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共同的回忆:其一

  让身穿红色浴衣的座敷童子真正发自内心感到惊讶的事情,过去曾经发生过几次。

  比如说,当身高只到自己腰部的年幼小忍,带着双手双脚和脸上的瘀青回家的时候。

  「……我不道歉。」

  小忍用双手紧抓着黑色书包的肩带,紧咬着嘴唇如此说道。

  「我绝对不会向宫野道歉!」

  看来他似乎是跟同学打架了。虽然这种时候小忍的父亲通常都会出现,给他的脑门一拳,然后拿深海鱼的图鉴给他看,等他吓得发抖就关进一片漆黑的仓库里,但就只有这次小忍不知为何完全不愿意屈服。

  他反倒咬了自己爸爸的手臂一口,即使他父亲使劲挥舞手臂,他眼中的怒火也没有消失。发现这件事不好解决后,小忍的母亲很有耐性地询问事情的缘由,最后小忍总算这么说:

  「都是因为宫野那家伙乱讲话……」

  「他说了什么?」

  「他说大姊姊是妖怪,不是我真正的家人!那家伙居然说了这种话!就算是在开玩笑,我也绝不允许有人这么说!」

  听完,座敷童子和小忍的母亲难过地看向彼此。

  有一位超级美丽的座敷童子寄居在阵内家。这在智慧村纳骨村非常有名的事情。而除了小忍与他的青梅竹马小渚之外,这位座敷童子绝对不会出现在因为好奇而吵着要看的臭小鬼面前。

  再来就是常见的剧情了。

  那些孩子八成是对可以跟座敷童子一起洗澡睡觉,这些小忍理所当然经历过的体验感到十分羡慕吧。这种年纪的男生经常捉弄自己喜欢的女生,而这种行为也是出于同样的原理。

  「我不原谅说大姊姊坏话的家伙!我要保护大姊姊!」

  虽然搞懂他这么做的原因,但跟同学打架还是得做出惩罚。结果是由小忍的祖父拎着自己孙子的后颈,把他关到外面的仓库里面。换作是平常的话,小忍肯定会不断挥舞手脚大吵大闹,但就只有在这一天,他鼓着脸颊没有说话,乖乖地接受惩罚。

  把仓库的门锁起来后,小忍的父亲露出苦笑。

  他轻轻挥了挥手,看向自己手臂上的咬痕。

  「……那个流鼻涕的小鬼头,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可靠了。」

  「废话。因为他是你儿子,也是我孙子。」

  然后,到了半夜的时候。

  在充满灰尘的仓库里,年幼的小忍背靠着墙壁发呆,听到从暗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当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时,他那位娇小玲珑的祖母正好探出头来。

  「小忍,你睡了吗?」

  「啊,奶奶!奇怪?你是从哪里进来的啊?」

  「奶奶活得比较久,所以知道很多密道。先不说这个了,你的肚子也差不多饿了吧?奶奶帮你做了饭团喔。」

  「哇,活得久还真是好处多多呢。大姊姊也在不知不觉中跑进来了喔!」

  小忍的祖母疑惑地看向下方,发现身穿红色浴衣的座敷童子也在这间昏暗无光的仓库里面,像猫一样蜷缩着身体,在小忍的脚边睡着了。小忍轻轻抚摸座敷童子的黑色长发。

  「大姊姊直到刚才都在陪我玩,但她好像玩累睡着了。」

  「原来如此。小忍,那你可不能吵醒她喔。」

  小忍的祖母面露微笑,客观地如此分析。

  虽然这副光景看起来像是大姊姊跑来安慰被关进仓库的小忍,但实际情况恐怕正好相反吧。因为小忍为了她跟别人打架,让她担心自己会不会变成小忍心中的负担,才会想要打听小忍的想法,结果发现自己白担心一场后,就放心地睡着了。

  简单来说……

  虽然她活了好几百年,但思维模式还是跟个小女孩一样。

  「小忍,你喜欢吃鲑鱼饭团对吧?奶奶做了很多,你就尽量吃吧。」

  「奇怪?可是,我的惩罚明明还没结束,真的可以吃饭团吗?」

  「别管那种男人的歪理了。毕竟要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受到侮辱,却连感到气愤都做不到,才是更为可耻的事情。」

  「嗯!」

  「可是,你可别误会了喔。就算你生气是对的,但也不能抵销你殴打朋友的过错。虽然奶奶过去也号称是内海的火爆辉夜姬,却没有搞懂这个道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管是谁被人殴打,都会感到疼痛。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都一样。不管是重伤还是轻伤,不管有没有正当理由,都无法消弭给予别人的疼痛与恐惧。」

  「……」

  年幼的小忍双手拿着饭团,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稍微沉默了一下后,他抬起头来如此宣言:

  「……等到明天早上,我就去向宫野道歉。」

  「对,这样就对了。」

  被祖母轻轻摸头后,小忍露出灿烂的笑容,咬了饭团一口。

  然后,他再次如此宣言:

  「可是,我不认为自己有错喔。因为大姊姊是我真正的家人!」

  「……」

  「奶奶?」

  「小忍,对不起。奶奶已经决定不会对你说谎了。因为我不是很喜欢『善意的谎言』这种好听话。」

  或许是因为她的语气真的充满愧疚,才会深深刺进年幼小忍的心。不是用闪闪发亮的菜刀猛力一刺,而是不断转动塑胶吸管,慢慢塞进胸口中央直到贯穿的那种感觉。

  小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祖母笑着继续说了下去:

  「小忍,你觉得我们两个是真正的家人吗?」

  「奶奶,你在说什么傻话?我们当然是真正的家人啊!」

  「是吗?谢谢你这么说。可是,其实奶奶不是从出生就待在阵内家。你还记得位在濑户内的伯母家吗?就是你第一次看到大海的那个地方。其实那里才是奶奶真正的故乡。」

  「咦?是这样吗?」

  「哈哈哈。奶奶想说的是,就算刚开始的时候不是家人,也有方法可以让人变成家人。」

  那种方法到底是什么?

  小忍天真无邪地这么问,祖母一边摸摸他的头,一边说出结论:

  「很简单。比如说,只要你跟座敷童子结婚,就会变成谁都无法质疑的真正家人了。」

  把饭团吃光后,小忍似乎也想睡了。祖母拿出水壶与牙刷让小忍刷牙后,他就按照「平常的习惯」抱住先睡着的座敷童子,就这样慢慢睡去。

  不久后……

  小忍完全进到梦乡,祖母也离开仓库了。

  身穿红色浴衣的座敷童子微微睁开眼睛。她像是要回应抱住自己的小忍,温柔地把他抱了过来,但想起刚才的对话后,她又偷偷地叹了口气。

  然后,她小声低语:

  「……真是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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