妹妹愉快地笑起来。

  “哼哼,兄长大人也受不了这个呢。”

  “只是第一次而已,毫无准备,就尝到如此剧烈的疼痛,谁都会这样吧。”

  弗狈兹伦格不高兴地说道。

  殿后回来的时候,菲丽希亚负责对他肩膀进行治疗,当时突然把这【燃烧的水】撒到他的伤口上。

  难以用语言表达出当时的痛感。

  比自己所想的清洗伤口的疼痛还要超出许多,弗狈兹伦格当时都快痛晕过去了。

  “呵呵,现在想起来我当时还挺痛快的。”

  菲丽希亚半感慨半开玩笑地说道。

  但其中的确包含着愉快。

  嘛,正常考虑下,弗狈兹伦格让她费了那么多心神,肯定积累了许多压力。

  “……看来我选错药师了呢。”

  “啊,我治疗可是没有包含私心的,请别小看我。”

  “是那样就好了。”

  “真是的。虽然这的确有点痛,但这可是减伤我军阵亡人数、用在兄长大人身上挺浪费的药哟。”

  菲丽希亚鼓着脸,打开了小瓶的盖子。

  随后涂在了弗狈兹伦格的伤口上。

  “!”

  仿佛要被燃烧的剧烈疼痛,弗狈兹伦格好不容易才忍住不叫出声。

  “习惯了的话就没什么。”

  虽然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

  这恐怕就是作为哥哥的坚持吧。

  “……嗯?”

  一股刺激的味道,掠过弗狈兹伦格的鼻腔。

  之前一直都在拼死忍耐疼痛,所以没注意到这早已习惯的味道。

  但,与他知道的有点不同。

  他所知道的,是更加混杂的东西。

  现在问道的,更为纯粹。

  但,这肯定没有错——

  “难道,是酒?”

  “呵呵,终于注意到了吗。”

  “啊啊,一直没注意到是我的失误。”

  弗狈兹伦格耸了耸肩。

  “如此纯正的酒精味道,我是第一次闻到。”

  “这好像是叫蒸馏酒。”

  菲丽希亚说道。

  酒精消毒——

  从古代到近世,根据史实记载,导致士兵死亡最多的并不是被敌人杀死……而是病死。

  并不是那种致命伤,而是细菌混入了伤口里导致发病,甚至死亡的病例。

  哪怕是在现代,人们打了疫苗,但破伤风等的死亡率还是有50%。

  勇斗还是【狼】宗主时,就开始制造由蒸馏所得到的高浓度酒精,配备予辎重队。

  借由酒消毒这一概念,在古代也有几个地方早已出现,包括攸格多拉西尔。

  但此时所使用的葡萄酒,酒精浓度只有15%,消毒效果十分弱。实际上,在勇斗就任【狼】的宗主前,许多士兵由于感染死亡。

  在这一点上,蒸馏酒比起酿造酒的酒精浓度,有了质的飞跃。

  在这之后,【狼】且【钢】的受伤士兵们的死亡率急剧下降。

  但弗狈兹伦格在意的地方是

  “这能喝吗?”

  他非常沉迷于酒。

  长久盘踞在内心的黑暗想法,只能靠酒的热量将其烧尽忘却。非常沉迷于这一快感。

  虽然现在已经整理好了内心,但也还是被负面感情笼罩着。

  以至于十分钝化。

  肯定是十分强烈的酒精。

  如果能尝一下的话,他绝对想试试。

  “不行,喝不了。这没有任何味道。仅仅只是酒精很强,喝一点就会醉。”

  消毒用的酒精是以大麦、小麦、黑麦为原料,经过几次的蒸馏后形成的。在攸格多拉西尔则是用了随处可见的白桦的活性炭过滤。

  由于是消毒用的所以没怎么加水,放在现代的话,就是伏特加。

  “呼呣,这并没有在市场上流通吧?不作为饮用品卖出不就行了吗,这的确是很多人需要的,这能让民众与其人生圆满,国库也能充实。”

  弗狈兹伦格惊讶地说道。

  他已经计算完毕了。

  很多男人并不是为了享受酒的味道,而是为了醉才选择喝酒。

  弗狈兹伦格想要的是酒精所带来的火热。

  肯定会成为这类人的大爱吧。

  “并没有那么多的量哟。作为原料的麦类需要先保证粮食的产出,而且战争也很频繁。比治疗更重要的,是保证士兵们的粮食。没有余裕去给到民间了。”

  “原来如此。”

  弗狈兹伦格接受般地点点头。

  这四年来,勇斗总是背靠背的战斗。

  “哥哥大人当时也是想作为酒卖出的。因为试喝的约尔根大人和斯卡维兹大人都赞不绝口。”

  “噢?”

  弗狈兹伦格探出身来。

  能让身份高贵、经常喝好酒的人这么称赞,他不由得冒出兴致。

  “我真得想喝一喝了。”

  “唉?不行!这是治疗用的……啊”

  弗狈兹伦格瞬间从菲丽希亚手中拿走了小瓶子。

  “等,兄长?!”

  “哼哼,嘛,别这么顽固嘛。最近也变冷了。我会注意的。”

  说完后,弗狈兹伦格打开盖子,喝了下去。

  “噗噗,咳咳咳咳咳!”

  超越想象的酒精热量灌入喉咙,弗狈兹伦格咳嗽不已,不断拍着自己胸膛。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虽然刚才从伤口的渗入得知浓度的确很高,但这还是超越了自己想象。

  简直就是岩浆!

  “啊啊真是的,所以不是说了吗。”

  菲丽希亚耸了耸肩。

  最适合用于消毒的酒精浓度是80%。

  攸格多拉西尔民众所喝的麦酒,也就是古代麦酒的酒精度数只要4-10%,富裕阶层所喝的葡萄酒也就15%。

  哪怕弗狈兹伦格再能喝,就这么毫无防备凭感觉一口闷,剧烈咳嗽是必然的。

  “哈啊哈啊,你不是说他们喝了吗?!”

  热量稍微收敛后,快要断气的弗狈兹伦格抱怨道。

  并不是开玩笑,而是真正的呼吸困难得快要死掉。

  “要喝的话是要加入水和果汁的。”

  “这是女人和小孩子才会做的事。”

  大男人能做这种事吗?!弗狈兹伦格仿佛要这么说。

  在只有酿造酒的攸格多拉西尔,这是一般常识。

  “呵呵,让我想起以前了呢,看到满地打滚的兄长,总觉得很爽。”

  妹妹满面笑容地说出残酷的话语。

  明明这个伤是因为菲丽希亚受的。

  不过,考虑到自己至今的所作所为,还是别说出口吧。

  “一直圆滑周到、一脸正经的哥哥,呵呵呵,露出那么难看的样子。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菲丽希亚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甚至笑出了眼泪。

  看来是戳中笑点了。

  “呵呵呵。啊——总感觉一直缠绕在内心的东西,现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就好。”

  弗狈兹伦格哼了一声。

  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他也做过。但被笑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唉,所以,就把目前为止的事情,全部,全部都一笔勾销吧。”

  菲丽希亚抹去眼角的泪水。

  虽然她是带着玩笑性质说出来的,但这实在是不能当作没听到。

  “全部?”

  “嗯,这三年里的事情,全部。”

  菲丽希亚仿佛被除去污秽一样,一脸舒坦地微笑着。

  “这好吗?”

  弗狈兹伦格的罪孽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消失。

  他自己也知道。

  没想过能得到原谅,也没想过被原谅。

  “不好,但可以当成好的。兄长所做的事,是不能被原谅的事。说实话,我也无法原谅你,也并不想原谅你。每当记忆浮上心头时,我就无比愤怒。”

  菲丽希亚握着拳头说道。

  这不是不能一笔勾销吗,弗狈兹伦格如此想到,但他并没有说出来。

  吵架的时候,女方能翻出好几年前的旧账来责怪男方。

  所以此时不反驳是最好的。

  “但,即便如此,我也无法打心底里讨厌兄长。你,是我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兄长啊。”

  菲丽希亚疲倦似般地叹息道。

  弗狈兹伦格能明白她的心情。

  自己曾经,也决定不再把选择自己而选择了勇斗的菲丽希亚当作妹妹看待。

  但到关键时刻,还是无法舍弃。

  血肉亲情,对残酷薄情的他来说,是无比厌恶却又难以切断的东西。

  菲丽希亚也是一样的吧。

  无论断绝几次,最后还是无法断绝。

  “所以……所以,就用你大败后失败,与刚才治疗,和刚才那种丢脸的样子,来一笔勾销!你要感谢我啊!”

  菲丽希亚强硬地说道。

  她也在寻找着放下的机会。

  “……这样吗,这的确是十分感谢。”

  “怎么?不满意?”

  面对弗狈兹伦格略带讽刺的话语,菲丽希亚狠狠地盯着他。

  弗狈兹伦格耸了耸肩。

  “这是我的性格,没有不满。我打心底感谢着你。”

  “唉—”

  毫无激情的回复。

  很明显并不相信自己。

  这就是自作自受吧。

  “那么,这就让我以行动表示感谢吧。”

  弗狈兹伦格苦笑着说道。

  隔着面具难以猜到他的表情。

  但他的嘴角,极为罕见的,露出了并不是讽刺,而是温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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