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章 Knife x Shoes

  看见自己在出门约会之前涂抹肌肉酸痛药膏的模样,觉得好没出息。

  房间里的镜子映出一道身影。一个连电灯也懒得开,露出一双腿在涂抹药膏的女人身影。现在是准备要出门去约会,应该要抹化妆品才对吧?我自己都忍不住摇头叹气。

  早上醒来后,肌肉酸痛开始严重发作。早上还不到六点钟我已经起床,这种像远足当天兴奋早起的举动没什么不好,但睁开眼皮到下床之前,痛苦挣扎了将近一分钟到底是怎样?可恨的肌肉酸痛,竟然到了第五天才正式发作。

  我一边抹啊抹,一边为自己的身体年龄感到恐慌。涂抹完成后,我到一楼洗脸,吃了一大早就起床的妈妈做的三明治当早餐后,又回到房间。好了,该准备出门了。

  必须先决定要穿什么去约会。「哎呀~~」选择太少了。衣橱里像贴著「店面出租」的字条贴了十年的店面一样冷清。

  回想起来,买衣服的记忆在四年前就没再更新过了。高中时我因为懒得挑选衣服,所以假日也穿著制服出门,那时还被老师夸奖是模范生。

  忙了半天,最后我穿上根本不值一提的便服。看见镜子里映出如果说正要去打工,也不会觉得奇怪的装扮,不禁感到无力。不过,如果穿著滚上一堆荷叶边的可爱服装去赴约,绝对会引来关注,更重要的是,我会觉得自己过度意识而被羞耻心压得喘不过气。我豁出去地心想:「穿平常的便服就好。」

  说到约会,哥哥说过他今天也要去约会。我在走廊上探出头一看,发现哥哥的房门关著。不过,猜想得到哥哥应该已经起床。哥哥也是那种很容易兴奋的个性。

  这种时候跟哥哥照到面会觉得难为情,所以我决定早一步出门。虽然相约时间是九点半,而现在才刚过七点半不久,但只要在车站里闲晃,应该不难消磨时间吧。真的混不下去时,就背靠著墙壁,站著睡觉就好。对于拥有不论任何姿势都睡得著的特技,我暗中为自己难得拥有具变通性的才华感到骄傲。不过,家人都很担心我可能被车撞就是了。

  衣服就算了,但至少要挑一双漂亮的鞋子穿上。今天有可能会下雨,所以带著黑伞离开家门。一走出屋外,肌肉酸痛的双脚立刻发抖起来。我改变想法告诉自己肌肉酸痛可以拿来当迟到的藉口,所以不应该全面予以否定。

  我们的相约地点是有名的金色钟塔……我是说可以监视到钟塔的百货公司墙边。我们本来约好在其他地点碰面,但后来手机传来电子邮件,所以照著指示更改了地点。他已经出现在相约地点。看见他没有盛装打扮,也是一身便服,我不禁为两人的装扮相符感到安心。

  「抱歉,临时更改地点。」

  「没事。所以,我们要去哪里?」

  「喔,嗯……」他突然结巴起来。我们一边散步,一边思考要去哪里吧!他不会是打算这样跟我说吧?根据我少得可怜的约会经验,这种模式到最后都会变成逛街约会耶!

  要去逛街也无所谓啦……啊,糟了!我在手提包和口袋里翻找,但果然没找到。我忘了带钱包出门。我不是故意的,但就是没有带钱包的习惯。可是,如果告诉他这件事,他会不会觉得我是故意的?不,这是一种恋爱的表徵!如果我这样搞笑回他,会行得通吗?

  (注:搞笑 日文的「故意」和「恋爱」的发音皆为Koi(こい),在此有谐音双关的意味。)

  「抱歉,我今天又忘了带钱包。我回去拿一下。」

  反正现在还是早上,时间也还早,只要用跑的回家,就不会损失太多时间。我基于这样的想法而做出发言,但他以柔和的态度否定说:

  「不用啦,我请你。包在我身上。」

  「可是,你在鞋店不是说过没钱了?」

  如果他钱包里装的是帅哥共和国的货币,人生不是说有一点,而是会过得相当困难。

  他在脸上浮现柔和的笑容,一副愤慨的模样说:

  「听到你这么说好伤心啊~~为了跟你约会,我当然会保留约会基金。」

  「飘飘然~~」

  他刚刚的表现太帅了,也很有智慧。如果换成哥哥,应该会说「我去领钱一下」,然后到处寻找提款机。而且,哥哥还会用跑的,最后跑得满身大汗。

  他一边让带著湿气的风轻柔地拂过刘海,一边改变话题说:

  「其实呢,我妹妹今天好像也要去约会。」

  「是喔,现在这么流行约会啊~~」我敷衍地做出回应。说到哥哥也是,怎么大家都在约会啊?

  「所以,我想一边跟踪妹妹,一边在她约会的地点玩得开心。」

  「……嗯?」嗯……嗯?我试著以脸部肌肤表现出难以接受的情绪。

  看见我的反应后,他露出苦涩的表情说:「很莫名其妙,是吗?」「是的。」他发出「嗯」的一声表示理解后,在舌头动作稍嫌不够灵活之下,说明起约会的意图:

  「我昨天想了一整晚,但就是想不出什么好地方。我几乎不曾在假日跟人出去玩过。」

  他低下头补上一句:「真惭愧。」没什么啦,如果要我分享这方面的经验,我也是跟他差不多。我都是一个人去书店,或是一个人去杂货店。而且,他视为终极手段的美术馆也被我驳回,所以不得已只好硬是采取吸盘鲨作战。算了,无所谓啦,今天就来一场间谍约会吧。以前我和哥哥也迷上过玩间谍游戏。

  「而且,如果知道我妹妹假日会去哪里,或许会得到提示也说不定。」

  他这么补上理由,试图合理化自己的决定。这就是他本来的目的吧,应该说他一开始就把这场约会的目的地交给妹妹去决定。我忍不住做起猜疑,但毕竟我的立场是被招待的一方,所以吞下所有的抱怨话语。「你妹妹人呢?」「她已经在等对方了。你看一下钟塔下面。」

  我朝著他偷偷指出的方向看去后,妹妹抬头仰望钟塔的身影映入眼帘。妹妹的侧面背影充满日本人的味道,身为同性的我也不得不痛苦承认妹妹是个美女。不过,如果从正面看过去,妹妹的三白眼很像诅咒娃娃就是了。

  「对方就快来了吗?」

  「不知道耶。不过,我妹妹早上六点就出门了。」

  言外之意说出他为了追上妹妹追得很辛苦。看著妹妹的过程中,妹妹忍住好几次呵欠,还不停揉著眼睛。过一会发现妹妹停下动作,下一秒钟就差点整个人往旁边倒。简单来说,妹妹就是站著快打起瞌睡来。

  「她好像很困的样子。」我也跟著打起呵欠。

  「她好像从昨天到现在几乎都没睡。」他也打了呵欠。真是无药可救的一群人。

  「不知道会去哪里喔?约在车站碰面,是不是要搭电车?」

  「我也不知道耶。不过,我大概猜得出来对方是谁。」

  「是谁?」

  「应该是她的大学同学吧。」

  从语尾听来,没有那种证据确凿的感觉。或许应该说,他还不想承认吧。对了,几天前他好像说过妹妹交了男朋友。他应该是猜想著会是那个男生前来。

  不过,如果是其他男生出现,应该也会是一个问题。

  等待对方出现的这段时间,我背靠著墙壁小睡了一会儿。在一片喧哗之中入睡,可说是睡得相当安稳。

  我在电车里都睡得著了,喧哗声根本连杂音都算不上。

  「啊!她走掉了。」

  「嗯?」

  我应该睡了有三十分钟以上吧。我准备掏出手表,但忽然想到只要看钟塔就好。我抬头一看,发现长针和短针指出九点多钟的时刻。

  「你妹妹呢?」发现妹妹从钟塔底下的集团之中消失,我东张西望地寻找其身影。

  「她跑到车站外面去了。我们移动位置到看得见她的地方吧。」

  睡眼惺忪的我在被他拉著走的状态下,更改了监视地点。说是这么说,但其实只是在百货公司的墙边移动位置而已。

  妹妹显得很不安,跟她的眼神一点也不搭。还有,依旧是呵欠连连。

  「她好像恨不得男朋友赶快来的样子。」

  「我第一次看见妹妹这个样子。」

  这位哥哥一副感慨万分的模样说道。他的表情似乎说出接受了妹妹的「成长」。

  嗯~~我再次背靠著墙壁低下头,意识也在不知不觉中陷入朦胧。那虚脱的速度之快,彷佛只要稍有松懈,就会灵魂出窍或整个人飞上云霄似的,连我自己也惊叹不已。

  「啊!果然来了。」

  「嗯?」我应该睡了有二十分钟以上吧。我准备掏出手表,但忽然想到也忘了带手表出门。根据我的生理时钟,目前时刻应该是将近十点钟。

  「在哪里?」我一边揉眼睛,一边寻找登场人物的位置。「在那边。」他指出方向说道,并注视著该方向。妹妹也注视著一样的方向,所以很容易辨别。不过……

  「恶~~」「嗯?」我忍不住对等候已久的人物有所反应,听见我发出近似蟾蜍叫声的声音,他歪起了头。

  那个身穿眼熟的蓝色衣服、脚步轻盈的男生是——

  「他是我哥哥。」「咦?你是说我妹妹旁边那个?」「没错,就是我家的白痴哥哥。」「天啊~~」他抱住头。

  「怎么了?你认识啊?」「他是我在大学交到的朋友。」「天啊~~」我打起寒颤。

  我和他两人莫名地互指著彼此。在得知哥哥的女朋友、他妹妹的男朋友是谁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我和他之间的秘密被揭开来的感觉。

  「他就是你哥哥啊~~」他的反应微妙,像在发楞,也像在笑。

  「天啊~~」嗯?等一下!「有可能另外一件事纔是真正的不妙。」

  「什么事?」

  「咳!」察觉到接下来即将面对的事情,我忽然有种脊椎被人顶了一下的感觉。

  「……哥哥他们要去约会的地点是没树馆啊!」

  昨天晚上我还把入场券送给哥哥,我何必在背后推一把啊!

  他爆笑得合不拢嘴,这是我第一次觉得他的笑声可恨。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所以在心不甘情不愿之下,我和他随著电车摇晃,准备前往美术馆。我很想拒绝去美术馆,然后来一趟让人心花怒放的逛街约会,无奈对没带钱包的我来说,这个选项简直是梦想。

  因为知道目的地是哪,所以抵达那边的车站后,我们抢先一步前往美术馆。这么做的原因是哥哥他们行走的路线没什么遮蔽物,不适合躲藏。车站后方有前往美术馆的公车站,哥哥他们不知道吗?啊!我想起以前去美术馆时哥哥那不感兴趣的态度,更肯定了哥哥不知道有公车可搭。哥哥当时那不甘愿的样子,怎么可能会有印象。

  在公车站乖乖等待后,我们搭上驶进公车站的白色大车。除了我和他之外,只有一个人在等公车。对方把帽子压得低低的,从体格看起来,应该是个女生。

  那个人感觉不太对劲。我脑中闪过这样的想法,但选择忽视。万一跟对方有了瓜葛,最后惹火对方的话,除了怂恿他跟对方打一架之外,就只能选择逃跑。而且,在公车里无路可逃。

  公车前进到一半时,我在马路上看见哥哥他们。妹妹手里好像握著什么,但就算看得再不清楚,也知道不是握著哥哥的手。公车从哥哥他们身边驶过时,我和他还是谨慎地在座椅上压低身子以免被发现。

  就这样,顺利抵达美术馆过一会儿后,我们决定在美术馆内逛一逛。我们原本痴痴地等著,但等了老半天也没看见哥哥他们在入口处出现,所以决定先约会。而且,他似乎有其他目的。他的意图是如果让我接触到知名艺术家的作品,或许我就会找回画画的意愿。令人难过的是,我不是自己察觉到他的想法,而是他当面这么告诉我。

  「如何?」「看了肚子会饿。」「这里好像没有会让人看了垂涎三尺的画作。」

  我持续喃喃发表著相当实际,而且毫无价值的感想。

  我们也逛了我相当熟悉的市民展示间。之前在梦里出现过的回廊果然是拿这里当作参考,我抱著寻找错误的心情,试著比对有哪些细节与梦境不同。

  市民展示间里展示的画作都是没看过的作品,但当中有我认识的名字又拿到了努力奖。这个人实在太厉害了,我不会奢求说要拿首奖,但怎么没有拿到个鼓励奖呢?如果这个人是刻意要拿努力奖,那会是真正的天才,真是太可惜了。

  「这幅画的鞋子让人印象深刻。」

  他从旁边探出头后,低声说出对画作的感想。他的侧脸、挺拔的身材、俊俏的五官,以及头发的长度。他的整体外型,以及鞋子。咖啡色的鞋子上画著彷佛能够展翅高飞的羽毛图案。

  我像在嘲弄人似的盯著他看了好一会儿后,开口说:

  「我可以在这里问你昨天本来想问的问题吗?」

  这个地点也挺相称的。我是说应该。人物也都……到齐了?还没?我不确定。

  可能是我加了「在这里」三个字,他似乎有所察觉,表情也变得僵硬。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吝于分享笑脸,并表示接受地说:「可以啊。」不错,很有度量,这样会没有女人缘纔怪。

  我抱著道谢和赔不是一次搞定的心态,低下头回答一声:「嗯。」然后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朝向他的胸口丢出一团火球:

  「七年前拿到首奖被展示在这里的那幅画,是谁画的?」

  他在脸上浮现带著忧愁的表情,甩了一下头。那态度也像是已接受事实,彷佛在说:「你果然是要问这个。」我忘记是谁这么说过,死心和动脑的速度都要越快越好。

  顺道一提,我得到的努力奖就是被展示在那张首奖作品的隔壁。

  「那幅画跟我在公寓里看到的画截然不同。拿到首奖的那幅画在那当下已经到了没有进步空间的境界。那个作品很早熟,也因此得到至高的评价。如果十岁左右就能够画出那样的画,当然会被夸奖是天才,但是……我认为那幅画在那当下已经达到百分之百的完成度,不能再更上一层楼。如果是在十八岁画出那幅画,只会是一幅发育良好的画,最后拿不到奖项就被淹没……哎呀,我竟然开始做起绘画的讲评。」

  远方传来某人的脚步声。是哥哥吗?还是他妹妹?美术馆里几乎不见其他客人的踪影,简直就像少了鬼怪的鬼屋。现在是挂在墙上的画作,反过来考验欣赏画作的人。如果看在哥哥的眼里,想必知名画家的画作也会变得像是涂鸦。不过,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这样就不会对绘画有所坚持。

  「有点离题了。我想说的就是……」

  「没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刚刚是要问我谁画了那幅画,对吧?」

  他像是为我严重离题的表现在感叹似的,迅速帮我整理好问题。「是的,一点也没错。」我省略掉过程,直接等待他的回答。「如果有人问起,我会回答,但这件事不是什么需要特别到处张扬的事情。」做出这段开场白后,他在平常的笑脸加进少许落寞的神情,说出作画者是谁。

  「那是我妹妹画的。」

  「……果然没错。」也是啦,总是要自家人,纔有可能找替身。还有——

  「公寓里的画作风格很像拿到首奖的那幅画,所以我在猜可能是把那幅画视为目标。」

  「嗯。」

  他点点头答道,并在回廊上踏出步伐。他像是踢著隐形足球似的缓慢前进。后来,我发现他是在配合我的步伐。

  「那时我和妹妹抱著玩游戏的心态,互换名字报了名。说是说玩游戏,但其实是妹妹不太会写自己的名字。我和妹妹只差一岁,虽然我们念同一届,但小学每个班级的上课进度不同。当时我已经学过一些妹妹班上还没教的国字。所以,对妹妹来说,互换名字正合她的意。」

  说罢,他往旁边看去。墙上挂著县政府举办的不知道什么奖的首奖画作。该作品画出一家人在海边嬉戏、内容幼稚的图画。虽然那是一幅适合给欣赏者有自信地表示「我画得都比他好」的画,但或许有著只有评审纔看得出来的特别魅力吧。很遗憾地,我没有像那样的好眼力。就算有过,在这半年的时间里也已经消磨殆尽。

  「当时我根本没有想到会拿到首奖。还好我们早早就说了实话,事情才没有闹得太大,但被骂得狗血淋头。对方说什么大会的规定怎样又怎样,然后说我们没有遵照规定。从那之后,妹妹就不再画画了。」

  「那你妹妹会把画割破是因为……」

  「我猜应该是受到这件事的影响。不过,感觉上不像是对这件事本身怀恨在心。当时因为骗了大人而挨骂的时候,她甚至还有一点乐在其中的感觉……所以,我在想真正原因应该有一部分是因为不喜欢我画的画。」

  他一副感触良多的模样低喃道。我的脑中至少浮现三到四句可以对他说的话,但我一句也没说,全都吞进肚子里。

  一个能够自己解决各种问题的人,不需要提供给他多余的建言。

  不出所料地,他很干脆地拋开沈闷的情绪,朝向这方射来柔和的微笑光线。

  「这就是你想问的事情啊……为什么会想问呢?」

  「没~~什么原因。就算解开了谜题,也毫无意义。不过,间谍游戏跟侦探游戏总是配成一套的嘛~~」

  伤脑筋,我是真的没有什么原因。我只是不小心陷入乡愁,怀念起哥哥的两光推理而已。

  不过,如果是这种态度,恐怕不会再有人愿意在电视节目里推理悬疑事件。这样的说法或许残酷,但对我来说,这个问题不过是一种「娱乐」罢了。

  「喔。」他一副彷佛在说「真是个怪孩子」似的模样,像个监护人一样面带笑容低头看著我。

  我忽然颤抖起来,但跟他的笑脸一点关系也没有。

  「哇!有感觉了。」

  「咦?热血沸腾的热情回来了?」

  「不是,厕所。我要尿尿。」

  「……那一起去吧。」

  他一副顺便也上一下厕所的态度往男生厕所走去,我没有目送他进去,便快步走进厕所。可能是离小房间比较近了,尿意很自然地越来越急。我绷紧神经地跟走出来的女生擦肩而过,冲进房门敞开著的第一间小房间。

  「………………………………」

  隔了这么一段时间,完成在这厕所该做的那件事后,我喘口气地伸手准备开门的那一刻——

  『啊~~~~~~~~~~!』

  门外响起别说是像杀鸡,根本是像杀猪一样的惨叫声。

  我从房门往后退一步,脑袋里一片空白。我有种思考被剥夺走了的感觉。我抗拒地左右甩头,等待著漂白水往脑袋角落消失散去。我还可以的!我像格斗选手向裁判表态要继续比赛一样,提高警觉注意著门外的动静。

  该不会是有变态跑进女生厕所?从女生的惨叫声听起来,可能是可疑人物手持凶器出现,不然就是纯粹有男生闯进来。

  目前状况不明,也无法确认,我只好缩起身子一边观察,一边在心中殷殷盼望他潇洒出现。这时,再次传来叫声,而且换成是男生的声音。

  『厕所里面有个家伙拿著短刀!小心!』

  『那个家伙就是你自己吧!』

  『喂!你……气死人了!我到底要先确认什么纔好!』

  三道不同的尖锐声音各自提出主张,在狭窄的厕所里形成回音。而且,刚刚第一个出声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哥哥?哥哥确实符合「手持短刀的男人」的条件,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哥哥是变态?不过,如果选择相信哥哥大叫的内容,就表示厕所里有个不知是男还是女的危险人物手上拿著短刀?我完全掌握不到状况。快赐给我透视能力!

  我让眼球四周的肌肉使力,著手开发超能力,但事态没有理会我地持续发展。旁边的小房间传来从内侧用著足以破坏房门的强劲力道开门的声音,外面也变得吵闹,像是起了什么纠纷。哥哥不知道在跟谁说话,从声音听来,对方似乎是个女生。

  我一直保持著沈默,竖耳聆听哥哥他们的对话。外面那个人好像是他妹妹的跟踪狂?而哥哥的对手似乎就是跟踪狂。对方一下大叫,一下乱打房门,那充满攻击性的声音使得我的部分脑袋冻结,变成像看见动物园里的调皮小孩,而害怕得缩在自己的栅栏里的小动物一样。

  最快的方法就是从小房间里向哥哥搭腔,然后要求哥哥说明状况,但万一哥哥正好跟持刀人物扭打成一片,因为听到我的声音而被分散注意力,让对方可以乘隙而入,到时候想后悔都来不及。可恶!只要能够掌握外面的状况,就可以不用乖乖待在这里。

  「……啊!」

  彷佛受到头顶上方的光线指引似的,脑中闪过一个点子。只要抓住上方的门框让身体往上抬,再偷看外面的状况就好了啊!以前老师也教过人们会注意到左右两方,但对于上方的动静出乎预料地迟钝。虽不确定自己的臂力可不可靠,但我决定先挑战看看。

  漫画里会出现男生躲在女生浴室里偷看的情节,那些男生的心情和所处状况可能就跟现在的我一样吧。我一边思考这些不符场合的天真事情,一边安静地抓住上方的门框,以吊单杠的技巧让身体往上抬。我使出吃奶的力气,踩著后方的马桶试著抬高身体,结果发现刚刚的担忧根本是杞人忧天,轻而易举地就做到了动作。我让眼球以上的部位露出门外,从上方偷看外面的状况。

  「………唔…………唔……唔………」

  有三次我差点快叫出声音来。

  如刚刚听到的内容,小房间外面看见哥哥和手持短刀的女生对峙著。虽然哥哥手上也握著短刀,但刀刃已经生锈,更重要的是哥哥本人满身是伤。在目视之下,也明显看得出在出血。可能是没打算展开攻击,哥哥整个人缩著,如果就这么被短刀女攻击,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回过神时,我已经松开抓住门框的手,双脚著地。

  然后,我猛力推开房门,发出「喝!」的一声朝向短刀女丢出包包。

  唯一让我安心的是,包包里没放钱包也没放手表,所以不怕搞丢东西。

  §

  虽然完全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但我清楚知道一件事。来了一个不可靠的救兵。

  「番茄,快去叫馆方人员过来!」

  从发楞之中回过神的那一刻,我朝向关系微妙的朋友发出指示,而且语气不太礼貌。

  「喔,我啊,可是!」

  尽管因为被人拿刀相对而陷入混乱,情急之下的番茄还是把视线移向妹妹。不应该让我去,要让她去比较好。番茄的眼神这么强调著。好啦!我知道你们的感情很好!

  如此狭窄的空间里挤了这么多人,反而会碍手碍脚地导致行动受限。一方面基于这样的理由,加上妹妹的脚程恐怕没有番茄来得快,我才会做出应该让番茄去叫人的判断。

  准备去叫人的那一刻,我察觉到一件事。小研停止了动作。小研没有顶出短刀刺人,也没有拍打她的小房间房门。不过,小研的目光直直盯著我的背后看。

  「啊!」惊讶的叫声传来。声音的主人是在我背后的番茄。番茄的反应感觉像是在做白日梦,我一点也不期待见到这样的反应。小研则是在脸上浮现一抹邪笑,像是咬住番茄不放似的定睛凝视。跟看见妹妹出来搅局时的发楞眼神比起来,小研此刻的眼神散发出截然不同的内在。

  「她是谁?」逃到我身边来的妹妹问道。不过,我没有余力转头看向旁边,所以只听著声音。

  番茄回答了妹妹,但说得有些吞吐。

  「她是以前跟我告白过的女生……同时也是被我甩过的女生。」

  啊?真的啊?原来是这样啊。我一直看不出小研跟踪她的动机,或许答案跟番茄有关也说不定。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番茄露出茫然的表情问道。

  应该是因为被甩了,所以想泄恨吧。脑中立刻浮现了这样的想法。据说世上有很多人只是被甩了一次,就会放弃或变得悲观。虽然我难以理解这样的价值观,但还是懂得这方面的知识。我猜妹妹应该也会跟我做一样的联想。

  不过,小研的主张不同。她没有说出怨恨的话语。

  「因为这个女人会割破你的画。你、你这个可恶的女人!」

  小研以掌心猛力拍打房门,强调自我正义。这般宛如野生棕熊会有的举动,让人看了忍不住打起寒颤。

  「我因为被你甩了,所以乖乖退出!我本来已经死心的,但看见你深受其扰!这女人割破你的画还在那边笑!我一切都是为了你!我为了你才这么做!没什么不对吧!对不对!」

  小研寻求番茄的同意,并不停用侧面拳头拍打她所在的小房间房门。

  不会吧~~严格说起来,小研应该是番茄的跟踪狂。她真是无辜的受害者。不过,或许有部分责任在她的身上吧。算了,这根本就不重要。

  不论事实如何,都不会构成不再保护她的理由。小研为了番茄做出失控的善意行为是不争的事实,我只在乎能不能予以排除或予以破坏,没有意愿深入理解「事件」。

  画作有没有被割伤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对我来说,有可能割伤她的小研纔是「万恶不赦的坏人」。

  「要讨论事情请事后再讨论!现在先采取行动!」

  我再次命令番茄采取行动。如果你对格斗技巧很有研究,或身上带著枪剑之类的武器,我很乐意跟你交换任务。我很想这么说,但番茄的武器明显倾向他的外貌。在看不出来番茄有什么其他武器之下,我这个手持武器的人只好站在前锋对抗敌人。

  小研还没往这方冲来,也似乎没有要从窗户逃跑的意思。虽不确定番茄是听到惨叫声还是噪音才冲进女生厕所,但对我来说,他的出现无疑是一种幸运。多亏了番茄,小研渐渐失去冷静。方纔小研还保有身为经验者的戒心,但现在已经瓦解了一半。好吧,我撤回前言,番茄不是不可靠的救兵。

  准备往外冲的前一秒钟,番茄以平稳的语调,对著小房间里的她搭腔说:

  「虽然现在情况紧急,但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割破我画的画?」

  『……因为你都不肯画自己的画。』

  番茄先是露出彷佛在说「我猜的果然没错」似的表情,跟著像是要甩开念头似的快跑出去。

  小研一副想要追上番茄的模样,一边口水飞沫四溅,一边往前逼近。小研拿著短刀乱挥一通,做出不是试图伤害,而是试图牵制对手行动的反击。

  事实上,遇到有人乱挥利器时,除了让出一条路之外,没有其他普通选择。很少人可以鼓起勇气刻意扑上前,抱著「来吧!看你要刺我身体哪里都行!」的态度接住短刀来封锁对方行动。不过,以现状来说,我只能这么做。因为妹妹还在我的背后。

  我朝向小研挥动短刀的移动轨道上,顶出手上那把生锈的短刀。我垂死挣扎地心想:「最惨这把生锈的短刀撞断了也无所谓,只要能够挡住攻击就好。」然而,事情没有那么顺利。事态的发展跟我预料的相差甚远,我以为自己接得住小研的短刀,结果手上的短刀连同手臂被狠狠撞飞。我跟小研使出的臂力有著致命性的差距。

  我低估了人们的拼命程度。「尽力而为」这句话的真正含意如跑马灯一般从脑海里闪过,尽管只有短短几秒钟,我却觉得上了体会深刻的一课。

  这状况看来,我如果没有逃跑恐怕很不妙。我抱著悲壮的决心做好心理准备的那一刻,事态起了变化。

  方纔还不停发抖的那个女生保持弯著腰的姿势往前扑,然后把头贴在小研的腿上,缠住小研不放。小研的姿势失去平衡,行动被迫中止。

  短刀这回只在空中勾勒出半圆形,没有割伤任何人。

  「拿、拿到努力奖是因为很努力!是因为有拼命挣扎!不、不可以逃避!」

  女生用著哽咽的声音,痛哭流涕地不知道在大叫什么。

  有个人不像我还花时间思考这些,而是迅速做出反应:

  「说得好!」

  妹妹一副像在说自己似的模样痛快大吼,发泄出多年来的怨气。跟著,妹妹像是做起什么准备似的,弯著腰慌张地扭动下半身。该不会是在这种状况下,妹妹的膀胱发出第二次的泄洪警报吧?

  另一方面,小研的杀意转移到抓住她的脚不放的女生身上。小研弯下腰,试图朝向女生挥下短刀。此刻就算我情急之下出手阻止,距离也太远了。

  女生的泪眼达到最高潮的那一刻,传来一声巨响。

  她从小房间里冲出来,朝向毫无防备的小研后脑勺不知拋出何物。

  突如其来的该物体直接打中小研,发出一声闷响。

  小研痛苦呻吟著。小研停止挥动短刀,并在情急之下用手保护头部。

  小研的后脑勺被一颗石头打中。那是我在半路上捡给她当护身用的简易武器。

  不过,她不是用来护身,而是用来攻击。那举动彷佛在说既然很容易一手掌握,就表示也很容易拋出去。

  「人类世界会用到「投石」这样的字眼,你懂不懂!」

  她像在说什么经典台词似的对著小研这么说,然后立刻缩回小房间里。小房间里传出慌张上锁的声音。

  小研因为憎恨而变得盲目,在她没看清楚状况而准备转身的那一刻——

  我使出全力把生锈的短刀刺向小研的左手。

  而我,我脱下了鞋子忘我地朝向那女人的脸猛力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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