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深渊底层的迷途狗群 前言 下雪天,在起始之地 Hound girl at the home.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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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别说什么事到如今我还有脸来这种话哟,优哥。」

  四月朔日咲伸出左手,拂去堆在灰色墓碑上方的厚雪。

  缠绕皮革外套的铁链发出的干硬之声,被雪景的寂静给吸入而消失。

  在细雪纷飞的灰色天空下,古老的坟墓依着一棵冬枯的老樱花树而立。

  老树的品种是彼岸樱,树龄达三百年。坟墓也在这个地方存在了三百年,因此这棵樱花树别名守墓樱。

  在长久的岁月中更换过数次的墓碑,上头不但没有姓氏,甚至没有刻着任何文字。

  这里是私人地——咲 的故乡,四月朔日之村。

  东北地区的深山,在这个季节都被大雪封锁。从一般道路衔接私人道路后,前往住所的途中就会遇到这坟墓。而现在,私人道路和坟墓周围的雪全都被铲得干干净净。

  四月朔日这姓氏具有拔肠去脏之意,先祖可推至战国时代的素破一族。

  素破的意思就是现今俗称的忍者,从事间谍或暗杀等在背地里弄脏自己的手的职业。

  四月朔日将先祖列宗所流传精进的徒手杀人技术传承至现代。

  咲也是这一族的末裔。即使没有墓碑上没有名字,也知道沈睡在底下的人有谁。

  坟墓里头也有被咲杀害的亲哥哥。所以咲一直没有站在坟墓前。

  「我的年纪追上优哥了呢。」

  在和优哥——四月朔日优哉的决斗中,咲发病了。名为Juvenile症候群的病。

  Juvenile症候群是一种因绝望而产生的脑部病变。脑内会生出特殊的神经回路,促使患者能够使用被称为J能力的超能力。

  咲所得到的J能力是速度可以加速到十倍的〈不可触〈Untouchables〉〉,结果在十倍速下杀了优哉。当时,咲十四岁,优哉十七岁。而今,咲也年满十七了。

  「在那之后过了三年啦……唉,优哥应该是不会觉得寂寞吧。因为看起来有人送花给你。」

  咲的脚下,墓碑的前方,供奉着一束白色菊花。贴在包装纸上的纸带上,有着小小的「四月朔日优哉先生」字样。笔迹拘谨又高雅,看得出出自年轻女性之笔。

  「也害到你了呢。」

  坟前的菊花近半被冰冻,所以几乎没有枯萎。

  咲不知道花是何时被供奉在此,但她知道一件事。

  杀了优哉后,祖父告诉咲:优哉有未婚妻。

  虽然没被告知对方的名字和年龄,但前来此地供花的人,一定就是那名未婚妻吧。

  除此之外,没有人会来这坟前供花。

  「我不会说原谅我这种话,你可以尽量诅咒我。若是能受你诅咒而死,那是我的心愿。」

  想象白菊后方的陌生人,咲闭目,双手合十。

  ——优哥也是,不用原谅我没关系。

  咲杀害哥哥的事件,被警察当成是在练习武术时发生的意外。也就是被视为是不幸的偶发性事故。不仅警察,连亲属都没有人责问、惩罚咲 。

  咲是唯一认为自己有罪的人。

  杀人就是杀人。罪孽就是罪孽。

  罪孽无从偿还,总有一天必定会遭受惩罚。咲对此有所觉悟。

  ——会是怎样的报应降临在我身上呢?

  由于觉醒的第二个J能力〈不可死〈Never Die〉〉,咲因此连一命还一命的悲求都无法如愿。

  ——比死还沈重的惩罚啊。算了,怎样都无所谓。时候到了就知道了。

  咲睁开眼睛,放下手。

  「……好啦。都来到这里了,要顺道回家一趟看爷爷吗。可是都不甩他三年了,露个脸搞不好他会突然杀过来——」

  有杀气。

  感觉有什么直朝脑门刺过来,咲在回头之前就先朝旁边跳跃。

  切开空气、穿着日式布袜的脚踝由上而下划过咲的脑袋原先所在的位置。

  踵落,也就是脚跟朝上伸逾头顶后向下劈。其威力一击就可劈开头盖骨。

  咲在空中扭身,朝向出招者后着地。方才落下的雪瞬间化为粉末飞舞。

  「你干什…」还来不及说完,脚跟又直冲而来。

  ——是鬼车!

  咲知道这个招式的名称。四月朔日流·鬼车。以纵向连续翻筋斗的形式施放踵落的连击招。从前一个踵落到下一个踵落的中间,可以用做为轴心的脚改变方向,追击逃过踢击的敌人。

  闪过后就会有下一踢。即使再闪过,踵落依旧会紧随在后。在对方停止出招或是切换成其他招式之前,攻击都不会停止。

  于是咲以右臂护住头部冲向前。用手腕承受小腿肚而非脚踝的攻势。

  咲的右拳之前骨折,现在用石膏固定住。在踢击的冲击下,骨折的拳头传来宛如针扎的痛楚,接着是足以压碎手腕骨的冲击撼摇全身。

  即使如此咲依旧没有停下来。左手拳头朝着对手的侧腹重击。

  目标是右侧腹的深处,肝脏。只要将冲击穿过肌肉传达给内脏,对方的动作就会瞬间停止——

  对方的身体跃得很远。并不是因为打击的威力而飞出去,而是在打击接触到身体之前,就以不自然的姿势自行跳开。咲的攻击被对方看穿了。

  咲咂嘴,重新审视拉开距离的对手。

  身穿蓝染和式工作服,用蒙头巾把脸遮到只剩下眼睛。以女生来说,咲的个头已经很高,但对手却比她再高出一个头有余,身体也被厚实肌肉覆盖。探出工作服袖子的双臂就像圆木一样粗壮,皮肤上还留有几道像是蟹足肿的红色伤疤,好像是烫伤后留下的疤痕。

  身穿工作服的男子,催使巨躯使出难以想象的速度逼近咲。

  拳头像是分裂了似地朝咲挥洒出去。是超高速的连续刺拳。

  名为五月雨的四月朔日流拳招。

  一般来说,重视速度的刺拳不仰赖体重,因此每一拳都很轻。五月雨的刺拳中几乎都只有速度没有威力,但其中却混了几发乘着体重的重拳。

  若因轻认速度快、拳头轻而用手应对刺拳的话,就会被重拳给击溃防御。深知这点的咲,面对看起来根本是同时挥出、连轮廓都很模糊的拳头之雨,仅是带动身体闪过,并拉近跟对手之间的距离。

  连续刺拳停止的瞬间,对手会出现空隙。咲抓紧这一刻,以右手肘朝心窝敲过去。这一击毫不留情,若打在普通人身上不死也半条命。

  仿佛打中活生生的巨木,反作用力从咲的手肘回传至肩膀。肘击被浑厚的腹肌给阻挡,证据就是没能给对手严重的伤害。

  ——果然承受住了!跟我想的一样,混账王八蛋!

  要承受住可一击必杀的肘击,就必须将力量全灌注在腹肌上。蓄力这种行为,意味着要完全停止身体的动作。虽然使出浑身一击的咲动作也跟着停下,但施招者和承招者的差别,就在于施招者可以快一步自由操作身体。

  使出肘击的那只手臂,以手肘为支点弹起拳头。毫不犹豫地将因骨折而用石膏固定住的右拳头敲向对方的喉咙——

  要是直接命中的话就能粉碎气管。这样即使没有当场死亡,也会受到攸关性命的重伤。

  咲的拳头被坚硬的物体阻挡。工作服男子以下巴承受这拳。

  「你的拳头还是一样轻!」

  「啥!」惊愕的咲被粗声斥责。男子的杀气变得更加尖锐、膨胀。

  下一秒,咲被大力弹飞。借由呼吸法和胸肌瞬间的松弛与僵硬,可以使出类似身体冲撞的招术。这在四月朔日流是名为「不动」的招式。跟中国拳法的八极拳很类似。

  工作服男子蹬地,追赶飞出去的咲。在咲着地的同时,放出细致的右正拳。目标丝毫不差,正是咲的眉心。这一击的威力足以轻易击碎头盖骨。

  过去,咲也曾用同样的右正拳击碎四月朔日优哉的眉心。

  那光景在咲的脑海中苏醒。自己的拳头和哥哥的头盖骨同时碎裂的感触。分不清喷溅的血液是自己的还是哥哥的,只知眼前被血花给染成赤红——

  最恶劣的记忆复苏。在那刹那,咲的双瞳绽放强烈的紫色光辉。

  J能力〈不可触〉发动了。咲的时间被延长十倍,逼近的拳速慢了下来。

  拳头和眉心之间的距离,仅仅数公分。咲可以感觉到刘海在风压下飞跃。

  千钧一发之际避开拳头,咲逃向旁边和工作服男子拉开距离,解除加速。

  然后带着叹息开口。

  「在想什么啊你,爷爷。整个杀气裸露无疑。我还以为真的会被杀呢。」

  「我是想让你解脱而已。」

  工作服男子拿下蒙面头巾,重新面向咲。

  顶上无毛,留着白色落腮胡。堵住左眼的扭曲伤疤十分抢眼,外貌就只有粗犷可以形容。虽然年过六十,但板着的脸孔除了眉间的皱纹很深外,肌肤就像青年一样充满弹性。

  四月朔日刚哉。唯一居住在此地的四月朔日流现任当家,咲的爷爷,是名铁匠。铸造的主要是日本刀。双臂会有无数的烫伤就是因为从事打铁这行业。

  刚哉平常都是一脸怒容,口气也很古板。

  「竟然使用奇怪的招术。我可不记得有教过你哟。」

  「……我也不记得有学过那种招术。」

  刚哉知道咲可以使用加速十倍的能力〈不可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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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预测到咲会用J能力闪避,所以方才才使出正拳的吗?还是他刚刚说的让咲解脱的话是真的——不管怎样,咲知道一件再确切不过的事。

  刚哉从不开玩笑。

  「很遗憾。我现在还没有想死的念头。」

  「看不出来呢。三年前的你和现在的你,没什么太大差别。」

  当年离开家乡等同于离家出走之后,直到今天,咲都不曾见过刚哉。老实说,虽然困惑是不是该见个面,但刚哉突然全力杀过来的举动,消除了这份困惑。

  ——他是考虑到这个,所以才攻击过来的吗?

  他才不是那么机灵的老头咧。咲边想边微微耸肩。

  「对对对,反正我根本没有成长。这三年来有成长的,就只有头发和身高。比起这个——」

  咲的视线移至坟墓前面的白色菊花花束。

  「那个花,是优哥的未婚妻供奉的吧?」

  「是啊。五月乙女的丫头偶尔会来,然后像这样放了花就走。」

  刚哉说,表情变都没变。咲挑起一边的眉毛。

  「五月乙女的丫头?你说的五月乙女,是用刀的分家五月乙女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因为你没问,所以我没说。」

  「那算什么嘛。这样啊,五月乙女家的……」

  五月乙女是四月朔日的分家。相较于穷究徒手杀人技巧的四月朔日家,五月乙女家传承的是加入徒手体术的剑术。是个为了确实杀死人类而选择使用日本刀为工具的一族。

  比起活用徒手这优点从事暗杀工作和要人护卫的四月朔日家,使刀的五月乙女家是走纯粹战斗的流派。

  「既然是五月乙女家,那去拜访的话就能见到那位未婚妻啰?虽然会被人说竟然还有脸来,但女儿未来的夫婿被我所杀,去道歉才合理吧。」

  五月乙女家使用的刀,代代都由四月朔日家的铁匠打造。刚哉制作的日本刀也有好几把被纳为五月乙女家的收藏。咲在孩提时代也曾跟着祖父去过五月乙女家的宅邸好几次。

  五月乙女家有个和咲同年龄的女儿,每次去两人都玩在一块。

  「……啊。是那女生吗。原来她就是优哉的未婚妻啊。记得名字叫——」

  是位很适合穿和服、看起来就像日本娃娃的少女。身为以刀杀人一族的女儿,给人的印象却是楚楚可怜,和手染鲜血的模样完全搭不上边。咲模糊地回想起她的身影。

  「名字想不起来了。虽然我们很像儿时玩伴,但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是好几年前了……优哉的未婚妻就是她吗,爷爷?」

  刚哉眉间的皱纹变得比刚刚更深了一些。

  「没错。不过就算你去五月乙女家也见不到她。」

  「是嫁到其他地方去了?」

  「不。是被她父亲断绝了亲子关系后离家出走。她虽然会来这坟墓吊祭,但从来没进到屋子里过。」

  「——断绝亲子关系?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那是五月乙女家的事。轮不到我来说。」

  刚哉的嘴巴抿成一条线。咲知道一旦变成这样,谁都拿顽固的祖父没辄。

  「算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确实轮不到我们在这说三道四。」

  咲的视线再度回到坟前的花束。

  ——这样啊。那是那个女生供奉的啊。

  当场又朝着坟墓双手合十,默祷半晌。之后,重新面向刚哉。

  「如果遇到那女生,帮我跟她道歉。跟她说欢迎她随时来杀我。」

  「有见到的话会跟她说的。」

  「拜托了。那掰啦。」

  随性而为打完招呼,咲便转身。刚哉叫住她。

  「不顺便进家门吗?」

  咲只转头,说。

  「现在下山的话,可以在傍晚回到车站。要是可以直接回东京我就直接回去,不行的话就在车站前面找间便宜旅馆。回到家里要是你又像刚刚那样突然有『让你解脱』的念头而袭击过来的话,这次我一定会杀了你。因为我会在瞬间使用奇〈·〉怪〈·〉的〈·〉招〈·〉术〈·〉嘛。」

  若在熟睡时被偷袭,有可能会反射性地使用〈不可触〉进行反击。

  届时刚哉会有什么下场,即使不愿去想也能轻易猜到。

  被石膏裹着的右拳又传来沾满黏腻血液的错觉,背脊倏地发冷。

  虽然有股想要立刻砸碎石膏擦拭拳头的冲动,不过对自己说「不可能有那种事」后就忍住了。

  「那,就是这样啦。抱歉吵到你了,爷爷。」

  「等等。」刚哉再度叫住欲离去的咲。

  「干嘛啦。还有什么事?」

  「我听玄哉说你会来,所以准备了一个东西。拿去吧。」

  玄哉是咲的哥哥,隶属于警视厅Juvenile犯罪专门部门、特殊青少年对策局——特少对的警察,也是特少对的民间协助者、通称为〈犬〉的咲的直属上司。

  刚哉从工作服的腰部后方拿了某样东西,扔向咲。

  是个长约五十公分的物体。咲用左手接住。

  上漆的黑色刀鞘,缠线的刀柄。是被称为铠通、九寸五分长的短刀。也是女子用来护身的怀刀。

  「想说哪天你出嫁的时候要给你带在身上才打的。现在给你了,带走吧。」

  刀柄那端的金属饰有雕金。是名为鹀目金具的装饰。鹀目金具上头刻有四月朔日故乡的象征、守墓樱的花朵。

  能够持有刻有守墓樱刀具的人,仅限于四月朔日家和五月乙女家的人。

  怀刀是古代武士女儿出嫁时的嫁妆之一,但现在的咲没有理由收下。

  「……我是离家出走之人,没资格收下这个。」

  咲将短刀又扔回给刚哉。刚哉看都不看,背对着一把接住。

  「活着的话,下次再来这个墓给你磨练。」

  「要是死在路边,我可不会去帮你收尸喔。」

  「当然啦。」

  身为暗杀者,四月朔日家是活在时代背后的一族,杀人就跟呼吸一样自然,在轻易夺取他人性命的同时,也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很轻。至少咲是这么认为。

  ——虽然很轻,但我没那么简单就会死。

  〈不可死〉,咲所具备的第二项J能力。

  过去,后悔杀了哥哥的她意图自戕,但却自杀未遂而绝望,还因此得到了不期望的能力。

  只要受到致命伤就会自行发动〈不可死〉。

  由于这个擅自让自己苟活的能力,咲变得轻贱自己的性命,但她本人却没察觉。

  这个时候,咲根本没想到。

  世上有无法以命偿还的罪孽,即使是死亡也无法构成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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