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虽然ZR山手线内侧的任何地区的地价都高得夸张,但御茶水可是学生街。因为这样,只要睁大眼睛寻找,还是能找到勉强算是「学生等级」的便宜公寓。
只是这种公寓果然还是比较适合学生入住。在一般情况下,单身的社会人士住在这种地方是件不太光彩的事。应该说,房东也不会欢迎这样的房客,但我似乎算是例外。
因为有现役警官入住这样的事实,似乎能让这栋公寓在安全性的方面上加分不少,并因此受到女大学生的欢迎。
……喂喂喂,别随便用别人的个人情报来打广告啊——虽然不是没有这样的想法,但在找不到其他便宜住处的情况下,我这可悲的一介公务员也只能忍受这种情况了。
事情就是这样。
我在这间虽然是租给学生却附有客厅的公寓中,把早餐的吐司、牛奶、盒装沙拉,用微波炉做的简便炒蛋摆到餐桌上时,手机正好响起。
号码是……似乎是大嫂打来的。
她大概是要说堆在房间角落的纸箱的事吧。
『收到东西了吗?』
「嗯,收到不想再收了。三箱实在太多了点。」
『别嫌东嫌西了。里面装满了智慧村出产的米、夏季蔬菜、酱油、味噌、味醂,甚至还有酒。那些可是有一大堆料亭排队等着要买的东西呢。』
确实如此,如果家里摆着这些东西的消息传出去,强盗和闯空门的人肯定会大举入侵……这些东西就是贵重到这种程度。
「……拜托别再寄东西过来了,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做菜吧?」
『那个……我可以问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吗?小隼你平常是怎么过活的?』
「现代人的晚餐就是把从超市买来的盒装沙拉和小菜摆上桌,把整盒速食米饭塞进微波炉,然后把热水倒进杯子里泡好味噌汤。」
『这样可算不上是幸福的人生喔。』
我想抗议自己只是把做饭的时间拿去做其他事情。
可是,从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响亮脚步声盖过了我的声音。
「那个……大嫂,你在做什么?」
『雪女和猫又在我后面吵架了。她们正在为了该看「不为人知的南极秘密」还是「猫也喜欢的宠物咖啡厅」而争抢遥控器……够了!别吵了!如果你们老是这么任性,可是会被小忍讨厌的喔。』
然后吵闹声就突然静止。
我侄子还是一样充分发挥着他的罕见体质。雪女和猫又不都是致命诱发体吗?不过,我的被妖怪讨厌体质和老哥的被妖怪害怕体质也相当罕见就是了。
确定骚动结束后,我才继续说下去。
「至少也寄小黄瓜或番茄那种用菜刀切一切就能直接吃的东西吧。南瓜这类东西,我实在不太可能弄来吃。如果能让赤坂的美食家们滴着口水大排长龙的名牌农作物就这样被放到烂掉,也实在让人有些舍不得……」
『我会妥善处理。不过,已经送过去的东西就没办法了。如果你不打算从现在开始学做菜,何不干脆把东西拿去和邻居联络感情呢?』
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后,大嫂便赶紧挂掉电话。
她应该是发现情势对自己不利才赶紧逃掉的吧。
话说回来……
我可是住在学生公寓里的现役警官耶,怎么可能有办法一团和气地和邻居联络感情?我和邻居之间的隔阂,应该比小学生和表情凶恶的体育老师之间的隔阂还要大。如果我按下隔壁房间的门铃,对方大概会误以为有刑事案件发生吧。
话虽如此,让一串葡萄价值三万日币的名牌农作物就这样变成有机肥料也有点……因为这样,我战战兢兢地来到隔壁房间门前。
按下门铃后,我便听到疑似因为低血压而有气无力的女性声音。
『有事吗……?』
「那个……其实我老家寄了一大堆东西过来,你能帮我处理这堆吃不完的夏季蔬菜吗?」
磅磅磅磅!砰!「拖鞋在哪里啊!」门后响起一阵像这样的手忙脚乱声音。
然后门被一口气打开,一位身穿运动服,脖子挂着毛巾,肩膀上贴着酸痛贴布的女大学生满脸笑容冲了出来。
「太棒了!笠地藏(注:日本的民间故事,描述亿名帮地藏戴斗笠的老先生得到好报)!这样我就能跟不断加热水,让拉面体积无限倍增的生活说再见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到底穷到什么地步啊!」
2
尽管发生了这样的麻烦事,出勤时间也不会为我而改变。我锁上公寓房间的大门后,就直接徒步走向警视厅。
……我的工作地点就位在樱田门这个好地方,而这正是我想住在御茶水的理由。
「哎呀,这不是刑警先生吗?」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推理狂?」
有人从背后叫住我,回过头的我大概是一脸厌恶的表情吧。名为菱神艳美的双马尾女孩则是面带微笑。
「总是出现在诡异的杀人事件现场的可疑人物」……就是这位推理狂的真面目。
虽然这个推理狂总是喜欢穿着像泳衣一样暴露的服装,现在却穿着短袖女衬衫加酒红色百褶裙这样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学生的衣服。我记得这是附近的大小姐学校的制服,但不确定膝上袜是不是制服的一部分。
……这家伙确实可能做出「为了解决事件而擅自穿上其他学校的制服」这种事。若不这样过度推测,这家伙应该就是好人家的千金小姐没错吧。
因为真的有个叫作菱神的银行和重工业公司。
只要在黄金时段随便转台,通常都能看到菱神的相关企业的广告。
「我只是今天正好要返校。刑警先生才真是难得呢,你平常不都是搭地下铁通勤吗?」
「虽说是早上,但天气却热得要死,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穿着包紧全身的西装徒步去上班呢,推理狂?」
「哈哈。便宜过头的西装,不过看起来才刚买不久。该不会是上司要你尽早把衣服穿软,让自已能方便活动吧?」
「……正确答案。可恶……」
我不耐烦地简短回答。
刑警之所以穿着俗气的西装,并不是因为没有穿衣服的品味。虽然没有能在六十分内解决任何事件的刑警连续剧演得那么夸张,但刑警可是穿着西装从事肉体劳动的少数职业之一。刑警身上的西装不但常沾上泥巴,被鲜血溅到,说不定还会直接被嫌犯拿刀砍破……这样实在让人没办法花钱订作高级西装。
而且因为刑警还必须经常跑跳,保持在全新状态下的西装会让人不方便活动,所以才必须故意对布料施压,适度地「撑开」衣服。
因为这些原因,刑警给人的印象,才会是穿着便宜且破旧的现成西装的没品味公务员。
「话说回来,刑警先生,你现在在追查什么样的案件啊?」
「我哪可能告诉一般民众这种事啊。社会人士可是有保密义务的。」
「我这边现在可是完全没有头绪。明明就是我喜欢的案件,只要插手调查就行,可是……」
「咦?」
虽然推理狂嘟着嘴巴表达不满,但我们已经来到著名的大小姐学校附近了。艳美挥了挥手后,便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然后我一边用手帕擦去汗水,一边在途中忍不住跑到便利商店补充水分。好不容易才抵达位于樱田门的「本店」。
东京都的治安象征——警视厅。
……不知是不是因为刑警连续剧的缘故,总觉得这栋建筑物莫名给人一种日本警察的象征般的感觉。只要看到这栋充满魄力的建筑物,就算是我也会感到精神为之一振。同时无可避免地体认到自己的工作不管好坏,都会直接影响到别人的一生。
就在这时,守在入口前方的制服警察守规矩地向我敬礼。
但是这位中年巡警并没有照着平时的标准形式向我问好。
反而还像是要说悄悄话般小声地说:
「啊,内幕先生,现在最好不要进去里面……」
「咦?里面正在做些什么吗?总觉得好像有点吵……是在拍戏吗?」
警视厅的本厅正面是日本屈指可数的外景现场。不过为了防范恐怖攻击,建筑物内部的部分基本上都是片场布景。我还以为「直接」在警视厅内部的拍摄申请不可能会通过……
然后中年巡警轻轻挥了挥手:
「不是啦。呃……我记得好像是因为现在是暑假,所以因公开募集活动给招集而来的小学生们正在里面参观……不过当然有禁止他们携带手机和摄影器材进去……」
「啊……真不想被卷进这种事呢……」
我随口这么说,然后探头看向玻璃门另一边的正面大厅。尽管隔着一片玻璃,毫无秩序的声音洪流还是传到了这里。
『会端出猪排饭吗?』
『电视里出现过的巫女搜查官在哪里啊?』
『请他们带我们去搜查本部吧!』
小孩子的数量比我想像得还要多,大概超过亿百人……但还不到两百人。年轻的女警在队伍前方挥舞小旗子,看起来就像是导游一样。
我不知为何,随着中年巡警偷偷摸摸地说:
「樱花刑警团(注:专门防范针对女性和儿童的性犯罪的团队)大活跃呢。啊,糟糕,快看组织犯罪对策部的重战车的脸。我从来没见过他露出那么无助的表情,赶快拍下来吧。」
「等等,别这么做比较好吧,内幕先生!万一事迹败露,可是会被他勒住颈动脉啊!」
「还说这种话,中田先生你现在不是也正拚命忍笑吗?」
就在我举起手机时,正好和手机荧幕中的重战车四目相对。
有着岩石般的脸孔和浑圆双眼的柔道五段高手,不知为何将手指向我。
『他就是搜查一课的刑警!』
「呜!」我忍不住惊呼一声。超过一百位孩童的视线同时集中在我身上。
『刑警?』
『搜查一课的刑警耶!』
『是那个用手枪不断射杀犯人,地狱的搜查一课吗!』
「那……那个混帐!竟然利用搜查一课的知名度,让孩子们把矛头转向我!」
还有,搜查一课的刑警才没有那么喜欢随便乱开枪……虽然如果可以开枪的话,开枪射杀犯人并不是件难事,但是「在不杀害犯人的前提下逮捕犯人的技术是世界第一」这件事,姑且算是日本刑警的骄傲呢。
中年巡警在此同时说了这种话:
「内幕先生!想逃跑的话最好快点逃喔!请从货物搬运口进去里面吧。不这么做可是会被孩子们包围的!」
「不,你这话说得太迟了。呜哇,好像特价大拍卖的时候一样……!」
我也必须想办法转移孩子们的矛头才行!可是真的有知名度超过「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职务存在吗?就在我陷入慌乱的时候,救世主出现了。
马头严——脸上满是皱纹,有些老迈的男子。异常黑亮的头发应该是染色的结果吧。虽然他没有组织犯罪对策部的重战车般的体格,却拥有只用那锐利眼神就能让柔道五段不敢吭声的魄力,是我们单位里的首领。但是,因为他总是系着在父亲节收到的领带,所以年轻女警们给了他「好可爱」的评价。
「……这里到底在吵什么?」
马头以低沉的声音发问,但是我没有回答,而是用手指着他,然后用最大的音量如此宣告:
「他就是搜查一课的课长!」
……我直接讲结果吧,后来我的脑袋挨了一记全力的铁拳。
不过课长自己也和我一样,伸手指向从皇居慢跑回来的壮年男子(还带着一脸厌烦的警护课黑衣人),并且大喊:「他就是警视总监!」
03
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
话虽如此,我们并不是一年到头都在成立搜查本部集合开会,也不需要每当收到重大的搜查情报就全员赶往嫌犯家。
偶尔还是会有清闲的时候。
平常不会随便向低阶刑警搭话的课长突然对我说:
「内幕,你天就负责主持安全教室吧。」
「……什么?」
因为太闲而努力研究混合数种咖啡豆的原创综合咖啡的我,被这番话吓得目瞪口呆。但课长毫不在意地继续说:
「我说的就是前往学校演个人偶戏或纸偶戏的那种安全教室。资料在这里,给我在三十分钟内过去。事情就是这样。」
「不不不!这不是一课该负责的工作吧?生活安全部和交通部怎么了?再说,这应该不是由本厅,而是由地方的巡警负责才对……」
「……照常理来说是这样没错。但最近的高中生都很难搞,人偶戏或纸偶戏应该会让他们看到睡着吧。如果要有效地说明SNS犯罪案件,还是由在第一线活动,能让人感觉到『逼真的危机感』的刑警出马会比较好。而且有充满血腥味的人在场,也能提高紧张感啊。」
「呃……」
我一边面对课长沉重的叹息,一边回想起那件事情。
……对了,解决五月的SNS杀人案件的人,好像就是我……
「可是,这种利用实际发生的案件来吸引学生兴趣的做法,不会被人投诉吗?」
「警察的工作可不是只有解决已经发生的案件,也包含防范尚未发生的案件。所以能利用的一切手段都要利用。不过你要小心,绝对不能泄漏当事者的个人情报。」
课长把一个巨大的信封放到我桌上后,立刻就离开了。
我无可奈何地拿出信封里的资料,抱怨着:
「……三十分钟后就要到学校,谁有办法准备好到时候该说的话啊……」
「我听到了喔,内幕。我就是不想听你抱怨,才会等到最后一刻才告诉你。这样明白了吗?明白了就赶快给我行动!」
因为安全教室已经被安排为学校行事的一环,所以迟到确实会很麻烦。我看过资料一遍后,就把资料放回信封并离开办公室。
我搭电梯前往一楼,电梯却在途中停下。生活安全部的刑警走了进来。他和我不一样,是那种穿着平整的高级西装的刑警。
「嗨,内幕。」
「东条先生……」
「我听说你要在这大热天去国中主持安全教室。因为现在是暑假,所以学生们都很不满喔。小心别在体育馆里引发全校学生规模的学级崩坏喔,哈哈哈。」
「……啧,看样子,这场整人派对就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偶尔也应该应付一下活人嘛。因为这样比较健全啊,杀人案件专家。」
电梯抵达一楼后,东条先生就立刻离开了。
虽然我不否定自己总是负责杀人案件这点,但我自认自己是「保护活人」的专家。
4
我负责的国中就位于能够从本厅徒步走到的距离内。聚集在这里的警察,大多都是「正常」的地方制服警察……这样果然很奇怪啊,这群人之中竟然混着一名负责杀人案件的刑警。
更何况——
「……真的假的……」
「有什么问题吗?」
看似出身名门的高雅女性理事这么问我……但这个问题实在不太好回答。
职员室的窗外。
刚才和我告别的推理狂正笑容满面地挥着手。
原来这里就是那家伙就读的学校。
当某种毫无根据的不好预感涌上心头时,手机就如我预料般响了起来。我接到「出来,要不然我就要闯进职员室里亲你了喔。」这样前所未闻的胁迫,逼不得已走到校舍外面。
「你好啊,刑警先生。」
「有事吗,推理狂?我现在很忙。」
「我现在也差不多该去体育馆参加全校集会了。不过我们还是来聊聊天吧。如果你敢无视我,我就在这里推倒你。」
「唉……」我大大地叹了口气。
我现在的心境,就像是快要被这大热天融化的巧克力一样。
「……既然你会来找我,难道又有什么事件发生了吗?」
「没错。我才要问刑警先生你呢。为什么你会来主持SNS的安全教室?难道你是因为注意到我正在追查的事件,才会假借名义来到这学校吗?」
我来这里并没有其他意图……难道推理狂身边真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如果是有紧急性的事件,那我就听你说吧。再怎么说你也是一般民众,而我则是警官。」
「你果然明白事理呢。」
我为了警告她而故意强调她是一般民众,但推理狂却完全不受影响。
她看向稍远的地方,招手指示某人出来。
「事情就是这样,巴。他就是我说的那位刑警。他是没有大人和小孩这样的区隔,是『我们』的同伴喔。」
谁说没有区隔的!
如果这个岁数还抱着和国中生一样的想法行动,那问题就大了!
「……刑警?」
然后——
有人从附近走廊的柱子后方探出头来。
那是一位为了学校内部调查的点数而绑着麻花辫的女孩。虽然戴着眼镜,但与其说她是文学少女,不如说是运动少女或格斗少女。因为她身上的肌肉匀称,身材看起来也比推理狂还要好。
……不管是那身肌肉还是身材,感觉起来都不像是天生的。虽然这可能是一种流行,但她应该在这上面下了不少功夫。她就像是那种手机里都是与减肥有关的电子书的女孩。
成长期的女孩明明就不应该太过勉强自己减肥才对……这世道还真是艰难啊。
「不,艳美,刑警不行吧。我可不觉得他会帮我们的忙。」
虽然她说得如此愤慨……但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认定她做了某种不可告人的亏心事。因为善良的一般民众,基本上都不喜欢太过接近充满事件味道的警察。
「不对喔,巴。这位刑警不是那种刑警啦。」
「……我是因为艳美你会从各种管道收集情报才找你帮忙,但我反对找那家伙帮忙。忘了我找你『商量』的事情吧。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不会停手。」
这位名叫巴的女孩转身背对我们,最后还小声说了一句话。
那是声音虽小,却能深深刺进别人心里的话。
「我才不相信警察,因为那些家伙什么都办不到。」
看着逐渐远去的巴的背影,艳美叹了口气。
好啦。
「……不好意思,在你装模作样的时候打扰你了,但是麻烦你把事情说明清楚吧。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没问题,不过我们现在都没空,到下午再继续吧。先把返校日该做的事都搞定再说。」
5
如我所料,我光是要避免让这场SNS安全教室失败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在没有讲稿和排练就突然站上讲台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说出精彩的内容。校方似乎期待我展现高难度的特技飞行,但我顶多只能设法平安完成迫降……虽然这也需要一定的技术,可惜别人不会明白这一点。
插图
推理狂当然是一边听我讲解,一边忍笑。
返校日的行程全部结束后,我便和来到校外的艳美会合。
「刑警先生,我们要先去哪里吃午餐吗?」
「现在是十二点整,不管去哪里应该都是人满为患吧。」
「……唉,这句话让刑警先生的外食等级完全表露无遗呢。」
「来谈正事吧。如果你又遇上什么事件就赶快说。」
「边走边说吧。」
推理狂走在前方带路,竖起手指说:
「我可以省略还不确定的情报吗?」
「随便你。」
「涩谷的女高中生之间最近正在流行『人面疮』。」
「……涩谷的?」
我还以为中午的御茶水学生街的每一间店都是客满……却意外在稍微远离大街的地方找到一间只有老板和女仆店员的咖啡厅。推理狂一副常来的样子,直接走到最里面的桌子旁坐下。
「这间店只靠着在车站前外卖的早餐套餐就能达成一整天的业绩,所以其他时间完全是做兴趣而已。」
「这间店的事情不重要,事件比较重要。涩谷的女高中生是什么?我可没见过那种只在电视里出现的生物喔。」
那几乎可说是谎言的代名词了。
在涩谷的女高中生之间……——以这句话为开端的传闻的真相会是什么,大多数人应该都能轻易想像得到才对。
虽然警察常会接到可疑的报案和线报,如果其中混着这种关键字,可信度更是会大幅降低。
推理狂一边点了产地名称异常地长的冰咖啡和热三明治,一边解释:
「哈哈,那只是一种比较方便的统称说法啦。因为我们学校的学生——也就是御茶水的女国中生也被卷进『人面疮』事件中了。说不定就连小学生都有……你就把所谓的『涩谷的女高中生』想成是在涩谷一带玩乐的未成年女孩吧。」
「……我确认一下,事件本身是确实『存在』的吗?」
「当然。」
我看向菜单并皱起眉头。为什么上面没有名字少于五十个字的料理?推理狂无视僵住不动的我,继续点单。
「『人面疮』……状似人脸的巨大异物正在这些少女们之间蔓延。既然是出身自智慧村的刑警,那你明白『人面疮』是什么样的东西吧?」
「……是与妖怪有关的事件?」
「据说那是会出现在说谎或犯罪之人身上的恶业的证明,就和二口女一样。不过,因为人面疮只会出现在身体的表面,所以没有足以杀人的力量。」
如果是智慧村就算了,但在大都会东京出现「人面疮」这种东西,实在让人有些在意。
一般来说,妖怪都讨厌近代都市,因此有着往乡下聚集的习性……难道这个在涩谷的女高中生之间蔓延的「人面疮」,是某人从中作梗的结果吗?
推理狂把芥末酱淋在送来的热三明治上,让在味道上有所坚持的店长皱起眉头。
「这种『人面疮』在习惯棒打出头鸟,充满纤细情绪的青春期男女的学校社会里可是个大问题呢。如果被旁人知道自己身上出现这种可怕的东西,肯定会被众人孤立……更何况,女孩子的肌肤充满着别人的梦想啊。」
「……真的会出现那种显而易见的排挤行动吗?」
「如果只是单纯的旧伤或烫伤,应该不会做到那种地步。因为受伤之人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但『人面疮』不是妖怪吗?而且还是因为说谎或犯罪而出现的恶业的证明……身上不但长出几公分大的丑陋肿瘤,而且那还是自作自受的结果。排挤行动当然无可避免地会变本加厉。」
孤立。
排挤。
对于必须在学校这个无处可逃的小型社会里确保自己的容身之处的学生来说,这说不定是一种比死还要可怕的状况。
这就是推理狂面对的事件与问题的全貌吗?
不对……
……因为这家伙最在乎的「犯人」还没有出现。
「你应该知道『人面疮』的成因还有一些无法解释的地方吧?假如这是与妖怪有关的某种『灵封』,而且有人可以自由地让人脸状的异物出现在别人身上呢……那家伙等于是拥有了能够随时让所有学校里的任何一位学生被人排挤的力量。你不觉得其中充满了犯罪的味道吗?能够随意操纵担心受怕的女孩子的遥控犯罪的味道……」
如果属实,那确实是一个潜藏巨大危险的问题。
受害者可能会因为被学校特有的潜规则所束缚,导致事件无法浮上台面,而让我们这些大人无从得知这个情况。
不过——
「……怎么了吗,刑警先生?」
「没事……」
……我总觉得这家伙「没遇到出现死者的杀人事件就提不起劲」的扭曲个性没有发挥作用这点有些奇怪……
「怎么了?因为这不是搜查一课的管辖范围内的事件,所以你提不起劲吗?」
「我们单位的工作内容很繁杂,只要是重大案件和其他单位不接手的案件,全都要处理。」
反正回去后,八成又会被课长指派奇怪的工作。
我就随便找个藉口,晚点回去吧。像是突然站上讲台,让我因为紧张而身体不适之类的。
「那我们就把这事件彻底调查一遍吧。你想从哪里开始调查?」
「当然是从涩谷开始。我已经和人家约好了。」
「对方是谁?」
「传闻中的其中一位女高中生。如果不先见识一下『人面疮』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后也没办法展开调查吧。」
6
我们搭乘电车前往ZR涩谷站。
「你是在网路上认识那位女高中生的吗?」
「没错。话虽如此,我也不太确定对方是不是真正的高中女生。对方也可能是会绑架女性的轻浮男子集团,所以我才会找你一起过来。」
「……」
「就像刑警先生你刚才在体育馆里说明的一样。SNS上充满了危险,所以当然要事先买个保险啊。嘻嘻嘻。」
……不要那么明显地取笑我啦。只要一想起因为紧张而全身僵硬地站在讲台上的那时候,我就害羞到快要死掉了。
我们走出车站,前往被无数大楼包围的广场。这个同时兼有巴士的大型停车场功能的地方,就是和对方约定的地点。
……各位正在巡逻的制服警察先生啊,我是你们的同僚啦。拜托不要因为有女孩子紧贴在我身旁,就用看到可疑人物的眼神瞪我好吗?
「话说回来,『人面疮』应该会涉及到个人隐私方面的问题吧。有我这种人在场,对方会愿意敞开心胸吗?我可是集男性、大人、刑警这三大女学生排斥要素于一身耶。」
「我觉得这应该是因人而异。想找机会与大人商量事情的女孩应该也不在少数。」
「可是,你学校里的那女孩不就非常仇视我吗?她叫什么名字?好像是巴?」
「你说的那女孩是八河巴。那女孩的情况比较特殊啦。」
「不,能够亲密地和刑警说话的你的标准根本不可靠。」
「那个……刑警先生,你这小动物系男生,该不会以为自己是活在硬派世界里,适合威士忌和风衣的阳刚男子汉吧?」
「抗议,再怎么说,我也还不至于沦落到吉祥物的等级吧。可是……」
话才说到一半我就打住了。
我绷紧神经,重新仔细观察周围。
推理狂开口了。
「啊,是巴耶。」
「……」
在包围广场的其中一栋大楼底部的便利商店前方,刚才见过的八河巴正瞪着我们。
这么说来,她好像说过「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不会停手」这种话。
「喂,推理狂,我先向你确认一下。这女孩不会就是长出『人面疮』的女高中生吧?」
我听到某人咂舌了一声。
声音不是来自推理狂,而是来自巴。
「真是那样,我才不会采取这种拐弯抹角的做法。直接在学校里谈不是既简单又确实?」
「也对。」
「……真像个笨蛋。情报不足算不上问题,但这不是稍微想想就能立刻明白的事情吗?」
我的工作就是不管十次还是一百次,都要不断询问这种「立刻就能明白的事」并观察对方的反应啊。
八河巴指着我的鼻子说:
「总之,既然派不上用场就别待在这里。如果警察跟来的事情被发现,『涩谷的女高中生』说不定会立刻转身就跑。这样不就没有线索了吗?」
「……也就是说……呃……?」
「我叫八河。八河巴。」
我当然知道她的名字,但在自我介绍之前直接叫出对方的名字,只会让对方更不信任自己。装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八河小姐和推理……菱神小姐一样是为了接触同一个人而来的吗?」
「没错。应该说,是我先在网路上认识对方,然后才找艳美『商量』这件事。没想到竟然会因此和这种麻烦的男人扯上关系,真是太失败了!」
……虽然对推理狂不好意思,但我觉得她这种反应很正常。
如果一名穿着西装的寻常男子试图混进一群青春期的纤细女孩之中却没有被排斥,反而是件怪事呢。
不过——
「这种事情『等一下再说』吧。」
「……咦?」
「离开那间便利商店的入口。走在路上时要小心点,屋檐下方的警报灯『正在转动』喔。」
那是遭遇强盗时的SOS信号。
我「注意」到的本来就是这个信号,而不是巴。
我看向推理狂。
「我去看看情况。你带着八河小姐远离这里,避开犯人可能躲藏的显眼道路等我回来。明白了吗?」
「刑警先生,你有带手枪出来吗?」
「别小看我。」
我当然要毫不留情地赤手空拳制服犯人。
我可是警察。只要不是处在所有村民都是犯人,而且还带着猎枪的座礁岛那种极度异常的状况下,还是会有表现的机会。
可是当我制伏在收银台旁,拿着锥子大吼大叫的女人时,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因为犯人是女高中生。
而且从她被掀起的裙子底下露出的大腿上竟然长着——
「……『人面疮』?」
7
在把犯人交给地方警局的过程中,无论如何都需要向上禀报,结果这件事当然被课长知道了。虽然在电话里被狠狠骂了一顿,但因为我在没有人员和财物损失的情况下成功逮捕强盗未遂犯,课长似乎也很苦恼该如何维持这股怒火。
我待在警局的朴素会客室里打发时间,警局的年轻刑警抱着夹纸板走了过来。
「我叫井上。」
「你好,我是内幕。」
「这次承蒙您的关照了。现在就由我们来为犯人做笔录,可以吗?」
「没问题。呃……在这上面签名就行了吗?」
「是的。」
我一边用原子笔在夹纸板上的文件签名,一边询问井上:
「能够提供犯人动机之类的情报给我们吗?」
「没问题,但这个案件或许不是搜查一课的工作,而是生活安全部的管辖范围。」
「咦……?犯人已经开口了吗?」
「她只说了一些。」
井上压低音量说。
「强盗未遂案的犯案动机通常都是金钱,但重点在于犯人为什么需要钱。」
「……有看到『人面疮』了吗?」
井上先生如此回答:
「她的右大腿上有一个直径五公分左右,状似人脸的肿瘤。有点像是被虫子叮咬后肿起来的。」
根据推理狂的说法,有人能自由地让「人面疮」出现或消失,并利用这一点来胁迫这些少女,这起强盗未遂案件该不会就是……?
虽然我如此猜测,井上却抛出我完全预料不到的话。
「犯人……就是那位名叫狭山八重的女孩,似乎为了治疗『人面疮』欠下庞大的医药费。」
「治疗?」
「没错。」
井上先生稍微停顿后才说:
「就是整形外科的治疗。」
听完所有情报并离开警局后,时间已经是傍晚了。推理狂因为好奇而不断询问在正门戒备的制服警察,打扰对方工作。后后走向我。
我环视周围。
「喂,八河呢?」
「回去了。她好像受到不小的打击。」
……因为眼前发生暴力事件吗?还是因为握有「人面疮」线索的关键人物被警察抓走呢?
「比起这件事……刑警先生,那个强盗未遂的女高中生说了什么啊?」
「这是搜查情报。」
「她因为多次前往保险不给付的整形外科治疗而欠下一屁股债,对吧?」
「……」
我看向自己西装的每个角落,检查有没有窃听器。
推理狂挥了挥食指。
「哼哼哼。只要稍微想想就能找出不少疑点喔,内幕小弟。」
「喔,是喔。」
「不要无视我!」
我朝向车站迈开脚步,推理狂从背后扑到我身上。别这样,制服警察的眼神变得险恶了啊!
「再说,她明明已经与我和巴相约见面,却在约定的时间跑去抢劫,这样不是很奇怪吗?只能认为她打从一开始就想要被逮捕。把她逼到这种地步的原因是什么?只要这么一想,能够想到的答案就只有几种而已。」
「……操控『人面疮』的家伙向她要钱的可能性呢?」
「如果真是那样,她应该会设法让抢劫成功才对吧。」
推理狂从紧贴在我背上的状态,慢慢移动到我的前方。
「在与巴取得联络并约定见面时,这位女高中生应该是打算对抗操纵『人面疮』的犯人……只不过在今天实际见面之前,她因为某种原因而不得不采取行动。因为她打算抢劫,所以这个原因和钱有关。而女高中生的目的是摆脱『人面疮』的控制。只要考虑到这一点,就不难想像她会选择什么样的对策。」
只要「人面疮」不见,就不再需要害怕。
所以就算用强硬的手段,也要把它取下。
不过,那可是长在大腿上,直径五公分的巨大肿瘤,可不是在治疗青春痘。如果用刀子硬把人面疮割下,可能就必须出动救护车了。
既然如此,那交给专家处理就是最简单的方法了。
可是——
「就算用外科手术的方式拿下『人面疮』又有什么用?对方不是可能有办法利用某种手段,任意让『人面疮』在别人身上出现或消失吗?更何况,那可是因为说谎或犯罪而出现在人身上的妖怪,就算用强硬手段拿下,也还是会不断地再次出现吧……」
「或许吧。不过,这对于赚钱的诊所来说有差吗?」
「只要『人面疮』出现就动手术拿掉。再次出现就再动一次手术……就算一直重复这个过程也无所谓。因为患者会成为常客,所以诊所说不定反而会对此感到高兴呢。那种行业总是利用广告强调肥胖或青春痘这类外貌特征的坏处,藉以招揽客人。所以他们利用『人面疮』招揽客人的可能性也『不低』喔。」
在此之前,我们认为犯人是藉由建立「在学校里孤立被害者」的系统来获取利益……但只要往整形外科的方向思考,就会觉得这边似乎能得到更为具体的利益。
先不论涉入事件的程度,看来有必要彻底调查一遍这间整形外科诊所才行。
8
深夜十一点三十分。就在我结束今天的工作并准备离开本厅大楼时,生活安全部的东条先生带着一大票部下走进一楼大厅。
「咦?你们是出去夜袭吗?」
「是啊,都是因为你帮我们增加了多余的工作。」
「……?」
「就是与『人面疮』有关的整形外科诊所。我调查了最近客人突然倍增的诊所,结果就中大奖了。位于原宿的辉夜医美诊所,这间诊所就是个典型的『陷阱』。」
「哎呀……」
针对未成年学生的违法诊所吗?就是那种充斥于与患者私密问题有关的妇产科和整形外科的违法诊所。这种诊所不但会索取高额的医药费,还会把付不出钱的患者推入各种地下行业的火坑。这种「陷阱」就在于,从一开始就是设计成让患者付不出医药费。
……根据作为少子高龄化因应对策的一环而制定的「新生儿保护法」,只要没有足以牺牲人命的理由,任何堕胎行为都是被禁止的。这种令人作恶的生意正是因此诞生,而且还扩散到各种领域之中。
「那这个陷阱通往哪里?汇款诈欺集团的下线吗?」
「是手机的进货商。如果是喜欢新潮东西的女高中生,就算经常买新机也不是件奇怪的事。看来这事件果然与『大型犯罪组织』有关。拜此所赐,我接下来还要和组织犯罪对策部开会。感谢你让我通宵工作。内幕,下次记得请我吃饭。」
「……那间诊所和『人面疮』的出现有关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事件就算是到此结束了。
但东条耸了耸肩。
「我已经彻底调查过了,但应该无关。」
「根据是……?」
「因为事件的规模太大了。如果辉夜医美诊所在背地里操控一切,那他们应该会把事件规模调整到让人不容易发现的程度。」
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这间诊所只是利用别人引发的事件,大赚一笔而已吗?
犯人——也就是事件的黑幕另有其人。
「我知道了。如果需要轮到一课出场,请随时联络我。」
「我们生活安全部的工作就是努力避免让你们出场。」
我告别东条先生,走出本厅大楼。
虽然时间已经算是深夜,但好像还有电车。话虽如此,外食店家果然都关得差不多了。居酒屋应该还在营业,只是到那种地方用餐根本就划不来。
逼不得已,我只好走进附近的便利商店,把用微波炉加热就能吃的小菜不断放进购物篮。我就在这时遇到了推理狂。
「刑警先生。」
「……我已经不会再问你为什么出现得这么刚好了。如果你是要问诊所的情报,我无可奉告。因为那是搜查情报。」
「反正你们也没有得到什么重要情报吧。因为那间诊所本身应该只是个小角色。」
「诊所本身?」
被我这么一问,推理狂便拿起盒装的优酪乳饮料回答:
「我也拿到辉夜医美诊所的患者名单了。患者不光是女高中生,甚至连家庭主妇和小学生都有,而且我见过其中的几个人。」
以这个情况来说,这些人应该不是指「推理狂认识的人」吧。
她继续说:
「刑警先生,你还记得你在五月时解决的SNS杀人事件吗?」
「那事件怎么了吗?」
「再调查那事件一次吧。这样你应该就能明白这个事件牵扯的范围有多大了。」
牵扯的范围……
既然能让推理狂如此肯定地说出这种话……
「……那我应该可以认为,这事件背后潜藏着相当危险的角色吧?」
「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用这种不自然的方法跑来警告你。虽然我也有稍微帮忙,但要直接解决那个事件的人是你。所以操控『人面疮』的那些人八成会认定你是他们最大的阻碍……如果这样的你不但查出医美诊所的事,而且还想要更加深入地调查呢?犯人那边很可能『直接采取某种行动』。」
「我知道了。」
我边确认购物篮里的东西边说:
「……如果犯人打算做出那么显而易见的自我介绍,我应该也能轻易逮捕他们。」
推理狂轻轻一笑,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有这样的气概就没问题了……不过,你真的要小心一点。如果我的猜测没错,对方可不是会因为『敌人是警察』就收手的小角色。」
艳美先一步前往收银台,付完优酪乳饮料的钱后就走出店外了。
……既然能让经历过许多难解的连续杀人事件的推理狂认真提出警告,这次的事件应该真的非常危险吧。
以后必须多加小心才行了。我这么告诉自已,然后到收银台付钱并离开便利商店。
可是——
我没想到自己会在距离便利商店五十公尺的地方就受到攻击。
我的脑袋突然从正后方被钝器殴打,倒地之后还立刻受到一阵拳打脚踢。
9
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躺在警察医院了。
窗外已染成一片橘红色,我还以为那是晨曦,没想到却是晚霞。看到插在手上的各种软管和电极贴片,我才知道自己受了非常严重的伤。
「你看起来还真惨。」
生活安全部的东条先生坐在铁椅上这么说。
我在病床上皱起眉头。
「那个……为什么东条先生你会在这里?」
「因为根据目击情报,犯人是一群少年,而这种打架事件会交由生活安全部处理……不过,我不认为有人可以在晚上看出戴着全罩式安全帽的人的岁数,这应该是『发生在深夜的暴行就是青少年犯罪』这样的先入为主想法导致的结果吧。」
东条先生轻轻一笑。
「话虽如此,不但动手殴打现役刑警,而且还杀人未遂,那些家伙还真是带种啊。我们会负责找出犯人的。」
「……那个……当时到底是什么状况?犯人的第一击就让我意识模糊,所以我无法掌握当时的详细情况……」
我不认为自己有办法从那种状况下逃走。
难道「敌人」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杀人,只是为了警告我而施暴吗?
还是说,他们有不得不放弃杀我的理由?
「原来如此。事件是发生在昨天凌晨,地点是御茶水的便利商店附近。犯人是四五名戴着安全帽的男子……虽然不清楚犯人的实际性别,但如果采信目击者的证词,那些男子是在大马路上围殴你。当目击者发出惨叫声后,男子们就逃走了。他们似乎是用日语对话。」
「是吗……那太好了……」
我不是因为自己捡回一条命才这么说。
而是因为犯人并没有试图危害发出惨叫声的目击者。
……而且既然受害者只有我,就表示前一刻还在附近闲晃的推理狂没有被卷入这个事件。
东条先生一边操纵着摆在病房内的电视遥控器,一边开口问:
「内幕,对于这个状况,你有什么想法?」
「这让人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呢。」
毕竟是在我接到警告后,立刻发生的伤害事件。
如果这次的事件不只是血气方刚的青少年集团偶然对我发动攻击……再说,犯人的目的也可能是暗杀。
当然,这个国家里能够轻易取得的凶器有限。
但另一方面,对方从练过柔道和剑道的刑警身后发动攻击的手法却相当高明。
他们之所以听见目击者的惨叫就逃走,会不会是因为他们认为若连目击者也一并解决,会把事情闹得太大,增加事迹败露的风险呢?
如果真是这样——
……想要我的命的人并没有放弃,他们很可能采取不同的手段,重新排除阻碍。
「别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嘛。虽然不晓得对方是什么人,至少他们不可能在警察医院里对你下手吧。在我搞定这件事之前,你就乖乖待在这里吧。」
「这可不一定。」
如果对方不是只拥有「用暴力在路边袭击目标」的手段,而是只把这当成其中一种杀人的方式,那对方就有可能是技巧相当高超的专家。
若是如此,对方或许也拥有杀害警察医院里的目标,并伪装成伤势加剧导致死亡的手段。
虽然警察医院确实有着强大的防御能力,却没有隐藏我的所在位置的功能。
如果「敌人」真想要我的命,就算待在这里也无法保证我的安全。
我使劲从床上起身。光是这样,就让头部和上半身的各个部位感到钝痛。虽然我因为疼痛而皱眉,但现在可不是在意疼痛的时候。可不能一味采取守势。为了活下去,我必须主动出击,找出「敌人」的真面目。
「喂喂喂,你会不会太热血了点?身体没问题吗?」
「不,我只是因为害怕,才会想要主动出击。」
虽然光是脱下手术服并换上西装就让我痛得快要叫出声,看来也只能忍耐了。
「我想和我的救命恩人说几句话,你能给我对方的情报吗?」
「可以是可以,但你自己去向搜查一课的课长说明喔。我已经阻止过你了,所以没办法帮你更多。」
东条先生拿出自己的记事本并翻了几页。
「嗯……她是御茶水的学生,名字叫作八河巴。对方是未成年的国中生,所以你在接触对方时要小心点。比起她本人,被刑警找上门这件事可是会让她身边的大人更加紧张呢。」
10
事件的目击者八河巴似乎住在御茶水的家庭公寓。时间是晚上七点,无法确定身为一家之主的父亲是否已经回家。准备晚饭的味道飘到了这里。
……这状况真是棘手啊。
如果能确定双亲都在家还比较好处理。我可不想听到「原来你故意趁我不在家时跑来」这种被人误会的话。
因为正门是电子自动锁,所以我无法进到公寓里。我输入房间号码让门铃响起,并说明自己的刑警身分后,八河巴的母亲一如预料地表现出拒绝的态度。她没有说出「搜索令」或「律师」这种在连续剧上听来的术语来打发我,倒是让我对她颇有好感就是了。
不过,因为我没有强制执行的权力,所以一旦对方拒绝就束手无策了。如果我胡乱使用公权力,以妨碍公务的名义逼迫对方就范,八成会被抓去正坐一整天写反省报告书吧。说不定还会从下个星期开始减薪。
就在我思考该怎么办的时候——
不是正在应门的母亲的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响起。我从扩音器中听到呼唤巴这个名字的声音,还有开门的声音。我歪头感到不解,没多久后,八河巴就冲到公寓外面了。
「刑……刑警先生!为什么你已经可以下床了?你……你明明就流了那么多血!」
「因为没有生命危险。还有,警察和一般的社会人士没有两样,只要能够工作就得工作,这可是常识喔。」
「你说常识……」
「虽然是满身绷带的丢脸模样,但我就和平时一样,所以你不必在意。比起这个,我可以请教昨晚发生的事情吗?那件事可能与『人面疮』的事件有关。」
「……」
巴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重新开口:
「……你为什么要这么拚命?不管怎么说,这对你而言只不过是工作吧。和我不一样,这事件只是你工作中遇到的无数事件的其中之一。尽管如此……」
我只是想在「敌人」采取行动前尽早找到反击的契机,看来还是别说出真心话会比较好。她之所以愿意和我说这么多,还突然加上先生来称呼,恐怕是因为「没能救到我」的罪恶感吧。
「这可是我的第一志愿……就算不是,也是第二志愿的工作。为了喜欢的事情赌命,不是很正常吗?」
「……真是个笨蛋。」
巴小声喃喃自语后说:
「不过,你好像比那家伙更有骨气。」,
……那家伙?
就是让巴变得讨厌警察的人吗?
不过,现在还是先收集与事件有关的情报比较重要。
「关于昨晚的事,你能在自己知道的范围内……依序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吗?还有,你到底在那种地方做什么?」
「那间便利商店确实离这里有点远,但很适合去看免钱杂志。而且为慢跑设定一个『目标』,也会让人更有动力。」
「……在那种时段?」
「我都是在睡前去慢跑。只要遵守必须开启手机的GPS功能的条件,妈妈……父母就同意我这么做。」
肌肉匀称,身材姣好的八河巴确实给人注重运动的印象。
「那么……关于犯人的部分,虽然我还记得犯人是从我的背后偷袭……你知道他们从哪里出现,后来又逃往哪里吗?」
「嗯……应该不是车站。我记得他们好像是往巷子里跑走……」
「徒步吗?还是坐车?」
「不知道。虽然他们是跑步离开,说不定有车子在前面接他们。」
「我是被钝器攻击,他们有拿着什么特征明显的东西吗?」
「……?好像有人拿着像棍棒的东西。还有袜子。」
「袜子?」
「就是那种很长的袜子。袜子有点膨胀,所以里面应该塞了某种东西,就是可以把袜子变成槌子的东西。」
……这样反而棘手。因为如果犯人使用的凶器是「任何人都能取得的东西」,搜查的线索就会变少。
如果凶器是电击棒或特殊警棍这类市面上数量不多的东西,说不定还能循线找到犯人。
之后我还问了几个问题,却都没能得到有用的答案。虽然我在途中把问话目标转移到刺探巴是否说谎上,但她说的话和眼神都没有可疑之处。
「谢谢你的合作。」
「……不客气。」
「为了保险起见,你这阵子还是尽量避免在深夜里慢跑。我可以这样向你父母报告吗?」
「随你高兴……」
巴稍微别开头并简短地回答。
然后又补上这句话:
「可是我不会放弃追查『人面疮』的事件。」
「……」
喂喂喂……
难道她不知道,这比在深夜里慢跑还要危险好几百倍吗?
因为这样而被人围殴的男子就站在她的面前耶。
「……因为我不能把这件事情交给那家伙,他肯定只是随口答应我要帮忙而已。」
「那个……你刚才也说过的那家伙……该不会就是指菱神艳美吧?」
——我才不相信警察。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不会停手。
我记得巴曾经在学校里对推理狂如此宣告。
可是——
「咦?啊……不……不是啦。我没有理由责怪艳美啊。」
「那么……」
「那家伙是谁,并不重要吧?」
巴强硬地结束话题。
「不过……是吗?既然你不清楚状况,就表示艳美那家伙真的有帮我保密……」
「……」
喂喂喂……喂!
现在这种危险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八河巴原本就已经隐瞒着某件事,而且推理狂那家伙也知情?虽然我觉得不在这时候问出这件事,会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但对方并不是事件的嫌犯。既然不能强势地质问对方,就没办法问出对方不想说的事情。
……之后再去逼问推理狂吧。
「总之,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继续追查『人面疮』的问题。刑警先生才是,不要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到处乱跑,赶快回去医院比较好喔。再见。」
说完想说的话后,巴就像是逃跑一样地回到公寓里面。被电子自动锁挡住去路的我,已经无法主动接近她了。
「……好啦。」
除了从推理狂口中问出八河巴的相关情报之外,我现在能做的事情还有什么?
推理狂昨天好像叫我调查辉夜医美诊所的患者名单,和五月解决的SNS杀人事件之间的关联性。
虽然照着推理狂的指示办事有点令人不悦,还是试着往这方面调查看看吧。
11
虽然我耍帅做了这样的决定
但现实里的警察机关和只要六十分钟就能解决任何事件的刑警连续剧不同,没办法在解决一个事件之前专心处理一个事件。有时必须同时处理好几个事件,有时也必须解决和事件完全无关的私人问题。
因为这样,在晚上七点半的时候——
「内幕,今天一起去喝酒吧。什么都别说,给我参加就对了。」
「咦?」
才刚回到本厅,就突然听到一脸严肃的马头严课长这么说,让满身绷带的我不禁讶异地瞪大眼睛。
当然,我和课长的交情并没有好到会一起去喝酒。
被交情不够好且有着明确上下关系的人邀请喝酒,也只会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事情或提议……
另一方面,课长似乎也对此有所不满。平时就很严肃的脸上,那皱纹增加了三倍。
「我也不想看着你的脸喝酒。这是美岛警视长的邀请。如果拒绝可是会影响到我们两人的未来,明白的话就立刻准备出发吧。」
「不会吧!比警视还要更高一级的人物!我被某位难搞的官员盯上了吗!」
在警视和警视正之上的职位,就是警视长。
以数字的单位来比喻的话,警视长就像是比亿和兆还要大的阿僧祇或不可思议这种就算不知道也不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影响的单位。警视正或警视长这种职位的人物和我这种普通组警察的距离就是如此遥远。顺带一提,比警视长还要高的职位只有两个。
「那是因为你干了足以被人盯上的事吧?因为你,害得我也受到池鱼之殃。给我记住。」
我和狠狠瞪了我一眼的课长一起坐上计程车,在气氛僵硬的车内看司机努力圆场,然后被带到人形镇的住宅区。应该说,是只有办公大楼的高价地段的住宅区才对……然后,酒店当然(?)没有看板和正面大门和停车场。完全没有一间「酒店」该有的基本要素,看上去只是一间寻常的独栋房屋。
「这里是警视长的家吗?」
「……别问了。你什么话都别说,内幕。」
我们走进不管怎么想都是普通民宅的狭小庭院。课长敲了敲后门,然后一位穿着和服的女性便出来迎接我们。
「马头大人、内幕大人,我等你们很久了,请往这边走。美岛大人已经到场了。」
————?
和服女性的衣领上装着免持式麦克风,一边的耳朵也戴着耳机。在她的带领下进到屋内后,眼前的景象立刻为之一变。因为在这间看起来只像是小型民宅的建筑物中,竟然有着面积虽小却异常豪华的酒吧。这个面积有限的空间中,恐怕投资了除以匹敌渡假饭店的整个顶楼的设备吧。
「……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以为银座和赤坂的酒店就是顶级酒店了?只有暴发户会喜欢那种地方。真正花钱不手软的世界级酒店根本不需要看板。」
虽然这里有吧台和几张桌子,但只有一位客人坐在吧台。这不是因为生意不好,而是因为这里的商品价格高到只有这点客人就足以经营下去。
那位客人举起手。
「欢迎欢迎,来这边坐吧。突然叫你们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美岛警视长。
对于普通组的低阶刑警来说,他是就算身处在同一栋建筑物里也没有机会交谈的大人物……年纪是三十岁后半,感觉起来完全就是以前的那种单身贵族。当然,他的年纪比我还要大,可是在课长眼里应该还是刚学会走路的小朋友。从他能让脑袋古板且讨厌菁英的课长乖乖听话这点来看,他应该有着相当强大的「力量」。
顺带一提。
就算在满是菁英的警察厅里,在三十岁后半就当上警视长似乎也是相当罕见的事。虽然被称作特考组的人的晋升速度都很快,但光是这样,绝对没办法解释他在这年纪当上警视长的原因。
这位怪物满脸笑容地这么说:
「来,快坐下吧。虽然这间店只卖以日本酒为基酒的鸡尾酒,不过喝过一次后就会爱上了。今天由我请客,你们尽量喝吧。」
在菜单上完全没有写出价钱的高级店里,如果有人听到这种话会乖乖照做,那他八成不是社会人士。再说,警视长到底为什么要找我们呢?
在看不出他目的的情况下,美岛警视长突然把话题转到无关紧要的小事上。
「我听说了喔,内幕老弟。你好像和菱神家的国中女生交情匪浅是吗?」
「噗!」
就算真是这样,也没人会突然把话题转到那种事情上吧!
课长的眼神越来越险恶,但警视长却用事不关己的语气继续说:
「别误会,我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而且这可是了不起的才能呢,因为『菱神之女会招来灾厄』。我没有乱说,这似乎真的是菱神家的家训。能够驾驭菱神之女而不被搞死,实在是件了不起的事呢。」
「等……等一下!您到底在说什么啊!」
「听不懂就算了。对了,我正因为该找谁来当一日警察署长而困扰呢。如果方便的话,能用你那对国中女生也管用的年轻感性,给我一点建议吗?最近比较受欢迎的偶像是谁啊?」
「我怎么会知道那种事情!就算是我,也没办法把多达数十人的偶像团体成员的长相和名字对在一起啊!」
「顺便问一下,你觉得抽签少女组和占卜娘娘,哪一边比较好啊?」
「我比较喜欢五芒星女孩。」
……虽然课长瞪着我的眼神变得又更加险恶了,但我这可悲的公务员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啊!反正就算我不讲话,还不是会被瞪!
然后我喝了几杯美岛警视长推荐,以日本酒为基酒,又红又蓝的颜色诡异的鸡尾酒。嗯……倒三角形的鸡尾酒杯的容量比外表看起来还要多呢。
另外,我还发现吧台里摆着老哥酿造的纯米大吟酿。
「红浴衣」还有「黑发美人」啊……虽然座敷童子本人非常怕他,但他其实并不讨厌妖怪吧。总觉得长相凶恶实在是件相当吃亏的事。
「你竟然面不改色啊。」
「咦?我的酒量还没有差到这种程度就会喝醉……」
「我不是这个意思。一般来说,被带到这种店里喝不知道价钱的酒,就算喝不出味道差别,也会随便说一些不懂装懂的感想吧。其实我以前也『经常做那种事』。」
原来是这种意思啊。
虽然这里对于住在都市的人来说是最顶级的酒店,但我可是智慧村出身的人。如果经常收到整箱国内——不,是世界顶级的日本酒,自然会喝到忘记这些酒的价值。
因为不管怎么寻找不为人知的名店,都找不到比自家人酿造的酒更美味的酒,所以我在大学时代就已经不会在意酒的品质了。
……可悲的是,因为酿酒的人不是我,所以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向人炫耀的事。
「对了,内幕老弟,你不是在之前的便利商店的强盗案立了大功吗?听说你在没人受伤且犯案未遂的情况下逮捕犯人。这对于被害者和加害者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呢。」
只有小孩子才会在这时候因为被称赞而感到高兴。
……如果是有点年纪的大人,应该会更在意从刚才就一——————————直默不吭声的课长才对。
「该怎么说呢……我真的对那件事感到很抱歉……」
「不不不,我一点都不在意喔。规定是为了让警察更有效率地完成工作而制定出来的东西。相反的,如果你因为那是地方警察该做的事而选择袖手旁观,导致便利商店里的人受伤,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美岛警视长面带微笑地说出这种话。一因为这些话而从醉意中清醒过来并感到畏惧,就是我已经成为大人的证据。
「就这层意义来说,这表示内幕老弟你已经成长到能够清楚理解警察这种生物的存在意义了。而且就算『不需要规定从旁辅助也能理解』。这是应该称赞的事才对。」
只不过,警视长还多加了这句话。
作为否定某些事之前的准备工作。
「……现实社会远比刑警连续剧还要严苛许多。规定不重要这样的藉口,就只有在拿出『实际成果』时才管用。以这次的便利商店强盗案为例,如果因为你觉得只要能顺利抓到犯人就无所谓而专断独行,结果不但没抓到犯人,还害得店长被犯人刺伤的话会怎么样呢?你觉得我们有办法袒护你吗?」
「……」
「答案是没办法。因为警察也是人,在关系到人命的极限状态下也会失败。虽然那是应该受到谴责的事,但同时也是不该被谴责的事。如果大家都因为害怕失败而不敢行动,就没有人能够维护这个国家的治安了……不过,组织袒护自己人是需要顾虑到体面的。如果是『员警依照规定采取适当行动,结果来不及救人』这种情况倒还无所谓,但如果是『员警无视规定擅自采取行动,结果导致民众死亡』这种情况,组织就没办法袒护自己人了。你『明白』其中的意义吗?」
「……明白。」
「很好。知道危险仍然行动与不知道危险就行动的严重程度完全不同。所以这次就不追究你的行为了。虽然这话已经是陈腔滥调,但你是值得期待的家伙。在与妖怪有关的事件中更是如此。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专程找机会对你提出忠告。」
竟然把我和妖怪扯在一起……这实在是太不吉利了。
不过,没办法把不满表现在脸上,正是大人的辛苦之处。
「不过下次就很难袒护你了。警察的力量是组织的力量。失去体面而无法行使组织力量的问题,远比你想像得还要麻烦。千万别忘记这件事情。」
数小时后,我才从这令人胃痛的酒会中被解放。
顺带一提,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的课长,一走出店门就不屑地对我说:
「看来你被不得了的家伙盯上了。」
「……这我当然知道。如果我有写图画日记,今天应该是在整张画上涂满黑色的一天吧。」
「我不认为那种等级的怪物会留意一名低阶刑警。小心点,说不定这也是菱神之女招来的灾厄之一。因为被权力结构认定为『有用』,并不一定会招致好的结果。」
12
隔天。来到本厅的我为了查看昨天没能看到的档案而走进资料室。这里塞满了铁架,铁架上的每一个厚厚的透明文件夹里都装着重大事件的纪录。其中也有许多尚未解决的事件,推理狂应该会滴着口水看着这些收藏品吧。
虽然绝大多数的资料都能透过电脑搜寻取得,但这些资料可能会被简略,或是像传言游戏那样,在转换成电子资料时出现微妙的改变。因此最好的做法是刚开始时先用电脑进行调查,然后再透过手写的报告书确认细节。而且并不是所有报告书都是我一个人写的。
五月的SNS杀人事件。
话虽如此,这事件刚开始时并不是这个名称。再说这个事件刚发生时,连「杀人事件」都算不上。
找不到动机的不自然的自杀。
在调查这个事件的过程中,我发现所有被害者都是某个大型网路社群服务的使用者这个共通点。一个月内出现五名「自杀者」的这个事件的所有被害者都被网路连接在一起,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让事件的范围变得非常广,各个地区都出现了被害者。
……如同各位想像的,警察之间的地盘纷争让事件变得非常麻烦。我真心认为,这个事件没有扩展到国外真是万幸。
死者从小学生到高中生都有。警方当时认定,这是因为被害者自己的发言而引来大量的负面留言,而陷入「被灌爆」状态的被害者才会一个接一个自杀的特殊自杀事件。这个事件也因此挂上「自杀的低年龄化」这个耸动的标题,成为备受瞩目的社会现象。
结果,追查事件疑点后,便找到了就读于知名私立大学的大学生集团,逮捕了四名嫌犯。这次则让事件变成未来的企业干部主导的凶恶连续杀人事件,在谈话性节目里引起风暴。
推理狂要我再次调查这个事件。
话虽如此,这个事件的可疑之处并不多。犯人把被害者伪装成跳楼自杀的手法已经被查明,而且也已经查出犯人利用别人的帐号与被害者取得联络的方法。
如果还有问题的话……
「动机……吗?」
不管怎么询问被逮捕的四名嫌犯,他们都只是不断地胡言乱语。虽然大家对于他们的行为做出各种不负责任的猜测。像是他们试图利用精神鉴定减刑,或是那些证词是菁英分子特有的诡异理论……但关于已经踏上成功人生的轨道的这些嫌犯为何杀害五人的理由,却没有人能够提供一个答案。
这个事件与「人面疮」的事件有关?
老实说我很怀疑。
可是,只要比对辉夜医美诊所与SNS杀人事件的资料,确实能发现奇怪的事情。
「……有好几个名字『重复出现』。」
有学生的名字同时出现在这两个事件中。
不过SNS杀人事件中,利用的网路服务使用者众多,所以「与事件有关之人」也相当多。就算其中有几个人同时也是辉夜医美诊所的患者,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SNS和「人面疮」。
当我在脑袋中思考两者之间的关系时,手机正好响起。
对方是推理狂。
『哇哈哈哈!你差不多该发现真相了吧,刑警先生。』
「这混帐……因为我被偷袭时,你人就在现场附近,我还有些担心你。看来是白操心了。」
『咦?难道……只要我假装遇袭并消失一段时间,就能抓住你的心了吗?』
假装遇袭根本没有意义吧。
就算她因为这种理由而真的跑去被人袭击,也只会让我感到困扰。
「……你隐藏了关于八河巴的情报对吧?如果事情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可是会正式地纠弹你喔。」
『这可是关系到个人隐私的情报,所以我希望你能取得她本人的同意……算了,等到见面再告诉你吧。刑警先生,我明明已经警告过你,结果你还是被打得半死不活。因为事情已经刻不容缓,所以我决定助你一臂之力。』
「SNS杀人事件与『人面疮』事件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虽然我有找到几个在这两个事件中都有出现名字的共通人物……」
『这我也会告诉你。不过,你可以试着比较这两个事件……你不觉得这两个事件,在构造上很相似吗?』
「……?」
『SNS杀人事件是利用留言把页面「被灌爆」的被害者伪装成自杀,而「人面疮」事件则是利用巨大肿瘤让目标在学校中被孤立……这样是不是就能看出双方的共通点了呢?』
「……排挤。」
『对吧。被组织或集团隔绝。虽然你认为SNS杀人事件的主谋是知名私立大学的菁英候补四人组,但他们的背后是不是可能还有「其他真凶」呢?』
「……」
在背地里操纵事件的人物,利用新的执行犯引发新事件,所以「人面疮」事件和SNS杀人事件才会有这样的共通点吗……?
「……如果这是真的,事情可就严重了。」
『事情已经很严重了吧。别告诉我你忘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总之,剩下的事情等到见面再说吧。真是的,如果不好好看着你,你这家伙就让人担心得不得了呢。』
13
傍晚。我在御茶水的冷清咖啡厅和推理狂会合。
「慢~死~了~」
「是是是……」
我走向推理狂所在的店内深处的桌子并就座。虽然这间店还是只有名字超长的料理,但这次我自己随便用手指点了几样东西。
「马上进入正题吧。已经解决的SNS杀人事件与目前正在台面下进行的『人面疮』事件到底有什么关系?」
「先从SNS杀人事件的真相开始说起吧。」
推理狂拿出附有笔记本般的皮革保护壳的智慧型手机,然后摆在桌子的中央。
「这个事件表面上是锁定页面『被灌爆』的SNS参加者,以伪装成自杀的手法杀害被害者。这个部分应该没问题吧?」
「等一下,你说表面上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找到了『被灌爆』的现象,是由其他集团人为操纵的迹象。也就是说,犯人并不是锁定页面『被灌爆』的人下手,而是先让被选为目标的人『被灌爆』再下手杀人。」
「……这么说来,他们还有其他目的是吗?」
「问题来了。SNS杀人事件的被害者有五位。他们的共通点是什么?」
「他们的年龄和居住地点都不一样喔。」
「他们是从小学生到高中生都有的未成年学生。」
推理狂边用智慧型手机叫出几项资料边说:
「……知名私立大学的四人组是执行犯,而且还有几名负责制造『被灌爆』假象的人,以及统筹所有行动的领导者。问题来了,这是基于常人无法理解的异常动机的杀人事件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会不会连犯人们都『无法理解同组织成员的异常动机』呢?」
许多连续杀人犯之所以是单独犯案,就是因为找不到有着同样异常动机的人。
虽然杀人犯也分成许多种类,但就算是分在同一种类的人,也不见得会感情融洽地合作进行异常杀人。
这么说来——
「犯案集团并不是因为个人的思想而展开行动,而是为了集团能够共享的利益吗……?例如金钱之类的……」
钱是最为简单易懂的共通利益。与连续杀人犯不同,抢劫银行比较容易出现多人合作犯案的情况。
只不过——
「……被害者全都是未成年人。我不认为他们有太多的钱,而且也完全没有办理保险。杀死这五人能得到的共通利益到底是什么?」
「确实如此。我也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很久,不管怎么调查被害者都找不到答案。」
艳美操纵智慧型手机显示下一笔资料。
「所以不妨这样想吧。犯人的利益,其实是掌握在『被害者之外的人』手上。」
「……啊?」
「看这个。这样你马上就会明白了。」
艳美指向桌子中央的智慧型手机,于是我把视线移了过去。
因为荧幕很小,所以比较小的字看不太清楚,但我立刻就看到字体较大的标题。
儿童董事会计划。
「………………………………………………………………………………………………………………………………………………………………………………………………………………………………………………………………………………………………………………………………」
在详读内容的过程中,我感到自己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
「儿童董事会计划。简单来说,就是以大企业的干部或股东的孩子为目标的绑架计划。这种『拥有力量』的大人不会因为外在的压力而乖乖听话……但是他们的孩子呢?某个熟悉网路的人掌握着SNS内部的『众人意志』。只要『他们』对特定目标进行攻击,目标的页面就肯定会『被灌爆』。藉由准备能『对孩子造成危害的环境』来间接操控『大人所属的企业』。这就是儿童董事会计划。」
「……只要在发现问题时,让孩子远离SNS不就没事了吗?」
「这种网路社群服务已经是学校生活的一部分了喔,刑警先生。情报是和水与氧气一样重要的生活必需品。如果不参加SNS就会被同学孤立。如果没有回覆就会被排挤。而且就算是拥有强大权力的父母,在学校这种封闭环境中也没办法发挥他们的权力。知道自己心爱的孩子在大人无法插手的『圣域』中被排挤后,你觉得父母还剩下多少选择呢?」
原来如此。
这是藉由掌握作为学校生活的另一面的网路社群服务,自由选择要孤立的目标的事件。而利用「人面疮」这样的身体特征,也能够改变目标在学校中的地位。只要这么一想,就能发现这两个事件在最根本的部分其实很像。
「……没办法用伪计妨害业务罪(注:以不实言论欺骗他人,造成他人的业务受到妨碍的犯罪)来阻止这种犯罪手法吗?」
「谁知道。虽然针对明确的校内暴力和虐待的首谋者的罚则越来越重,但也不见得能够阻止学生们『限定』自己好友集团的范围的行为。毕竟就连父母和老师都会说出『慎选朋友』这种话了。更何况,如果学生没有直接做出『限定好友集团的范围』的行为,只是在背地里说受害者的坏话,法律的约束力应该也很难发挥作用。」
「不过,这可不是直接害死被害者的系统。反而是一种尽量避免引起骚动,让事情在台面下缓缓进行的系统。」
「所以SNS杀人计划才无法顺利进行啊。虽然可能有几位被害者与企业董事之类的大人物有关,但其中可能有人为了不拖累父母而选择对抗犯人。结果他们当然被排挤了,不管是在SNS,上,还是在现实里的学校……在拚命抵抗的过程中,说不定有人发现了事件的『真相』。因此犯案集团才会需要迅速排除掉这些聪明的孩子。」
「……于是才会伪装成自杀案件吗?因为自杀的低年龄化现象会引人瞩目,所以才用页面『被灌爆』这种『大人无法理解』的冒牌动机作为掩护。这样一来,就算被害者们生前曾经试图向大人说出重要的事情,大人们也会认为被害者们是被孩子特有的想法逼入绝境。」
「这份资料……」
推理狂轻轻戳弄智慧型手机的边缘。
「是我参考离开原本的SNS转往其他网站的被害者的发言,然后验证过细节内容后的资料。看来被排挤的孩子们,似乎曾经联手追查可疑的情报动向呢。」
「知名私立大学的四人组似乎只是底层人员。他们有查到计划的主谋是谁吗?」
「没有。因为在他们查到之前,所有人就已经死于SNS杀人事件了。」
推理狂叹了口气。
「……不过,我想『人面疮』事件的共通利益应该也是同样的东西。你最好重新调查一下犯下便利商店抢劫案的女孩的家庭关系。因为她的家人里,应该有企业董事或是大股东……总之就是能够掌控大企业营运方向的人。」
虽然看不出犯案组织的规模也是一个问题,但是在他们试图同时攻击多个巨大企业,透过缓缓操纵国家的经济活动从中获利时,就已经能让人感到不小的规模了。
就算有某个「大型犯罪组织」在背地里行动也不奇怪。
「真是个难题……」
「对啊。」
「难怪只对尸体感兴趣的你会追查『人面疮』事件。因为如果这个事件是SNS杀人事件的延续,就表示那个杀人事件还没结束。」
「嘿嘿,真是不好意思。」
「你脸红什么啊?还有,这和那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
「哪件事?」
「就是八河巴追查这个事件的理由。她亲眼目击了我被盖布袋的现场,所以应该非常明白其中的风险才对。还有,这和她讨厌刑警,一直在意着『那家伙』的事之间有什么关系?」
「嗯……」
推理狂稍微沉吟了一下才说:
「……其实我不太想说出不确定的情报。因为这情报是建立在相信巴的前提上,没有经过任何验证,所以你也不要完全相信喔。」
「……?」
「听说巴住的公寓的邻居被『人面疮』缠上了。那个人叫作妻田澪。虽然和我一样都是国中生,但因为学校不同,所以我不认识。」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说不定握有接近事件核心的某种情报。毕竟我们没有太多机会遇到事件的「当事人」,顶多就只有便利商店抢劫案的那位高中女生。
可是——
「没办法向她打听情报喔。听说她失踪了,而且没人知道她在哪里。」
「……也就是下落不明的意思?」
不但被卷入与SNS杀人事件有关的集团的犯罪行为,还下落不明……看来事情相当严重。
「关于这一点其实还挺微妙的。说不定她只是离家出走,或是一直躲在公寓里不出门而已。再说……」
推理狂竖起食指说:
「她失踪的时间点很奇怪。」
「时间点?」
「妻田澪是在今年的四月左右长出『人面疮』。在时间点上,显然异于最近才流行的『人面疮』。不但如此,那时甚至连SNS杀人事件都还没浮上台面。」
这是怎么回事?
虽说「人面疮」本身相当罕见,但也只是一种妖怪。妻田澪身上的「人面疮」也有可能是自然出现的东西,而与这次的事件无关。
还是说——
「……四月正好是刚换班的时期不是吗?妻田澪在这个过程中失败,然后躲在家里或是离家出走。而担心她的邻居——巴后来听说了『人面疮』的事,才会误以为妻田澪也长出『人面疮』……事情也有可能只是这样。」
「但这里并不是智慧村,而是日本的首都。我不认为讨厌近代都市的妖怪会自然出现在这种地方。」
「我们没见过妻田澪本人,所以无从判断她身上是不是真的有『人面疮』。说不定巴有看到妻田澪用衣服遮住皮肤的模样。不过,她这么做也可能是因为想遮住与『人面疮』无关的擦伤,不是吗?」
「……」
被她这么一说,我也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
毕竟情报实在是太少了。
「那就去确认看看吧。先去收集足以让我们做出判断的情报。」
「……?」
「如果妻田澪失踪一事真的有向警方报案,而且妻田澪躲在自己家里的话,我就可以用报假案或伪造文书这样的罪嫌强行展开调查……虽然这种手段强硬了点,但应该能作为从她家人口中打听情报的藉口。」
「……你要这样刁难人家是无所谓,但如果事迹败露的话,不就麻烦大了吗?」
「减薪应该是跑不掉的吧。」
我非常肯定地回答。
然后继续说:
「但是,妻田澪搞不好真的被卷入与SNS杀人事件有关的这个事件。如果能确认她与这个事件无关也是一项收获。总之,我们现在应该主动出击才对。」
14
然后我的计策完全失败了。
我一个人前往妻田澪居住的公寓。尽管登门拜访的时间是晚上,妻田澪的父母还是让我进门,并让我进到他们女儿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面就和妻田澪在四月消失的情报所说的一样。虽然打扫得很干净,却完全没有生活的气息。
「……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其实我们不太担心她。」
妻田澪的父亲露出有些寂寞的微笑这么说。
「因为她从以前就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孩子。我想她一定会利用我不知道的方法,过着全新的生活。」
「……我可以看看她的笔记本之类的东西吗?」
「当然可以。不过,他们叫什么来着?生活安全……总之,我想专门处理青少年问题的单位的人也已经调查过了……」
「应该吧。」
之后必须拜托东条先生把那些资料借给我才行。我一边在心里记下这件事情,一边环视妻田澪的房间。
书桌、床铺加上书架的典型学生房间……不过,房里的娱乐设备并不多。而且根本找不到电子机器类的东西。不要说电视,就连音响都没有。
我提出这个问题后,妻田澪的父亲就搔着脑袋说:
「那个……虽然我也不是很懂,但她现在是用那种笔记本般大的……什么东西来着?就是用手指在荧幕上移来移去……」
「平板电脑?」
「就是那个。她说只要有那东西,就能看电影和漫画了。」
「顺便问一下,你知道那台平板电脑在哪里吗?」
「……好像被小澪带走了……」
可惜。
这就是房里可以看到课本和参考书,却找不到书包的原因吗?
可是,既然她对平板电脑如此依赖,那个人情报和交友关系的相关资料应该也都在里面吧。
如果妻田澪是利用云端服务管理资料,那只要联络网路电信业者,说不定就能拿到她的资料……不过,像她这样的年轻人对于个人情报的问题比我们大人还要敏感。如果她关闭云端储存的功能,就不可能查到她的平板电脑上的资料。
我决定老实地调查房里的东西。
我找到贴着大量小型大头贴的笔记本,但我实在不认为这东西和她的行踪有关……虽然我还是比对了所有人的长相,不过生活安全部的人应该也做过这件事了吧。而且这些人应该是她学校里的朋友。
大头贴的数量非常多,和她一起拍照的人有男有女。从人数来看,我实在不认为里面只有一个班级的人。不晓得是她与其他班级的人也有交情,还是在社团或委员会里认识了这些人。
光是看到这些大头贴,我很难想像她会像推理狂说的那样:「在四月换班的过程中失败后便从此消失」。她感觉像是那种不管被丢进哪个班级,都能靠自己成为班上风云人物的人。
「对了。虽然回想这种事情可能会让您有些难受,但是妻田澪在失踪之前,有做出什么奇怪的行为吗?」
「什么意思?」
「比如说,突然变得常穿丝袜或紧身裤,或是故意遮住自己皮肤的行为。」
「……经你这么一说……」
妻田澪的父亲小声地喃喃自语。
虽然便利商店抢劫案的女孩是在大腿上,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认定所有人的「人面疮」都长在大腿上……
「我记得她穿上制服的裙子后,还会在底下穿着运动裤。虽然我告诉她这样穿不好看,她却说那是班上的流行。」
……看来之后有必要向妻田澪就读的学校做确认。
「顺便问一下,您有看过她裤子底下的情况吗?」
「怎么可能,那可是裙子底下耶。她已经不是会和我一起洗澡的年纪的孩子了。我想我妻子应该也没看过。」
结果我只知道失踪之前的妻田澪似乎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双腿。只要知道她的腿上有没有「人面疮」,就能让这件事的意义变得完全不一样……
「咦?等一下……」
「怎么了吗?」
「虽然我没有看过小澪的脚,但说不定有人看过失踪前的小澪的脚喔。」
「那个人是谁?」
看过妻田澪裙子底下的大腿,难道对方是她的男朋友?
虽然我如此猜测,不过猜错了。
「在小澪失踪之前,学校在四月应该有做过身体检查。说不定保健老师有看过……」
我用手机联络妻田澪就读的学校。
虽然这个时间已经有许多教职员离开学校,但当我说明自己在调查失踪案件并经过多次转达后,就联络上我要找的保健老师了。
对方用中年女性的声音这么回答:
『没……没错,妻田澪的右大腿上,确实有一个人脸般的巨大肿瘤……』
15
「真的是『人面疮』。」
我一离开公寓就立刻与推理狂会合。
「四月。早在发生SNS杀人事件的五月之前,妻田澪身上就已经出现『人面疮』了。」
「……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先确认一下,那个保健老师有可能说谎吗?」
「这我不确定。不过,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什么意思?」
「妻田澪的笔记本上贴满了小型大头贴,这表示她的交友范围相当广泛,也就是所谓的风云人物。尽管如此,她却在刚换班的四月失踪。为什么?她应该不会对学校生活感到不满才对。」
「因为失踪不是出自她本人的意愿吗?」
「或是因为四月的身体检查。因为在那时被人发现身上的『人面疮』,所以妻田澪在学校里的地位彻底改变了。」
艳美微微皱眉。
「……不过,她不是在裙子底下穿上运动裤,彻底隐瞒这件事了吗?我不觉得她会因为这么好应付的事情就被人发现秘密。只要假借某种理由让自己晚点接受检查……不就能在放学后或其他时间悄悄完成检查了?」
「但是至少保健老师知道『人面疮』的事。」
我故作冷静地说:
「不过,人都是有缺点的。说不定她一个不小心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这真是糟透了……」
正因为同样处于心思纤细的年纪,才能对那种情况的凄惨感同身受吗?推理狂低声说:
「我不确定妻田澪身上的『人面疮』与这次事件中的『人面疮』是不是同一种。不过,这件事果然还是能说明某种程度的事情。」
「比如说?」
「测试案例。犯人试图藉由让目标身上出现『人面疮』的方式,建立能让任何人都在学校里被排挤的环境。严格来说,这是为了操纵身为企业董事或大股东的被害者父母……万一失败的话就必须与拥有强大权力的大人敌对。如果真是这样,那在计划正式开始之前当然需要做个测试,看看班上的风云人物会不会『真的受到排挤』……」
「虽然SNS杀人事件是在五月才浮上台面,但这个计划应该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出现问题而无法成功操纵大人了……也就是说,犯案集团早在SNS计划即将失败时,就已经着手准备下一个计划了。」
「然后在证明『人面疮』能够成功地让风云人物受到排挤后,就开始进行各种准备……最后演变成这次的事件。」
「等等……」
推理狂用手撑着下巴说:
「……也就是说,利用妻田澪进行测试时,『人面疮』的『灵封』还没有正式完成。犯案集团应该是在多次测试后才终于找到正确的作法。说不定,妻田澪身边还存在着黑幕进行测试时留下的线索。」
「妻田澪本人说不定也发现了什么。」
不管怎么样,找到身处在不同于其他被害者的环境下的妻田澪,似乎会有不小的收获。就算毫无收获,也有必要尽快确保她的安全。我的个性可没有乐观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出「这只是离家出走,她总有一天会回家」这种话。
「我要回警视厅一趟。因为我想看看生活安全部汇整的妻田澪的相关资料。推理狂你呢?」
「人家也想去警视厅耶。」
「社会科校外教学的报名已经截止了喔。」
「那我就去追查妻田澪的行踪吧。虽然我不知道能查到什么地步……」
「随你高兴吧。」
「……还有,别忘了你昨天才受到袭击喔。刑警先生,你现在的立场应该相当危险吧?」
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了脚步声。
我和推理狂回头一看,就看到八河巴站在后面。虽然她穿着品味不错的运动服和打底裤,但我不清楚那是学校指定的服装还是青少年品牌的衣服。对了,她好像是妻田澪的邻居。她之所以在这个时间外出,是为了避免在深夜里慢跑才改成这个时间吗?
还是说,她也在追查妻田澪的下落呢?
推理狂刻意装出温和的声音叫她:
「巴。」
「我不会停手的。」
巴打断推理狂的话如此说道:
「我绝对不会停止追查……刑警先生,你也不要变得像那家伙一样。」
不屑地说完这句话后,她就直接消失在电子自动锁大门的另一侧了。
这么说来——
结果我还是没能问出八河巴口中的「那家伙」到底是谁。
16
幸好没有连续两天都被盖布袋。
由于警视厅也是公家机关的一个部门,所以当然有规定的上班时间。话虽如此,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警视厅在加班上几乎没有时间限制。一旦发生重大案件——也就是连续杀人事件之类的案件时,连续加班七十小时是常有的事,在地板上铺毯子假寐也是家常便饭。
然而,深夜里的警视厅,基本上不会有太多人。
整栋建筑物都已经熄灯,屋内充斥着有如熄灯时间的医院般的诡异气氛。
生活安全部的东条先生在这样的气氛中说:
「幸好我还没回家。」
「不好意思。」
「你需要的是妻田澪的搜寻情况对吧?那不是什么太大的事件,只是普通的离家出走。虽然我们已经到妻田家里调查过,却没有得到什么重要的情报。」
「妻田澪以前的交友关系似乎相当广泛,她有可能辗转借住在朋友家里吗?」
「不太可能。失踪前的妻田澪似乎相当落魄。应该说,我们认为她是因为在学校里的地位一落千丈才会离家出走。我不认为她会求助于学校里的熟人。」
「……我看过她的笔记本,上面不是有很多大头贴吗?那些人真的全都成为她的敌人吗?」
「人总是会想看看风云人物变成落水狗的模样嘛。朋友很多,并不代表她与这些朋友之间的交情深厚啊。」
「……」
如果真是这样,那妻田澪到底跑去哪里了?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四个月。我不认为学生存下的零用钱能够租得起公寓。而且在没有保证人的情况下,根本没办法签订租约。
难道她是住在网咖之类的地方吗?还是隐瞒自己高中生的身分在打工?
虽然我能想到各种可能性,却总觉得都缺乏现实感。对方可是女高中生,还是个需要监护人保护的孩子。如果这样的女孩为了独自生活而不断做出勉强自己的事,肯定会被制服警察注意到才对……
「我听说妻田澪是带着平板电脑失踪。有办法用GPS功能找到她吗?」
「那种会轻易暴露行踪的功能早就被关掉了。而且她根本没有连上网路。虽然我们有和各地的警察交换情报,但并没有得到太大的成果。对了,我已经把妻田澪的相关资料传到你的电脑上了。如果想要更正确的资料就去资料室看吧。编号是……」
记下编号后,我再次向东条先生低头道谢。
「不好意思,占用了你的时间。」
「没关系啦。现在还能勉强赶上最后一班电车。还有其他事情吗?如果之后又把我叫回来的话,我就要你代付计程车费了喔。」
说完该说的话后,东条先生便赶紧离开昏暗的大厅。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我面对自己的电脑。
不管是多么微不足道的情报都好。
真希望能找到关于妻田澪下落的线索……
「……」
我花了一段时间卷动画面,却只看到一堆毫无特殊之处的资料。虽然其中也有我不晓得的妻田澪个人情报,但都是只要花时间就能查到的事情。
可是——
「……咦?」
当我把画面卷动到某个地方时,文字全都变成乱码了。就连附在文件里的图片档也变得模糊不清,完全看不出图片上是什么东西。
难道是档案在资料传送的过程中损坏了吗?
我看向走廊,但东条先生八成已经走出本厅大楼了。何况他说过最后一班电车快开了,我实在不好意思现在打电话叫他回来。
幸好我有事先问到档案的编号。
「去看看资料室里的纸本档案吧……」
我先来到走廊,把零钱投进卖咸面包的自动贩卖机。因为资料室里禁止吃东西,我就先用可乐饼面包填饱肚子才前往资料室。
深夜的警视厅原本就已经非常冷清,而这间资料室里更是只有我一个人。我走在和图书馆一样摆满铁架的房间里,从架上拿出要找的透明文件夹,然后拿着厚重的文件夹走到用来阅览资料的桌子旁坐下。
我利用台灯的狭窄灯光,阅读透明文件夹里的文件。
这是关于失踪的妻田澪的搜寻情况的情报。内容包含失踪日期、妻田澪在事件前后的言行、交友关系、目击情报、身上财物的推测金额……虽然上面写着各种情报,却没有一项百分之百确定的情报。
妻田澪在失踪后的这四个月内是如何生活的呢?
而她现在人又在哪里?
「……非事件失踪者的搜查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吧……」
我忍不住低语。
光是有人失踪,警方并不会当成重大事件来处理。反而会认为失踪者是因为私人因素而自愿离家出走。光是有把情报转达给全国各地的制服警察请他们帮忙找人,就应该要谢天谢地了。
「嗯?」
自己刚才脑袋里的想法,让我感到不太对劲。
我试着稍微拿起自己正在翻阅的厚重文件夹。拿起来的感觉很沉重。不管怎么看,这份报告书的厚度都足以匹敌辞典。
不过,这是为什么?
这明明就是随处可见的离家少女事件,为什么只有妻田澪的这起事件用到这么厚的透明文件夹呢?
这让我觉得很奇怪。
但我并没有足以想到答案的时间。
啪滋————!
因为从背后绕过来的手,将断掉的电线按在我胸口的正中央。
「呃……啊……!」
喀咚!我听见这样的一声巨响。那是我从椅子摔落到地面的声音。某人像是要跨坐在我身上般,俯视着横躺在地上的我。
这家伙玩真的吗……?竟然想在警视厅里杀人……!
「你不必担心。『警察在警局里自杀』的案件其实并不算少。不过,只有开枪自杀的案件会受到关注。」
声音的主人似乎在笑。
「还有,我先跟你说一声,我并不认为刚才的电击就能杀死你。试图在自己家里以外,也就是『户外』地方自杀的人,为了避免自杀失败,通常都会准备好几种自杀的工具……而且试图阻止自杀的善良一般市民,有时候也会受到池鱼之殃喔。」
听到这个声音,我……终于搞懂……情况了。
我电脑中的……妻田澪的报告……并不是因为意外而……损毁,那是这家伙为了把我……引诱到无人的……资料室而……设下的圈套!
「东……东条……!」
我手脚的力量正慢慢恢复,但这家伙不可能给我这几分钟的时间。就连我这样倒在地上的时候,东条也正从西装里拿出某样东西。那是收在塑胶刀鞘里的水果刀。为了避免沾上衣服的纤维,他还细心地把水果刀包在塑胶袋里。
「在伪造自杀事件时,必须避免在目标手上留下抵抗的痕迹才行呢。不过别担心,我会让法医验尸时,误以为你是在用电线自杀失败后才拿刀刺进喉咙。」
这家伙竟然说得这么开心……!
既然会在这时候来杀我,就表示东条肯定与SNS杀人事件和「人面疮」事件有关。现在想起来,负责调查我被「少年集团」袭击的事件、医美诊所,还有妻田澪行踪的人全都是东条。不管是要封锁与事件有关的情报,还是扰乱警方的调查,他的职位都是最合适的。
因为SNS杀人事件的规模变得过于庞大,我们刑事部搜查一课才会行动。说不定犯案集团有刻意调整这次的「人面疮」事件的规模,让东条所属的生活安全部能够主导搜查行动。
尽管如此,我这次依然采取了行动。
而为SNS杀人事件划上休止符的人就是我。
因为这样——
「……东条……你……!」
「虽然你一直东条东条的叫,但那人到底『是谁』啊?」
我得到了莫名其妙的回答。
试图杀掉我的人确实是那个东条没错。
「如果你以为我是生活安全部的东条雅,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因为我们的名字正好一样,所以我轻易就取代了他。真正的刑警先生已经在山里长眠啦。」
……这……个……混帐……
「如果你以为我是主导SNS杀人事件和『人面疮』事件的犯罪集团的手下,那你还是错了。别把我和那种连一个『灵封』都组合不成的烂组织相提并论。你以为我会变成那种自以为是知识分子的内线交易犯罪集团的手下吗……不过,我对那些家伙偶然造成的『臭虫(Bug)』很感兴趣就是了。」
东条一边从塑胶刀鞘中拔出水果刀,一边笑着说:
「妻田澪将会落在我手上,这是为了用更棒的方法彻底利用她。所以你还是放弃吧,很快就不会感到痛了。」
话虽如此——
为了让我握住刀柄,这家伙一定会蹲下。如果他是不遵守服务规章的不良警察,或者根本不是警察,那反击的机会肯定会来到我手边。
虽然手脚已经稍微可以行动,但我还没办法改换成能够支撑全身体重的姿势。
我好不容易才把手伸向在我面前蹲下的东条的腰带附近。
有了。就在右侧口袋附近。
喂,东条,真正的刑警可不会像连续剧里那样,总是带着手枪喔。
如果知道这件事,你就不必受到这样的反击了!
下一秒。
插图
砰砰砰!沉闷的枪声接连响起。
「……呜!」
因为我解除了枪套里的手枪的保险装置并扣下扳机。虽然往旁边飞的子弹没有伤到东条,但他似乎真的被吓到了。正准备捏造证据的东条迅速远离我身边。
「……呃……呜……!」
我没办法起身,只能躺在地上呻吟。
虽然脸上满是汗水,但我可没有擦汗的时间。
「喂喂喂,你是笨蛋吗?至少也带一样的点三八口径手枪嘛。」
确认手枪还插在枪套里后,东条的脸上再次浮现怒色。
他毫不犹豫地举起水果刀。
「内幕!」
「要杀就杀吧。不过枪声已经传到外面了。你觉得负责警戒的制服警察赶来这里需要几秒钟?三十秒吗?」
我躺在地上嘲笑他。
「要杀我很简单,但你有办法处理掉尸体吗?没办法的话,就准备和我一起完蛋吧。」
「啧!」
东条很快就做出判断。
他重新关上枪套里的手枪的保险装置,然后像是要踹破资料室的门一样冲向外面。可是,虽说是深夜,这里可是东京治安机关的总本山,哪有这么容易就能逃掉。
没多久后,一群制服警察便冲进资料室。
「……喂,你们怎么花了三分钟才赶到啊?」
「发……发生什么事了吗?」
制服警察们来回看向有着明显打斗痕迹的资料室角落和有着几道弹痕的墙壁,开口询问。
想要突然恢复到原本的状态,似乎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负担。我一边拚命压抑不断涌上的呕吐感,一边对制服警察们这么说:
「是杀人未遂的现行犯。麻烦通缉自称是东条雅的人……」
17
来整理一下情况吧。
从SNS杀人到这次的「人面疮」的一连串事件都有幕后主使者。当我为了找出幕后主使者而寻找妻田澪的消息时,受到了生活安全部的刑警——东条雅的袭击。
但他似乎不是「人面疮」事件的幕后组织里的人。
他说妻田澪事件不是利用妖怪力量的「灵封」造成的结果,而是调整失误所产生的臭虫。虽然不清楚详细情况,东条雅似乎认为化为臭虫的妻田澪有某种价值,似乎想从「人面疮」事件的幕后组织手中夺走妻田澪。
好啦。
「……来想想为什么只有被袭击的我待在侦讯室里,东条那混帐却还在外面自由乱跑吧。」
虽然我故作冷静地自言自语,话里已经毫无逻辑可言。
正当我因为怒火而准备踹向被锁在地板上的桌子时,侦讯室的门打开了。走进室内的人是马头严,我们搜查一课的课长大人。
「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不,差点被干掉的人是我才对。」
「竟然在东京治安机关的总本山——警视厅里开枪,而且还是非制式的点四五口径手枪……枪似乎还没找到,你把枪藏到哪里去了?」
「虽然开枪的人是我,但枪的主人直接带着枪逃掉了。」
……不过,东条那家伙到底是怎么从这栋警戒森严的本厅大楼逃掉的?
课长叹了口气,本来就已经满是皱纹的脸上又多了更多皱纹。
「东条雅搜查官早在两小时前就应该离开这里回家了。他现在并不在这栋大楼里,而且在听到枪声后就已经立刻封锁所有出入口了。你会如何判断这个情况?」
「我听到那家伙说真正的东条雅已经被埋在山里了。这个情况又该如何判断呢?」
「内幕。」
课长像是要转换话题般,叫了我的名字。
「……你也想想在电车停驶的这个时间,因为部下干的好事被叫回职场的我的心情吧。如果你继续胡说八道,我就扭断你的脖子。让我们推心置腹地谈谈。我从以前就不喜欢你开的玩笑。我已经说实话了喔,接下来该换你说实话了。」
「你以为我偷偷地把点四五手枪带进这栋戒备森严的本厅大楼还开枪乱射,就是为了在资料室墙上打洞吗?目的是什么?有什么好处?你真的相信那种事情吗,课长!」
「我想问的不是这种事。不管嫌犯的言行举止有多么不合理,只要遗留在现场的证据说他是犯人,那他就是犯人,这就是警察目前的办案原则。所以,内幕,想要消除你的嫌疑是件相当困难的事。一课的人被关进拘留所可是很凄惨的喔,不会因为你原本是刑警就给你单人房。」
「我在资料室里被东条……自称是东条雅的某人用电线电击,他为了把那伪装成自杀事件而准备用水果刀刺杀我。我为了脱离险境才利用东条枪套里的手枪开枪吓阻他,然后东条就带着枪逃离了。不管别人怎么说,这都是事实!」
「内幕……」
「那家伙把妻田澪称作是臭虫,还认为她有着特殊的价值!虽然『人面疮』事件的幕后组织另有计划,但东条雅说他从那组织手中夺走了妻田澪!我可没有在这种地方打混的时间。如果要把我关起来,至少也派其他人去寻找妻田澪吧!」
「……内幕。」
课长把手放在额头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小声说:
「我也很少会有这种感觉,就是跑在看不见的轨道上的那种感觉。自己正被某个不知名的人操控……我也有这点程度的自觉。」
「……咦?」
「不过,每当我有这种感觉时,试图勉强采取脱离轨道的行动的家伙都不会有好下场。因为不自然的人事命令被贬职、丧失神智,甚至连突然失踪和自杀的人都有……『我们』现在身处的地方不是侦讯室,而是『刻意让人白白浪费时间的轨道』上。一个不小心就不会有好下场。先搞清楚这一点吧。」
「课长!你以为我是会为了保全自己而放弃案件的人吗……!」
正当我忍不住要大声争辩时,课长反过来伸手越过桌子,揪住我的领口。
然后直接以惊人的力量将我拉过去。
课长在我耳边用不会被录音的音量,小声但清楚地这么说:
「……我总是没能找出真相,只能目送着像你这样找到真相的人离开……」
「什么……」
「所以只要看到像你这样的人,我就想要这么说:不管你要做何选择,记得先考虑清楚风险再做决定。」
然后课长稍微停顿一下才说:
「尽管如此,你的人生毕竟是属于你的。你自己决定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行动吧。」
课长揪住我领口的手突然松开。
咚的一声。
我再次跌坐在椅子上。
侦讯室里稍微沉默了一阵子。
我缓缓地把双手手掌摆到桌上。
然后直接一口气站了起来。
「……我从一开始就已经讲过自己想要怎么做了。」
世上还是有无法解决的情况。例如数百名村民都是犯人,还带着一大堆猎枪,而且自己还被困在孤立无援的小岛上的情况。但这次的事件还没演变到那种地步。说不定我有办法在演变成那种情况之前解决事件。
我正面注视平常怕得不得了的课长的双眼。
现在的我能够注视着这双眼睛。
「关于操控『人面疮』的组织与自称东条雅的某人的目的,还有许多无法理解的地方。不过,他们很有可能伤害失踪的妻田澪……我必须想办法比他们早一步找到妻田澪并保护她。我不会让她变成我不感兴趣的死人。请让我放手去做吧。」
「你不打算改变主意吗?」
「我没有理由改变主意。」
「那好吧。」
课长也缓缓起身。
「就算派其他刑警接手案件也肯定会受到妨碍,我来想办法让你离开这里。」
「……什么办法?」
「你以为自己有那个闲情逸致在意这种事情吗?从现在开始,你在逮捕东条雅洗清嫌疑之前,都会被当成在东京警察机关总本山里开枪的凶恶犯人……内幕,你还记得美岛警视长吗?」
「就是邀请我们参加那场让人胃痛的酒会的人吗?」
「没错。他是与我们这种普通科刑警无缘的怪物。他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也就是说,他对敌人和同伴都不会手下留情。他是会在这种情况下采取『合适的应对方式』,甚至可能下达射杀指令的人。你明白我想说的话吗?如果不想被同僚射杀,就拚命逃出东京吧。」
18
课长不晓得使用了什么样的人脉和权力,从中牵线帮我逃出侦讯室。直接前往地下停车场后,就看到平常站在本厅大门警戒的巡警正在等我们。
「中田先生?」
「这边这边。你就骑这辆速可达吧,这是钥匙。」
……可是,这不是中田先生的东西吗?我很快就要变成「在警视厅里开枪,还在侦讯过程中逃跑的凶恶犯人」,如果我骑走中田先生的速可达,应该会给他添麻烦吧……
查觉到我的顾虑,课长面不改色地说:
「我当然会把这辆速可达当成是被偷的。反正只是增加你的罪状而已,所以你也不用在意。」
「……原来如此。」
我在文件上已经变得越来越邪恶了啊。
我感慨万千地戴上借来的安全帽后,中田先生又赶紧接着说:
「还有,这是我的手机,你尽管拿去用吧。别忘了把自己的手机关机。你的枪、警棍和手铐在这里,我帮你从保管库拿来了。」
喂喂喂!从现在开始,我会暂时被当成在警视厅里开枪,还从侦讯室逃走的凶恶犯人吧。带着这些东西,难道不会被SAT(注:Special Assault Team。特殊急袭部队)射杀吗!
而且和我想的一样,就连课长都露出「我没叫你做到这种程度」的表情!
「内幕,全东京应该很快就会布满临检站了。无论如何都要遵守交通规则。记得避开大路,过桥时更是要小心。因为所有道路都会通往桥梁,所以很容易遇上临检。」
「我……我知道了。」
「内幕先生,万事拜托了。虽然我们没办法离开『轨道』……但请你务必证明属于我们警察的正义真的存在。那应该是已经失踪的妻田澪最需要的东西才对。」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我只回了这句话,便转动速可达的油门冲出地下停车场。
日期已经改变了。现在是电车停驶后的深夜。虽然东京以前曾被称为不夜城,但充满政府机关的樱田门一带是光亮较少,黑暗较多的地区。
没办法继续借助警察机关的力量了。
为了找出东条雅和他在寻找的妻田澪的下落,我需要不一样的力量。
「……这就和宣告失败没有两样啊……」
我先在公园的入口附近停下速可达,然后用拇指操纵向中田先生借来的手机。电话当然是打给双马尾的推理狂——菱神艳美。
我都还没有说明,她开口就立刻问道:
『既然你换了号码,就表示现在是紧急情况吗?』
「正是如此。我很快就会被全国通缉了,但我要做的事并没有改变。我要追查妻田澪的情报并找到她。我需要你的帮忙。」
『是吗……帮你是可以,但是你欠我一份人情喔,而且是一份大人情。至少也要帮穿泳装的我做油压按摩,你先做好心理准备吧。』
「你又对警察说这种不三不四的话……!」
『你在说什么啊?这是为了美容和健康耶,根本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话。』
可恶。
我好像可以看见推理狂正在奸笑……
『顺便问一下,你现在人在哪里?』
「樱田门。」
『那你可以随意使用我在九段下的据点。工具和资金里面都有。』
「钥匙呢?」
『我是用数字锁。今天是星期二……把圆周率的一百位数内符合七的倍数的位数的数字全部输入进去吧。三次输入失败,就没办法再输入了喔。』
「超麻烦的……!」
『不麻烦就不算是锁了吧。话说回来,刑警先生,你要随意使用我的工具是无所谓,但你对要调查的地方有头绪了吗?』
「我刚才差点就在警视厅里被杀掉了。我想从那家伙的身边开始调查。」
『是吗……我也得到了一些情报,那边也顺便去调查一下吧。』
「怎么回事?」
『巴失踪了。』
推理狂的语气听起来不太耐烦。
应该说,连我也觉得有点烦了!
『巴的母亲有打电话给我。她似乎是看着通讯录打电话给每一个同学。虽然巴的母亲认为她可能是离家出走,但不管怎么想,她应该都是去找妻田澪了吧。』
「就算是这样,她以前不都是在遵守家里门禁规定的情况下找人吗?为什么现在才突然打破规定?」
『她很可能比我们更早得到妻田澪的相关情报。所以调查妻田澪和巴的房间,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八河巴这名少女的脸,然后又想起一件事情。
「……对了,巴说过的『那家伙』到底是谁?」
『啊,我忘记说明了。』
推理狂稍微停顿了一下后才说:
『……巴的双亲都再婚了。她和现在的父亲并没有血缘关系。』
「……」
难道这位新父亲就是「那家伙」吗?
虽然我这么想,但我似乎猜错了。
『巴真正的父亲好像是名刑警。因为他没有尽到养育孩子和关心家人的责任,只专注在工作上,结果才会让家庭完全分崩离析。所以巴才会叫他「那家伙」……不过,因为巴在妻田澪失踪时第一个求助的人就是他,所以我觉得巴心里应该还是信赖着他。』
这是巴会讨厌警察的原因。
因为她父亲找不到妻田澪,没办法回报女儿的信赖。
不过,在我被警察机关孤立,目前正需要援手的情况下,寻求他的帮助或许是不错的选择。
「顺便问一下,那位刑警叫作什么名字?」
『……』
「回答我,推理狂,那家伙叫什么名字!」
我又问了一次后,艳美才吞吞吐吐地说出那家伙的名字。那是我意想不到的名字。
『他叫作东条雅,你认识他吗?』
大概有好几秒的时间……
我还以为我的呼吸真的停了。
「哈……哈哈……」
『刑警先生……?』
推理狂发出疑惑的声音。
她所说的东条雅八成不是袭击我的东条雅。
而且自称是东条雅的某人,还说他把真正的东条雅埋在山里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没想到一切事情竟然会以这种形式连接在一起,真是该死!
「喂,推理狂,你赶快把八河巴找出来。这是最优先事项!就算只晚一秒钟,也可能会左右她的生死!」
『什么意思?』
「我知道八河巴失踪的原因了。她以为是自己父亲的东条其实是个冒牌货!他们两人现在应该正在一起行动。从这个状况来推断,因为巴与妻田澪相当亲近,所以她可能发现了什么,然后她把那条线索告诉东条。认为巴有利用价值的东条应该是欺骗了她,想要让她为自己带路。当然,一旦找到人,她就没用处了!」
『明白了。那刑警先生你要做什么?我觉得只执着于还活着的人的你比较适合去找巴……』
「我也觉得那样比较适合我,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其他要做的事。」
切断通话后,我在速可达的椅垫上坐下。
我要先前往推理狂使用的其中一个据点。
等拿到她赖以谋生的科学搜查工具组后,就重新调查一次东条雅的住处吧。
19(3rd person)
八河巴坐在国产高级四门轿车的副驾驶座上。
手握方向盘的人是东条雅。
伪装成她父亲的……某人。
「我得到妻田澪出现在我刚才告诉你的地方的目击情报了。」
「……」
「她八成是向祖父母求助了。没有经济基础的女孩子最后能依靠的不是陌生男子,而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如果她不在父母家里,就很可能会在祖父母或亲戚家里。」
东条一边将车子从小路开向大马路,一边说着。
「……你们警察不是会先从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开始调查吗?」
「因为对方并不是嫌犯,所以只要亲人包庇她,我们就束手无策了。如果失踪者的亲人说人不在他们那里,我们也只能在报告书上这么写。而且就算搜查住所,应该也没办法在妻田澪的祖父母家里找到她。」
「什么意思?」
「妻田澪的祖父母是大地主,拥有好几座山。根据附近居民的证词,她的祖父母有一段时间还搭上电视节目的零圆生活风潮,在山里盖了好几栋小屋。因为是私有地,所以没有搜索令,我也很难进去调查。就算能进去调查,想在那么宽广的山里找到她的藏身之处也相当困难。」
「所以你才来找我帮忙吗?」
「我记得你说过,曾经看过照片。」
「……嗯,澪那家伙暑假到爷爷家里玩时,曾经去山上探险。」
「你知道地点吗?」
「大致知道。因为她跟我炫耀过这件事,还画了地图给我看。不过,那地图没有根据正确的比例尺来画。」
「无所谓。只要你能在叉路时告诉我该往哪边走,我就能想办法找到她。」
八河巴偷偷看向坐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的男子的脸。
他正在专心开车,所以只能看到侧脸。
「……你终于做了一件父亲该做的事了嘛。」
「还没呢,要等我们在山里找到妻田澪之后才算数。」
「呵呵……」
自称是东条雅的某人暗自窃笑。
八河巴不晓得他为何而笑。
不过——
「吼噜」……
她似乎听见了某种有如大型犬低吼般的低鸣。
那声音不像是来自车外。
简直就像是从车内发出的声音。
而且距离近得似乎能感觉到从正后方的后座传来吐气,那是某种东西低吼所发出的气息。
20
在满是整齐干净的办公大楼的九段下的一角,与周遭景观格格不入的破旧低矮杂居大楼的其中一间房间,就是推理狂的据点。
因为大楼的一楼就有便利商店和自助洗衣店,走个一百公尺就有休闲SPA,所以在生活上完全没有问题——我还记得推理狂曾经得意地挺胸这么说。
不过——
「……住在这种地方,感觉还挺堕落的……」
我环视房里,忍不住这么小声说道。
四面墙壁的附近全都堆满了尚未解决的事件的档案,房里就只有这些东西。虽然房间中央有桌子,却连椅子都没有。
桌子底下放着皱成一团的睡袋,可以看出这里连作为就寝环境也是糟糕透顶。
虽然这房间的厨房里连冰箱和水龙头都没有,却不知为何有地板下的收纳空间。打开盖子就能看到好几个和工具箱一样大的包包。
拿出包包并打开来看后,就能看到被分别装在各个包包里的笔记型电脑,一些USB记忆体、几种化学试剂,还有各家银行的存摺和金融卡。
我从其中拿起装着鉴识工具的包包,然后把剩下的包包放回地板下的收纳空间。
我离开杂居大楼,把包包放进速可达坐垫下的置物箱,然后前往「东条雅」的家。
推理狂以前似乎曾经从巴那边问到已经死去的东条雅的住处。
手机里的推理狂这么说:
『他家就在市谷。那是栋相当豪华的独栋房屋……不过家人全都离开后,那样的宽敞也只会让房子显得更寂寥罢了……』
……如果冒牌的「东条」也住在那里,就应该会留下某些线索。至少真正的东条雅找到的情报应该会全部被消除,而我说不定可以从中找到「东条」留下的线索。
我骑着速可达前往目的地。
山手线内侧的任何地区的地价都高得夸张,为了充分利用为数不多的土地,这里到处都是高楼大厦……虽然我这么认为,但还是有例外存在。或许无法和智慧村的旧民家相提并论,但要在市内盖一间这么大的独栋房屋,应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刑警先生,你打算怎么进去?』
「我没有选择手段的余地了。」
『打破窗户应该会发出警报喔。』
「我才不会做得那么夸张。」
再说,我并不认为建筑物中还留有明确的证据。被埋在山里的东条雅留下的线索,应该都已经被变过脸的「东条」消除掉了。
「你觉得东条雅是在某一天突然被袭击的吗?」
『不太可能。』
「假如东条雅在追查妻田澪的过程中注意到『幕后主使者』的存在,应该不会把好不容易收集到的资料放在能轻易找到的地方,肯定会藏在隐密之处……而且当然是他自己的手边。」
我在屋子门口停下速可达,翻墙来到院子里。虽然从这一刻开始就算是非法入侵,但如果没能找到关于东条行踪的线索,和他在一起的八河巴就有可能小命不保。
好啦。
如果我是刑警,除了警局的资料室之外,还会把资料藏在什么地方?
倘若幕后集团的规模够大,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就连房子都可能被放火烧掉。
所以答案是——
「……就算房子烧掉,也绝对不会受到波及的地方。」
我打开从推理狂那边借来的包包,拿出科学搜查工具组。这组工具能够采集指纹、毛发和血液痕迹。
我把闯入门窗深锁的屋内当作最后手段,先以庭院为主,开始慢慢调查建筑物的周围。
如果我的推测没错,资料不太可能藏在被火一烧就会消失无踪的木材里面。有水泥的地方比较可疑。
「找到了。」
被我用喷雾器般的工具喷过药剂的地方,发出蓝白色的光芒。
那地方就在热水器附近的人孔盖旁边。地上只有一小块地方被水泥固定住,而那个小型人孔盖的内侧有血液痕迹。
严格来说,应该是用血液写上的文字,被水洗过的痕迹。
鲁米诺反应(注:当鲁米诺试剂碰到血液时会发出蓝白光的现象)。
这是经常出现在连续剧和电影里的东西。只用水洗过是无法完全消除血液的痕迹,不管洗多少次都一样。还有,如果想要把人孔盖整个丢掉,就一定会引人瞩目。因为没办法在五金行买到替代品;但也不能就这样让盖子开着不管,否则恶臭会让邻居察觉异状。
上面写着的文字是——
「二十位数的数列和十一位数的英数字元。难道是网路上的资料储存服务吗……?
二十位数的数列应该是ID,而十一位数的英数字元应该是密码吧。这种数列分配方式和大型企业的资料储存服务很像。
一般的手机也可以利用资料储存服务。我试着开启服务的入口网页,然后输入透过鲁米诺反应查到的数列和英数字元。
打开了。
里面有大量的调查报告。
虽然可以浏览,但若是要删除或改写资料则需要不一样的密码。
大多数资料都是文字档和解析度不高的相片……看来东条雅是利用工作间的空档把资料输入到手机,然后传送到网路上。
「……」
我开始查看文字报告,可以看出下落不明的妻田澪的行踪和SNS杀人事件之间隐约存在着关连。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疑似是妻田澪的目击情报。
虽然这种目击情报通常有七到八成的机率不是本人,但这家伙似乎仔细追查了每一项情报。
可以从中窥见这个人一本正经的个性。
如果一直遇到错误的情报,人的精神就会自然松懈下来,调查报告也会变得简略,可是这个人似乎完全没有这种情况。报告里的文章一直都是同样的详细。
他的这种职业道德到底从何而来?
只要是在警察机关里工作,就免不了要面对人的死亡。而这对一般人来说是很难承受的事。为了能冷静面对死亡,就无论如何都必须学会「转换想法」。
以不同领域的医生为例。
他们在一天里必须用刀切开好几个人的肚子,而且也习惯这样的行为了。但如果把菜刀拿给医生并命令他「去杀了那家伙」,也不会有人照做。说不定有些医生在拿起菜刀,准备杀人时还会呕吐呢。
这就是「转换想法」。
因为医生告诉自己动手术不是为了伤人,而是救人,所以才有办法动刀。
这就是「人类」这种生物。
我转换想法的方式是告诉自己:「这是为了还活着的被害者遗族」。推理狂则是「为了找出那名死者的死亡原因」。
人就是利用这种方法来面对自己无法正视的东西。
那东条雅又如何呢?
答案就藏在这些一丝不苟的文章里面。
「……原来如此。」
我忍不住喃喃自语。
资料的最后更新日期是在五月底。
也就是SNS杀人事件刚解决,「幕后集团」正式改变计划,「人面疮」计划开始进行,让东条把目标转向「幕后集团」和妻田澪的时期。当时应该有发生一些事情吧。
「把因为各种原因被封杀的证言,毫无遗漏地收集起来就是你的办案风格吗……?」
如果真是这样,我就能理解为何这份报告会一丝不苟到这种地步。
虽然警视厅资料室里的厚重报告书也很惊人,这份报告更是夸张。
他应该不是单纯因为女儿的要求,才会协助搜寻妻田澪。
东条雅这位刑警……
是为了倾听伸手无法触及的黑暗里的人们的声音,才会前往地狱的深渊。
「……而这就是他的下场吗……」
因为疏远与自己最亲近的家人而导致家庭破碎,尽管如此也依然继续追查事件的下场,却是让自己踩到不能踩的地雷。最后甚至有人试图利用他的长相和声音,危害他女儿的生命。
这种事情真的能够被原谅吗?
这不就和鞭尸没两样吗?
「可恶……」
我把人孔盖放回原处,然后离开东条雅自家的院子。
这真不像我。没想到我竟然会站在死者那一边。
「可恶!」
我骑上速可达并戴上安全帽,然后用手机联络推理狂。
「我在东条雅的私人网路资料储存帐号里找到资料了。妻田澪的祖父母家就在奥多摩。虽然警方也曾到她祖父母家问案,但妻田澪并不在那里。不过她的祖父母拥有山,如果山上的某处盖了小屋,要藏匿一个女孩子并不是件难事。」
为了保护被「人面疮」事件搞得遍体麟伤,在家庭和学校中都没有容身之处的孙子,她的祖父母很有可能说谎。这和我刚才提到的「转换想法」是一样的道理。就算他们不会为了欺骗警方而说谎,也有可能为了保护孙子而说谎。
『具体的地点呢?』
「不晓得。不过,『东条』应该是有把握找到人才会行动,而且还带着八河巴。老实说,那家伙应该没有非带着巴一起走不可的理由。如果真是这样……」
『就表示巴可能知道地点是吗……?』
「你现在正以同班同学的身分待在八河巴的家里对吧?你一定要找到线索。我要直接赶去奥多摩。」
『你打算怎么追上他们?既然带着巴一起行动,那对方八成是开车,而且还比你早出发。不管你怎么狂飙都一定是东条比较快!』
「……确实如此。但是因为我被通缉的缘故,市内现在到处都是临检站。虽然他们看起来像是父女,所以东条应该不会被拦下,但遇到临检时还是必须暂时停车应付警察。他们的速度应该会比平时来得慢才对。」
『巴是在一个小时前失踪的喔。』
「如果他们有遵守行车速度的限制,而且不断被临检拦下,就没有追不上的道理。只要用时速一百公里的速度,直线冲往奥多摩就行了。」
『现在是警戒状态吧。用那种速度在一般道路上骑车,马上就会被逮捕了。而且高速公路上肯定会有临检站等着你。』
「如果速可达有办法在一般道路上骑到那种速度再说吧。还有,速可达没办法骑上高速公路喔。」
『那你打算怎么办?电车已经停驶了。』
「如果是货物列车就另当别论了。而且不会在中途停车,可以笔直前往奥多摩。」
我启动手机的地图功能,显示与铁路交错的陆桥的位置。
还真的有。
而且还刚好是弯道附近,列车速度会放慢的地方。
「话说回来……」
……虽然在连续剧和电影里常看到有人跳上货物列车,但是在现实中做那种事情没问题吗?手脚应该不会摔断吧?
21(3rd person)
「在那边。大概是在从那棵大树往左转的地方。」
八河巴毫无意义地指向远方说道。
这条小路狭窄到只能让一辆车通过。因为没有路灯,车子只能保持法定的车速行驶在一片漆黑的深夜山路上。
手握方向盘的东条如此问道:
「这一带没有被指定为智慧村对吧?」
「山脚下的村子似乎变成智慧村了。听说小澪的爷爷他们原本也反对让村子变成智慧村。虽然没办法违抗全村的意见,但他们私有的山并没有被划为智慧村。」
「难道老爷爷他们害怕电磁波吗?」
「我不知道。就算真是这样……啊,走那边。转进那条路之后,应该顺着路直走就到了。」
「是吗……」
说完,东条缓缓踩下煞车。
汽车静静地停在四下无人的山路中。
「……?等一下。怎么了?有问题吗?」
「……」
「是不是有动物从前面走过……啊,该不会是爆胎了吧?」
「巴啊……」
东条小声地说。
他重重叹了口气后,用流畅的动作将右手伸向腰际。
「你这女孩实在太有趣了。尤其是毫不怀疑就跟我来到这种地方这一点。」
「咦……?」
八河巴的脑袋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因为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自己眼前。
她试着搞懂指着自己的那东西是什么。
那是黑得发亮的金属块。
手枪。
「等……等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下车。」
东条打断了她的话。
「快点下车。如果你不肯,我就绕到对面把你拖出去。」
被枪口震慑住的八河巴缓缓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下车。她以为自己会就这样被丢在黑漆漆的山里,但是她错了。东条也跟着走出驾驶座,然后重新用大型手枪指着八河巴。
「……这是怎么回事?」
「你的任务结束了,巴。」
东条露出浅笑说道:
「顺便告诉你,我不是第一次杀人。我很习惯做这种事,所以别想试着说服我或求饶。我可没时间陪你做那种麻烦的事。」
「……!」
八河巴虽然还没搞懂东条所说的话,但二话不说就试着想从他身边逃走。
然而事实上,她却连想要转头都做不到。
因为她的动作在那之前就已经停下。
吼噜……那是有如野兽低吼般的声音。
声音是从她正后方距离不到三十公分的「某种生物」所发出。在明白这件事情的同时,八河巴的全身上下立刻冷汗直流。有一个巨大且强杆的「某种生物」在场。大型犬根本不算什么,那可是连动物园的笼子都能破坏的「某种生物」。
「别回头喔。」
东条边笑边把枪口对准巴并说: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死去,对你来说应该也比较好。」
「为什么……?」
「你不必担心,我不需要把这伪装成自杀事件。如果有一具脑袋开了大洞的尸体倒在这种地方,警方肯定会认为『啊,这家伙应该是碰巧遇到来埋尸块的杀人犯吧』。这种事件在日本全国各地都会发生,没人会认为是我干的。」
八河巴的正后方有「某种生物」。
可是正前方也有明确对准她的枪口。
她无处可逃。
也没人可以救她。
「这可不是警察制式的点三八手枪,而是我自备的点四五手枪和子弹。因为子弹会在命中的同时轰掉大半边的脑子,所以你不会感到疼痛,也不需要感到害怕……至少这比在山路散步时,被『大型野兽袭击』这样的下场要来得好多了。」
「……啊……啊……」
「永别了,巴。你应该可以上天堂吧,记得帮我向你『真正的父亲』问好。」
东条只说了这句话。
他毫不犹豫。
扣下了扳机。
砰——!沉闷的枪声轰然一响。
四周是飞散的肉片,空气中充满鲜血的味道。
八河巴软弱无力的身体瘫坐在地上。
她睁大的眼睛里,映照着前方的光景。
「……呜……呢……」
可以听到呻吟声。
那是男人的声音。
是自称东条的某人的声音。
「呃呜!手……!我的……我的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他试图用左手按住右手上的伤口,但左手已经被染成一片鲜红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东条的右手腕前方的部分被炸掉了,黑得发亮的巨大手枪也不见了。手枪从内侧爆开,一些尖锐的碎片洒在裂开的柏油路上。
眼前的情况显而易见。
膛炸。
可是手枪没有理由膛炸。
至少在一般的情况下是这样。
「……呜啊!那……那个混帐……肯定是那像伙干的好事。只有那家伙在『资料室碰过我的枪』,所以动手脚的人肯定是他……!」
八河巴身后的野兽呻吟声变得越来越大声,似乎直接反映出东条混乱的思绪。
「内……内……内幕!你竟然……竟然把我的手————————————————————————————————————————————————————————————————————!」
八河巴还以为背后的「某种生物」会因为东条的怒火而攻击自已,就像是老虎和狮子撕开并咀嚼生肉一样。
但现实却不是这样。
就像是在呼应东条的叫声一样,从山里的某处响起了枪声。砰!砰!连续两声。因为剧痛而脸上满是冷汗的东条似乎恢复了冷静。
虽然东条看向八河巴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先逃离现场。他按着被轰掉的手腕,冲进通往深山的深沉黑暗。
八河巴呆坐在地上好一段时间。
她完全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22
奥多摩。当这个昏暗的山区里响起枪声时,老实说我还没有正确掌握到东条和八河巴的所在位置,就只是身在推理狂找到的妻田澪祖父母拥有的山里而已。
不过,如果我动的手脚有发挥作用,巴就有可能还活着。
而且只要在这时开枪,东条就会发现我已经来到这里。而他很可能会这么想:内幕隼已经知道我在这里,正为了阻止我杀害八河巴而把枪口对准我。
……但其实我只是把枪口对准夜空,胡乱开枪而已。
我沿着山路前往最早发出枪声的地方,没多久就看到一辆被扔在路上的车子。路上有一片小小的血迹,还有散落一地的恶心肉片和手指,以及瘫坐在地上的八河巴。
「八河小姐!」
我跑过去抓住她的肩膀。
「你没受伤吧?这情况看起来像是手枪膛炸,你有被碎片击中吗?」
「……」
她似乎还有意识,但反应有些迟钝。或许是精神上的打击太大了吧。巴缓缓转动眼睛,然后看着我的脸。
「他……想杀我……」
「八河小姐?」
「那……那家伙想……杀掉我……他是我……我爸爸耶……他拿着手枪,对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我差点……就被自己的……爸爸杀死……!」
对于八河巴来说,那个东条依然是她的亲生父亲。
差点被这位「父亲」杀掉,也难怪会大受打击。
不过——
「八河小姐,虽然这样可能会让你很难过,但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还能有什么更难过的事?还有什么?我已经受够了!没办法再承受更多了!」
「……真正的东条雅先生,应该在五月底就被杀害了。刚才在这里的那家伙是别人。」
「……咦?」
「你父亲不是会杀死自己女儿的人!他一直和恶人们奋战到最后一刻,所以我才有办法走到这个地步。如果你真正的父亲没有收集到那些资料,我就没办法赶来这里!你不需要认为他背叛了你,因为你父亲是个值得你骄傲的男人。」
到底哪一种真相对她来说才算是救赎呢?
不管是差点被「父亲」杀掉,还是「父亲」已经在好几个月前过世,应该都是相当难以接受的事情才对。
不过,我是个当事件发生时,会把活人看得比死人还要重的人。
我无法为了已经死去的刑警而欺骗还活着的民众。
「……那家伙是谁?」
「我不知道。」
我据实回答。
「不过不管他是谁,我都一定会逮捕他。我绝不会让他继续危害你和妻田澪。」
虽然我为了该让八河巴留在这里或是带她走而犹豫不决,但对方很明确地想要杀她。如果我还专程把她带到打斗现场,似乎不太好。
「……请你沿着原路下山。推理……菱神艳美正赶来这里,你应该可以在路上遇到她。」
「你小心点……」
脸色苍白的巴这么警告我:
「那家伙的武器不是只有枪。他好像还带着一只『类似大型野兽的生物』。而且那像伙一流血,那生物就跟着一起发狂。」
虽然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我还是点了点头。
不晓得依然瘫坐在地上的巴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她露出不属于单纯的喜怒哀乐的复杂表情继续说:
「……小澪就拜托你了。」
「我就是为此而来的专家。」
说完该说的话后,我动身往山路的深处走去。东条似乎流了不少血,在裂开的柏油路上留下斑斑血迹。虽然这也有可能是陷阱,不能太过掉以轻心,但追着这些血迹前进应该不会错。
我这么想着并拿出手机。
不知道那个东条是不是直接沿用东条雅的电话号码。
『……是你啊,内幕……』
「看来你失手了。赶快自首吧,那种出血量可没办法撑过三十分钟喔。」
『别小看人……我早就把伤口「咬碎」了。你以为自己已经赢了吗?在资料室那时没能杀掉你,只是因为我多花了点功夫想伪装成自杀事件罢了。如果只是要杀掉,像你这种货色……』
我一边小跑步沿着山路前进,一边努力拉长对话。
我并不是要试着反向追踪。
根据我的推测,东条现在应该被废了一只手,而手机会占用他的另一只手。我能从手机接收周围杂音的方式来判断他是否有使用免提通话的功能。也就是说,只要我延长通话,东条就没办法使用武器,我的安全也能得到保障。
『内幕,你对这个事件掌握到什么程度了?』
「我已经知道,只要逮捕你就能了结这个事件。」
『哈哈,答对了。』
东条似乎在山里的某处大笑。
『因为那些做出小家子气「灵封」的人太啰嗦,我把他们全杀了。那些家伙毕竟只是群自以为是知识分子,还对此得意忘形的内线交易犯罪集团,几乎没有武力可言。虽然北条和西条阻止过我,但妻田澪有让我那么做的价值。就是因为他们不肯早点把人交给我,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得到妻田澪后想做什么?」
『你来这边亲眼见到她就会明白了。我可是从现在就期待得不得了呢。因为那东西远远超乎我的想像。虽然我也向犬神的血族购买骨髓,还利用骨髓移植的方式改变血型,试着让自己与「犬神融合」,但那东西可不是只有这种程度。那已经远远超出我们组织的终极目的了……』
「组织?终极目的?」
『可恶,痛死人了……没错,「我们」的目的就是把人体变成妖怪。我原本还以为会被北条抢先达成呢。但这样一来,我就是第一个成功的人了。』
『咳啊……咳……』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令人不悦的声音。
他在咳嗽?还是在吐血?他的内臓应该没有受伤才对啊。
『……喂,内幕,回想一下「人面疮」事件吧。有一个集团试图透过在涩谷的少女们身上贴上「人面疮」来获取利益……你觉得他们是用什么方法把「人面疮」贴在目标身上?』
……被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再说「人面疮」可是妖怪,如果没有特殊的理由,应该不会出现在都市里才对……
『「人面疮」是出现在说谎或犯罪之人身上的记号,但只有满足某种条件的谎言才算数,那条件甚至可说是这种妖怪的起点。』
「你是说,妻田澪和这种谎言有关系……?」
『正是如此。你有看穿妻田澪的真面目吗?她给你什么样的印象?』
「……在身上出现『人面疮』之前,她是位交游广阔的女孩,就连在自己班级之外都有朋友。」
『真的是这样吗?』
东条语带嘲笑地打断了我的话。
可恶,受了伤的那家伙应该走不快才对,我还没追上他吗?
『那只是她留在家里的笔记本上的情报吧。那是本贴有许多大头贴的笔记本。可是你不觉得那笔记本还放在她房里这件事,有点奇怪吗?』
「……难道……」
『她失踪时明明就带着平时随身携带的书包和平板电脑,为什么会把贴着朋友相片的笔记本留在房里呢?那应该是妻田澪的宝物才对啊。如果真是这样,那本笔记本到底算是什么?』
「难道是……捏造……?」
我感到自己的常识开始动摇。
不过仔细想想,那似乎不是件难事。大头贴这种东西路上到处都是,而且把这些贴纸拿来动手脚这点事情,就连外行人都办得到。
她的动机呢?
因为不想让家人和住在隔壁,但学校不同的八河巴担心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
『据说有些「人面疮」还会从嘴巴吐出毒素,而吸入这些毒素的人,会变得和「人面疮」一样丑陋。』
东条继续说:
『在涩谷流传着这样的传闻。有一位名叫妻田澪,没有朋友的可怜女孩在收集大头贴。为了帮助这位可怜的女孩,就必须在别人问起时,回答自己是「妻田澪的朋友」。真正的「东条」也因为这样而误以为妻田澪是风云人物……而这就是谎言与罪过。受骗的妻田澪身上的「人面疮」吐出毒素,让骗人之人身上出现丑陋的脸孔并不断增殖。』
「……竟然会有这种事……」
试图胁迫企业董事和大股东孩子的原本的幕后集团,应该就是故意接近符合条件且被选为目标的孩子,然后问了他们这个问题。而且还伪装成调查公司或学校的老师。
那或许算得上是谎言。
但那是足以被当成罪过的谎言吗?
「那妻田澪身上为什么出现『人面疮』?虽然她确实说了『我有很多朋友』这样的谎,但是她人在都市里面。我不认为喜欢乡村的妖怪会出现在她身上。」
『谁知道。但是这事件与「灵封」有关,所以肯定有某种法则被扭曲了。比如说,如果把从某人身上取下的「人面疮」,放到被保管在乡下的祖父母家里的妻田澪的脐带上呢?就算两者身处在不同的地方,「人面疮」也依然算是出现在「妻田澪这个人」身上。』
然后仅此一名的患者,就这样在以涩谷为中心的地区引爆「人面疮」的大流行。
如果真是这样——
「……你的目的就是妻田澪身为感染源的特性吗?」
『你终于理解我的想法了。如果人类与「人面疮」的融合持续发展下去,说不定就能达到「脱离人类」的境界,而且还不需要针对人类个体的差异逐一进行调整。只要妻田澪这个核心还在,之后就能永无止尽地扩散……也就是说,我以往移植犬神血族的骨髓时的各项步骤,以及调查适合度的程序,全都能够大幅简略了。』
「你以为我会让你得逞吗?」
『那是我要说的话。别以为只断「一只手腕」,我就会放过你。』
手机的通话切断了。
就在我正好从杉木之间的隙缝中看到小木屋的时候。尽管是间小木屋,也似乎比我住的公寓还要宽广。那个小型水车是用来发电的吗?
结果我还是没能在途中追上东条。
不过东条的目的不是杀害妻田澪,而是活捉,所以应该不会立刻伤害她才对。
我拔出点三八口径的左轮手枪,缓缓走近小屋。
屋内似乎没有开灯。
血迹笔直通往小屋的入口,看来东条已经进到屋内了。
我背靠在门边的墙壁上,伸手握住门把。
……然后转动。转开了。
确认门没锁后,我直接一口气踹开门。
下一瞬间。
只挨了一击。
受到致命伤的我,就这样被击倒在地板上。
23
对于敌人来说,这似乎只是一场游戏。
有如被大型车撞到般的冲击力,让我的身体滚进小屋。我无法呼吸,血块从喉咙涌上口中。虽然想伸手捣住嘴,但双手只是不断痉挛,几乎使不上力。
「咳啊咳啊!咳……咳啊!」
「……所以我就说嘛,内幕……」
小屋里的照明全都关着。东条的声音在这片黑暗中响起。
「只是要杀你的话,根本就不成问题……虽然这妖怪叫作犬神,本质却是一种没有形体的诅咒。所以不管你是往右闪还是往左闪,亿口气冲进来还是小心翼翼地前进,结果都会一样。只要我『叫它攻击』,这些家伙就会『攻击』。懂了吗?」
吼噜……有如大型野兽般的低吼声接着响起。
这是什么声音?
有某种类似老虎或狮子的生物躲在暗处吗?还是说,那是从东条口中发出的低吼声?我已经连这都无法判断了。
不,比起这件事。
虽然能感觉到东条和野兽的气息,但最重要的妻田澪在哪里?
完全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这个小屋里,真的还有第三者存在吗?
「嗯,其实这件事连我都料想不到。」
我听到触摸墙壁的声音,但现在的我就连脱手而出的枪滚到哪里都不知道。就算知道,我受到撞击的身体也没办法照着自己的意思行动。
没多久后,屋里发出啪的一声。
炫目的白光同时覆盖了我的视野。我花了几秒钟才发现那只是蛋光灯的光。
在充满光亮的小屋里,真的只有最低限度的住宿用品——毛毯。不但没有书本或游乐器这类娱乐用品,也找不到冰箱或洗衣机这类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需品。虽然以一间避难小屋来说,这是可以理解的事,但我实在不认为青春期的女子能在这种地方住上好几个月。
另外,在小屋的正中央——
有一个端坐不动的膨胀肉块。
「……呼……嘶……骗人的吧……?」
「这还真是惨啊……」
东条站在墙边,一边擦去冷汗一边按着断手,露出一抹浅笑喃喃说道:
「我听说过,在被雪埋住的车里活了一个月的男子的故事。那似乎是因为低体温让他陷入类似冬眠的状态……但这家伙比那还要惊人。喂,你觉得人类要怎么样才能不吃不喝活过四个月啊?」
那是保持着正坐姿势的肉块。
穿着长袖水手服的肉块。
我以前曾经听老家的父亲说过关于肉身菩萨的事情。虽然那并不是什么怪谈,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先挖洞制造一间密室,再让和尚进到里面,然后彻底堵住所有出入口,让和尚在完全没有食物和氧气的情况下一直诵经,直到变成木乃伊为止。既不是被人强迫活埋,也不是被人谋杀。那是一种自愿将自己变成木乃伊的行为。完全舍弃人类与生俱来的动物本能,穷究某一种道之后的结果。
好像。
这就和那一样。
不过,眼前的肉块并不是那种有如干木材般的瘦弱尸体。肉块的全身皮肤都变成蓝黑色,体内也还有水分,表面也不断颤动。
「……她还活着吗……?」
「应该吧。我没听说过『人面疮』会把人变成尸体。也就是说,尽管变成这副模样,妻田澪也依然活着。她的身体已经逐渐变得这样也不会死了。」
东条发自内心……
感叹地这么说。
「不过,那些颤动似乎不是出自妻田澪的意愿,是布满她身体表面的『人面疮』在随便乱动。」
这句话让我的背脊抖动了一下。
难不成……
难不成!
「你是说,那些蓝黑色的东西全都是『人面疮』吗……!」
骗人的吧。
怎么可以有这种事。
世上不应该有这么惨酷的事情才对!
那可是光是出现一个就会让少女们难以忍受的巨大肿瘤,而那种肿瘤居然像那样布满身体……?如果那些肿瘤真的布满全身,那数量说不定远远超过数十个啊!
脑袋乱成一团的我,毫无意义地试着否认这件事。
「再说,『人面疮』应该只像是被虫叮咬后肿胀的肿瘤,才不会变成那种颜色……!」
「我哪知道它为什么会变色。说不定是在组合到『灵封』里的过程中出了某种差错……如果真的是妻田澪的脐带被动了手脚,『人面疮』就可能会从腹部钻进体内。看来那些肿瘤不是出现在她身体表面,而是『往里面蔓衍』。因为体内塞满『人面疮』,所以血液的流向也随之大幅改变。或许是因为内出血,才会让她的身体变成蓝黑色。」
话说回来,为什么她身上的「人面疮」数量会这么多?
犯下便利商店抢案的少女身上,明明只有一个……
「我还以为从妻田澪的『人面疮』吐出的毒素只会袭击涩谷的少女们。但看样子,每当她们说谎时,妻田澪身上也会跟着出现新的『人面疮』。她等于是一个人背负了整条街上的所有谎言。这样一来,她身上到底有多少『人面疮』呢?应该不只一百或一千吧,哈哈!」
「……」
我倒在地上瞪视东条。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女孩?」
「当然是带走。我说过了吧,这样我就是第一个达成组织目标的人了。就连在组织里,都没有『脱离人类』到这种地步的个体。我原本以为自己无法赶上北条的进度,但只要有了这家伙,我说不定甚至能一口气超越他。西条和南条更是不在话下。」
枪就掉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只要我身体的力量恢复,应该就能立刻拿到。
「算了吧。」
东条摇了摇头。
「你应该也知道,那不是子弹就能摆平的对手吧。我刚才对你发动的攻击只是热身,只有让犬神轻轻撞过去而已。只要我打个响指叫它咬你,你马上就会没命喔。你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就要说再见了。」
「……你也是菱神舞那一边的人吗……?」
「菱神?」
东条稍微皱眉。
然后接着说:
「是她啊。我以前工作时,好像曾经咬断一个叫这名字的女人的右手。因为她的身体结构很有趣,所以我还记得她。不过,那家伙在不脱离人类范畴的情况下改造肉体的作法,与我们组织的原则并不相同。」
这些家伙比我想像得还要夸张。
不管是能够咬断那个女怪物的手的东条,还是事后连一点伤痕都没留下的女怪物,双方都远远超出我的常识了。
「好啦,差不多聊够了吧。我要带着妻田澪离开。你就留在这里,行吗?」
「……你不用杀了我吗?」
「我当然打算那么做,但光是这样有点无趣。既然你能从那种情况下脱身,就表示你应该是从侦讯室里逃出来的吧?如果在妻田澪失踪的地点发现你的尸体,警方会作何感想呢?这种结局似乎更好笑呢。」
「这里也留有你的血迹。」
「那种事根本无关紧要。靠那种东西是找不出我的。我已经准备放弃东条雅这个身分了。不过我还是会对云端的电子病历动些手脚,让警方没办法靠这些血迹找到任何人。我要回到『原本的世界』——那个你们『无法触及的世界』。」
东条边说边走向在小屋中央正坐,变成蓝黑色的妻田澪。我的手指……很好,勉强可以动。那我应该也能起身才对……!
吼噜……我就是在这时听见野兽的低吼声。
我距离手枪只有几公尺,但野兽发出明确的威吓声,不允许我移动这区区几公尺的距离。东条将无法动弹的妻田澪扛到肩上。
虽然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不去在意自己指尖和手枪之间的距离,但还是无法阻止自己说出这些话。
「慢着,东条……」
「别这样,你早就失去求饶的机会了。我可是断了一只手喔。」
「把妻田澪留下,那女孩不是能让你随便玩弄的东西!」
「哈哈哈。」
东条忍不住大笑。
「我说啊,内幕,我根本没必要老实地和你交换意见喔。我只要随便演戏唬弄你就行了,但我却像这样对你实话实说,你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比谁都明白情报价值的我要这么做呢?」
「……你说……什么……?」
「答案很简单,因为在成为『制裁欺瞒的象征』的妻田澪面前,最好『不要说谎话』。内幕,也许你认为刚才那些只是大人的场面话,但在这家伙面前说那种冠冕堂皇的话,可能不太妙喔……那可是会死人的……」
就在东条的话刚说完的瞬间。
我的右大腿和左手腕同时感到疼痛。
那是一种被虫叮到的伤口继续恶化后,不但又痒又痛还有些发烫的感觉。
我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下一瞬间,那股痒劲立刻透过全身神经,传遍我身体的每个角落。
「呜啊啊啊!这……这是……人面疮……!」
「先说好,那可不是我做的喔。内幕,你是自己害死自己……不过世事还真是讽刺啊。为了正义而说出漂亮话的你被『人面疮』侵袭,老实撂狠话的我却平安活下来。」
因为感觉实在太痒,我甚至连自己身体的大小都快要搞不清楚,但我的脑海中却突然在这时涌起一个疑惑。
「人面疮」刚才「到底为何」做出反应?
我是为了拯救妻田澪而来到这里。这个想法即使到了现在也没有改变,那为什么听到谎言就会扩散的「人面疮」会对我的话做出反应?
难道我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说谎了吗?
还是说,只要妻田澪认定是谎话,就算是谎话呢?
……如果事情不是这样……
再说,我根本不晓得妻田澪是以什么样的标准来认定「谎话」并让「人面疮」扩散。
认识妻田澪而且说了谎的人……如果是这样的条件,那恐怕所有认识妻田澪的人都会被「人面疮」侵蚀。
但事实并非如此。
比如说——
妻田澪的双亲。
还有与她熟识的八河巴。
这些人身上都没有出现受到「人面疮」侵蚀的迹象。
「难道……」
「怎么啦,内幕?看你一副终于找到答案的表情。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喔。」
全身都被「人面疮」所覆盖,就连肤色都看不出来的妻田澪。
能够看穿各种谎言,永无止尽地散布「人面疮」的存在。
说不定……
我……不……我们都搞错某件事情了。虽然这想法毫无依据,但我们确实还没有做过明确的「检查」与「证明」。
没错。
妻田澪的双亲和八河巴口中的妻田澪,
以及涩谷的少女们,还有我和东条口中的妻田澪,
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你真的是妻田澪吗?」
就在我忍不住脱口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瞬间。
砰!
被一脸讶异的东条扛在肩上的少女……般外型的某种东西立刻四分五裂,炸了开来。有如肉片般的东西飞散在小屋的四面墙壁和地板上,但那并不是肉片。
而是状似人脸的某种东西。
凝聚了成千上百个碎片并结合成少女形体的东西的真面目。
就是「人面疮」。
那就是谎言的核心。
降临在所有明明不认识妻田澪,却装作认识她的人身上的惩罚。
当状似少女的物体爆开的那一瞬间,侵蚀着我全身的搔痒和疼痛也消失了。因为被戳破谎言的「人面疮」已经消失,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犬神!」
我赶紧扑向手枪,但失去最大战利品的东条依然冷静地大喊。虽然我的指尖碰到了点三八口径的左轮手枪,却没能拿起手枪瞄准敌人。
像是被看不见的矿山自卸车撞飞般的冲击命中上半身,直接把我撞到墙上。
「啊呃!」
我缓缓滑落到地板上,东条握着我的枪站在我面前——枪应该是犬神捡起来的吧。
「发生什么事了?喂,内幕,妻田澪到哪去了?你把她藏在哪里!」
「嘿……」
你没看见吗?
不晓得是因为我终于发现真相,还是面对「真正的妻田澪」的想法发挥了功效。
我能清楚看见你旁边「还站着另一位女孩子」喔。
「快告诉我,内幕,你把妻田澪藏到哪里了?如果你不说,我就在你的双手双脚上各开一枪。」
「喂。」
我像是要打断他的话般笑着说:
「难得拥有犬神这样的秘密武器,你却一直都很依赖手枪,果然是因为那是一种妖怪吗?会怕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对方可是拥有意志的怪物。就算自认已经能够完全驾驭,也不晓得对方什么时候会反咬自己一口。」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是你的坏习惯。难道你已经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失去一只手』了吗?」
恍然大悟的东条,立刻慌张地准备扔掉手枪,但已经太迟了。
随着金属像是气球般炸开来的声音……
东条剩下的另一只手也跟着被炸得粉碎。
「嘎……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东条大声惨叫。
我用手掌使劲扶着墙壁,缓缓起身。
插图
「第二次了喔,东条。脑袋差到这种地步,可让人笑不太出来呢。」
想要动手脚让左轮手枪膛炸,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还有,从犬神没有立刻反击一事看来……东条应该已经逐渐失去操纵妖怪的力量了。
犬神是寄宿在血脉中的妖怪。
我原本以为那是指更为抽象,家系上的血脉的意思,但东条曾经提到「移植骨髓」这件事。也就是说,直接意义上的「血液」就是犬神的控制器。
不晓得操纵条件是稳定的脉搏、血压,还是单纯的血量。总之,现在的东条正逐渐丧失操纵寄宿于血液中的妖怪的理想状态。而且巴也说过,犬神曾在东条流血时发狂。我之所以在电话里听见他吐血的声音,难道也是因为犬神发狂的缘故吗?虽然犬神的本质近似于诅咒且无从闪避,有着「符合妖怪风格的莫名其妙的夸张战斗力」,但若是无法操纵,就没必要害怕了。
「怎么啦,东条?你已经没办法操纵犬神了吗?」
「呜!」
「如果没办法操纵,那你会有什么下场呢?」
虽然我也被犬神撞了一下,身体感觉好像快要散掉,但还是比东条的情况要来得好。他因为膛炸而失去双手,血量也减少许多。而且在无法操纵犬神的情况下,自已也可能会被反咬一口。
「……你……」
东条茫然若失地说:
「像你这样平凡的小角色……竟然能把我……」
「没错,平凡的罪犯。」
因为你已经无法使用手枪和妖怪,变回平凡的人类了。
所以我要让你在法院受到公正的制裁,然后把你关到监狱里去。
「你只不过是非法入侵民宅、杀人未遂、诱拐未成年少女的现行犯。」
我和东条以最短的距离正面冲撞。
只要照着平常工作的要领去做就行了。
东条试图用明显暗藏武器的皮鞋攻击我的侧头部,但是我出腿扫向他的轴心脚,然后抓住他浮在半空中的上半身的领带,直接将他的背部狠狠砸在地上。我固定住因为呼吸困难而动弹不得的东条的手,然后在拿出手铐时迟疑了一下。
「……这家伙的双手手腕都被炸烂,没办法用手铐拘捕他……」
我逼不得已只好铐住他的双脚脚踝。反正他的双手都不能用了,就算铐起来也没有太大意义。
「东条,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我要逮捕你。」
不好意思。
因为这就是东条雅贯彻到最后一刻,足以让心不甘情不愿的八河巴,把好朋友的安危托付给我这种警察的人的原则。
24(3rd person)
接到自称东条的某人已经被逮捕的通知后,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课长——马头严在电话中下达指示,要求解除针对内幕隼的形式上的通缉令。
以「只要能解决事件就无所谓」为基本原则的美岛警视长也没有插手多管这件事……但反过来说,只要想到没能解决事件的后果就让人背脊发凉。
不但没有任何好处,还要被麻烦人物盯上。
马头严难得对部下的遭遇感到同情。
还有,他直到最后都没能查出那种等级的怪物,会如此在意一位普通科刑警的原因。
虽然觉得事有蹊跷,他还是决定先把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摆到一旁,专心处理眼前的工作。
虽然被逮捕的「某人」会先移送到八王子中,规模较大的警局,但如果他杀害了真正的东条雅的情报属实,那这事件就应该由本厅或公安出面处理。看来有必要派遣护送车,尽快把犯人带来这里。
就在这时——
课长的手机突然响起。
显示在荧幕上的,是看惯的属下的电话号码。
不过当他接通电话后,却突然听到从未听过的声音。
那是约莫十岁的少女的声音。
『接下来的事情可不好处理喔。』
「……你是谁?」
『我对你们的行动并没有意见。你们做了正确的事。可是,因为这个事件而造成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公诸于世,却不是「我们世界」里的人所乐见的事情。因此请你们务必小心,无论如何都要避免在护送车抵达本厅之前发生意外。』
「原来如此,你是『那一边』的人吗?」
电话另一头的少女,其语气就像是要对不明白世间真理的人说明天动说与地动说的差别般,极为温柔地回答:
『我们和你们都是生活在同一块大地的人,绝对没有被任何事物区隔开来,也没有不能互相往来的限制。因此我才会特地提醒你们。「我们世界」的人一直都在看着你们,而且身在能够轻易触及你们的地方。』
「所以千万别太深入你们的世界是吗?」
课长嗤之以鼻地说:
「真要说的话,如果你们这些人有做好分内的事,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难道你希望我说出这种话吗?」
『你不说吗?』
「那是我要问的问题吧。我们日本警察的制度并不完美,所以才让你们这些家伙有了扮演正义伙伴的机会。事情就只是这样罢了。这是我们应该感到懊悔的场面,而不是你们应该感到骄傲的场面。那种场面从来不曾出现。这次的事件如此,过去的所有事件也都一样。明白了吗,小妹妹?」
『原来如此。』
电话里的声音似乎完全不以为意。
『既然有这样的骨气,那我们也能放心地把国家「托付」给你们了。』
「……你打算彻底从正义的一方的角度表达意见吗?而且还是站在更高的立场……」
『那么,你能再稍微陪我们玩一下游戏吗?』
「你想说什么?」
『以妻田澪为中心的「人面疮」散布事件,已经在内幕隼刑警发现「真正的妻田澪」,让藉由这个事实而凝聚在一起的「人面疮」肉块粉碎时被解决了。但还有一个问题存在,那就是存在于自称是东条雅的某人体内的犬神。不管用什么方式拘束他的手脚,只要等到控制那个妖怪的能力恢复,他就会立刻逃狱。』
「……你是说,你们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如果可以的话,我比较希望直接由我们把人带走,但你们应该不希望见到这种事情吧。为了「奖励」单独解决事件的你们,我这次才没有找「原本负责处理这种事件的人」,而是联络你们。而且还打算把解决问题的方法告诉你们喔。』
「……」
『他的犬神主要是利用藏在脊椎里的特殊骨髓来控制。只要用X光烧除那些骨髓,然后重新移植其他的骨髓,犬神就会离开他的身体了。』
「你懂日本的法律吗?对被逮捕的嫌犯施加暴力是违法的行为。切开嫌犯的身体并交换骨髓这种行为就更不用说了。」
『可是在事关嫌犯性命的紧急情况下,警察医院应该有不需要嫌犯同意,就能擅自进行紧急手术的权力才对……更何况嫌犯目前正处于失去双手手腕的紧急情况,难道不能在经过仔细检查后发现意外的病灶,然后「顺便替嫌犯摘除」吗?』
「……你是要我们替你们擦屁股?」
『做最后决定的人是你们。不过,只有我们拥有能够显示出犬神骨髓的萤光物质。如果你们不肯放下身段,自称是东条雅的某人总有一天会重获自由。虽然到时候会由我们来解决掉他,但不晓得会有多少民众在这个过程中丧生。』
「我明白了。」
课长轻轻吁了一口气。
虽然警察的面子很重要,但他的原则是以当事人的安全为优先。
所以他如此回答:
「把萤光物质寄来吧。这样就能解决这事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