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四月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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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无理取闹』

  老实说,我不觉得自己喜欢她,但自从升上三年级时在学校看到她后,不知为何,就觉得自己必须爱上她才行。一方面因为我们都选修了一样的课,所以在大学里大部分时间都一起行动,到外面玩时也多是两人并肩而行。事态演变到这般程度,我开始觉得必须要有一个在一起的理由。这么一来,或许爱上对方会是最便捷的方法。

  「等一下要不要去哪里走走?」

  我一边接过用来选修课程的课堂时间表,一边开口约她。她有一对温和的圆眼睛,个子不高,矮了我一颗头。寒假见到她时,她还任浏海随意生长,现在已经剪齐到眉毛的高度。至于其他需要特别一提的地方,就是她个子虽小,却有个大脚丫。对于这点,她本人似乎也很在意,这使她的动作看起来和身穿人偶装走路的人有几分相似,她似乎很讨厌这点。

  「嗯,好啊。要去哪?」

  她一边答应我,一边把摺好的课堂时间表塞进肩背包,再抚平不小心翻摺起的纸角。不论是我约她,或是她约我,大多时候我们都很干脆,甚至不会有沉默的时刻。彼此间的互动如同望着河流发呆那般地理所当然。

  她也一样,我怎么想也不觉得她喜欢我。我们之间没有伴随恋爱而来的那种如胶似漆的情感。人们在把行李塞进旅行袋时,会很重视效率地不肯放过任何缝隙,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就有如恰巧被塞进相邻位置的两件行李。

  「那去大须喝咖啡好了。」

  走出又称为高塔的中央大楼之前,我一直思考着要去哪里,最后选了一个安全的地点。寒冷天气已持续了好几天,今天是个例外的好天气,宛如来到5月上旬般的晴天,很适合在户外散步。一座弥漫这般春天气息的城市,这就是热闹的大须给我的印象。

  「为什么要特地去大须?你想买什么东西吗?」

  「嗯……也没有。只是觉得逛逛衣服也不错~」

  虽然多半只会在店外看一看摆设的衣服,并不会花钱买就是了。

  走下阶梯后,她迅速挂起笑脸说:

  「既然都要跑那么远去大须,我想去吃筑地银章鱼烧耶。」

  「章鱼烧?上次去的时候也吃过了啊。」

  「不是啊,肚子刚好饿了,而且我也爱吃章鱼烧。」

  她隔着衣服拍了拍没什么份量的纤瘦腹部。顺道一提,如果是我拍她的肚子就会挨揍。不用说,当然是挨拳头。或许没被骂性骚扰就该偷笑了吧!

  「好吧,那喝完咖啡后就去吃章鱼烧。」

  「为什么你那么坚持要喝咖啡?」

  「因为听说一般都是要这样。」

  喝咖啡很重要。说到约会,当然就要喝咖啡。高中时期我很仰慕一个大我两届的学姊,这是她教我的。每次和那位学姊出去时,我们总是在喝咖啡。那个时代除了去喝咖啡,顶多只有保龄球馆可以去而已。

  「你在说什么啊?」

  面对不得要领的我,她把双手交叉在身后,身体向前倾,并保持这样的姿势往前踏出一步,探头看着我的脸露出微笑。

  我也露出意思含糊的笑容做出回应,并为彼此的平淡反应感叹。

  「唉……」

  这种时刻如果能够有心跳加速的感觉就好了,好难啊!

  平均分担了五百圆的章鱼烧和六百圆的葱花章鱼烧后,我亏了五十圆,她则相反。不过,说到平均分担这种制度,本来就是敢点贵的人赢,所以现在这种状况也算是我自己选择要亏钱。我按照惯例,在付钱时又思考起相同的事。

  走出大须观音车站后,步行约五分钟。我们在位于商店街的筑地银章鱼烧买了章鱼烧,并坐在店旁边的长椅上。虽然时间已接近中午,但没有客人排队,所以我们很快就买到了章鱼烧。买好章鱼烧坐下来的那一刻,我才想到忘了喝咖啡。都是因为刚才随着电车摇晃,聊天聊得太开心,我才会完全忘了这件事。总不可能拿着章鱼烧进咖啡厅吧。她立刻切开章鱼烧,一边吹凉一边开始吃起来。我斜着眼看她,死心地暗想「算了吧」。

  今天似乎是高中和国中的开学典礼,路上可以见到很多身穿制服的学生。真羡慕他们回家途中可以经过这种热闹地方。我的老家在乡下,从家里到学校顶多只会经过坟地和公园,根本没机会顺道去哪里玩。

  高中和大学比起来,大学比较有趣。不过,高中生有一种独特的氛围,一方面因为被限制待在校内的时间很长,所以一整天的密度比大学高出很多。原本装满小小容器的水,在名为大学的宽敞地方扩散开来,并且变得稀薄。

  当然了,这也可以解读成世界变辽阔了,所以并不全然是坏事。

  在我陷入沉思的这段时间,她默默地吃掉了三颗章鱼烧。她的脸颊变得像章鱼烧一样圆鼓鼓的,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能够讨她欢心当然很好,但照这样下去,只是来吃个章鱼烧就结束了。今天也会在没爱上她的情况下宣告结束。

  想要爱上一个人,只要去了解对方的优点就好。

  于是,我立刻提出要求。

  「让我看看你有什么优点。」

  「啊?你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求?」

  她显得慌张失措。「优点?」她歪头苦恼着。以她的个性来说,应该不会说「长相」是她的优点,但有必要想这么久都想不到吗?

  苦恼到最后,她用牙签叉起一颗香味四溢的圆球递过来。

  「那么,请你吃一颗。」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这样好像在催你似的。」

  我收下一颗葱花章鱼烧。虽然她给我的那一颗上头几乎没有葱花,有些名不副实的感觉,但我还是直接送进嘴里。咬下后,舌头立刻被烫伤了。我瞠大双眼寻找可以喝的东西,但身边根本没有饮料,我只能捣着嘴巴与章鱼烧拚命搏斗。

  「你看,我人很好吧!」

  「嚼,对啊,心胸好宽大。」

  吞下还热腾腾的章鱼烧后,我喘了口气。

  「接下来……」

  好像不是这样,不是的。这明显不是我要的。

  「也让我瞧瞧啊,你的优点。」

  她在脸上浮现坏心眼的笑容,反过来要求我。我早料到她会这么做,所以已经准备好答案。我才不会靠章鱼烧,我靠的是邻居。

  「我和某个名人住在同一栋公寓。」

  「喔?」

  「只是听说啦。」

  「喔。」

  「没有啦,是房东告诉我的。我还不曾和那个名人说过话。」

  我甚至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个有名法。

  我搔了搔头。「什么嘛。」她本来就没什么兴趣,所以也不怎么失望。

  到最后,我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优点。

  没有任何一点美好的部分能够让我立刻举出来。

  原来如此,难怪我们彼此不会爱上对方。想要把爱上对方当成理由这件事本身,会不会方向原本就错了呢?那么,还有什么其他理由吗?

  「你寒假都在做什么?」

  她问道。去年这时期好像也聊过同样的话题。

  「我在计画要做很多事情,结果想着想着寒假就过完了。」

  「你怎么都长不大啊!」

  之前果然也说过同样的话题,而我错就错在连回答都一样。

  她一副开心的模样晃动着肩膀。真难懂,重复去年有过的互动有什么好开心的?

  因为她已经吃完章鱼烧,为了不要让她等太久,在那之后我也迅速吃起还原封不动的章鱼烧。因为太过拚命,章鱼烧塞了满嘴,既不能说些贴心话语,也无法带来会令人心情雀跃的互动。话说回来,就算在可以正常交谈的情况下,我本来也不会说什么风趣的话就是了。如果我是一个懂得用说话技巧来迷倒别人的人,我或她其中一方应该更轻易地就能爱上对方了。

  把吃完的章鱼烧盒子丢进店旁边的垃圾桶后,我们漫无目的地走了出去。路过色彩缤纷的外郎糕店(注1:外郎糕是指在米粉内加入砂糖,蒸煮制成的日本传统甜点。)后,一边看着鞋店的橱窗商品,一边闲晃。不过,在这之间,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她。

  所以,眼睛看到的事物无法转换成资讯输入脑中。

  她似乎也发现我在发愣,所以提醒我说:

  「你今天很没精神耶。」

  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拜托她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欸。」

  「嗯?」

  「你可不可以摆一个可爱的姿势给我看?」

  这么一来,我就可以因为她的可爱而拜倒裙下(我是说如果有的话)。基于这样的想法,我请她提供协助,但面对如此唐突的要求,她再次不知所措。

  「你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求啊?竟然还有Part 2。」

  「我想说今天是这样的日子。」

  「是怎样的日子啊……」

  她别过脸去,一副抱怨的模样嘀咕道。不过,可能是立刻转换了心情,她抬起头看着我确认说:

  「可、可爱?哪种类型的?」

  「啊?有分那么多类型吗?」

  「有吧。像是以小孩子为对象的可爱,或是靠服装表现出来的可爱就不一样吧!」

  说得有理,但我想看的是姿势,跟类型无关喔。

  「这样的话,就交给你决定好了。」

  「难度太高了吧!可爱、可爱……我知道了,这姿势如何?」

  她用力拉长上手臂,然后,就这样保持这个姿势,一副彷佛在说「如何啊?」似的模样观察我的反应。我很努力地想要理解她的姿势,所以站远一步仔细观察整体模样,但还是没能够理解她的「可爱」。

  「抱歉,请你说明一下可爱的点在哪里?」

  「你看喔。」

  她发出指示要我注意看伸长的上手臂。我把脸贴近,凝视着上手臂。

  「皮肤很好吧!非常光滑。」

  「嗯?嗯。」

  「也就是说,卡哇嘎伊、卡哇伊(注2:此处为谐音字,卡哇嘎伊为皮肤很好的日语发音(かわがいい),与可爱的日语发音(かわいい)近似。)!」

  她笑容满面地断然说道,还自己加了开心的跳跃动作。

  「………………………………呃、嗯。」

  虽然我忍不住停下脚步,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我有种下巴被人狠狠揍了一拳的感觉。

  我感受到很大的冲击力,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吗?很强烈嘛!

  她僵硬的笑脸中,眼神抢先一步变得冷漠地说:

  「可以了吧?」

  「嗯,是我不对。」

  缩回紧绷的皮肤后,她显得难为情地低下头。我的心情也相同。

  「呜啊~~~~」

  「啊~~~~~」

  我们两人一起哀嚎。不过,走了几分钟后,两人都已经重新振作起来,所以受害的情况并不严重。

  「你说要去看衣服啊?」

  「嗯……」

  走出商店街的拱廊来到外头后,我抬起头。这时,朱漆大门正好印入眼帘。把目光移向朱漆大门的方向后,看见观光客团体正站在门前拍照。

  「要不要去神社走走?」

  「咦?好难得喔。」

  「因为刚好看到神社。」

  我从来没有认真参观过神社,顶多只有走捷径时会穿过神社。每次来到大须都会看到神社,所以觉得应该可以找机会去参拜一下。

  「可是,去神社顶多三分钟就会逛完,没什么事情好做吧?」

  对她而言,神社似乎只是一个参拜的地方。虽然我也想不到在神社还可以做什么,但如果逛腻了,再去其他地方就好。我一个人住,也没有人会等我回去,所以时间充裕。

  我一边走,一边斜眼观察她,陷入了思考。她的右手抓着包包停留在腰部,但左手晃来晃去好像挺闲的……对了,或许触摸会是一种契机,好像经常听到类似这样的事情,我们之间肯定是缺了温度。也就是说,试图拍她肚子结果被揍一拳,以结论来说会是正确的举动。我是说应该啦!

  「来牵手吧!」

  我把掌心向上,并朝向她伸出手。这是她今天第三次露出慌张的表情,但这次的反应最强烈。她身体往后仰地后退一步,眼珠子不停在打转。

  「怎、怎么这么突然?你今天好像很多这种举动喔?」

  「因为我有很多思虑。」

  「思虑……啊。」

  她搔了搔脸颊,一副彷佛在说「你这样算什么说明啊」似的模样。

  挺起往后仰的腰部后,她张大了眼睛。接着,突然用手掌心拍打起脸来。她一边用双手盖住整张脸,一边拍打了好几下。「你在做什么啊?」这回换成是我瞪大了眼睛。她是在让自己鼓舞干劲吗?

  啪啪啪!最后充满节奏感地连拍三下后,宣告结束。当然了,她的脸颊也变得红通通。而且,眼里还泛着些许泪光,好像很痛的样子。除了这些现象之外,她露出如往常般的表情抬头看向我说:

  「你说要牵手啊?」

  「呃……是啊。」

  我不禁怀疑起她刚刚鼓舞干劲的动作是不是为了捏碎我的手。

  「嗯……可以啊……喏!」

  她一副像在要求握手似的模样伸出手来。看见她如此正经,我不禁有些难为情,但毕竟主动提出要求的人是我,只好故作镇静地牵起她的手。

  虽然她的脚很大,但手的比例和身体一样娇小。我的手轻易地包住了她的手。我轻轻握着还显得稚气的手,就这样和她对上了视线。可能是镇静不下来,她的眼神飘移不定。我似乎也一样,从刚才到现在,背景不停在变换。这是我们第一次牵手吗?我想应该是吧。

  我们就这样牵着手走路。如果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必然会造成他人的困扰。当这样的担心闪过脑海的那一刻,就表示牵手也没什么太大效果。

  「有什么感想?」

  「可能是酱汁的关系,有点黏黏的。」

  「给我放手,你这个混蛋!」

  老实说出感想后,被甩开了手。她果然会有这种反应。既然知道,就别说啊!我捏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表示惩罚。人们之所以说诚实是一种美德,是因为周遭有人因此而得到好处,才会用这种说法来赞扬对方。人类生来就是会说谎的生物。

  我探头一看,发现她为了确认黏着度,正用力搓紧食指和大拇指。发现我的视线后,她从包包里拿出面纸,用面纸包住指尖用力擦拭。

  算好她擦完手的时机,我也用衣角擦了擦手。

  「嗯……那个,要不要再牵一次看看?」

  我试着再次伸出手,光是牵一下手确实没什么意义。她先确认手指已经擦干净后,露出怀疑的眼神看着我说:

  「你今天真的很怪耶!到底有什么企图?」

  「也不是什么企图,我只是想安心而已。」

  「安心?」

  我想要有一个和她在一起的确切的理由。不只是因为偶然或自然而然发展在一起,而是再加上我个人的想法或动机。然后,我希望她也有确切的理由。

  我犹豫着该不该把这样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因为有预感会破坏平和的气氛,所以我不敢告诉她。这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我真的觉得自己快迷失了。

  「没有啦,老实告诉你好了,因为触感很柔软。」

  像是虎口的部位摸起来软绵绵的,感觉很舒服。若是说明得如此详细,可能会被当成变态,所以自我克制了一下。不过,她会怎么解读我的感想呢?她一副感到无趣的模样,保持犀利的表情,像在抢东西似地牵起我的手。

  重新牵好手后,她一边低头看着脚尖,一边说:

  「你不是没什么精神吗?」

  「那只是你自己这么认为而已。」

  在那之后,我控制着不让自己有轻率的发言,并且一直牵着手在人行道上走路。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互相碰触的手比预料中加温得更快。虽然难得彼此都把手擦干净了,但肯定一下子就会开始流汗。然而,我没有因此觉得可惜。

  我们从正门走进大须观音寺。不知道是不是这家神社的特色,年轻香客总显得特别醒目。我们自然也不例外。

  经过整理的碎石路踩起来很舒服。成群的鸽子飞到石路上,再从观光客的脚边穿梭而去。正门附近有一位身穿法被(注3:日本的传统服装,为长度及腰或及膝的和服外套,经常在庙会祭典时穿着。)的欧吉桑,一副得意模样对着观光客解说神社。

  「听到像那样的解说,就会让人想起校外教学。」

  我路过时这么嘀咕,她表示认同地说:「嗯,我懂!」在那之后,我们的心情变得开朗,很自然地保持牵手的姿势伸展手臂。朝向左右两方伸展到极限后,就像被拉长的橡皮筋缩回来,也像张开的贝壳突然闭起来似地阖起,最后正面互撞。当然了,我完全不知道这样的举动有何意义,感觉就像动物互相打闹。

  在离心力的引导下这样互撞后,她的下巴刺中我的胸口中央,真是痛死人了!因为实在太痛,我忍不住按住胸口。

  就这样,我们放开了彼此的手。让一直找不到机会放开的手回到原位,内心的某部分感到了安心。不过,这回换成烦恼放下的手不知道该握成拳好,还是自然摆动就好。一旦在意起平常不会注意到的事情,就会变成棘手的重担。

  尽管因为这些问题镇静不下来,我还是试着询问说:

  「你高中的时候有没有喜欢什么人?」

  我抱着或许能够得到某些参考的心态而发问。她不改表情地回答说:

  「当然有啊!就是同班的……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连名字都不记得了,你真的喜欢人家吗?」

  她板起了脸。因为嘴唇嘟起,所以视觉上很容易知道她在生气。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而且是我单恋人家,根本没和他说过话嘛。」

  她鼓起双颊说道,语尾还刻意装可爱。大家都是这样子吗?我也是吗?我试着回想高中时期憧憬过的学姊,学姊的名字和面容很快地浮现脑海。

  这可能是多亏我经常和学姊聊天,也经常一起喝咖啡吧!

  那么,对于不曾一起做过任何事情的对象,她到底是怎么喜欢上对方的?

  「你还记得喜欢那家伙什么地方吗?」

  「一开始当然是看外表啰!那时就觉得他很帅。」

  「嗯。」

  以这点来说,她完全没有问题。她的外表不错,我的怎样就不知道了。

  从这种简单易懂的方面着手去找,应该会是个好点子。

  我们混在观光客中,随着观光客的脚步来到本殿,这是我第一次走到这么里面,本殿里传来像是檀木的香气。微暗气氛之中,我一边回想被迫到处参观寺庙的小学毕业旅行,一边排在香客的队伍中。虽然不知道参拜方法,但排到我们的时候,我模仿上一个人的动作在心中冥想,她也闭起眼睛祈祷。

  每年大年初一时我也不曾去过庙里,所以这算是我第一次正式向神明祈求。不过,正式向神明祈求这种说法也有些奇怪就是了。如果向神明祈求就真能灵验,我们将必须大幅修改努力的方向。基于这样的想法,我除了祈求心灵的安定,并不会向神明祈求更多。

  我忽然觉得这样的态度也可以套用在身旁的她身上。

  虽然很平凡,但和她在一起能够让我的心灵获得平静,感觉很安稳。

  「你向神明求了什么吗?」

  「我求神明让你忘了刚刚那件事。」

  「刚刚?啊!卡哇伊喔!卡哇伊~」

  我伸长手臂学她的动作。她生气地打了我一巴掌,这一巴掌出乎意料地响亮,香客都回头看向我们。有点尴尬呢!

  为了逃离香客的目光,我们走出本殿。虽然只闭上眼睛一会儿,但户外的猛烈阳光让人感到昏眩。随着光线散发不同的质感,樱花凋落后让人感受到春天真的来临了。同时,即将展开的上学期课程也令人感到没劲。

  「你求了什么?」

  「呵呵呵,秘密。」

  「你在说什么啊,真恶心。」

  她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说道。葱花沾在她的虎牙上,但我始终保持微笑,到最后都没有提醒她。这样就能够报一箭之仇,谁教她没让我吃到葱花。

  「……连我都觉得自己太没度量了。」

  这样她要爱上我也很困难。

  今年我和她都升上三年级。以目前修得的学分来看,升上四年级后,就不需要频繁地去上课。一方面还要参加就业活动,我们见面的机会一定会大幅减少。

  所以,这一年会是和她悠哉度过的最后一年。

  我向神明祈求在这一年内找到「它」。

  找到爱上她的方法。

  四月『我甚至知道她穿几号鞋』

  要爱上她不需要任何理由,因为我对她一见钟情。

  她和我就读同一科系,遇见她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不过,就算到了现在,第一次与她四目相交时的冲击,仍然深深烙印在我的背上。每次回想起来,都会感觉到一股微弱电流爬过背脊,这股轻微的刺激感征服了我好几年。

  我到底爱上她什么?我没有这种无聊的烦恼。光是偶然和她那小石子般圆滚滚的成熟眼珠交会,就足够让我保有一整天的幸福了,根本不需要有的没有的理由。因为过度思慕她而产生的压力让我引发胃痛,到现在都还没有痊愈。遇见她一个月后,我就和「胃活(注1:日本药厂乐敦所销售的肠胃药。)」变成了好朋友。

  我甚至知道她穿几号鞋。应该说,我只知道她穿几号鞋。我在车站前的鞋店打工,而她的到来是一个美好的命运安排。然而,她来的时候,一个疑似男朋友的男生也陪着她,这则是一个令人悲叹的事实。那家伙和我们就读同一所大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在她身边。她能够度过平顺的大学生活固然值得开心,但连男朋友都交了,就让人无法真心给予祝福。第一次看见那个男生时,在负面涵义上,让我受到很大的冲击。虽然要说出「谢谢光临」真的很痛苦,但拜打工经验所赐,让我能够完整说出来。太悲惨了!

  我整整躺了三天,也哭了,还以为自己会这样死去。不过,在我寻死之前,公寓遭到强风吹袭而濒临解体崩塌,所以我急忙逃到屋外,也因此存活下来。

  于是,我又开始打工,又开始向客人鞠躬说「谢谢光临」。我也会去大学上课,并且用视线追着她的身影跑。有时候,也会运用视线以外的方法追着她跑。因为几乎所有时间她都和那个男生一起行动,所以反而不会注意四周,我要追着她跑很容易。

  不论是和那个男生谈笑的身影,或是互相开玩笑打闹的身影,光是目击,都会让我的胃剧烈翻动且受到压迫。压抑不住的嫉妒、烦躁及不安情绪让我忍不住弯起身子,就快要当场倒地。痛苦挣扎一番,绝望情绪倾泄而出,一股想要就这么寻死的冲动涌上心头。身上的汗水也不停地流下,要不是因为在意他人的目光,我应该早已流泪了吧。

  到最后,我会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这么喜欢她。每次一有这种想法,我就会忍不住强烈憎恨自己否定对她的爱恋。

  尽管没有任何接触,甚至连平常的打招呼都无法如愿,我的生活还是以她为中心,且剧烈失常。健康方面也受到影响,我什么事都不想做,整天只知道胃痛的感觉。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年,我升上三年级。直到上周三,才得知今年总算有少许好运降临在自己身上。

  每周有一段时间只保留给我和她。

  只有星期三的第一堂课那个男生不在她身边。一方面因为第一堂课的时间本来就太早,所以很少人会出席。宽敞的教室里只坐了六、七名学生。大学可以自由选修课程,没必要一大早就来上课,想必大部分的人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吧!如果不是因为她会像现在这样来上课,恐怕我也不会出席这堂叫什么中小企业论的课了。

  选修课程时,我理所当然地在靠近她的座位偷听对话,也因此得知这件事实。当时为了掩饰笑意,我不知道忍得有多辛苦。理所当然,当时那个男生也在她身边,但他不愿意一大早就来上课。

  那家伙其他课几乎都和她选的一样,只有这堂课他不在。

  这么一来,我只有一个选择。根本不需要动脑,我的手就自己动了起来。

  她每次都会坐在靠近教室正中央的座位,我则是固定坐在隔了两张桌子的左斜后方。因为她是个左撇子,所以抄黑板的时候,总会期待她的目光会不会瞬间捕捉到我。虽然我从未和她交谈过,她也已经有男朋友,但我还是没办法因此死心。

  以客观的角度来看,我知道自己的行径不管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恶心。万一被她知道了,一定会觉得毛骨悚然,到时我肯定会沉入泪海之中,并且被失意掩埋。但是,我还是没办法装酷地和她保持距离。

  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我隔着两张桌子望着她的背影。

  邂逅至今两年以来,这是我和她有过的最短距离。

  教室里没有开灯,讲师在晨光之中开始上课,不过,没有人会听一位白发苍苍的年迈讲师唠叨。出席的七名学生当中,有四人趴在桌上睡觉。事实上应该有八名学生,但有一名学生拿到一开始发的讲义后就离开了。现场只有三个人抬着头,包括我和她,还有另一名学生。

  她托着腮不时看向讲义,但看起来还很困,好像觉得很无聊。我则是出神地注视着她,甚至还忍不住怨叹起九十分钟的上课时间太短。平常总觉得每堂课的时间过得很慢,现在的时间却像水管流出来的水一样,瞬间就流逝殆尽。我和她的时间流动速度有着很大的差异。

  在时间如此急速流动之中,只有我的右手跟得上速度。我在笔记本角落、讲义空白处画上她的侧脸。画图是我从小的兴趣,因为不曾间断过,所以画图变成我唯一会被人夸奖的优点。拍照应该会被骂,但如果只是素描侧脸,相信任谁也不会有意见。

  我不曾和她互相凝视,事实上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所以没能画出半张正面的脸,就只有这点让人感到遗憾。哪怕只有一次也好,我祈祷着能够有机会从正面画她的脸。

  她今天不时放开自动铅笔,注视着左手,过去不曾看过她有这样的举动。她捏着食指,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了?我定睛细看,但没发现她的手指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觉得很美而已。

  反覆几次握拳又张开的动作后,她重新拿起自动铅笔。她的手很小,但脚很大。她一定很在意吧!在鞋店被那个男生取笑时,她显得很不高兴的样子。虽然我当时心想「换成我就会说些贴心的话」,而对那个男生心生怒气,但我什么话也不会说。她甚至没发现我和她是同科系的学生,陪着她的男生也是同科系,但也是一样没有发现。

  第二次来店里试穿鞋子时,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穿袜子。看着她的脚拇趾,我甚至有股「想要舔她的脚」的冲动。光是如此就足以让我心神恍惚,脚趾渗出的汗水也会变成甘露吧!

  因为听到与课堂无关的内容,我抬起头看向讲师,不知为何讲师正说着寿喜烧的话题。或许这话题到最后会变成中小企业的例子,但我完全抓不到重点。不知为何她也抬起头,一副颇感兴趣的模样。

  「…………………………………………」

  她的自卑感也好,弱点也好,我愿意肯定她的一切,也愿意成为支持的力量。但是,对于我的这般心意,她应该会觉得极度恶心吧!对于我,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心,她当然有权利选择托付自己的对象。面对单方面过度膨胀的丑陋气球,想必只会引发人们作呕的心情。

  每次我都会这么幻想,等这堂课结束后,就去向她搭话。和她恩爱地走出教室,再直接去下一堂课……我做过这般想像的次数已不下一百次、两百次。我甚至每两天就会作一次梦,可能是因为起床时现实与幻想的分界变得太模糊,所以不觉得睡着过。有时候明明不是睡眠不足,却会觉得脑袋钝钝的。

  除了看着她的时候、想她的时候,我不觉得自己活着。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是真实的,我深深觉得其余片刻全是幻想的多余部分。

  课堂结束后,她很快就离开了教室。如果追着她的背影走出去,就会看见和那个男生会合的场景。不用多说,我当然最讨厌她的男朋友。

  不过,就算那个男生没有站在她身边,那个位置也不可能是我的。如果能够保证那个位置是我的,就算有千难万难在前方,我也一定会设法排除那家伙。

  然而,事实上她的视野里没有我的存在,我连在眼前飞来飞去的虫子都不如。对她而言,不管我是从身边走过,或是在北极冻死都没什么差别,也毫无关系。我是一个甚至不会擦身而过的百分百陌生人。

  我甚至不被允许把喜欢她的心情表现出来。

  所以,就真正的涵义来说,我还没爱上她,因为无法成立。

  我独自坐在连讲师也已离去的教室里,把视线移向右侧窗户。

  无数盖好的坟墓,彷佛埋葬我日日夜夜满溢的相思,沉在地底下。

  谁来告诉我,可以爱上她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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