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阵内忍)
躲到遮蔽物较多的地方。躲到有许多能隐藏身体并阻挡攻击的物体的地方。
因为这种想法而逃进山里这件事本身或许已经是个错误。因为对方显然是要把我引诱到人烟稀少,即使使用非合法的暴力也不会有问题的地方。
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这里是智慧村纳骨村。虽然偶尔会发生与妖怪有关的「灵封」事件,但住起来还是比都市要来得舒服。尽管这里是建立在各种科技上的虚假乡村也一样。
但是——
「小忍!」
叔叔的喊叫声从森林的树木之间传了过来。
但我没有回答,也不能回答!
虽然有许多人都被卷进这个「莫名其妙」的状况,但所有人的生存条件都一样。为了让自己「活下来」,就必须「杀死其他的参加者」。简单明了且无从改变的规则。我和叔叔都被困在这场游戏之中了。
也就是说——
我和叔叔都背负着必须和对方互相厮杀的宿命。
而纯粹就武力来说,身为正牌刑警的叔叔远远强过只是一介高中生的我。单纯比较格斗技实力就已经如此,况且叔叔说不定还带着手枪。
没有人可以相信。
这已经不是大家同心协力就能搞定的情况了。
可是——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想杀死叔叔他们。必须设法找出规则上的漏洞,想出在不牺牲任何人的情况下解决事件的方法才行。我不死心地拚命动脑想着办法。
就在这时。
足以完全颠覆这个最坏的大前题的真正灾厄降临了。
「小忍!『别去那边』!那家伙『要来了』!」
疑神疑鬼的我完全忘记思考叔叔呼喊我名字的理由。只要冷静想想,应该就能发现他的行为只会让在树林中的自己被人找到,并陷入不利才对。
下一瞬间。
喀咚!
我的体内响起某种坚硬物体被移位的声音。
那是来自正后方的一击。就算我想回头,脖子也没办法随意活动。我转身倒在充满泥草味的土壤上。因为仰躺在地上,所以我终于见到袭击自己之人的真面目。
那是一位身上被贴满用来练习书法的和纸的女性,也是有如由诅咒的话语凝聚而成的人形怪物。虽然和纸上似乎用墨水写着漂亮的文字,女性的身体曲线却让和纸上的文字变得歪曲,没办法看出上面写了什么。
我几乎无法呼吸,只能勉强挤出一点声音。
「……菱神……舞……?」
如果这种怪物也参加了这种以血洗血的杀戮比赛,那不用想也知道谁会获胜了啊!
身上贴满和纸的菱神舞蹲下来窥探倒地不起的我的脸。她的双手伸向我的脖子。虽然我想转身避开,身体却早就完全无法动弹。
我像只鸡一样被毫不留情地绞杀。我的心脏确实停止了。
2(内幕隼)
因为难得放假,所以我决定前往在池袋开幕的室内钓鱼场。以前还住在智慧村纳骨村时,我也是那种比较喜欢到河边玩耍胜过山里的小孩。
这座钓鱼场的最大特征是具备回游鱼专用的流动式大型水槽,宣传标语则是「可以钓到鲔鱼的休闲钓鱼场」。在大小和体育馆差不多的建筑物中,有一个圆形赛车场般的水槽,而客人只要付钱就能在水槽里钓鱼。
柜台在一楼大厅,从那里可以隔着强化玻璃观赏水槽里的鱼。在水槽里游泳的鲔鱼大小最多只有七十公分左右,以鲔鱼来说算是偏小的种类。但根据笑容满面的柜台小姐的说法是——
「如果鱼的大小超过这个尺寸,一般的钓客就很难钓上鱼。而且就算带着手套,也有可能被钓鱼线扯断手指。」
事情就是这样。
钓到的鲔鱼可以拿到店里的餐厅请人帮忙料理,就算没钓到也可以用稍微高一点的价钱品尝鲔鱼料理。因为这样,放假的我便没有吃饭,只先用蔬果汁填饱空空如也的肚子,租了粗得异常的钓竿和作为鱼饵的枪乌贼向鲔鱼挑战。
「嗨,刑警先生。」
「什么啊?我难得放一天假,却马上就遇到推理狂了吗?难道你不晓得人类的精神也需要定期维修和放松吗?」
「呵呵呵……这样就能和刑警先生在钓鱼场约会了……不过你为什么要喝蔬果汁?你应该不是真的考虑到健康和营养才喝,只是做表面工夫吧?让自已感觉起来很重视健康……」
「吵死了。拜托让我享受独自一人的时光吧。」
「喂喂喂,虽然尺寸不大,但那可是鲔鱼耶。刑警先生,就算真的能钓到,难道你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全部吃完吗?看看旁边的人吧。大家都是全家人或情侣档一起来喔。」
「吵死了!你说到我的痛处了!我在进来之前也没想到这里的人口结构会是这样啊!钓鱼不是男人的游戏吗?现在居然变得这么不入流!」
「喔,快看钓竿,刑警先生。鱼已经上钩了喔。」
真不愧是钓鱼场。我赶紧抓住像弓一样开始弯曲的钓竿。话虽如此,但由于电动卷线器已经安装了专用程式,而且只要有鱼上钩,在周围巡视的年轻指导员小姐就会立刻赶来,所以钓客几乎不需要具备实际与鲔鱼搏斗的体力和技术。
指导员小姐从我身后伸手握住钓竿,紧贴着我的身体提供建议。推理狂翻着白眼看着她说:
「……这种经营模式实在不适合招揽情侣档顾客。希望这里不要传出与那个有着知名水池的公园和游乐园一样的传闻就好了……」
我无视这些蠢话,继续与鲔鱼搏斗(严格来说只是享受这样的气氛),然后某种巨大物体就随着「唰啪!」这样的破水声被钓了上来。
「呀啊!」
指导员小姐惊叫一声。她不知为何从背后抱住我,让推理狂的眼神变得更为险恶。
然后我也被吓到了。
不是因为钓上来的鲔鱼大得超乎想像。
真要说的话,那根本就不是鲔鱼。
像是从童话绘本里跳出来,身穿小一号和服还有羽衣的女人被钓到半空中。
「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的冲击让我忍不住呐喊。但尽管那个女人嘴里刺着粗大的钓钩,而且伤口还因为自己的体重而裂开,她的表情也毫无改变,完全面无表情。
……不对……
「没有流血?应该说,钓钩根本没刺进肉里吗……?」
「哎呀?她不是人类喔。」
推理狂像是想起某件事般说道:
「她是妖怪……应该说是人工的式神才对。因为我对这方面不熟,所以不清楚其中的原理,但我记得这家伙是姊姊的式神。好像是叫作『送葬的龙姬』吧。」
「……舞的式神?」
虽然我发出讶异的声音,但「送葬的龙姬」却毫无反应。她依然叼著作为鱼饵的枪乌贼,在钓竿的前端晃来晃去。而且她还不知为何,面无表情地用双手比了胜利的手势。
「可是好像有点奇怪。」
「全都很奇怪吧。这家伙身上根本没有不奇怪的地方。」
「不是这个意思。我记得姊姊常说使用『送葬的龙姬』时,就是她输了十成的时候……」
那个怪物女吗?
我实在不认为那个丝毫不曾让人感受到软弱一面的菱神舞会遇到那种场面。
「那是事叔。」
就在这时,因为电动卷线器而完全被钓到陆地上的「送葬的龙姬」补上这句话。这句话之所以听起来有点奇怪,恐怕是因为她嘴里还咬着枪乌贼吧。
……那枪乌贼应该是生的,而且也没有把胆拿掉。这家伙还真是狂野啊。
「送葬的龙姬」最后还做出吐掉口香糖般的举动。仔细一看,能够吊起重达两百公斤的鲔鱼的强韧钓钩被她咬得歪七扭八,吐到地上了。
「刑警先生,钓钩还打成蝴蝶结了耶。」
「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被这么用力地舌吻啊。」
「送葬的龙姬」无视于我们的玩笑话,以照着命令行事的表情说:
「菱神舞『战败』了。她命令我担任紧急传令。」
「战败……?」
「是的。」
「你有事情要告诉我们?」
「只是件小事。」
「送葬的龙姬」的表情没有改变,一边从我租来的冰桶中拿出新的枪乌贼一边说:
「战败的菱神舞被一个叫作恶鬼罗刹的组织支配了肉体。为了救出化身为被操纵成人形兵器的她,希望你们能前往智慧村纳骨村。」
我叹了口气并伸手掩面。推理狂斜眼看向擅自啃着别人的枪乌贼的「送葬的龙姬」,然后展露不必要的小知识。
「那是刑警先生的老家对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个人情报!」
3(???)
那是位于某个平凡的地方都市的车站。
由于这个地区的地方财政衰退,结果导致公车和火车这类大众运输机构也跟着衰退,才会让家用汽车自然变成家家户户必备的交通工具。都市里布满有如飞机跑道般漫长的道路,自然阻碍了人潮的往来,进一步导致经济衰退。这是一种典型的恶性循环。
在足以举办足球比赛的大型停车场角落停着一辆黑色的古董外国车。虽然那是名为「杀手礼服」的六零年代名车,但直接开在路上,肯定会立刻违反废气排放标准。因为这样,车子内部才会被改装成环保且健康的混合动力车。这是与旧民宅重建一样的复古潮流生意。「为了让那没力的引擎发出厚实的排气声,可是花了我一番功夫呢」——这是改装车行老板的感想,而且他还说:「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应该可以转行当金属管乐器的工匠。」
一男一女坐在车里。
把头发绑成两束,身穿粉红色小可爱和热裤,还披着夹克的女性名叫西条。留着金色飞机头,身穿坦克背心和工作裤,把上衣卷在腰际的肌肉男名叫南条。
他们是从年长的领导阶层手中夺走恶鬼罗刹的年轻干部——西条蓝和南条翔二人组。
不过——
在车子后座的摆脚空间,还放着一个「和人一样大」的行李。
「东条死了吧。」
「应该死了。」
蓝天的其中一角被有如从烟囱冒出的细长黑烟所遮蔽。那其实是被逮捕的东条所乘坐的护送车,在国道上被炸得粉碎后冒出的黑烟。
虽然不想在日本这个国家里使用炸弹这种过于显眼的杀人手段,但护送车非常坚固。如果想要伪装成意外事件,就无法保证绝对能杀死目标。
西条坐在车子左侧的驾驶座上,神经质地边用食指敲打方向盘边说:
「北条也因为京都的计划失败,而被吊死在树上了。」
「算了,这样也不错不是吗?」
「什么不错?」
「组织会自已决定它的大小。就像学校里的学生不会和所有人都要好,而会形成许多好朋友之间的集团一样。虽然老家伙们为了达成目的而试图扩张组织,但老实说组织扩张得太大了。那样只会造成内部分裂,让意见难以统一而已。如果为了达成单一目标而让组织精锐化,那组织当然会自动开始淘汰不必要的人。」
「咦?那东条和北条也是这样被淘汰的吗?」
「虽然那些都是意外,但就算没发生这些意外,组织还是会慢慢缩减。调整人数反而会让组织变得精简,更适合达成单一目标……像百鬼夜行就变得过于庞大而臃肿不堪了不是吗?光是将级干部就多达一百人,实在太蠢了。而且据说其中只有不到三成的人具有操控神怪的能力。」
「是吗?」
西条露出不太同意这番话的表情。
以百分比来看,这样的组织架构确实会让人觉得有问题,但是当他们拥有三十个可以使用必须特地建设神社才能压抑得住的神怪力量的人时,这个组织的实力似乎就已经远远超过「业界」的标准了。
话虽如此,但她并没有继续争论,而是改变话题。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虽然北条是个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的蠢蛋,但他提出了一项有趣的报告。智慧村纳骨村。他说他在那里发现了『可以利用的妖怪』。」
「其实我不讨厌北条。」
「那是因为你和北条的『型态』很相似。更何况你还在京都『捡到身受重伤的菱神舞』,把她变成自己的战力。当然,这必须感谢让她受伤的北条。不过这件事与我无关。」
南条看向后照镜,稍微注视着后座并说:
「话说……那家伙真的没问题吗?」
「如果你是说『小舞』的话,那你尽管放心。我已经用『小袖之手』束缚住她的全身了。」
「我记得那是会诅咒穿上自己的人的和服妖怪对吧?」
「没错。我复制了许多这种妖怪并贴在『小舞』身上。因为控制器还在正常运作,所以不需要担心她失控。」
西条若无其事地转回原本的话题。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到北条去过的那个智慧村看看吗?」
「嗯,如果能找到北条发现的妖怪,应该就能完成我们的目标了吧。」
西条摊开纸本地图,确认智慧村纳骨村的位置。她之所以不使用方便的卫星导航系统,是为了避免第三者透过GPS追踪他们的位置。因为这辆改造成混合动力车的「杀手礼服」可不是用完就丢的出租车和赃车。
「对了。」
看着地图的西条蓝,语气就像是边看新闻边坐到餐桌旁的父亲一般。
南条翔皱起眉头。
「什么事?」
「关于你刚才说的组织会自动调整至适当的规模,而那些老人、北条和东条都只是在这个过程中被肃清的对象那件事……」
「那件事怎么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恶鬼罗刹还留有两位干部不是很奇怪吗?我觉得西条派和南条派,只要有一边留下就够了。」
「……」
「……」
咕嚓咕嚓咕嚓——!
车内响起某种柔软物体被打烂的声音。
西条蓝拿出睡袋,把和人一样大的肉块装进去并塞到后座,然后顺便朝向后面说:
「可能会变得有点挤,你要忍耐喔,『小舞』。」
六零年代的名车「杀手礼服」一边发出会让身体颤动的重低音,一边离开车站的大型停车场。漆黑的外国车像是搭上既定的轨道一样,顺畅地驶向智慧村纳骨村。
4(阵内忍)
话说回来,这个纳骨村的名字还真是诡异啊。我之所以会突然对村子的名字抱着这样的感慨,是因为收到了迟来的夏季问候明信片。而且还是航空邮件这种贵得要死的东西。
……其实我觉得,可以用电子邮件来代替这种东西。
明信片的收件人不知为何不是阵内家,而是魅魔。上面光明正大地写着魅魔的名字,而寄件人则是……谁啊?我只看到奇怪的数列而已。
带着明信片前往阁楼后,身穿微型比基尼的女恶魔笑着说:
「寄件人是我的老朋友。因为她是古代的恶魔,所以喜欢这种古老的联络方法。尽管已经是量子电脑即将问世的时代,她还是认为这种把字母转换成数字的密码能够隐藏真名,实在让人惊讶……但她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呢?」
「是这样啊。那这家伙到底是谁?」
「洁莉卡·冯·阿尔法·切里……等等,不能问啦!恶魔的名字不能随便乱问。这可不是童话故事啊!」
恶魔的世界似乎也有很多麻烦之处。因为继续谈对方不想谈的事也没有意义,所以我赶紧转移话题。
「那是哪里的照片?」
「巴黎附近的某个地方。哎呀,那里有不错的地下墓穴呢……」
虽然魅魔一脸陶醉地这么说……但是地下墓穴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她看完邮件内文后,了无兴趣地把明信片塞回给我。我办好该做的事,沿着长廊走回客厅后,就看到躺在地板上的座敷童子正在和雪女一起看电视。虽然那家伙的房里也有电视,但大荧幕果然还是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她们看的似乎是重播的猜谜节目。
『这是澳洲的圆形农场。这片广大沙漠中的绿色平原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呢。问题来了。这里所种植的小麦占了全世界市占率的百分之几呢?答案有三个,客厅里的各位观众也不妨一起用地面数位电视的遥控器参与作答吧!』
把夏季问候明信片放进已经不太使用的明信片收纳箱里后,贫乳雪女面无表情地问我:
「……可以听我说一下吗?太过分了,我觉得大家都好过分喔……」
「怎么了吗?」
「……我从刚才就一直试着用电视遥控器参加猜谜,但是只有我被大家排除在外。」
「因为那是重播啊。」
「还有,躺在那边的不检点妖怪,每次都在主持人说『正确答案是……』的时候抢先说出答案……」
「我就说那是重播了嘛。」
可是,已经知道解答的座敷童子看这个猜谜节目会觉得有趣吗?
『正确答案是一号的百分之二十五!这个数字出人意料吗?但这个数字对澳洲人来说还算少呢。原因似乎是飓风和蝗害,而这时就轮到日本的技术出场……』
座敷童子似乎已经对捉弄雪女感到厌倦,把目标转换成我。
插图
「小忍,我想吃冰棒。」
「啊?」
「帮我拿来。」
逼不得已,我只好用滚汽油桶的方式把躺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居家妖怪搬到厨房。肉色妖怪的浴衣下摆和衣襟都大大敞开,但她似乎不太在意裸露的身躯,用悠哉的语气说:
「果然不可能以量取胜呢。」
「你是说澳洲农业的事吗?那可是用飞机播种的大规模农业喔。以这种要找到能看见地平线的土地还比较困难的国家为对手,根本不可能。据说最近的牛井店为了削价竞争,店内使用的肉类、米饭还有洋葱已经全都改成从澳洲进口了。」
不过,要以人力去管理过于辽阔的农地似乎很困难,所以澳洲还是得租用利用日本或韩国制造的精密机械运作的生产管理基本设备与技师。结果就变成,日本人在国外种植的农作物被输入到日本这种不可思议的情况。
在我吐槽明明就说想吃冰棒,却不知为何拿起优酪乳的座敷童子后,娇小端庄的奶奶正好来到厨房。
「小忍……小忍啊!」
「怎么啦,奶奶?」
「我觉得庭院里的树好像变多了。」
「……啊?」
「奶奶也不是很清楚。那果然是妖怪对吧?」
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能先让奶奶和座敷童子在厨房里等着,自己前往庭院查看。
我穿上海滩凉鞋,从长得夸张的外廊来到屋外。
「……那棵充满南国风情的大树是什么?」
确实多了一棵奇怪的树。那棵树明显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而且它还长在从玄关前方的停车场通往庭院的小路的正中央,没有比它更挡路的东西了。如果这地方长了一棵树,肯定会有人发现才对。
……之所以会对充满异样感的陌生植物抱持戒心,果然是因为我是智慧村的居民吧。就像是放生黑鲈鱼会破坏河川的生态系统一样,明显异于村子风貌的生物果然令人害怕。
就在这时。
某种类似猫的生物,从神秘的南国大树后方探出头来。
不过它的脸孔异常粗犷。
「午安,我是风狮爷。」
「咦,风狮爷?」
「这棵细叶榕树是木精,也是我朋友。」
「等……等一下!你们一个一个慢慢来。风狮爷算是妖怪吗?不是有着风狮爷外观的石像,而是石像本身就是风狮爷吗?就像神社的泊犬那样……」
……也许他严格来说不是风狮爷,而是变成付丧神的风狮爷石像。到底哪一边才是真相呢?可是这风狮爷好像不太喜欢听别人讲话。
「我出生在冲绳,从来没看过雪。我听路上的妖怪说,来这里就能找到雪女就过来了。我想请她下一场雪。」
「喂,我们家的个人情报管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啊!」
「这是作为见面礼的泡盛酒。麻烦交给你父母……小孩子不能喝喔。」
说完想说的话后,风狮爷就擅自从外廊走进大宅里了。因为这举动太过堂而皇之,所以我不禁目送着他离去。
被留在原地的我,仰望着看似红树林的一分子的树。
「如果你是货真价实的妖怪,就应该不会破坏一般植物的生态系统……对吧?」
沙沙沙。枝叶突然晃动……这是肯定还是否定的意思啊?
「……总之,你站在那里会挡到路,如果要等风狮爷,麻烦你到庭院的更里面去等好吗?」
沙沙沙。木精随着枝叶摇晃的声音……移动了!不过与其说他是用脚走路,倒不如说是让所有的根像蛇一样在地上爬行。
虽然木精开始和住在庭院深处的古桩(有时候会变成美女但不会杀人,一样是被喜欢妖怪的老妈从外面捡回来的妖怪)争夺地盘,发出莫名响亮的沙沙声,但是在我的视线移向那边之前,这次却换成草顶大宅传出吵闹声。
应该说,是神色慌乱的雪女,赤脚从外廊冲进广大的庭院。
「……不……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热了起来!虽然不晓得原因,但我觉得我们完全合不来……」
「我是风狮爷。」
「……我没问你的名字……!」
「我想盖雪屋。快点下雪吧。」
面对不听别人说话的风狮爷(?),雪女连滚带爬地向我求救。
「……拜……拜托你想办法赶走这家伙……!」
嗯……
可是……
「这些家伙似乎从出生到现在都不曾看过雪,还专程从冲绳跑来拜访你。为他们下一场雪也不会怎样吧?」
「……呜,难道你喜欢被戴绿帽的感觉吗?而且还偏好兽交系……?」
虽然我受到天大的误会,但是被有如夏天结晶的妖怪追逐的雪女似乎顾不得听我解释,拖着白色的和服在庭院里到处乱跑。
如果她真的不愿意,那就必须设法再次找她谈谈……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手机正好发出来电铃声。这是我上次泡水弄坏手机后购买的新机。
「咦?叔叔,有事吗?」
互相寒暄了几句话后,我皱起眉头。
「咦,等一下就要回来这里?」
5(内幕隼)
我根本就不可能还有特休。
但菱神舞派来的式神「送葬的龙姬」完全不在意我身为社会人士的苦衷。
——赶快找出菱神舞,否则我就杀了你。
还撂下这样的狠话。
虽然对方满不讲理,但要是动粗对我比较不利。我也不可能带着整天跟在我身边的「送葬的龙姬」到本厅出勤。因为这样,我只好假借自己在「人面疮」事件中受的伤复发的藉口请假。
顺带一提,不管是请病假还是其他的假,对于没有特休的我来说都一样。原本就不多的薪水还是要被扣。
因为这样,我来到智慧村纳骨村。
我踏上村里仅有的无人车站的月台,紧绷着脸仰望盛夏的阳光。
「……我又回到这里了。」
眼前该解决的问题是,我带着大量的行李,车站附近却找不到公车站牌和计程车站……虽然已经事先联络小忍,但我不确定谁会来接我。老哥是百分之百的工作狂,所以应该还窝在酿造厂里面,如果老爸能开车过来就好了……
「没办法,只好走路回家了。」
「拜……拜访刑警先生双亲的时候终于到了吗!」
「……为什么连你也跟来了,推理狂?」
虽然紧抱着我的少女型式神「送葬的龙姬」默默吃着鱿鱼丝,但直到艳美在月台上开口之前我都没注意到她。难道她是像推理狂一样跟踪我过来的吗?
她轻挥食指说:
「毕竟这是我姊姊的重大危机,我觉得自己应该比刑警先生更积极采取行动才对。」
「那就帮我处理一下这个式神,顺便把她带回去吧。」
话虽如此,这个村子里有旅馆吗?就算有旅馆,艳美付得起住宿费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在这时拒绝让推理狂同行,她就必须露宿野外。因为个人的缘故害得未成年少女遇到这种事,会违背我身为警察的职业道德,而这正是推理狂所打的如意算盘。
我抱头拖着行李箱走向自动剪票口。
尽管我已感到心情烦躁,从某处传来的电视里的女主持人的尖锐嗓音却又在这时钻进耳里。『周四早上七点的「金曲设计图」!本周的节目要揭露美少女阴阳师偶像团体——五芒星女孩的大瓦制作人的秘密!结合偶像与灵异力量神秘性的经营手腕,不举办握手会,而是帮每个客人看手相的独门粉丝服务,想出这些奇特点子的秘诀将会呈现在各位观众面前!敬请期待!』看向声音的来源后,我才知道是推理狂打开手机的数位电视功能,才会发出奇怪的声音。
「好厉害,这种超级乡下果然没有多少电视频道,而且民营电视台就只有一个地方电视台。」
「想看的节目全都要从CS(注:卫星电视)或网路电视上另外加购。」
「不过,你觉得五芒星女孩如何?塔罗少女22比较可爱对吧?」
「她们人数太多,我认不出每位成员。光是二军就有五十六人了不是吗?」
因为一直站在什么都没有的车站前面也不是办法,我只好背着紧贴在背上的「送葬的龙姬」,走在铺好的道路上。就算我什么也没说,推理狂还是自动跟了上来。真不知道该说她聪明还是厚脸皮。
我朝向老家走了一小段路。柏油路暴露在盛夏的炎热阳光底下,不但出现了海市蜃楼,我甚至还担心路面会不会融化。也许是因为受不了这种距离和热度,推理狂在半路上就不再开口了。
而我则因为紧贴在背上的「送葬的龙姬」完全把体重放在我身上,导致体力不断流失。以RPG游戏来说,就像是中毒的状态一样。
「呜哇——!刑警先生,这附近没有咖啡厅或家庭餐厅吗?」
「放弃吧。村里有一间零嘴店,但不是在这个方向上。如果要休息的话,再往前面走一段路就能看到有屋顶的公车站牌了。」
「好惨!这里真的是日本吗!」
「就算你向逃到都市的我抱怨也没用。」
好不容易来到公车站牌后,想要坐下来休息的推理狂一屁股坐到长椅上,然后在被炎热天气充分加热过的这个天然平底锅上痛苦地打滚。
「唉哟喂呀——!」
「……你这推理狂最大的缺点,就是没发生事件就不会动脑。为什么你没想到就算有屋顶,长椅也可能会因为太阳的位置改变而被阳光晒热呢?」
「呜呜呜……好惨。眼前明明就有『水』,我却『喝不到』……」
「咦?为什么智慧村里会有『这种东西』……?」
说完,我忍不住走过去看个究竟。
但那是要命的错误。
6(阵内忍)
虽然叔叔已经打过电话说马上会到,人却迟迟没有出现。我皱着眉头打了几通电话给他,也都打不通。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该不会遇上什么意外了吧?
智慧村纳骨村的电车班次非常少,上行电车和下行电车加起来,一天也只有五个班次。其中,一般电车应该已经到站。如果叔叔搭的是那班电车,现在应该在村子里了……
「嗯……还是到车站看看比较保险……」
我想着该带谁一起去,但讨厌麻烦事的座敷童子基本上不可能答应,雪女也不喜欢在这种大热天随便出门。就在不想独自出门的我为了拖人下水而东张西望时,猫又立刻把脸撇向一旁……难道这也是叔叔被妖怪讨厌的体质的影响吗?
「啊,对了,除了妖怪之外,我们家不是还有恶魔吗?」
因为这样,我爬上又陡又狭窄,有如梯子般的木制楼梯,前往平时不常去的阁楼。
这栋大宅原本就已经十分宽敞,而且阁楼还没有用墙壁区隔开来,所以有着相当大的空间。但由于这里不是居住空间,所以免不了会给人阴郁的感觉,让人不想主动进来。
但就像有些人特别喜欢会让一般人感到不舒服的地方,妖怪和恶魔似乎很喜欢这个阁楼。
『……正确答案是三号的五十个国家!澳洲备受世界瞩目的农业改革就是万国合作农场计划。这个计划的目标是藉由整顿各个农场的环境,利用广大的土地在国内种植世界各国的农业特产品,像是巴西的咖啡、法国的葡萄、德国的马铃薯等。虽然基本上是利用大规模的圆形农场,但某些农作物还会结合完全密闭式的蔬菜工厂和大型太阳能板……』
看来魅魔也和雪女一样在看重播的猜谜节目。从这里就能听到身为知名杂学王的主持人的声音。
我爬到与梯子没有两样,又陡又狭窄的楼梯顶端,把头伸进阁楼的四角形入口,然后撞见不知为何M字开脚等着我的魅魔。只要一个不小心,我的脸就会直接撞进她的双腿之间。
「……你在干什么?」
「咦?我只是在悠闲地看电视而已啊。」
看来对她而言,M字开脚只是和正坐与盘腿坐一样的普通坐姿。我简单说明过目前的情况后,魅魔便保持M字开脚的姿势倒向后方。总觉得这动作和死掉的蝉好像。
「我不但是喜欢黑暗的恶魔,而且还是掌管夜晚与梦的魅魔!不可能在盛夏的大热天健康地外出散步!」
……叔叔的体质似乎在远距离也有效,而且与东西方妖怪的差别无关。
逼不得已,我只好独自前往车站。
才刚走出家门,我立刻重新体认到直射阳光的可怕威力。脑海中瞬间闪过自己干脆也和妖怪们一样,躲在草顶大宅里算了的想法。但我勉强说服自己打消了念头。
我借用座敷童子的电动滑板车,与两辆小卡车擦肩而过,在农道上赌命奔驰。
「路上没有商店,叔叔应该不可能绕到其他地方才对……」
我冲过埋在摇曳稻穗中的田间小径,沿着通往车站的最短路径前进。某处似乎在驱赶害兽,从山里传来类似枪声的声音。因为邻居的老爷爷偶尔会把猪肉分给我们,我并不讨厌这种事情。
就在这时——
「……?」
路边似乎有某种会发光的东西。起初我无视于那东西的存在,但前进一段距离后又看到同样的东西在反射阳光。连续看到三四次同样的东西后,总算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话说回来,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是经常出现在电视里的东西。
可是——
「赶猫宝特瓶?」
我停下电动滑板车下来确认。宝特瓶的包装全被取下,里面装满了水。我经常在电视里看到都市住宅区的房屋在门口摆放这种东西。
但智慧村的居民不会使用这种东西。
因为这完全没有科学和生物学上的根据。而且因为宝特瓶是圆的,装在里面的水有时候会产生类似放大镜的效果。如果在大热天摆放这种东西,说不定还会造成火灾。
如果是以各种科技彻底整顿环境的智慧村,还能用更有效率的方法对付野猫。
毕竟这里是一串葡萄要价三万日币的高级农地。人们根本不可能依赖这种「迷信」来保护这棵货真价实的摇钱树……
「这是什么?」
我一脸不可思议地走向赶猫宝特瓶,打算仔细观察这东西。
下一瞬间——
「小忍,不行!别靠近那东西,否则连你都会被卷进来啊!」
但是太迟了。
当我听到叔叔的声音时,就已经被卷入「灵封」里了。
7(内幕隼)
可恶。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我因为自己被卷入其中而失去冷静,太过专注于寻找逃出「灵封」的方法,才没能阻止新的牺牲者出现!而且牺牲者还是侄子小忍。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天理啊!
我慌张地动身冲向小忍,但右脚脚踝却发出钝痛。
钻入钻入钻入!感觉像是轻轻碰触就会让皮肤红肿的毛毛虫,穿破皮肤钻进体内。又痛又痒且令人不悦的厌恶感不断涌上心头。纯粹的疼痛,让我心里充满负面情绪。
丝。
我能明显感觉到有蜘蛛丝钻进体内。
「叔叔,这是……呜……!」
小忍话才说到一半,表情就因为痛苦而扭曲,慌张地蹲下并用双手按住右脚脚踝……他身上果然也开始出现和「我们」一样的症状。
我朝向远方大声呼喊:
「推理狂!这里也有宝特瓶!还有漏网之鱼!小忍这家伙也被卷入『灵封』了!」
菱神艳美与式神「送葬的龙姬」逐渐接近这里。我、小忍还有她们两人,就是目前已知的被卷入「灵封」里的成员。如果可以的话,我真不希望再有人被卷进来……
「叔叔,这是怎么回事……?」
「是络新妇(注:别名女郎蜘蛛,会化身为女子,杀掉被诱惑的男子)。似乎有人利用致命诱发体设置了『灵封』。」
我语带苦涩地回答。
在稍微搞懂「灵封」的详细规则后,我们就立刻动手回收被设置在村里的宝特瓶。靠近那些宝特瓶的人就会被卷入「灵封」,但我和推理狂已经确定被卷入,所以就算碰到宝特瓶也不会受到更多伤害。如果能在出现新的牺牲者之前回收所有宝特瓶就好了……
一旁的推理狂正在向小忍说明。
「据说络新妇这种妖怪,一般都是在白天化身为美女,到了晚上就会变回原本的大蜘蛛吸食人血。不过,这个灵封的络新妇种类好像不太一样,是出现在净莲瀑布的络新妇。赶猫宝特瓶应该是为了让目标满足『在水边休息』这个条件的陷阱。只要『待在宝特瓶附近超过一段时间』的人就会被视为目标。说不定,宝特瓶里真的装着净莲瀑布的水。」
只是从旁边经过还没有问题。不过,一旦停下脚步就会大幅增加被卷入的风险。虽然没有实际测试过,但如果发动条件是「走近到一段距离以内」,那应该有不少村人早就被卷入了。
「……具体来说那是什么样的妖怪?」
「那是会用蜘蛛丝缠住在瀑布旁边休息的旅行者脚踝,然后把人拖到瀑布底下杀掉的致命诱发体。不过,故事里的旅行者把缠在自己脚踝上的丝重新绑到树头上后,轻易逃过一劫了。」
小忍看向我。
我摇头回答:
「我试过了。虽然看不到丝,但是可以摸得到。只是就算把丝重新绑到公车站牌、长椅或其他类似的东西上都没用。我还到山里找过树头,结果还是一样。就算能暂时把丝解开,也会在不知不觉间重新绑回脚踝上。」
不过严格来说,这个「灵封」的丝不是用绑的,而是钻进脚踝里面。
「……意思就是这个部分被动过手脚了吗?」
听到小忍的话,推理狂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不晓得设置灵封的人是谁,但对方的目的很明显。让灵封杀光所有参加者,或是让参加者自相残杀。逼我们做出两难的抉择。」
「咦?为什么?虽然我不知道时间限制是多久,但只要在这段期间内找到『树头』并绑上自己的丝不就能逃掉了吗?」
「问题就在于那个『树头』啊。」
我插嘴说道:
「推理狂曾经半开玩笑地把丝绑到我的脚踝上,而且只有那时没出现『丝在不知不觉间重新绑回脚踝上』的现象……结果气氛变得很尴尬,推理狂就把丝重新绑回自己的脚踝上了……」
「……喂,不会吧……」
「组成络新妇『灵封』的那个混帐,加上了让其他参加者变成『树头』的恶毒设定。」
这情况让我这维护治安的警官感到相当不悦。但不对小忍说清楚这件事,实在不太公平。
「也就是说,被卷入『灵封』的我们只有两条路可走。那就是所有人一起因为超过时间限制被杀掉,或是在时间限制结束之前,把丝绑到其他参加者的脚踝上。只能二选一了。」
「我想被当作『树头』的人数应该没有限制,所以最好的情况就是只有一个人牺牲。」
……当然,任何人都不会希望在这场赌命的大风吹中落败。
这么一来,决定牺牲者的方式就会是最原始的少数服从多数。也就是说,所有参加者会自相残杀,然后把所有的丝绑到最弱小的家伙身上。
小忍一边检查自己脚踩的情况,开口问道:
「……顺便问一下,如果超过时间限制,我们到底会被怎么杀死?」
「谁知道。因为传说中的络新妇会把人拖到瀑布底下,所以应该是溺死或摔死,但络新妇本身是一种吸血妖怪。而且传说中被绑上丝的树头,最后是被连根拔起掉到瀑布底下,所以也可能会是被东西砸死……」
让我想不通的是犯人的目的。
因为智慧村这种乡下地方的主要道路不多,所以只要将宝特瓶放在能够封锁所有主要道路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人上钩。可是这样应该很难具体指定目标才对。
难道这是一项随机杀人计划吗?
可是「灵封」是需要数十或数百人的力量才能完成的东西,很难想像会被特定的犯人作为单纯取悦用……
「我有问题。」
菱神舞的式神在这时突然开口。
「我的脚踝上也缠着丝,但络新妇有办法杀死式神吗?」
「……我不是专家,这方面我也不是很清楚……」
推理狂如此回答。
「不过,如果这是以杀人为前提制作出来的『灵封』,那你或许只会受到相当于溺死或摔死的伤害,不至于丧命。」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有一个建议。」
「……?」
我们所有人一起看向「送葬的龙姬」。
式神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如此提议:
「把大家的丝『全都绑到我身上』不就好了吗?这样就能暂时避开当前的危机。就算我的基本结构被破坏,只要救出菱神舞,就能请她重新制造。」
这是最后的手段。
就算拒绝这个提案也没有意义。
不管怎样,只要超过时间限制,脚踝上还缠着丝的所有人都会死。因为这是会杀光所有好人的游戏,越是抗拒最糟糕的选项,不必要的受害者就会越多。
所以「送葬的龙姬」的提议理论上没错。
虽然没错,但是……!
「叔叔,这样不行!」
果不其然,小忍也这么对我说。
老实说,就算这可能只是漂亮话,但在这种场面能说出这种话,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应该还有其他办法才对!因为『灵封』是比外表还要庞大的系统,所以能够破坏的弱点也很多。只要能找到那些弱点,就没必要照着犯人的想法做这种荒唐的选择!」
「可是,我们不确定能不能在时间限制之前成功破坏『灵封』。再说,我们也还没掌握『灵封』的全貌,就连嫌犯身分的线索都没有。如果现在才开始收集情报,大概没办法在时间限制之前解决事件。」
推理狂冷静地分析现况。
「……从脚踝的情况来看,我和刑警先生顶多再撑十分钟。虽然可能还要更久才会致死,但被丝钻进去的脚踩已经差不多达到极限了。这种异常搔痒的感觉不断扩散,放着不管,甚至可能会坏死。」
「……」
「小忍,别担心。不管怎么想,我们的时间限制都会比你更早到。就算事情演变到最糟糕的状况,只要把丝绑到我们两个其中一人的身上,至少还能让你活下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他想要反驳什么。
但是没时间了。
「……我们当然也希望能让所有人都脱身,但还是要考虑到最糟糕的情况。我们是第一阵,你是第二阵。如果拖到第一阵的人全都倒下,就只剩下第二阵的你一个人了。万一出现那种情况,你就『没办法把丝绑到别人身上』了。」
小忍紧咬着牙看向式神「送葬的龙姬」。
只有外观像个柔弱少女的怪物。
「我不会有问题的。」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忍,如此回答。
「我不是被施加使役术式的妖怪,而是透过结合有机物,从无到有设计出来的式神。就算肉体损毁也能替坏……」
她似乎说得太急,句尾有些不太清楚。
虽然这么想,但是我错了。
砰——!
一只纤细的手从背后贯穿了「送葬的龙姬」的胸口。
什么时候?
什么人?
怎么接近我们的?
脑海中闪过这些理所当然的疑问,但我后来才发现自己搞错问题的优先顺序。
如果「送葬的龙姬」说的话没错,那她就是菱神舞亲手制作的人工妖怪——式神。
人类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空手杀死无法以普通方式杀死的她呢?
「姊姊说过……」
推理狂菱神艳美难得用颤抖的声音说:
「『送葬的龙姬』是她理想中的假想敌。只要把自己的身体改造成能够一拳击败这个假想敌,就能对抗绝大多数的妖怪……」
既然如此——
也就是说——
最有可能一击粉碎式神的人物就是——
「「「菱神舞!」」」
我、小忍和推理狂几乎同时叫了出来。
袭击者把手从「送葬的龙姬」背后拔了出来,然后随手把残骸扔到地上。虽然「送葬的龙姬」说就算自己坏掉也没关系,但我没办法判断她是不是真的没事。
而且我根本没办法将视线看向受到重伤的她。
所有神经都拒绝让我把视线从袭击者身上移开。
那确实是菱神舞没错。从染满鲜血的细手和直接暴露在阳光下的头发可以看出是她。不过我没办法看到她的容貌,因为她全身有一半都被覆盖住了。
被什么东西覆盖?
答案是练字的和纸,或许应该称之为符咒才对。她全身有将近一半的地方贴满写着神秘文字的和纸。虽然在她出现后,我们还没说过一句话,但我看得出来舞正处于非常不妙的状态。她应该根本听不见我们说的话吧。简直就像是由诅咒话语集合而成的人形怪物。
光是络新妇的「灵封」就已经让我们难以应付。
而且就连最坏打算下的王牌「送葬的龙姬」也被破坏。
在这时出现的又是最可怕的敌人——菱神舞。
「没有胜算……」
我冷静地如此分析。
小忍和推理狂似乎也不反对我说的话。
「别随便动手!先想办法逃出络新妇的『灵封』再说!」
为了避免被她一击杀光所有人,我们三人分别冲往不同的方向。不晓得菱神舞会先攻击谁?
这就像是大风吹一样。
如果想让自己活下来,就至少必须牺牲一个人。
我们面对的是比络新妇的「灵封」还要简单明了的困难抉择。
8(阵内忍)
我就这样在完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被逼入绝境。
菱神舞。
我所能想像得到的最可怕的敌人。为了全力逃离那家伙,我不顾一切地冲向遮蔽物较多的山里。
不过,这说不定是个错误的决定。
再说,一旦和那种怪物女对峙,根本就没有什么正确的决定可言。
「小忍!」
叔叔的声音从某处传来。
他可能是因为担心我才会追过来。虽然我这么猜测,内心又立刻涌起一丝疑惑。
叔叔和双马尾女孩被卷入「灵封」时还存在的最后王牌,也就是把所有蜘蛛丝全都绑到「送葬的龙姬」这个妖怪身上的逃脱手段已经消失。如果包含我在内的所有人想在时间限制之内逃离络新妇的「灵封」,就只能把络新妇的丝绑到我、叔叔和双马尾少女之中的某人身上。
他有可能改变策略。
叔叔和双马尾少女比我更早被卷入络新妇的「灵封」,所以剩下的时间当然比我还要少……只要这么一想,就算他们会想要「暂时」把丝绑在还有更多时间的我身上也不奇怪。
然后大家只要一起找出络新妇的「灵封」的新破绽就行了。
但如果找不到呢?
暂时接手所有人的丝的我,会不会就这样独自死去?
我没有回答叔叔,也不能回答!
我为了应该屏息躲在原地,还是应该不顾发出声音的风险全速奔跑而烦恼。纯粹就武力来说,只是一介高中生的我不可能赢过身为正牌刑警的叔叔。况且叔叔说不定还带着手枪。
万一脚被子弹击中,我的逃命手段就会减少许多。
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叔叔他们的方案。
就在我这么想的下一瞬间。
「小忍!『别去那边』!那家伙『要来了』!」
「咦……?」
疑神疑鬼的我花了太多时间才明白叔叔呼喊我名字的真正理由,而我的敌人并没有给我那么多的时间。
咯咚!
我的体内响起某种坚硬物体被移位的声音。
不要说是站稳双脚,我就连想要回头看向后方都做不到,顶多只能就这样转身倒在充满泥草味的地上。
因为仰躺在地上,我终于能看见从身后追来的人的真面目。
全身有将近一半的部分贴满和纸或符咒的怪物女。
她好像六神无主,看起来像是在梦游。
「……菱神……舞……?」
对方没有答话。
她为了看清我的脸而蹲下,将纤细的双手伸了过来。虽然我想转身避开,但身体早就完全无法动弹。
她毫不留情。
像是杀鸡一样勒住我的脖子。
下一瞬间。
我的心脏确实停止了。
9(???)
智慧村纳骨村的优闲气氛里混进了异物。西条蓝背靠着黑色高级外国车杀手礼服的车身侧面,一边哼着歌,一边操纵手机。
虽然文章简洁,却是正确可靠的情报。
「阵内忍已死。」
「内幕隼已死。」
「菱神艳美已死。」
虽然可能性非常低,菱神舞也有可能早已摆脱自己的控制并传送假情报过来……或许应该谨慎考虑这样的可能性才对。但西条蓝还掌握着络新妇的「灵封」的核心。
她手上戴着薄绢手套。
正确来说,那是利用把蜘蛛丝编成小提琴弦的技术编织而成的手套。
……那原本是依据想要成为杀人游戏庄家的变态有钱人老头的要求,与络新妇的「灵封」一起被制作出来的东西。吸附在手掌上的蜘蛛丝手套会呼应参加者的「情感的动摇」,像是虚拟实境机器一样,重现「死亡瞬间的手感」。
虽然变态老头非常中意这个「能从双手感受到无形灵魂的感触」的玩具,但由于他打算抵赖稍微「有点贵」的租金,所以最后也被迫参加自己精心设计的杀戮游戏。
因为这样。
只要透过这个手套调查「灵封」的运作情形,就能得知该名参加者是真的死亡还是依然活着。因为只要参加者还没死,络新妇就会一直试着杀死他。
手套上的各种手感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反应都消失了。
邮件的收件时间和反应消失的时间完全一致。
菱神舞现在也依然在西条蓝的掌控之下,看来她确实已经杀死包含自己妹妹在内的所有人。
不过——
「其实不管参加者是谁都无所谓。」
西条蓝以满不在乎的语气喃喃自语。
她的目的就只是在智慧村纳骨村里引起骚动。为此才会使用「强制参加者自相残杀」的络新妇的「灵封」,以及菱神舞。
其实她原本想把更多人卷进来,利用络新妇的「灵封」破坏「全村的氛围」,但就算结果不如预期也无妨。佯攻作战没有成功并不重要,只要在这段期间达成目的就行了。
她的专长不是像战国时代的忍者那样悄悄潜入敌阵深处,而是利用声东击西的方式避开敌人的耳目。北条和东条经常说,她是有如闪光弹一般的女人。不过他们两人都死了。
「……」
某人像是梦游一样,摇晃着身体走向这里。
那是大半身体都贴满和纸般的符咒,样貌凄惨的菱神舞。正确来说,是以文字形式显现,诅咒人类的妖怪。西条蓝身为专门写出诡异作品的书法家,在一部分的收藏家之中颇有名气。
以法术的体系来说,她和把力量封入妖怪画里的北条很像。据说汉字也是从简略化的绘画演变而来,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菱神舞正处于被数百只妖怪的诅咒强硬地夺走肉体控制权的状态。
沾满全身的鲜血,象征着她凄惨的下场。
那是她以前的同伴和亲人的血。
如同手机邮件的通知一样;如同络新妇手套的反应一样。
没人逃过一劫。
她肯定是杀光了所有人才回到西条蓝身边。
因为命令是无法违抗的。
就算是这方面的专家菱神舞,也不可能逃离这个咒缚。
西条轻轻挥手。
「结束了吗?」
「……你那边呢?」
「我趁着小舞你大闹一场时,抓到目标了。」
从杀手礼服的后车箱内侧发出敲击声。装在里面的是栖息在智慧村纳骨村的妖怪。
「唐伞小僧和提灯怪……绝大多数日本人应该都不晓得这种妖怪的重要性吧。因为『没有特定存在意义』的妖怪极为罕见,所以『利用价值也很大』。」
有一种叫作滑头鬼的妖怪。
据说那种妖怪是统领日本全国的各种妖怪的首领,但这项特点其实是大多数人类所赋予的。因为滑头鬼原本是一种海上妖怪,却没人知道他的存在意义是什么。
而正因为他还没有存在意义,才能被人自由赋予存在意义。
也就是说——
视情况而定,唐伞小僧和提灯怪也能够依照这种方式重新设计。
君临日本全国。
变成能降伏一切妖怪,并夺取其控制权的控制器。
「而且唐伞小僧和提灯怪是付丧神,是物品在经过漫长岁月后得到力量的一种妖怪……反过来想,只要准备好合适的环境,就能把他们变成我们想要的妖怪。举例来说,就像是葡萄酒或起士的储藏库那样。」
杀手礼服的后车箱已经做好那样的改造了。被关在里面的唐伞小僧和提灯怪,大概只要半年就能变成「妖怪的控制器」。
只要再解决一个小问题就行了。
「小舞,我可以麻烦你加班一下吗?」
「请说。」
「米咲寻,他是住在这个智慧村纳骨村里的小孩,麻烦你杀掉他。因为唐伞小僧和提灯怪只有在『没有存在意义』的中性状态下才有价值,但那些家伙似乎得到了保护家人这样的独特存在意义。先把这样的存在意义完全粉碎后再开始进行组合,应该能提高『灵封』的纯度。」
「了解。」
这回答实在太过干脆。
足以让百鬼夜行经常委托工作的杀人技术——只要菱神舞依照命令尽情施展这样的技术,就已经可以预见米咲寻的下场了。
只要借菱神舞之手杀掉米咲寻,然后带着唐伞小僧和提灯怪离开智慧村纳骨村,就达成来这里的目的了。
恶鬼罗刹……应该说,现阶段的西条蓝的目的是人类与妖怪的完全融合,然后得到没有寿命限制,且能无视人世法律与制度的肉体。但为了安全且确实地得到各种妖怪的样本,就不能不准备控制器。这是避免偷鸡不着蚀把米的最低限度的准备工作。
「那我出发了。」
「快点搞定喔。」
「当然。」
西条蓝没有目送人偶离开的习惯。
她从可悲的丧家犬身上移开视线,稍微想像着未来的成功。
就在这时——
嘶啪——!
菱神舞的细手,毫不留情地刺进西条蓝的侧腹。
10(菱神舞)
「……呜……啊……?」
我听到充满疑惑的声音。
好啦,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自己的肚子会开了个大洞?为什么年轻女性的细手能办到这种事呢?
还是说——
为什么我——菱神舞会脱离你的控制呢?
「噗……噗呃……噗嘎呃!怎……怎么会……噗呃!」
脏死了。
该怎么说……就连清洗浴室的排水管时都不会发出这种声音吧。
「哎呀……你叫西条对吧?我在京都时就认为北条的背后还有其他人,所以才会故意被敌人抓到,想要趁机打听各种情报,但没想到你们组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各种妖怪的控制器?照着滑头鬼的模式改造唐伞小僧和提灯怪?真不够看。想到这样一来,恶鬼罗刹就完蛋了,我还真为被肃清的旧领导阶层感到不值呢。」
另外,我还让胫擦负责传话,请病魔那家伙协助饴村一家人「搬家」,做了不少善后工作。
「啊……噗?」
「话说回来,虽然我早就料到,只要使出最后手段派『送葬的龙姬』去求救,你就会轻易相信我已经战败……但老实说这实在太顺利了。既然已经支配我的肉体,至少也应该做些与性骚扰没两样的测试吧?」
我可是特地为你揭露谜底耶。
拜托你不要一副快要昏倒的样子,好好听我说话啊。
「噗……噗呃!噗咳!咕呜!为什么?咦?为什么?你不是已经……被我的咳呜……我的『小袖之手』给……!」
「对对对,就是『小袖之手』。我记得那是会诅咒主人的和服妖怪对吧?不过,就算诅咒这东西很难闪避或防御,但想要转移诅咒的目标却很简单喔。对付诅咒的基本方式,不就是把诅咒弹回到施咒者身上吗?我就是在全身被贴满和纸的情况下,让前往体内的诅咒不断空转。」
「咕呜!」
「也就是说,我当然打从一开始就不曾遵守你的命令。没错,我确实让阵内忍的心脏停止了,刑警先生和我妹妹也是一样……不过,我在二十秒后就立刻对他们施加心肺复苏术。络新妇的『灵封』会把死人剔除,但不会『继续追击被剔除的人』。」
感谢你乖乖上当。
不过只有这种程度,可没办法在黑社会生存喔。
「如果真的想杀掉我,就应该小心安排诅咒的路径,避免被我倒推破解;或是像病魔使役者那样用压倒性的物量灌进我体内。明·白·了·吗?喵?」
「呜咕?呀啊!呃噗咕噗咕啾呃噗咕噗咕啾呃噗咕噗咕啾呃噗咕噗咕啾呃噗咕噗咕啾呃噗咕噗咕啾呃噗咕噗咕啾呃噗咕噗咕啾呃噗咕噗咕啾呃噗咕噗咕啾呃噗咕噗咕啾呃噗咕噗咕啾呃噗咕噗咕啾呃噗咕噗咕啾呃噗咕噗咕啾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这原本就是恶质的诅咒,而且之前都只能一直空转,所以才会像张满弓的箭一样不断累积力量。我想你应该不会留下尸体吧。」
我放着连地上的血迹都被「吸干」的西条不管,把贴满全身的便宜符咒一张张拿掉。
糟糕,拿掉这些符咒,我不就全裸了吗?嗯,我看看。喔,老土外国车的后座有毛毯,还有我的枪。
好·啦。
那差不多该轮到菱神舞的回合了。
……我的工作可没有轻松到打败这种小角色就能解决事件。
11(菱神舞)
总之先回收为了让敌人误以为「菱神舞真的战败」而派出的式神「送葬的龙姬」,然后回到「原本的世界」吧。嗯……这可破坏得真是彻底,之后必须好好「修理」才行。
话说回来,我在假装被操纵时不小心看见了,那个式神好像很中意刑警先生。虽然我确实是命令她紧跟着刑警先生,但那已经超过命令的范围。难道刑警先生有喂她吃喜欢的东西吗?
我已经对那位刑警先生和我妹妹,还有阵内忍做过心肺复苏术,所以他们并没有生命危险。
他们似乎为了寻求解释而来到我旁边,但我还有其他必须先做的事。我打开西条搭乘的土气外国车的后车箱。
装在里面的是……喔喔,这是什么!好可爱!
「噗哈!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竟然突然把别人关进这种地方!」
「热死人了!而且还和唐伞关在一起……!哎呀?你是谁啊?为……为什么要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看着我!」
只有一颗滑稽眼睛的唐伞和提灯正大声喧哗着。
哎呀,真是不错。
胫擦也是一样,只要看到这种人畜无害的可爱妖怪,就会让人差点不小心失去自制力呢。真是可怕。
我看着被释放的唐伞和提灯赶路回家的景象,然后开口说:
「好啦,好戏现在才要开始呢。」
「啊?幕后主使者不是已经被你解决了?你让她逃掉了吗?」
毁尸灭迹有时候确实会造成这种误会。
但事情不是这样。
「我假装被操纵并潜入恶鬼罗刹这个组织,根据我在里面打听到的消息,似乎有人在背后支援那些家伙。」
「姊姊,那些人是赞助者吗?」
「不,他们之间没有那么明确的上下关系。真要说的话,那些人感觉起来比较像是一边远远监视着西条派,一边偷偷排除掉可能阻碍恶鬼罗刹的危险因子。恶鬼罗刹大概也没发现自已的一切全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吧。」
那些迟钝的家伙,就连近在身边的我的威胁都没发现,所以我不认为他们能抓到那些人的狐狸尾巴。
刑警先生皱眉说:
「……那些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这我不清楚。不过,对方肯定是认为恶鬼罗刹的计划对自己有益。既然对方怀着某种意图潜伏在恶鬼罗刹之中,就不可能继续默不吭声。简单来说,这次有可能会代替恶鬼罗刹对这个智慧村造成危害。」
我稍微环视周围。
「……东北方……西方……南南西。距离大概是七百到一千公尺之间。能感觉到几对视线。」
「你说什么?」
阵内忍为了消除疑虑而打算眯眼眺望远方,这种轻率的举动让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没用的,对方正在观察我们,被人这样盯着看当然会躲起来。如果你随便乱看,说不定会被对方用狙击枪在你身上开个大洞,自己小心点吧。」
「姊姊,难道你已经猜到那些家伙的真实身分了?」
「感觉起来应该是军人。从展开部队的方式和隐蔽技巧看来,应该是SAS吧。如果能盗听他们的通讯,我就能知道得更清楚。」
阵内忍露出困惑的表情。
「SAS是什么?银河宇宙防卫军的缩写吗?」
「那是英国的一支部队。不过,SAS可说是特种部队的典范,所以是许多国家效仿的对象。因为英国还会正式派人到有合作关系的国家的军队进行授课,所以光是这样,很难找出具体的组织中枢。」
话虽如此,如果这事件与妖怪有关,那敌人就不是只有SAS系统的特种部队了。敌方组织感觉上有着国家级的规模,而且还能自由派遣特种部队支援计划。
刑警先生叹了口气。
「……那种家伙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应该说,我们有办法找出那些家伙的真实身分与具体目的,然后反过来击退他们吗?」
「我现在就要挑战这件事。」
我随口回答,然后拿出介于手机和无线电之间的机器。
那就是我爱用的卫星电话。
妹妹皱起眉头:
「你想用那种东西联络谁?」
「当然是拥有最多这类情报的百鬼夜行啊。」
12(???)
百鬼夜行的现任领导者——名叫祝的十岁出头的少女接到电话并叹了口气。在令人无法想像是飞行在高度九千公尺的全翼机里的静谧茶室中,就连这一丝丝的叹息,都会造成明确的「气氛变化」。
「……我也正觉得奇怪。因为有人为了阻止恶鬼罗刹支配日本全国妖怪的计划,提出了大量散布硫化氢并伪装成火山爆发事件,完全夺取智慧村纳骨村的生活机能的计划。老实说,这种手段太过强硬了。因为应该保护无辜人民的我们,竟然会策划屠杀人民的计划。」
『是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在预定参加会议的百人将之中,说不定有人注意到了在这次事件背后蠢动的人。」
『你知道对方的身分吗?我认为应该是能自由派遣SAS系统的特种部队的人……』
「……八成是「魔女」。』
『我想也是。既然是国外的组织,那应该是这方面的人物没错。问题在于对方是「哪个系统的魔女」?』
「应该不是欧洲或非洲系统,那边的魔女没有理由干涉日本。因为以前日本战败时,她们接收了许多关于我们的资料。我不认为已经拥有我们的详细资料的家伙,会特地等到现在才为了收集资料而暗中行动。」
『如果是这样,那就是除此之外的魔女吗?』
「虽然世界各地都有魔女,但只要加上能够运用SAS系统的特种部队这个条件,就能把目标锁定在某些地区……不是有一个吗?除了欧洲和非洲之外,还拥有SAS系统的特种部队的大国……」
『「原来如此」……』
祝一边握着话筒,然后用小手轻抚自己的下巴。问题在于百人将知道魔女的行动,而且他们还预测到这个行动,提出消灭智慧村这种荒唐的计划。
「……说不定百人将是为了解决掉恶鬼罗刹背后的某人,才会使出这种蛮横的手段。」
『不,应该不是这样。你应该事先想好能够想像得到的「最糟糕」情况才对。』
「什么意思?」
『百人将参加的百鬼夜行会议并不是全员都到全翼机上开会,而是利用网路在看不见彼此长相的情况下进行。这是为了让参加者的意见不被上下关系所左右。是这样没错吧?』
「是的。」
『……那么「真正的将领已经被杀死并换成别人」的可能性就不是零。那家伙可能就是躲在恶鬼罗刹背后的人,而且正打算利用百鬼夜行,让他们的计划能顺利进行。先前的政变事件让「将领」的人数锐减,你不觉得有人会利用补充人员的机会动些手脚吗?』
「……嗯。」
祝轻轻点头。
「只要使用专用软体就能解除匿名状态,那是百人将所不知道的系统。我会好好调查他们的真实身分。」
『也许有人会用多重伪装的方式隐藏身分,所以光是这样还无法完全揪出他们。』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
『设下更大的陷阱。为此我需要你的帮助。』
「第一步该做什么?」
『总之就先同意「智慧村纳骨村的毁灭计划」吧。剩下的之后再说。』
13(阵内忍)
我们把恶鬼罗刹的地下工作者使用的外国车留在原地,以步行回到草顶大宅。菱神姊妹似乎也打算暂时把这里当作根据地。刚才不知为何只围着一条毛毯的舞,如今松垮垮地穿着从我家借来的浴衣。
……希望事情不要变得太过夸张。我才刚这么想,菱神舞就立刻说出不得了的话。
「什么!你让杀光这个村子居民的计划通过了!」
「别大吵大叫,这是陷阱。不把敌人引诱出来就无从攻击。如果想要把敌人彻底赶出这个智慧村,不就非得解决敌人不可吗?所以就算有些风险也是逼不得已的事。」
「你说的敌人是谁?」
「西方魔女。具体来说应该是『澳洲的魔女』。」
「为什么那种家伙会……?难道他们是来偷智慧村的品牌水果的种子?」
「他们想要的是与神怪有关的东西。」
菱神舞随口回答后,就捡起掉在客厅角落的电视遥控器并按下按钮。随便转了几次频道后,
客厅里就响起下午的谈话性节目的声音。
『澳洲的圆形农场对于谷物市场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但飓风和蝗害似乎对小麦造成了重大的损失。因为这个缘故,期货市场也出现了波动……』
「这么说来,雪女看的重播猜谜节目里好像也提到过这件事。这就是敌人的目的吗?」
「天灾和虫害是典型的天罚。日本的古文书里也有不少类似的描述。而澳洲正面对着这样的天罚,就算出现想要解决这问题的人也不奇怪。」
「那他们为什么要找上日本?」
「澳洲和美洲一样都是『新大陆』。严格来说,那只是欧洲人擅自这么称呼,并赶走这些地方原有的文化罢了。这么一来,那些被藐视的土著的神明当然会生气。虽然这可能会造成灾害,但长年放着古代文献不去整理的澳洲政府却不晓得该如何安抚神明。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留下教典之类的神明说明书。」
菱神舞转动电视遥控器,一边说:
「……我对抗的恶鬼罗刹这个组织一直在摸索操纵妖怪和神明的方法。澳洲的魔女或许是认为这些方法有利用价值,但那八成只是附加目的,不是『真正的目的』。」
「……?」
「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所谓的魔女,是透过崇拜恶魔来得到力量……那所谓的恶魔又是什么?恶魔有两种,一种是纯粹的恶魔,另一种是被以十字架为象征的世界最大宗教定义为『邪神』的无数异教的神明。魔女的仪式也是源自古代宗教,如果真是这样……」
听了这些话,我还是毫无头绪。
也许是我露出不得要领的表情。
菱神舞闭起一只眼睛,继续给我提示。
「他们特别擅长扭曲多神教。你知道这个国家的信仰类型是什么吗?」
「难道说……」
「就是典型的多神教。对于恶用这一点的魔女来说,神道和佛教可是美味食材的宝库。不过能够被使役的恶魔化神明,会比原本衰弱许多。」
「难道那些叫作魔女的家伙想要把这个国家的神明改造成『恶魔』吗?就像是把妖怪组合到系统中,并恶用其部分性质的『灵封』那样……」
「正是如此。他们想要大量散布伪装成火山毒气的硫化氢毁灭智慧村的理由也和这有关。古今东西的神明凋零的最常见原因,就是『神明治理的地区受到破坏』。那些魔女似乎是打算在日本这块土地上制造荒废的地区,然后在其中改造神明。」
「……虽然你满口神明,但那是那么容易操控的东西吗?」
「古代的神明是妖精或妖怪随着时代变迁转变而来。多神教信仰中的神明更是如此。所以神明才会被摆在大型神殿、神宫或佛寺中祭拜,小心不让祂们变成其他东西。不过,先不论操控方法本身的难易度,里面可都是货真价实的神明,各种文化的核心。如果贬低这些神明,一个弄不好就会演变成破坏邦交的大事件。」
菱神舞耸耸肩:
「另一方面,如果这个计划成功,就能应用把神明恶魔化的方法,驾驭因为强烈愤怒而席卷澳洲的『古代神明』……虽然我觉得做这种事,只会让国家与古代文化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差,但对于担心更进一步的经济打击可能造成社会瓦解的政府方来说,就算明白风险,这个计划也还是值得一试。如果不是被逼到这种地步,那个国家的官员应该也不会想要与魔女接触。」
「对于政府方来说?」
「魔女方另有所图,所以我才能针对这点『设下陷阱』。」
14(菱神舞)
这个村子马上就会变成战场。
但是待在草顶大宅里的时光,悠闲地让人完全没有这种感觉。超级巨乳座敷童子在屋里摇控小型自转旋翼机玩具,被玩具袭击的雪女到处逃窜。飘浮在天花板附近的白毛球兴致盎然地试着接近自转旋翼机,但无论如何就是跟不上玩具的速度。
是个让我感到百鬼夜行和特务之类的词汇有多么空虚的光景。
当我二话不说就选择以武力解决与妖怪有关的事件时,我大概就已经注定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眼前这样的光景了。
就在这时,我在这些妖怪中发现了熟人。
对方似乎也注意到我,缓缓朝我走了过来。那是披着白色皮毛且充满气质的猫又。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你才是呢,难道这里是因果报应的前任王牌的地盘吗?」
因果报应是以三位巫女为首领的复仇集团。她们能听见化为残留思念的死者声音,并制裁杀人犯。其动机应该是对「妖怪的证词与利用超自然力量取得的证据不会被法庭采用」这样的现行法律表达不满……另外,由于这三位巫女变得会为了金钱而随意窜改「死者的声音」,所以最后也堕落成一般的杀手集团。
不过,由于以骗术杀掉曾是因果报应干部的主人的猫又,以及为了解决他们与百鬼夜行之间的利益问题而出动的我的缘故,因果报应只撑了两个星期就被毁灭了。
我有个疑惑。
「……既然你有足以摧毁一个组织的实力,难道不打算为阵内忍他们提供一些战力吗?」
「我不会太过相信自己的实力。我本身的力量顶多只和杜宾犬差不多,只是还多了能够『化身为咬死的对象』的能力罢了。」
因此猫又不会与敌人正面交手,而是悄悄混进敌方集团之中,不断增加牺牲者。她擅长的是从内侧破坏巨大组织,并造成对方疑神疑鬼的战法。就这一点来说,我也很欣赏这样的战法。
「就算是这样,对于只能用球棒和美工刀武装自己的平凡高中生来说,只和杜宾犬差不多就应该算是相当可靠的战力了。而且你还不会被刀刃和手枪杀掉。」
「……前阵子发生了迷路的小男孩疑似掉进防洪调节池里的骚动。虽然那家伙是个不顾自己安危,跳进水里寻找那孩子的大笨蛋。尽管如此,他也不打算因为自己的缘故,把我和雪女卷入事件中。」
「……」
「不过,他似乎也不是因为『绝对不让家人接近危险』这种漂亮的理由才这么做。事实上,他当时也若无其事地向座敷童子求助……简单来说就是程度的问题吧。如果利用我和雪女这样的致命诱发体解决问题,很多事情都会被搞得『乱七八糟』。而且就算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也不见得就能彻底解决问题。」
嘻。
尽管外表只是只猫,但猫又明显露出笑容并说:
「虽然只是缺乏合理性的小鬼的坚持,但我也不能因为这样就随便出手,把事情搞得『一团乱』吧。这就是我的想法。所以我决定只在这个家里扮演治愈家人的可爱宠物,既不骗人也不杀人。明白了吗?」
说完想说的话后,猫又再次缓缓走向其他地方。然后在途中开始追赶阵内忍拿来的大学上课时常用的雷射笔的光点,朝向空无一物的墙壁挥舞猫拳。
啧。
我感到莫名的挫败感。就像难得遇到杀手同行,却看见对方夫妻和乐地推着婴儿车的场面。我拿起靠在墙边的扫把来到走廊,像是迁怒般用扫把的柄刺了几下天花板。
「喂——!我知道欧洲安全部队的魅魔躲在这里!不想死的话,就给我出来帮忙!」
喀当喀当喀当!天花板……应该说是阁楼发出明显与扫把无关的震动。
白痴,难道她以为百鬼夜行没发现她躲在这里吗?大小姐之所以一直没对她下手,只是尊重阵内忍罢了,因为他为了解决发生在智慧村风化村高级旅馆的百鬼夜行内乱而奔走。
不过——
西方的恶魔最适合用来对付西方的魔女了。
好啦,既然最后一张牌已经到手,那差不多也该设下陷阱一决胜负了。
15(阵内忍)
最后的大决战悄悄地开始了。
吹响号角的人,是总是把别人的智慧型手机当成音乐播放器带着走的巨乳座敷童子。
「小忍,我收到活火山警报的邮件通知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来了!是传览板网站的假警报!」
虽说是为了喷洒伪装成火山毒气的硫化氢而发布的假警报,但这内容实在很夸张。对方已经算准时机,就算我们现在立刻跳上车子也来不及逃跑。如果我们的行动速度比他们预料得还要快,敌人的SAS系统特种部队也肯定会展开行动。
菱神舞把大型卫星电话拿到耳边说:
「一切都和计划一样。大小姐,你现在已经飞到上空了对吧?麻烦你在快要开始大量喷洒硫化氢的时候『跳下来』!」
我从草顶大宅走向外廊,穿上海滩凉鞋来到广大的庭院。我仰望蓝天,看到く字形的全翼机飞在上空,周围还有几架小型飞机在护卫。
全翼机抛出某样东西。
我还以为那是炸弹,但似乎不是。那东西的真面目是背着降落伞的和服少女。
和我一样冲到屋外的菱神舞对着卫星电话大喊:
「很好很好!最重视血统的百鬼夜行,无论如何都会优先保护大小姐的性命。也就是说,为了避免你被卷入硫化氢屠村计划,他们一定会尽全力出面阻止。不过,混入百人将里的澳洲魔女集团不会顾虑那种事,所以『不顾一切都要让计划继续进行』的家伙就是幕后黑手。把那些人全部抓起来!」
啪噜。低沉的声音响起。
那不是汽油引擎的声音,而是电动汽车为了安全起见所设定的引擎音效。
虽然是爷爷的轻卡车,坐在驾驶座里的人却是叔叔。
「喂!车子准备好了!」
「了解。大家快上车!魔女集团应该也发现正在降落的大小姐了。她可是日本最大的妖怪相关组织的首领,拥有一大堆古文书的知识。虽然不清楚魔女集团的人躲在村子哪里,但他们看到大小姐,肯定会冲出来抓人。因为得到百鬼夜行的文献作为操纵神明计划的补充资料,对他们来说有利无害!」
觉得不安的我忍不住插嘴。
「喂,魔女到底是什么样的组织啊?」
「她们和把妖怪的力量组合到系统中的『灵封』不一样,是把恶魔的一部分力量组合到使用者本人身上的怪物。对妖怪当然是另当别论,但是这种做法对人类极为有效。还有,虽然我也异于常人,但姑且还算是个人类,和她们正面对决的话,应该是『不相上下』吧!」
刚才已经说过,坐在轻卡车驾驶座里的人是叔叔。副驾驶座上的是双马尾女孩。因为没有其他座位,我和菱神舞只好爬上后方的货斗。
「好啦,决战开始。让我们将跑到大小姐的降落地点集合的贪心魔女杀个精光吧!」
16(阵内忍)
叔叔驾驶的电动轻卡车冲过被农田左右包夹的狭窄农道。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双马尾少女似乎正用望远镜追着降落伞的去向。
「啊……她被吹走了!刑警先生,看样子,她应该会飘到山里喔!」
「总比降落在私有农园上还要好吧。要是她撞到用来防止入侵者的高压电网就死定了。」
而我光是要在剧烈摇晃的货斗上抓稳车身不被摔落,就已经竭尽全力。
旁边的菱神舞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连在这样的货斗上,她都能一边哼歌一边保养从浴衣胸口掏出的附有灭音器的手枪。
「喂,我们真的有办法把魔女集团一网打尽吗?」
「交给我吧。如果我的推测没错,那些家伙有很高的机率中计。虽然和她们正面对决可能会有些棘手,但只要……不从……正……面……」
「咦?」
就在我听不太清楚她的声音,并皱起眉头的下一瞬间。
我闻到某种香甜的气味。
当时轻卡车正准备开进山路追逐被风吹走的降落伞。
突然——
我迷失了方向感。
回过神后,我已经被像雾一样的东西包围住。我站在原地四处张望,然后发现另一个异状。站在原地?我刚才不是坐在轻卡车的货斗上,拚命抓着车身不放吗?
这里是哪里?
难道我被人从无视法定速度狂飙的轻卡车上,毫发无伤地拉下车了?
被谁?
「这只是简单的法阵,还不足以被称作结界。」
我听见女性的声音。
「喂,既然你们能推测出我们会前去捕捉更重要的目标,难道就没有这样想过吗?如果『比百鬼夜行的首领更重要的目标』出现在眼前,我们就会把目标『转向他』。」
咦?
难道说……
「你们打从一开始就是要袭击我……?」
我没有能够把从心里涌出的戒心化为实际行动的时间。
咻!
某样东西以惊人的速度划破浓雾,蛮横地抓住我的胸口。
没错,「那东西」有着能够抓住我的五根手指和手掌。
「啊……呃……!」
我直接被抓了起来,双脚浮在空中。因为雾非常浓,所以光是这样,就让我搞不清楚自己和地面之间的距离。
可是,眼前的异常光景足以让我不去在意这种小事。
袭击我的家伙的真面目是一棵巨树。
……只不过,前提是以无数只手取代树枝,以手掌取代花朵,以几条细长的腿取代树根在地上蠕动,而且质感像是女性肌肤的巨树真的存在。
某人倚靠在有着女性腰部曲线的诡异树干上。
她是一位穿着朴素的衬衫和迷你裙,外面还披着无视晴天的雨衣的金发碧眼女人。宽广的帽缘半掩着她的双眼。虽然这些服装配件到处都能买到,但结合起来的造型,却让人联想到出现在绘本中的人物。
那就是魔女。
「很凄惨的模样对吧?我想你已经知道大致上的情况了。我们身处在不同于欧洲,难以利用传统的恶魔之力的环境中。逼不得已,只好依照把古神改造成邪神的要领,让日本的妖怪恶魔化,才能勉强使用魔法。」
「……这是妖怪……?」
看向眼前的恶心「巨树」,我知道自己的脸颊正在抽动。住在智慧村这么久了,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怪物,也不曾从爷爷和奶奶那边听说过啊!
但金发碧眼的魔女却用轻松的口吻说:
「是啊,你听说过古桩这种妖怪吗?」
「那是经年累月不断累积力量的桩树。虽然会变成女性,可不会变成这种夸张的怪物!」
「当然会啊。日本的『灵封』会借用妖怪的技能,但西欧的魔女会把崇拜对象的肉体『扭曲成另一种形体』——更方便人类使用的形体。」
「骗人的吧……?」
「骗人?有效率地驾驭超越人类的存在所需要的东西,既不是灵活的交涉技巧,也不是丰富的供品。真要说的话,应该是把他们『改造成不得不听从人类命令』的形体吧。」
厌恶的感觉窜上背脊。
……我还以为让妖怪在不知不觉中协助犯罪行为的「灵封」已经相当可恶,但这些家伙所做的事不是比那还要过分吗?这就像是为了从人类身上更有效率地收集泪水,而把眼睛增加到二十颗一样。容貌和外型全都被扭曲了,身上的力量也全都被榨干,这到底会为妖怪带来多大的痛苦和屈辱呢……?
文化的象征。
恣意改造这样的超自然存在。
这就是她们在历史中被人敬而远之的原因吗?
我依然被活生生的树枝抓住胸口,为了让快要窒息的自己喘口气而开口:
「……你为什么要抓我……?」
「我不是说过我们『目前只能做出这种东西』了吗?这就是原因。因为灾害而陷入经济困境的澳洲政府的目的,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我想要能借我力量的契约对象。虽然我原本是想得到恶魔化的古神,但这个智慧村里有更棒的东西。比恶魔化的说明书和百鬼夜行的首领还要棒。」
「难不成……」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在阁楼里建造秘密基地的那家伙。
这名魔女真正的目标是——
「魅魔。那不就是欧洲的传统恶魔吗?比起把地方的神明勉强改造成恶魔,与魅魔订下契约更为确实,而且各种仪式出现状况的风险也更低。这就像是在真货与替代品之间做抉择一样。这样你明白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你为何不直接袭击我家?菱神舞这个主要战力离开后,应该很容易就能抓走魅魔才对!」
「不,那样不行。回想一下那个魅魔来到这里的情况吧。她不是利用宅急便过来的吗?」
「为什么你知道这件事?」
「因为百鬼夜行里潜伏着我的同伴。」
……虽然我觉得理由不只是这样,但这就表示,百鬼夜行已经完全掌握我的动向了吗?
「当时的包裹具有契约书的功能。把收件人指定为阵内忍,就等于是让包裹中的魅魔变成你的所有物。不过,魅魔这个举动的真正意义其实是拿你当作人质。如果想要危害或带走魅魔,就必须先收拾掉阵内忍。她似乎是看准百鬼夜行的首领,没办法动手排除『在政变事件中对自己有恩的一般人』,才会利用这一点当作自己的盾牌。」
「……」
那个恶魔!回家后一定要好好揍她一顿!
「所以我必须先杀掉会妨碍我和魅魔订下新契约的你,然后再带走魅魔。当然,我会闯进你家并杀光所有碍事的人。」
糟了……
糟了糟了!
虽然我打从知道智慧村里躲着这种家伙时就已经有所警觉,但这些家伙的魔掌终于要伸向我家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现在的我又能做什么?我依然被诡异的「树枝」抓着胸口吊在半空中。面对能够和菱神舞打得不相上下的魔女,我这个普通的高中生有办法靠着智慧扭转局面吗?
用宽广的帽缘隐藏双眼的魔女扬起嘴角。
「对了,别以为菱神舞会来救你。这个法阵可以隔绝空间。虽然只是利用香气范围只限定在神殿的仪式中所混入古桩的油,藉以灌注恶魔之力的变种法阵……但这样应该就足够了。至少在十二小时内都不会被任何人突破,也不会有人发现。」
「……等一下……」
「虽然杀死一个外行人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但我不想在抓到魅魔之前被菱神舞知道这件事。放心吧,我不会花上十二小时慢慢折磨你致死。」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难以置信地小声说道:
「那么,『在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咦?」
一脸讶异的魔女忍不住回过头。
站在那里的人是……
17(魅魔)
好啦,差不多该轮到真正的主角出场了。
喔喔……居然能利用日本妖怪把西方的黑魔法发挥到这种地步。该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是美国人眼里的忍者一样不伦不类。
倚靠着怪异巨树的魔女小姐,一看到我便皱起眉头。
「……你是怎么进来的?」
「有这么不可思议吗?虽然利用香气隔绝空间听起来好像很厉害,但这是从招唤恶魔的仪式场演变而来的法阵吧?完全没有『阻挡恶魔』的功用,所以我就算什么都不用做也能进来。」
「这么说来,你也知道我现在正准备要做的事?」
「我『就是知道』才会过来。这就是我的回答。」
就在这时,被古桩树枝抓住胸口的主人——阵内忍一边在空中乱踢双脚一边呐喊。
「住手!别管我了!听说那家伙比菱神舞还要难应付!你是为了逃离那些家伙才会躲到我家吧?那就不要勉强自己和她战斗!」
喔喔。
没想到主人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袒护我的话。唔……不过我只是为了牵制百鬼夜行才会和你订下契约耶。
而且——
我可不记得自己说过,是「为了救你」才会来到这里喔。
「……魔女小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订下新契约』呢?」
咦……?我听到这样的困惑声。
不是来自魔女小姐,而是来自主人。
「杀掉他之后就立刻进行。」
「那我建议你赶快下手。不要小看百鬼夜行的追踪能力比较好。虽然我不清楚你利用什么样的路线来到这里,但我想避免逃往澳洲的路线被封锁的情况。」
「……你对他没有留恋吗?」
「应该说,他原本就只是暂时的避风港。藏身在有魔女存在的文化圈里,对我来说也比较方便。有机会离开这个国家当然是离开比较好。况且百鬼夜行和菱神舞的魔掌已经伸到这里了,所以越早离开越好。这才是我的真心话。」
主人甚至忘记自己正被吊在空中喘不过气,一脸茫然地注视着我。
嗯……对于我这个恶魔来说,那表情还真是让人兴奋呢。
「这是怎么……咦?为什么……?」
「你以为我已经成为你们家里的一员了吗?讨厌啦,主人,你明明就连我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魅魔这个种族的名字而已耶。」
「毕竟那是契约里的重要因素,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若是没有建立起深厚的信赖关系,恶魔就不会说出自己的名字。」
故意在主人伤口上洒盐的魔女小姐如此补充说明。
话虽如此——
「魔女小姐,既然你也学过狩猎魔女的历史,那应该会对这种从天而降的好机会感到怀疑对吧?」
「那又如何?」
「让我来证明自己的诚意吧。我要『亲手杀掉』那家伙。」
「……」
呼的一声,主人随着挥舞球棒般的声音被扔到我脚边。虽然他不断咳嗽,但喘不过气的痛苦也无法阻止他用充满疑惑的眼神仰望我。
不过,我可不会因为这样就改变心意喔。
「主人,我们来玩猜谜游戏吧。第一个问题,我手上拿的东西是什么?」
「碎……冰锥……?」
「一堆酒鬼的家庭最需要这个了。不过我有点意外,你们家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的酒都会喝。那第二个问题,如果把这东西刺进主人的肚子里会怎么样呢?」
「……」
嗯,我想也没人能够冷静地回答这种问题。
那我们就来看看解答的VTR吧。
我刺。
18(阵内忍)
咕呃!
嘎啊!呜啊!咳噗咳噗!
「好啦,既然已经没办法回头,我们就赶紧缔结契约吧。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比起疼痛,自己身体上插着碎冰锥这种异物的事实,更让我的思考快要麻痹。
浮现在脑海中的自己身体与眼前真实光景的差异,让思考回路的根基出现了问题。我会……死吗?
这么简单就要死了吗……?
「你不用担心那些事。比起这个,说到需要的东西,我有一件必须先知道的事……那就是你真正的名字。不是魅魔这个种族的名字。如果没有你作为一个个体的名字,就没办法把你当成契约的对象。」
「嗯……关于这件事嘛……」
魅魔露出困惑的表情。
她们已经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根本不把我算在内,也没有把我当成人看。这种像是注定腐朽的肉块般被扔在一旁的状况,让我没办法不去想像自己的下场。
「恶魔可不像好莱坞电影里演的那样,总是自由自在地做尽坏事喔。我没办法在现在这个状况下主动公开自己的名字。因为阵内忍作为我的暂定主人的契约依然有效。」
「……尽管你已经刺穿他的肚子也是吗?」
「尽管已经刺穿肚子也是。」
魅魔像是在表示自己出身于西欧般,耸了耸肩膀。
「恶魔与契约者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在走钢索一样。只要使役式中有一点破绽,恶魔甚至会不惜反过来杀掉契约者。」
「就和现在这个状况一样吗?」
「另一方面,尽管恶魔和契约者之间的契约依然有效,却为了与别人缔结契约而背叛原本的契约者,公开进行契约仪式所需要的情报,就只能算是单纯违背契约。因为没有能让我任意妄为的藉口,所以违反天理的我,将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那位少年已经受到致命伤了吧。难道等到他断气之后也不行吗?」
「人类和恶魔之间的契约不会因为生死而消失。再说,恶魔方的目的通常都是要得到契约者死后的灵魂。」
「……那你想要怎么缔结新的契约?没有你的名字,就没办法开始进行仪式喔。」
「很简单。」
魅魔竖起食指。
「我担心的就只有『我主动告知自己名字的行为,算是违背契约』这一点……童话故事里不是也有这样的情节吗?恶魔『不小心被人类知道自己的名字』,就会变弱的情节……」
「麻烦你说得具体一点。」
「我刺杀阵内忍是为了拿他当作诱饵。有一种妖怪只要察觉到家人的危机,就会自动展开行动。不过,因为他已经受到致命伤,所以不管那妖怪想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浓雾后方慢慢浮现出一道人影。
那是身穿红色女性浴衣,有着黑色长发和丰满身材的座敷童子。
她手上似乎拿着一张小纸片。
航空邮件。
从国外寄来的夏季问候明信片。
魔女皱眉问道:
「你这恶魔就算了,为什么日本的妖怪也能进到我的法阵?」
「因为我和我的名字之间有着联系。只要沿着联系双方的路径前进,就能够在这阵雾里找到我。」
座敷童子看起来和平常不太一样。
我从来不曾见过那样面无表情的懒惰鬼妖怪。
「小忍呢?」
「已经没救了。」
「……那我还有把这东西交给你的必要吗?」
「没必要的话,那我就用抢的。动手吧,魔女小姐。」
咻!有如挥舞鞭子般的声音响起。
古桩的其中一支像是人类手臂般的树枝划破空气,从座敷童子手里抢走航空邮件。
魔女看向因为花俏装饰而鼓起的明信片白色背面。
那是……?
「喔,是单纯的数字转换法嘛。」
「你『擅自偷看』到我的名字了吗?那我们就赶快缔结契约吧。用来进行仪式的神殿呢?」
「我要直接使用这个法阵。因为据说不光是古桩树本身可以,就连用古桩树做成的擂槌和短槌都能化身成人。我已经用桩油做好各种准备了。」
「是这样啊。桩油不是只能撒在四周,利用香气建立仪式场,还能喝到肚子里改造肉体吗?」
「招唤恶魔并缔结契约所需要的设备,就是以固定的流向吸收周遭力量的神殿,以及保护施术者的防护阵,还有叫出目标并加以固定的招唤阵。」
「最后一项设备要怎么办?」
「用这个。」
「这是怀表吗?」
「桩油也能当作机器油使用。」
「这东西看起来好像和时间没有太大的关系呢。重点是让桩油流过齿轮这种精致的圆形集合体,让妖怪……不,是恶魔的力量能够流入其中对吧?」
她们两人继续交谈。
我已经无法判断这样的出血量是安全还是危险了。
「那我们开始吧。」
「需要契约书吗?」
「不,既然已经有这样充足的设备,就算只有口头契约应该也没问题。而且一边慢慢计算数字一边写成英文字母也很麻烦。比起这个,你真的要和我缔结契约吗?」
「什么意思?」
「虽然魅魔确实是传统的恶魔,但并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喔。」
「与太过强大的恶魔缔结契约,也只会导致自我灭亡。就这点来说,你这样的恶魔最适合我了。」
「这样啊……那就好。」
「那么……」
「我们开始吧。」
意识变得模糊。
有如不规则的波浪袭来般的耳鸣在脑袋里爆发,让我听不见她们的声音。
「……ng……w……ed……f…………ri……b…………s…………h………………gh…………s…………e…………」
既没有肉眼清楚可见的光芒和声音爆发。
也没有五芒星和六芒星出现在空中。
就只有从山坡上滚落般的感觉。一旦开始前进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的「洪流」;仿佛在背后推动这股洪流,具有指向性的不祥力量。
「……那是西元一四零三年,发生在以贸易为生的小型要塞都市的故事。」
魅魔突然小声说出这样的话。
她没有看向我,所以我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对我说话。
「我的「前任主人』是负责生产王侯贵族专用的高级马匹的宫廷学者……虽然他原本是能操控更多种生物和灵魂的魔法师,但还是必须向世间妥协并拿出显而易见的工作成果。」
在雾中。
在魔女建立的仪式场中。
「某一天,国王召见身为动物交配专家的『前任主人』商量某件事情,那就是不孕症的治疗。因为没办法留下后继者,在那个时代会直接左右国家的兴亡,所以那是个不能开玩笑的大问题。」
在香甜的气味中。
在喝下桩油,让全身化为防护阵的魔女的咏唱中。
「话虽如此,但『前任主人』想破了头都找不出『寻常方法』下的解决之道。走投无路的他,发现男魅魔和魅魔在本质上是同类,便着眼于男魅魔会利用魅魔得到的精子袭击女性的特性,总算找到了解决国王烦恼的办法……但两个星期后,他就被带到处刑台上了。」
在黑色的仪式中。
在拿起透过机器油,注入古桩力量的怀表的恶魔的胜利中。
「表面上的原因是为了惩罚借助恶魔力量的他,但真正原因是有些人不希望国王生下后继者。这种事其实很常见对吧。『前任主人』就这样被处以了火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我,紧急取出他的灵魂,像制作保存食品那样施加防止劣化的处理,然后存放在自己的子宫里。」
那就是她的「目的」。
只是个寻常高中生的我,不确定那种事是不是真的可能办到。也许是因为她是掌管梦与交配的魅魔,或是因为她口中的「前任主人」的技术与知识才能办到那种事。
可是——
目前没人知道那个「目的」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这甚至令人感到害怕。
夺取名为欧洲安全部队的欧洲超国家机构,向百鬼夜行这个组织挑起战争,而现在又准备在澳洲重振旗鼓。魅魔的心中,应该有着足以让她做到这种地步的未来愿景吧。
而为了达成那个愿景的其中一个步骤即将完成。
那就是恶魔与魔女的契约。
「……基于上述理由,我在此证明无知愚昧的薄幕,有时亦能开启通往未知可能性的门扉。人为扭曲过往的丰饶多产女神与侍奉她的巫女之间的关系,以脱离常轨的力量将我们联系在一起。魔女玛格丽特·史坦荷斯与恶魔洁莉卡·冯·阿尔法·切里迪亚·鲁米迪莉耶在此立约,我们将以原本的姿态一同走遍世界。」
魅魔充满感慨地眯眼看着自己站上全新舞台的那一瞬间。
然后直接对着倒在地上的我小声问道:
「虽然恶魔追求正确的事也没有意义……但我果然做错了吗?」
「……我哪知道。」
我不屑地这么说,但我连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都不确定。
可恶。
一般来说,像我这样受到背叛与偷袭的话,应该会有更多怨言想说才对,我却意外地想不到该说什么。
「那不是应该问我的事情。不过,若是这样的结果让你有一丝后悔,那下次就试试不一样的做法吧……」
不晓得魅魔如何看待我这番话,但她似乎露出微笑。
下一瞬间。
不知为何。
名叫玛格丽特·史坦荷斯的魔女的上半身大幅前倾。
「呃……呜……?」
身体弯成く字形的魔女,不由得用右手掩住嘴巴。红黑色的液体从手指的隙缝间溢出。
「什么……仪式明明毫无破绽,与恶魔的契约也更新了。那这异状到底是从何而来……!」
「嗯……到底是为什么呢?」
听见这声音的魔女看向魅魔,然后身体突然僵住。因为她看到与刚才完全不同,更加露骨且邪恶的笑容。
就像是在观赏掉进陷阱的猎物般的笑容。
「碎冰锥……原来如此,是碎冰锥!碎冰锥和刀刃不一样,造成的伤口很小,就算要避开内脏和动脉刺进体内也不成问题!也就是说,你……!」
「当然还是主人的手下。其实,早在我没有拔出凶器时,你就应该发现这件事——我是为了防止主人大量出血才『故意不拔出凶器』。」
「……结果你还是执着于这暂时的归宿吗?呃……呜!但是契约已经成立了。你该不会忘记,我有办法命令你确实解决掉阵内忍了吧!」
魔女挥舞右手,用指尖做出复杂且精密的手势。
但是——
「什么事都没发生……?」
「好像是呢。」
「怎么会……是仪式的哪个环节出错了吗……?不,仪式本身确实成功了。我能明确感觉到与恶魔之间的契约!但为什么我『没有和你联系在一起』的感觉!那我到底是和『哪个恶魔』订了契约!」
「虽然你说缔结契约需要恶魔的真正名字……」
魅魔在自己脸部前方,双手合十并轻轻歪头。
她摆出做作的姿势和笑容说:
「可是,你有办法『确认』我的真正名字到底是什么吗?」
玛格丽特看向自己手上的航空邮件。
她似乎是想要再次确认写在上面的数列和名字。
可是——
「那封夏季问候明信片的背面和封面相片不一样,有一点鼓起来对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座敷童子,用回答简单问题般的语气说:
「那是因为我在上面涂满快干浆糊并撒上面粉。而且我还重新写上一模一样的本文,并把原本的收件人和寄件人的名字『交换位置』。你的脑袋应该没有差到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你把其他恶魔的名字误认为我真正的名字了。这就是正确答案。问题来了,觉得魅魔这种程度实力的恶魔较为安全的魔女,有办法驾驭『差点就能成为七宗罪象征』的大恶魔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接着响起像是要掩盖这阵惨叫般的爆炸声。
之所以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似乎不完全是因为我的意识变得朦胧。我能清楚感觉到,潜意识要我拚命将视线从不能看到的某样东西上移开。强烈的压迫感在一段时间内支配着整个空间,让我觉得自己现在虚弱到不会被「某人」看作敌人,是件走运的事。
某件事失败了。
而那股反作用力,让魔女身上出现某种变化。
没多久后——
当我回过神时,自己正仰躺在盛夏的山路上。那阵雾已经消失,造成雾的魔女也不见了。就只有恢复原状的寻常古桩树,不自然地长在柏油路上。
留在原地的还有座敷童子与魅魔。
她们这两位妖怪,轻易戏耍累积了大量的人类最强武器——知识的魔女。
魅魔倚靠着桩树,笑着说:
「她没有死喔。因为恶魔的目的是得到而不是粉碎灵魂。不过,如果把她和那种怪物放在同一个地方五分钟,应该就足以让她拚命求饶了吧。」
「……为什么?」
「你是要问我为什么救你吗?」
恶魔轻易回答。
但其实,她正扮命隐藏自己内心的复杂情感。
「所以我刚才才要问你啊。明明就身处在或许能达成目的地方,但却做出这种事的我,是不是错了?」
插图
19(内幕隼)
用降落伞从天而降,年约十岁的和服少女被吊在森林里的树枝上。我们让她坐在轻卡车的货斗上后,开始全速逃跑……可是,舞那家伙所说的SAS系统的特种部队并没有出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还有——
虽然我很在意在不知不觉间从轻卡车货斗上消失的小忍的行踪,但舞只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看来小忍被拿去当作她最爱用的陷阱和阴谋的零件了,所以我益发感到不安。
而舞则拿着卫星电话和某人通话。
「嗯嗯,啊,她果然中计了吗?嗯嗯,没有要她的命是吗?那就逼她把魔女集团其他成员的名字全都说出来吧。只要把那份名单交给我,我就会照约定放你一马。百鬼夜行也会取消对你的通缉令。」
我忍不住看向后照镜。
「……她到底在和谁说话啊?」
「不要知道比较好吧?」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推理狂,习以为常地小声表示。
挂断电话后,舞改向年约十岁的少女交谈。
「魔女率领的特种部队呢?」
「空中是由百鬼夜行所掌控。第四点五世代和第五世代护卫战斗机共有八架。因为是多用途战机,所以对地攻击也不成问题。真正的专家不会想要靠着步枪和携带型飞弹对抗战斗机。他们应该会立刻穿越山区撤退才对。」
「魔女的名单马上就要到手了。总之就先利用那份名单,把躲在日本国内的魔女赶走吧。」
「想要把盘踞在澳洲的魔女也一并铲除似乎有点困难。不过我会试着对她们施加压力。」
「百鬼夜行的百人将也被干掉不少吧。从这方面施加压力如何?」
「组织之间的抗争可没有那么简单。但只要让澳洲政府舍弃魔女集团,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
「你有头绪吗?」
「澳洲的大规模圆形农场似乎正因为飓风和虫害而头痛,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干脆正式帮忙他们安抚神明呢?不是利用让神明恶魔化这种邪魔歪道的做法,而是利用承认并尊敬神明威严的正统做法。」
「原来如此。只要知道还有别条路可走,澳洲政府也就没有包庇魔女的理由了。」
「只要过度供应就能贬低事物的价值,这对于任何事物来说都一样。而我们把这一招称作『北风与太阳』。」
……总觉得这位说出和菱神舞一样危险的话的女孩子,给我一种全身发冷的可怕感觉。这女孩到底是什么人?
「别担心。」
菱神舞用轻松的语气对一脸不安地偷看后照镜的我说:
「事情已经结束了。之后只要回到草顶大宅,就能回到原本的平稳生活了。」
20(阵内忍)
……如果事情真的就这样结束就好了。
但世上似乎没有这么好康的事。
接受过「在肚子洒上伏特加并贴上大块纱布」这样充满爱情的魅魔式紧急处置后,好不容易回到家里的我,却听到猫又这么说:
「你爸爸好像有话要跟你说。我猜他八成是要说教吧。」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为这样,在我接受铁拳制裁及其他惩罚的期间,事情似乎也继续在进展。叔叔、双马尾少女、菱神舞以及和服少女这群客人没有多做停留就搭乘百鬼夜行准备的大型运输直升机离开智慧村纳骨村了。
「因为他们说,果然还是坐在直升机上比较安稳……比待在你爸爸面前还要安稳。」
「那……那又如何。被狠狠修理一顿的我才不会羡慕他们呢……」
和服少女和菱神舞就另当别论,但为什么连叔叔也要搭乘百鬼夜行准备的直升机离开啊?他的工作有那么忙吗?
傍晚。
到处追逐笑着说出「你现在已经没必要去医院了吧?」这种话的魅魔一段时间后,我在庭院旁边被来自冲绳的家伙叫住。
「我是风狮爷。」
「咦?另一个家伙怎么了?就是那个叫作木精的家伙……」
「他在对面和古椿抢地盘。突然多出一棵古桩,真是吓死人了。」
……算了,反正把那棵古桩继续摆在山路的柏油路中间,也只会造成大家的困扰。
我跟着风狮爷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穿着小号和服的三个小孩子扭打在一起。我原本还以为会是三棵树在剧烈晃动。看来较量变身技巧是妖怪的传统比赛方式。
「我请雪女下了场雪,还做了雪人和雪屋。我已经没有遗憾了。如果不赶快回家,说不定会让家人担心。」
「是吗……他们应该不会以为是装饰在房子屋顶上的风狮爷雕像被偷了吧?」
风狮爷无视于我的疑惑,呼喊还在打架的木精。木精维持着小孩子的模样,跑向风狮爷。
风狮爷说:
「再见。如果你们有机会到冲绳玩,我会好好招待你们。」
我不由得目送着缓缓离去的风狮爷和木精的背影。鲜艳的晚霞,为眼前的光景多添了几分莫名的寂寥。
魅魔(穿着T恤)在我背后搭话:
「有家可归真是件好事呢。」
「……就算你藉机表达自己心中的乡愁,我也不打算让你这样的危险人物回到欧洲安全部队。」
「呵呵呵,我就擅自把这句话当成是你独占欲的表现吧。」
随便交谈几句后,我们便回到客厅。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意思?」
「就是……虽然我很感谢你救我,但你应该比较希望待在有许多魔女而且无拘无束的大国吧。」
「不过……老实说只要想到她们的内情,就让我觉得她们的邀请并不怎么吸引人耶。」
「对了,虽然我能理解潜入百鬼夜行的魔女们能够找到你的藏身之处这件事,但为什么你能掌握澳洲魔女的动向?你明明就一直躲在阁楼里啊……」
「这个嘛……我以前可是支配欧洲地区的欧洲安全部队的恶魔。北美、南美、极东、东欧……我曾经针对各个地区设定大致上的假想敌并建构防御网,也在过程中调查过在大洋洲有着强大影响力的澳洲的内部情况……所以我不认为已经透过各种管道收集到相关文献的欧洲和北美的魔女们,事到如今还会想要日本的超自然技术。因此唯一有可能引发这次事件的,就是澳洲魔女了。」
「是这样啊……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澳洲魔女的邀请呢?」
「因为她们必须弥补落后其他地区的部分,所以背负着沉重的负担。」
魅魔轻轻摆动箭头状的尾巴。
「举例来说,这次的魔女小姐是把古桩这种妖怪恶魔化并加以利用,但你知道那只妖怪是从哪里弄来的吗?」
「咦?当然是那些家伙来到日本的时候……」
「那样是来不及的。改造超自然存在这种事说起来简单,但不管如何赶工都至少要花上三年。如果在日本潜伏这么久,肯定会被百鬼夜行的人发现不是吗?」
「可是,日本的妖怪就只能在日本找到吧?」
「你也是这么想的。」
魅魔笑嘻嘻地说:
「你知道建立在澳洲沙漠上,由许多圆形农场和蔬菜工厂结合而成的万国合作农场吗?因为猜谜节目里曾经介绍过,所以这个农场还挺有名的。」
「就是你和雪女都看过的那个重播节目吗?那个农场怎么了?」
「虽然那号称是为了在自己国内种植各种国家的农业特产品,而针对各个农场进行不同的环境整顿的农业改革,但其实只是障眼法。环境整顿这个字眼听起来人畜无害,但如果所谓的『环境』还涉及与超自然力量有关的领域呢?」
「难道说……」
「你可以把它想像成是超自然版本的华人街和小东京。她们使用的古桩,八成也是用某种强硬的手段从日本空运过去,然后在沙漠里的其中一个农场培养出来。她们会为每一种妖怪或妖精准备一个农场并进行个别的调整……而在这个过程中偶尔会出现错误,产生出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UMA或麦田圈。」
魅魔轻轻一笑。
「百鬼夜行似乎误以为发生在澳洲大陆的飓风和虫害等天灾是神明愤怒的表现,但事实并非如此。试图加入从世界各地取得的各种『合适的超自然存在』来调整大陆的灵脉,结果却在各地引发冲突与错误并造成天地异象,这才是澳洲天灾的真正原因。」
不过,那种农场与经过细微调整的智慧村还是有所不同。毕竟对妖怪来说,「人工的土地」终究不是舒适的住处,只要想到圆形农场之外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就给人一种非常狭窄的感觉。
「虽然那个国家的政府所追求的,似乎是来自神圣大地的恩惠,技术却追不上他们的欲望。而且就算是原本干净漂亮的教会与佛寺,也会在因为疏于整理而荒废之后住进不好的东西。」
无法逃脱的牢狱。
被招唤出来却无法离开魔法阵的恶魔。
我自然联想到这些东西。
「对于像我这样的恶魔来说,那就像是被关进鸟笼里一样。虽然那地方有吃有住,但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样你应该知道那有多么无趣了吧?如果过着那么不自由的生活,也就没有机会达成『我的目的』了……话虽如此,在谷物市场上受到那么沉重的打击,赌上一切的魔女的计划也失败后,我想对方政府也只能求助于百鬼夜行,立刻准备迎接他们了吧。」
「……」
目的。
当我被碎冰锥刺进肚子里时听到的那番话,是魅魔的真心话吗?还是说,那只不过是为了让魔女玛格丽特·史坦荷斯大意的演技呢?
不过——
就算是要欺骗那位魔女,她不是也可以在杀掉我之后才进行吗……?比如说,只要假装成是要前往澳洲,并在离开日本后隐藏行踪,不就可以逃离百鬼夜行并在新的地方建立有如欧洲安全部队那样的王国了吗……?
「你觉得这很不可思议吗?」
「……唔。」
魅魔就像是擅长察觉负面感情的恶魔一样,只凭脸色就看出我的疑惑。
然后她如此回答:
「……『前任主人』在被处以火刑之前对我说了一句话。我只是照着那句话去做罢了。」
「什么话?」
「这我还是保密吧。因为比契约更重要的事情可不多呢。」
魅魔笑嘻嘻地说:
「不过,我当时也觉得有事先设下陷讲真是太好了。毕竟在听到那种话后还杀掉你,也实在是会让人良心不安。」
就在话题告一段落的时候,巨乳座敷童子来到客厅。她刚才似乎是在我房间打电动,头上还戴着3D影像眼镜。
「……今天好像是西式的味道。」
「是啊。但不管是日式还是西式,只要被卷入事件,都会把我搞得半死不活。」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是今天的晚饭。我觉得情况不太对劲就跑到厨房偷看,结果如我所料,你妈妈好像为了制作某种酱料而花了好几个小时搅拌锅子。」
「不妙!那不是西式,是自创式!而且她从来没有成功过!」
「……没错。我想她本人应该也隐约察觉到自己的料理已经偏离正轨,不过她似乎认为只要多加调味料就能挽回,而且还跃跃欲试;也就是超危险级的料理。在西式料理中加入味噌就是她已经失控的证据。就算我自告奋勇说要做些简单的三明治,她也肯定不会罢手。」
「什么简单……我完全无法想像你做三明治的光景啊,懒惰鬼妖怪。不过,看样子老妈正拚命想避免先前的努力白费。既然她的意志如此坚决,那我们说的话她听得进去吗?」
「这种时候应该在本人没有发现的情况下,不经意地从旁暗示,然后等对方自己发现错误会比较好。好啦,现在不就是擅长诱惑而非强迫的恶魔最能发挥本领的时候了吗?」
因为这样,人类、妖怪与恶魔为了逃离今晚的危机而召开正式的作战会议。
虽然这种阵容好像太过华丽,但其实我们完全不这么想。不管成员是谁,让我们烦恼的「事件」,还是这种程度的规模比较刚好。
应该说——
刚才发生在这个村子里的重大事件还比较不可思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