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如果在海中不断上升,最后会发现什么呢?」

  过去有无数冒险家挑战这个问题的解答。

  但是他们无一不被上层的激烈海流冲走,无法抵达一定深度以上的海域。

  上层有着许许多多的海流,有时彼此交错、有时彼此交融,历经复杂的途径后,最后成为沉降海流落入海沟中。

  时至今日,挑战者们的残骸仍然静静地堆叠在海沟底部。

  直到最后,人类放弃了上升这回事,甚至不再想探究海流的更上方究竟有什么。

  海里就是世界的全貌……随着时间的推进,这成为了万人共通的常识。

  梅莉露经营的运输公司「夏蒂翁运输」,设立在鲁西亚庇护所商业区的外围。自庇护所顶端提供光源的天球光,光芒的恩惠几乎无法抵达此处,因此店门口总是一片昏暗。

  在这个大海覆盖了世上万物的世界,人类所能生存的空间仅限于建造在海中的庇护所,如果连庇护所都缺少了人类生存上不可或缺的要素,那么这个世界便不再有人类可以生存的空间。因此,无论在哪座庇护所,持续供给生命所需都是最重要的课题。

  自居民或公司行号徵收的税金,绝大部分都消耗在「水」、「氧气」、「光与热」这三点,藉此让庇护所内维持人类可生存的机能。

  话虽如此,店门口的道路昏暗……暗到令人心情消沉。

  空气也不好……总是带着几分废油的味道。

  水也是……有点混浊。

  再加上庇护所整体而言……稍嫌肮脏。

  其他庇护所完全不像这样,环境整治得好上许多,为什么只有鲁西亚庇护所的居民,甘愿生活在足以称作恶劣的环境中呢?

  答案很单纯,因为鲁西亚庇护所是个超贫穷的庇护所。

  在我们瑟姆人信奉的伊瓦努斯教教义中,创造神伊瓦努斯创造了所有人类生存的空间——庇护所。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位创造神在打造鲁西亚庇护所时,一定相当的心不在焉吧,居然不小心将地点选在活动断层的附近。

  鲁西亚庇护所的历史等同于修缮的历史。地震造成区域的崩塌、渗水、生命维持装置受损……要修复这些损伤,将环境维持在人类所能生存的水准之上,光靠徵收而来的税金远远不足,庇护所的领主阿利吉,每年都得向帝国请求贷款才勉强能应急。

  但是这状况恐怕也快到极限了吧。据说阿利吉已经连贷款的利息都无法支付,甚至必须向帝国借钱才能支付贷款的利息,财政困难到已经迫在眉睫。领土居民也认定眼前状况已经没有转园余地,人口不停向外流出。一般规模的庇护所内都容纳了一至二万人的居民,但鲁西亚庇护所的人口已经低于五千。

  「不远的将来,鲁西亚庇护所会遭到废弃。」

  这是残留领土居民共通的认知。届时,帝国将会介入主导移民吧。鲁西亚庇护所的居民,将会被打散到帝国领土的各个庇护所,自梅莉露父亲那一代延续至今的「夏蒂翁运输」也将消失,我们三人则流落四方。

  与昨天相同的日常生活今天也来到我们面前,但没人说得准明天也会一样。怀抱着如此不安,我们过着一天又一天。

  「请问……这里是哪里?」

  她以沉稳和缓的口吻问道。睁开眼睛后,她一开口就是这个问题。刚才躺在休憩室床铺上熟睡的她,抬起了脸不可思议地交互看着我和梅莉露。

  「这里是鲁西亚庇护所。」

  「鲁西亚……庇护所?」

  这反应看起来像是没听说过。这也是正常的反应吧,帝国内虽然有许多的庇护所,但在所有庇护所中,鲁西亚庇护所不但知名度低,而且地理位置也在西部的偏远地带。

  「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梅莉露的问题,她操起上半身回答「阿比。」

  「阿比……好稀奇的名字呢。」

  梅莉露在床边蹲下身子,兴趣十足地注视着阿比。

  我在梅莉露身后看着蹲下的她。黑色的短发,梅莉露从小就留着这样的发型,再加上身穿朴素单调的服装,整体来说感觉不到什么女人味。像这样从背后看过去,与其说是女人的背影,厌觉更像是在坑道内工作的少年。

  哎呀,不过就算从正面看,由于那完美的平坦胸部,看起来同样像个少年就是了……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阿比环顾房间内部,宛若询问自己似地说着。

  「我偶然间发现你昏倒在海底。」

  「在海底……我吗?」

  「对,乌尔发现你,然后把你搬到我经营的公司。」

  也许是还没搞懂现况吧,阿比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阿比,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为什么会倒在海底?」

  听到梅莉露接二连三的问题,阿比也只是歪着头。难道是昏倒时不小心撞到头,引发了记忆障碍?

  「果然还是带她去疗养区比较好……」在我说完之前,阿比突然睁大了眼睛,轻声呢喃着「对了」。

  「……我要快点才行。」

  阿比打算下床,梅莉露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不行啦,你还得再躺一阵子。」

  「但是,我真的必须赶紧出发才行。」

  阿比以恳求的眼神抬头看向梅莉露。

  「出发?是要去哪里?」

  「这……」语塞的她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不能说。」

  「不能说,这是为什么?」

  「这个……对不起。」

  她歉疚地垂下了肩膀。

  「既然这样,至少告诉我们你为什么会倒在海底。」

  「……我很抱歉。」

  虽然表情仿佛就要掉泪,但阿比仍然死守着某个秘密。我注视着两人的交流:心里想着「阿比感觉好可怜」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背后有股紧盯的视线。转头一看,席巴亚斯正探头从敞开的拉门窥探室内。

  嗯?而且还伸出了手,对我连连招手。

  把阿比带回公司后,我和梅莉露负责照顾阿比,席巴亚斯则运用终端机调查阿比的身分。只要调查那件独特的水中服,也许就能查出她原本所属的庇护所,而且说不定能得到该庇护所发布的失踪者资讯。

  顺带一提,席巴亚斯之所以会负责蒐集情报,一方面是因为他精通各类机械而且也熟知终端机的用法,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让变态死胖子和睡美人(阿比)在同一个房间太危险了。

  不愧是席巴亚斯,肯定是获得了关于阿比的有力情报。我这么想着,顺从他的招呼走到走廊上。

  「席巴,有什么收获吗?」

  席巴亚斯靠近我的耳边,说了一句「大事不妙了」。

  大事不妙是指什么事?难道阿比属于那种我们不该接触的身分吗?比方说连续杀人魔或是试图颠覆国家的政治犯之类的……

  「你说不妙……是什么不妙啦?」

  面对用不安语气询问的我,席巴亚斯指向自己的下半身。

  「脱不下来了。」

  仔细一看,席巴亚斯正穿着阿比水中服的下半身部分。体格差距至少超过五倍以上,但却硬是把双脚塞了进去,虽然奇迹般地真的套进了裤管,但席巴亚斯也在同时理解到上半身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穿上。

  ……然后,想脱也脱不下来了。

  那模样看起来像是胖子穿着裤袜似的,不过那其实是水中服。

  「你这混帐东西!不做正事是在干什么啦!」

  「我想要试穿水中服,用穿着的感想去找资料啦!」

  「这种搜寻方法本身就不正常吧!」

  「你们两个!阿比在休息耶,安静一点好不好!」

  休憩室内传出了梅莉露的怒吼。她说的也对,现在就先按捺下怒意吧。

  「真拿你这家伙没办法,等一下我再帮你脱。这个先别管,先告诉我你已经知道的消息。」

  「哦,其实我找到不少情报喔。」

  我们一同来到事务室,办公桌上头的萤幕显示着各式各样的资料,其中有个我曾见过的影像。那是个圆形的图案,在阿比水中服上见到的装饰纹路正映在萤幕上。

  「关于塔利亚人,乌尔你知道多少?」

  塔利亚人?听他突然这么一问,第一个冒出的答案自然是「在阿奎特·奇多拉让我身负重伤的那些家伙」。不过,这样的答案大概仅限于我吧。

  「是这样没错啦,还有别的吗?」

  我稍作思考后,想到了另一项,不过这一点大概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印象中伊瓦努斯教会把塔利亚人当成眼中钉,传教士偶尔会到庇护所来,宣传『让南部的亚米教徒改信伊瓦努斯教!让塔利亚人庇护所变成殖民地吧!』」

  「因为就我们瑟姆人的角度来看,塔利亚人是异教徒,要侵略也有好理由。」

  席巴亚斯同意似地点了点头,接着问我:「还有吗?」

  「喂,席巴。我正在问你阿比的身分查出来了没有,为什么要扯到塔利亚人身上啊,话题走偏了吧。」

  「没有,完全没偏。」

  ……也就是说……

  「阿比是塔利亚人?」

  这对我来说是个相当重大的问题,但席巴亚斯毫不在意地告诉我「是啊。」

  「但是,我们语言能通耶?」

  「我们的语言和文字本来就是从南方传来的啊,语言能通很正常。至于太偏远的庇护所也许会有独特的文化,那很难说……不过这些先不管,重点不在这里。」

  席巴亚斯清过嗓子后继续说道。

  「听好了,乌尔。就算语言和文字相同,塔利亚人的常识和我们瑟姆人全然不同。比方说,他们的庇护所每个都是独立国家,这些国家集合起来形成名为庇护所联盟的共同组织,权力较为分散,没有我们瑟姆人那种由帝国掌管复数庇护所的概念。」

  这胖子好像突然开始讲起很难懂的话。

  「那么,每个庇护所部独立为国的塔利亚人,就一个民族来说拥有共同意识的根源在哪里?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亚米教。换句话说,并不是因为身为塔利亚人所以信奉亚米教,而是信奉亚米教的教徒就等于塔利亚人。」

  也就是说,宗教的差异直接造就了民族的差异吗?

  「亚米教深植在塔利亚人行动原理的核心,成为他们人生的指标。而对塔利亚人宣扬亚米教教义的,是被称为贤者的少数领导阶层。」

  「就伊瓦努斯教来说,就相当于枢机院一样?」

  「类似,但正确来说应该全然不同吧。其实亚米教并不像伊瓦努斯教那样深入政治,贤者们不会像枢机院一样,想让异教徒改信自己的宗教,也不会为了争夺主导权而让同族之间彼此争战。他们向信徒宣扬世畀的真理或前往涅盘的方法,就这层意义来说,亚米教与其说是宗教,不如说是种哲学可能更贴切。」

  探讨哲学的贤者们……白发苍苍的老头环绕圆桌而坐的景象浮现脑海。他们会经历艰难议论之后向教徒们传教吗?感觉好像就算想信教,脑袋也追不上他们的解释,但是也许比好战的枢机院要好吧。

  「讲到这边,才能解释这个。」

  席巴亚斯指着萤幕,指尖前方是刚才那个图样。

  「这个其实是代表自己是贤者的符号。」

  阿比不久前身上穿的水中服上头,有着代表亚米教指导者的符号。

  「意思是,阿比是其中一位贤者?」

  「就现况来说,是这样没错。」

  「就算这是真的,阿比也未免太年轻了吧?还是说贤者都是像阿比那样的年轻女生?」

  「又不是唱歌跳舞的,这不可能吧。」

  「那这群贤者又是怎么选出来的?」

  「关于这一点嘛……」

  席巴亚斯抄起办公桌上的某份资料,大略浏览过其中数个部分。

  「塔利亚人中,似乎有极少数的人拥有名为『飞戒之力』的特殊能力,贤者好像就是从那群特殊能力者中选出来的。」

  「飞戒之力?是超能力者的集团吗?」

  「详情我也不晓得啦……不过,不管事实是怎样……」

  「不管事实是怎样,我们都不能让阿比留在这里。」

  回头一看,梅莉露正站在身后。她双手叉腰、表情严肃。

  「席巴,用有线通讯通知管理区。」

  「要通知什么?」

  「告诉他们亚米教的领导者在我们这里,叫他们派自警团过来。」

  这样不好吧梅莉露,领主阿利吉要是抓到了阿比,一定会遵照帝国的指令将她移送到巴斯帖特庇护所吧,我不认为厌恶异教徒的枢机院会以待客之道迎接阿比。也许是察觉到我的不满吧,梅莉露走向我。

  「乌尔,一个月前塔利亚人害你过到什么事,你没忘记吧?」

  「不过,那是两回事吧。」

  「你真的能这么确定?塔利亚人在阿奎特·奇多拉同族相残,然后没过多久,这次是塔利亚人的领导者倒在海底。」

  看来梅莉露认为我受重伤的那次事件,与阿比的出现有某种关系。

  「我在阿奎特·奇多拉亲眼见到乌尔全身是血。」

  原本尖锐的口吻一瞬间变得沉重。

  「我也明白乌尔的心情。乌尔想要保护她,对吧?」

  我想要开口同意时,梅莉露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我也有想保护的事物,我不想再看到乌尔变成那样了。」

  低首的梅莉露抬起双眼看向我。

  「你能……明白吗?」

  这样啊,原来梅莉露是这么的担心我吗?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梅莉露其实喜欢我吧。」

  嗯?梅莉露好像被瞬间冷冻似的全身僵硬耶。

  「你、你在说什么啦!为什么会想到那边去!这样听起来不就好像是我爱上乌尔一样吗?」

  我刚才不就这么说了吗?

  「你、你不要误会喔……就算乌尔死了我一点也不在乎,但你要是死了,公司运作会出问题的。我负责业务,乌尔负责运货,席巴负责整备船只、业务管理、经理和总务还有……」

  像这样一一列举实际上担任的职务,便能得知这公司对席巴亚斯施加多大的负担。虽然那胖子是个变态,但工作上真的很有能力。

  「像我们这种贫穷公司,只要缺少一个员工业务马上就会处理不来。身为公司的老板,为了继续维持这间公司的运作我需要乌尔。如果你不是夏蒂翁运输的员工,要死在哪里的荒郊野外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完,梅莉露双手抱胸哼了一声。

  「席巴,联络管理区。」

  「真的要通报吗?」

  席巴亚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站在原地。

  「快点联络,不联络就开除你。」

  「咦~~!你刚刚不是才说过一个员工都不能少!」

  席巴亚斯喊出心中不满,但从梅莉露的眼神中感觉到「我是认真的」,他不情不愿地拿起了话筒。

  「我和乌尔的待遇也差太多了吧……」

  席巴一面碎碎念一面拨号。我打算阻止而接近席巴时,感觉到有人拉着我的手腕,回头一看,发现梅莉露正扯着我的袖口。她一言不发地看着我,表情像在威吓也像是恳求。

  「啊,您好,我这边是夏蒂翁运输……咦?是喔……好的……好的,好的。」

  席巴亚斯朝着通话器不断应声。

  「这样啊……我明白了。」

  这么说完后,他放下了话筒,直到最后都没把正题说出口。

  「席巴你在干嘛啊?你完全没有提到阿比的事情嘛,只是一直讲『好的好的』而已吧。」

  「那是因为……」他一面搔着后脑杓,一面歪过脖子。

  「就在不久前,好像有群人非法入侵鲁西亚庇护所。」

  无论哪个庇护所,都会在入港时检查入港者的身分与装载货物,理由是管理庇护所内的人民同时排斥犯罪者以及违法物品。

  「他们说为了追踪那些人,现在没有人力能分给其他案件。」

  「自警团那群人实在是……平常只会悠悠哉哉地四处巡逻,一到这种时候却一点用途都派不上。」

  在梅莉露不满地喃喃说着的同时,从她背后——也就是休憩室的方向,传出了响亮的声音。我们连忙走向休憩室,看见倒在地面上的阿比。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靠着墙面,紧接着打算再次往前走,但却姿势不稳地向前摔倒。

  要帮她才行。我这么想着,但在我动作之前,梅莉露已经靠近阿比身旁,温柔地支撑住她的身子,随后缓缓地送她回到床铺上。途中梅莉露转头看向我们,神情复杂,像是在说「其实我也想帮上阿比的忙啊」。

  「你打算要去哪里吗?」

  让阿比重新躺回床铺的同时,梅莉露这么问道。

  「嗯,因为我不能给各位带来麻烦,想要先向各位告别了。」

  「你这种身体状况,铁定会昏倒在路边。」

  「看来的确是这样,伤脑筋呢。」她这么说着,露出虚弱的微笑。

  「该不会,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阿比将视线从梅莉露身上挪开,然后僵硬地点了点头。梅莉露开口欲言又止,最后双肩向下一沉。

  「在阿比的眼中,我看起来一定很像坏人吧。」

  这句话与其说是对阿比说,听起来更像是梅莉露对自己说的话。

  「没这回事,梅莉露小姐并不是坏人。刚才我差点跌倒,您不是同样也伸出援手了吗?」

  她说着,握住了梅莉露的手。

  「而且,我也不想为各位带来麻烦。有许多原因我无法说明,因为我害怕要是让各位知道了,也许会招惹危险。」

  梅莉露喃喃说着「阿比……」同样握住了阿比的手。

  「哦哦……」我听见感叹声从一旁传来。转头一看,发现席巴亚斯正站在我身边。

  对喔,这是席巴亚斯第一次看到清醒的阿比吧。

  「怎么样,席巴。醒着的阿比也很漂亮吧?」

  「在这种杀风景的房间里,居然建立了百合力场!」

  你这家伙真是……你都是从什么角度在看现实的啊?

  「不好意思,我可以称呼您席巴亚斯先生吗?」

  突然间听见阿比向他说话,席巴亚斯精神饱满地回答「可以啊。」

  「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没问题,我很乐意帮忙!」

  「可以请您再次联络管理区吗?只要清楚告诉他们抓到了一位贤者,他们一定会派人来的。」

  「这个嘛……」席巴亚斯不知所措地看着阿比。

  「那件水中服,如果您中意的话就送给您,虽然尺寸似乎有点差距。」

  「咦?真的吗?太棒了!」

  要是穿着那样紧绷的水中服游泳,一定会被人家当成海牛吧,会不会被鱼叉射死啊?算了,这种事不是重点,重点是阿比的处置。我和席巴亚斯并不想把阿比交给自警团,梅莉露心里的想法其实也和我们一样吧,但是阿比为了不让我们招惹麻烦,所以希望我们向自警团通报。我们的想法和阿比的想法,有没有方法能同时满足两者呢……

  经过一阵左思右想,一个妙计浮现脑海。

  「梅莉露,我们是运输公司对吧?」

  「你根本是明知故问吧,听了让人很不爽耶。」

  我觉得不太想讲了……

  「你有话想说就快点说出来。」

  什么嘛,你还不是想听。

  「我们全速把阿比送到她的目的地怎么样?这样一来,我们很高兴不用把她交给自警团,她也很高兴可以抵达她的目的地……也就是说大家都会很开心,对吧?」

  怎么样,简直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吧?梅莉露站到我面前,脸上表情摆明了写着「这个人在讲什么蠢话?」

  「运输艇只能一人搭乘吧?载货台没有供应氧气不能载人,你要阿比坐在什么地方?」

  「嗯?我的大腿上,或是我张开大腿留点空间让她一起坐。」

  「绝——对不行!这方法不准!」

  她满脸通红地否定。

  「为什么啦?」

  「这还用问?当然不行啊!」

  顺带一提,我载阿比回到鲁西亚庇护所的路上,是让她坐在我的大腿上……不过看现在梅莉露的反应,要是说出来恐怕我的小命就没了。

  「逻辑上完全说不通嘛,你这种理由没办法否决我的提议。」

  「因为……那个……」梅莉露支支吾吾,视线咕溜溜地四处游移。

  不过,下一瞬间她大喊「对了!」,表情马上变得开朗。

  「我们是一间超穷的运输公司,乌尔载阿比抵达目的地的这段时间,案子要怎么办?夏蒂翁运输的运输艇就只有一艘喔。」

  「所以我要全速赶路啊。」

  既然阿比倒在鲁西亚庇护所的近海,目的地应该也不会离这边太远才对,我提出这个大略的猜测。

  「那移动途中的燃料费、餐饮费,和给中继庇护所的入港税要谁来负担?」

  呜,改从这个角度反对吗……你这守财奴!虽然我有点想这么咒骂,不过她说的并没有错。梅莉露是公司的老板,担心协助阿比是否会对公司造成财务上的负担是理所当然的。夏蒂翁运输公司并没有多余的人力与财力,可以用在得不到代价的事物上。

  「没问题!」

  自信满满的高声宣言来自席巴亚斯。

  「席巴你在说什么啦,问题可大了,这又不是工作。」

  「阿比是我们的客人,同时也是货物,换句话说这就是工作。」

  面对立刻反驳的梅莉露,席巴亚斯平静地回答,并取下装设在水中服腿部的小包。一般来说小包内装有控制浮力用的沉锤,沉锤是以铅或铁制成的长条圆柱体,根据体重或用途不同,一般大概有三到六根左右。

  席巴亚斯打开了小包的盖子,里头的确装着沉锤,数量一共三根。以阿比的体重来说,这样应该很充分了吧,不过这些沉锤有着不同一般之处。

  三根沉锤每一根都闪耀着金色光芒。

  直视那金属光泽的梅莉露一时之间失去了言语,不过她马上摆出了不屑的笑容。

  「这、这沉锤颜色还满漂亮的嘛……居然还镀金,挺豪华的嘛。」

  「不是,这全部都是纯金制品,我已经钻洞调查过内部了。」

  梅莉露再度哑口无言,她缓缓转身面对阿比,指着沉锤「这、这个……」结结巴巴的说着。

  「是的,是沉锤没错。」

  阿比以笑容如此回答。居然拿黄金来当沉锤用……到底是坐拥多少黄金啊,我真无法想像贤者的生活。

  「阿比,这个沉锤我们可以收下吧?」

  「请收下,虽然只是微薄的小东西。」

  「就这样啦,梅莉露。这就是给夏蒂翁运输公司的报酬,换句话说阿比是客人,也就是说,运送阿比的工作已经成立了。」

  「等、等一下啦,承接工作需要契约喔,而且契约要先申请还要经过我批准。我还没有答应,所以这还不是我们的工作。」

  虽然目睹纯金的光芒而藏不住内心动摇,但梅莉露勉强维持了抗拒的姿态。这时席巴亚斯从小包中取出了沉锤,将黄金凑到梅莉露的鼻尖前。

  「这位小姐,您知道现在帝国市场上黄金的价格吗?」

  「我、我怎么知道!」

  梅莉露像是感到刺眼似的别过视线,却又无法忽视黄金的魅力,视线不时飘向沉锤。这景象看起来像是发福过头的富豪,正在用黄金诱惑平民少女。

  席巴亚斯那张下流的笑脸上映着沉锤的黄金光泽,真的满有恶棍的架式。

  「一克要一万里格,换句话说,这一根就是一千万里格。」

  「一、一千万!?」

  梅莉露的膝盖无力地坠落地面,口中喃喃说着「够买新的运输艇……」

  有意思了。我也从小包中取出一根沉锤,有样学样的凑到梅莉露眼前。

  「两根就两千万里格。」

  这下子,梅莉露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轻声说「可以雇更多人手……」

  呵呵呵的优雅笑声传来,回头一看,阿比正用床单遮着弯曲的嘴角。对喔,虽然对我们来说是从未见过的黄金数量,但对阿比来说就只是沉锤罢了,她一定觉得很滑稽吧。

  「话说回来阿比,你有想要去的地方对吧?」

  「是的,但是……」

  「那就由我们送你到那个地方吧。别担心,虽然你担心我们的安全,但既然我们已经拿到报酬,这就是正式的工作了。工作总是伴随着危险的。」

  「我不熟悉这一带的地理环境,也不擅长船只驾驶,所以可能的话,我是很希望有熟悉的人与我同行。但是各位也知道,我是塔利亚人的贤者,与我同行可能会招致危险,梅莉露小姐的担忧十分合理。」

  「梅莉露她也会了解的。来吧阿比,起来一下。」

  听从我的话,阿比立刻撑起了上半身。我从小包中取出最后一根沉锤,递到她手中。

  「阿比,把这个沉锤对着梅莉露,学我们刚才一样大喊。」

  她一开始虽然满脸不知所措,但很快就下定决心似的,将握着沉锤的手使劲伸到梅莉露面前。

  「三根共三千万里格!」

  「本公司接受您的委托。」

  海莉露对阿比行了一个姿势端正到令人觉得肉麻的鞠躬礼。这个瞬间,经营者必须顾虑职员安全的义务,在金钱的力量面前俯首称臣。

  「好,这样契约就成立了。既然决定了,那就赶紧……」

  梅莉露朝我打算抱起阿比而伸出的手狠狠打了下去,而且用的是拳头。

  「好痛!骨头都要碎了啦!」

  「你打算做什么猥亵行为啦!」

  「不是啦,我是要带阿比去港口啦,我要用运输艇送阿比前往目的地吧?」

  梅莉露不回答我的问题,看向席巴亚斯。

  「我记得你讲过,有艘极品船正在用低价兜售对吧?」

  席巴亚斯点了点头,表情逐渐洋溢出喜悦。

  「难道说梅莉露,你要用这份报酬买那艘船?」

  「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不过既然你说是好东西,那肯定不错吧。」

  「那当然罗。虽然那是修贝尔军在东部战役时遗弃的船,但是内部几乎毫发无伤,那种东西在市场上根本买不到。因为这里是偏僻的鲁西亚庇护所才会找不到买家,和我们一直用到现在的运输艇相比,载货量和乘员数都是不同等级的。」

  席巴亚斯的双眼闪闪发光。

  「没必要急着去买吧?只是要运送阿比而已,现在的船就够用了吧?」

  我提出疑问后,梅莉露瞄了我一眼,撇过脸抛下「因为我也要去」这句话。

  我不懂她在说什么。

  「梅莉露不在的话,谁来负责公司营运啊?要交给席巴吗?」

  「要交给我也行啦,反正拜访接案有固定的程序,顾店也没人会来。」

  「席巴也要去。」

  「我也去!?」

  「对,大家一起去。行李全部载着,夏蒂翁的招牌也带上,员工全都载走。」

  全部装到船上移动……难道说……

  「你要把公司移走?」

  梅莉露展露笑容,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爽朗笑容。

  「阿比给我们的报酬够我们挥霍好一阵子了。送她到目的地之后,我们就在帝国的庇护所间旅行,找个可以定下来开业的地方吧。这个庇护所已经没救了,无论要营业还是要生活都已经到了极限,所以这正是一个好机会。而且乌尔……」

  梅莉露仍然满脸笑容,像是有些困扰似的皱起了眉头。

  「除了你今天帮公司完成的工作之外,这个月一件案子都没接到。」

  也就是说,就算现在就关店,也不会对任何人造成麻烦。这样想,也许是个好机会没错。

  「对了阿比,我有个重要的问题要问你。」

  席巴亚斯用委婉的语气说着,走近阿比身边。

  「你的目的地在哪里?我想应该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了吧?」

  啊,对喔,我们都还没问过她。不过运输公司「夏蒂翁」目前预定在帝国境内四处游泳,所以就算远一点也不成问题。

  「我明白了,我这就告诉各位。」

  她说着,视线扫过我们的脸。

  「我的目的地是阿尔拜姆。」

  「阿尔拜姆……你是说帝都阿尔拜姆?」

  「是的,乌尔先生曾经到过阿尔拜姆吗?」

  「没有,我不能进去啊。」

  自从艾尔阿札尔帝国建国以来,阿尔拜姆就是帝国的首都,同时也是政治与军事的中枢。我们这些平民就不用说了,就连贵族也不能随意入港。

  等等……换句话说……阿比与我们不同民族,而且又身为异教的领导者,她不就更无法入港吗?照理说应该会被抓走吧?

  「也许这问题有点多管闲事啦,你去阿尔拜姆要做什么?」

  「我和某个人约好要私下会面。」

  这……我们该不会无意间得知了天大的情报吧?艾尔阿札尔帝国和其他瑟姆人的国家相同,定伊瓦努斯教为国教,这同时也代表了帝国愿意与积极排斥异教的枢机院采取相同政策。帝国向领海内所有庇护所发出告知,「若发现异教徒便移送至巴斯帖特庇护所」就是其中一例。

  但是,为什么这位异教徒要见的人目前身处帝国内部——而且是只有重要人物才准许入港的帝都呢?

  我们是不是正被卷进一桩大事件呢?我抛出眼神向梅莉露和席巴亚斯求助,但两人的脸都同样铁青,大概和我想到了同样的事吧。

  「阿比,我问你……」

  听见我发问,回答「请问」并转过头来看着我的阿比,是留着一头闪亮银色长发,给人纤细柔弱印象但身材却凹凸有致的少女。虽然我不认为这样一位女孩会与战乱有所牵连,但她身为异教指导者却与帝国内部的人有所联系,就状况来说,肯定正在策画某些不利于帝国的事。

  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帝国人,有义务揭发帝国内部的不公不义!

  不,这应该算是报恩。在十年前的东部战役,我和席巴亚斯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当时为我们介绍领养人与工作,让我们得以成长至今的人,就是当今帝国的皇帝,纳鲁·辛·艾尔阿札尔陛下。

  皇帝陛下,今天终于能报答您的恩情。由我来逼出潜伏在帝国内部的恶魔们,让他们在陛下面前无所遁形。

  三千万里格已经不是重点了,虽然很可惜……不过没办法!

  「你要见的人是谁?」

  我战战兢兢地问,阿比以柔和沉稳的语气回答。

  「皇帝纳鲁·辛·艾尔阿札尔陛下。」

  ……状况越来越超出我的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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