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追踪者之影

  星期日,上午九点。

  我们的英雄·阿久富雄,成为益荒神社中的益荒大明神马思鲁神的使者——「鼠人」后、成功击败了一度支配着这座城市的猿神,他如今正露出一副厌烦的表情,坐在车站前的椅子上。

  在富雄旁边,是一个看上去大约十岁左右的娇小少女。虽然外表就像个小孩子,但她却是在长达千年之间、于益荒山的神祠内侍奉着马思鲁神的不老不死的活神——艳乃姬。她穿着一件覆盖住了全身的宽大外套,戴着一顶低得遮到了眼睛的帽子,还有口罩和太阳镜也一应俱全,这是为了避免身体接触到俗世的污秽,也是因为活神的真面目不能随意暴露在世人眼前。侍奉神的她必须一直保持自己的清净。其实本来她是几乎不会离开自己那清洁过的住所外出的,而到了外出的时候就必须小心谨慎才行了。

  艳乃姬不惜如此大费周章也要外出,是为了什么呢?

  那就是为了跟富雄出来约会。

  这是对他作为马思鲁神的「鼠人」、成功击败了猿神的奖赏。

  富雄接受了讨伐猿神的任务之时,与马思鲁神达成了一项约定。那就是当他击败了猿神之后,要让神社里的某个巫女跟他约会,以此作为对他的奖赏。然后,艳乃姬本就想无论如何都要给努力的富雄一些奖赏,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自告奋勇地说「既然是给富雄的奖赏,务必要由本人来担当这个角色」。

  艳乃姬身为活神的同时,也是唯一可以直接侍奉马思鲁神的巫女。于是她作为益荒神社的巫女,便满足了成为约会对象的条件。她想既然如此就不必安排其他巫女来做这事了,由身为主人的自己来直接陪伴富雄,想必他会很高兴吧。对艳乃姬而言,她是将此看成了破例之天大恩赐的。

  然而,富雄会提出跟巫女约会的条件,是因为益荒神社的巫女们全都很可爱、胸部又大。他正是觉得,如果能跟这些既可爱又有大胸部的巫女中的某一个约会,就算拼上了性命也是非常值得的,才会下定决心与猿神战斗。随后,又因为马思鲁神承诺,一定会让巫女跟他约定,作为他打倒猿神的奖赏,他才会成为鼠人的。

  可是,艳乃姬从孩提时期化为了不老不死之身以来,便完全没有成长过,外表和内在都一直是个小鬼。当然胸部也平得像块洗衣板。由这样的艳乃姬来陪自己,那就不是约会,而是变成单纯的看护孩子了。拼了命与猿神战斗之后得到了如此奖赏,在富雄看来简直就与欺骗无异了。

  这便是富雄一大早就摆出一脸厌烦和不爽神色的原因了。

  另一方面,对于千年间始终在岩屋中闭门不出的艳乃姬而言,现代城市的各个方面都是她第一次见识到的。她露出激动的表情,显得非常稀奇地来回扭头到处张望着,兴奋之余还拉扯起了富雄的衣袖。

  「富雄,从刚才起就有很多装了四个车轮的载具跑来跑去的,那个叫什么呀?」

  「叫什么,就叫车喽。」

  「吾知道有车轮的肯定是车,可是看样子好像既没有牛拉着,也没有人拉着。那个到底是怎么跑起来的呀?」

  「要说怎么跑,那就是靠汽油驱动的啦。」

  「气由?那是什么东西?」

  「是燃料啦,就是一种油,燃烧那个就能动起来了。」

  「燃烧油之后动起来……?吾不是很明白,是不是西欧那种叫蒸汽机的装置啊?那个应该是烧煤碳的吧?」

  「好吧,基本上就是类似的东西吧。」

  富雄敷衍式地点了点头。其实汽油发动机是内燃机,跟蒸汽机那种外燃机的结构是有些不同的,但他对此了解得也并不详细,无法作出具体的说明,所以就随意回答了一句。

  「嚯嚯,那就是蒸汽机车吧。吾听闻,那是一种以黑金铸造身躯、吐着黑色的浓烟、吼声有如怪物一般的暴烈载具,可这个东西看起来倒是意外地稳重嘛。」

  她藏在大号太阳镜后面的双眼闪闪发光,充满了好奇心,一眨不眨地牢牢盯着那些在街心岛旁交错往来的汽车。

  「不过这些东西活动起来还真是流畅啊,感觉简直不像是通过机关运动的。想必是以精巧的手段构筑起来的吧。也不知坐在上面是何等感受呢。」

  说着,她指向了正在街心岛等待乘客的出租车。

  「这样如何富雄,你去同那些人说说,稍稍借吾等乘坐一会吧。」

  「你就忍一下吧。等到了游乐园,让你坐更有意思的东西啦。」

  富雄毫不迟疑地拒绝了她,似乎在等什么人的样子,看了看手机屏幕。

  「真慢啊那几个家伙……」

  就在这时,有三个看上去跟富雄差不多同年纪的高中男生出现,朝着富雄二人坐着的椅子走来。

  「哟,富雄。」

  中间那个身材最高的痘痘脸朝他打了声招呼。

  富雄抬头一看,立刻关掉手机站起身来。

  「哦,你们几个,来得也太慢了吧,都在干什么呢。」

  他们是富雄学校里的朋友,经常在放学后聚在一起玩。

  「什么在干什么呀,当然是在睡觉喽。难得有个休息天,你还一早就突然把我们叫出来。」

  如此不快地作出了回答的,是个顶着假发套般的西瓜头、戴着眼镜的秀才型男生。

  一旁满头乱蓬蓬天然卷发的男生以充满期待的声音接口道。

  「可是,一听到要跟可爱的女孩子一起出去玩,我们也就不可能再睡觉了啦。」

  「那、在哪儿呢?你说的那个可爱的女孩子?」

  痘痘脸一边来回扭头环顾四周,一边急切地问道。

  是富雄把他们三个叫来的。

  他说是要介绍他们认识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就把他们约了出来。

  既然原本应该是奖赏的约会变成了纯粹的看护小孩子,艳乃姬又没有现代的金钱,她游玩和吃饭的费用就必须全部由富雄来承担了。再怎么说那也太过分了点,所以他就把朋友们叫来,打算让他们分担一部分艳乃姬的消费。

  这时,艳乃姬抬头看向了富雄,问道。

  「富雄,这几个是什么人呀?」

  「是我的朋友啦。我是想,不如把他们也一起带上吧。」

  富雄正准备向艳乃姬介绍自己的朋友。

  但是,他的朋友察觉到这情况不对,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等一下富雄,这个小孩子是怎么回事?」

  「我听到你说的,应该是带了一个特别可爱的女孩子过来吧?」

  「现在看看,你好像只带了这个小孩子,这是什么意思?」

  三个人眼中透出怀疑的目光,追问了起来。

  富雄瞬间畏缩了一下。

  但是,这时候他也不能露怯。

  虽说他是独自一人对抗了巨大猿神的勇敢的英雄·富雄,可今天他却需要朋友的帮助。

  说到约会,游乐园、看电影、购物之类的都是固定项目了。看电影可能会让艳乃姬太吃惊,在电影院里喧闹起来,所以否定掉了。再说购物,由于艳乃姬没钱,只能让富雄给她买东西,那就不用提了。在这方面,游乐园里就算闹一下也不会造成电影院里那么大的影响,而且富雄的父母还偶然得到了附近游乐园的门票,多少能降低些开销。于是今天看护小孩子的活动就决定去游乐园了。

  不过,尽管有了门票可以免去进场费,但乘坐游乐器时还是要另外付钱的。买通用票的话一张是三千日元,富雄一个人连带艳乃姬的一起买就是两张合计六千日元的费用。对于他这种贫穷的高中生来说,这笔金额实在是太过庞大了。

  于是就要轮到他的朋友们出场了。

  只要他和朋友们四个人共同分担艳乃姬那份费用,摊到每个人身上就是七百五十日元,加上自己那份也不过三千七百五十日元。餐费也是一样,如果能够由四个人来分担艳乃姬那部分,他就可以大大地减轻负担了。

  这就是他将朋友们叫来的缘故。

  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让这三个人一起来。

  绝不能让他们就这么厚着脸皮回去。

  富雄暗自下定了决心,随即刹那间摘掉了艳乃姬戴着的帽子、口罩和太阳镜。

  然后他以趾高气扬的语气向三人介绍起了艳乃姬。

  「我来介绍一下吧。这便是今日我们的贵客,艳乃姬大人!你们头抬得太高了!都给我恭谨点小子们!」

  「哈……?」

  三个朋友都呆呆地愣住了。

  艳乃姬也不明所以地吓了一跳,愣在了那里。

  时间就在带着淡淡寒意的沉默中过去了一会儿。

  没多久,三个朋友同时暴发了起来。

  「给我等一下富雄!」

  「这跟你说好的不一样吧!」

  「你明明说是会有个可爱的女孩子来的,这算什么意思嘛!?」

  富雄又重新调整了态度,回答道。

  「她看上去也是很可爱的吧!你们好好看看!只看外表的话,我相信她比全日本、不、全世界任何一个小学生都可爱!」

  他牢牢抓住了艳乃姬的双肩,猛地朝前一推。

  然而他的朋友们却不会被他这种手段给骗了。

  「你是宠溺的父母啊,说出这种我家孩子最可爱的话来!」

  「可爱确实是可爱,但这样不对吧?我们需要的不是这种可爱吧?我们这种十几岁的人,要勾起我们的父性也没意义吧?」

  「如今我们需要的,是丰满的胸部,来完全承受那以满溢而出的青春能量为名的性欲啊!这种纯平的胸部是承受不了任何东西的!富雄,你应该是最清楚这一点的吧!」

  「呜……!」

  面对义正词严的朋友们,富雄顿时无话可说了。

  三个人当即转过了身去。

  「……不好意思,让我们回去吧。」

  「一大早居然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啊。」

  「不如再睡一觉吧。」

  可是,富雄还是要再拼一把。

  要是让他们回去了,由他独自承担看护小孩子的事,一个月的零花钱就基本都要告吹了。

  他知道这种时候绝对不能退缩,拼命地死缠不放。

  「等、等一下啦你们!」

  「干嘛呀富雄?」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说来听听吧,看在朋友一场的情面上,至少听还是要听一下的。」

  三个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冷冷的目光刺向了富雄。这已经不是对朋友应有的眼神了,而是看着背叛者的那种冰冷的眼神。

  面对着这样的目光,富雄瞬间感到了畏惧,但他还是下定决心握紧拳头朝前迈出了一步。

  「我、我们可以利用小孩子来向女孩子打招呼,这招其实也不错吧!」

  「……!!」

  三人听到富雄的话语顿时一怔。

  「你、你是想用这种办法啊……!」

  痘痘脸显得有些迷惑。

  「怎么可能……!不,倒也确实是……!」

  西瓜头眼镜脸色发青,微微低头按着眼镜。

  「这、这不是不可能的……!甚至可以说很有希望……!」

  天然卷握起了颤抖的拳头。

  他们的情绪动摇了。

  这正是个好机会。

  富雄认定时机来临,进一步发起了攻势。

  「要是表现出了明显性欲的粗俗男生结伙向女孩子打招呼,只会引起警惕和躲避,可是带着一个小孩子的话,对方眼中看到的就不是『男人』而是『监护人』了!这样一来,就能够一口气消除掉『警惕感』这个初次接触时最大的障碍了!而小孩子那无法预测的行动更是必然会产生交谈的引子,然后就能以自然的形式融洽交流起来了!这就是我今天要向你们提出的新时代的概念!不是『送回家之狼』而是『携童之狼』战术!※女人只要被动物和小孩子勾起了母性本能,就会轻易放松警惕,露出交往的机会来……」

  (※注:所谓的『送回家之狼』(送り狼)主要是指假借送女性回家,在途中实施不轨行径的男性。)

  听着富雄煞费苦心的演讲,三个人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那种看向背叛者的冰冷眼光很快就显出了热切之意,逐渐变成了看着自己崇拜的指导者的眼神。

  有门了!

  只要这样继续下去!

  正当富雄如此确信了的时候。

  艳乃姬拉了拉他的衣服。

  「喂,富雄。所谓的『曰汇』不是仅限两个人一起玩的吗?这些人都来的话就不是『曰汇』了吧。」

  「哎……?」

  富雄遭到毫无预料的一击,突然被打乱了阵脚,他瞪圆眼睛看向了艳乃姬。

  另一边,他的朋友们则呆呆地来回看了看他和艳乃姬。

  「曰汇……?」

  接着他们面面相觑之后,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啊哈哈哈!是吗!你们两个,这是要去约会啊!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啦!」

  「是因为两个人独处会紧张才把我们叫来的吗?富雄你太没用了哦!」

  「好吧,你们还真是挺相配的一对啊,那么我们这些电灯泡就撤退了吧。」

  三个人抓住这所谓的约会作为自己回去的口实,马上扭头就走。

  冷不防受到了打击的富雄一下子方寸大乱,一时间连挽留的话都想不出来,只能咬牙切齿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痘痘脸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富雄,我不想对别人的兴趣说三道四的,不过有一句话还是得讲。」

  西瓜头眼镜和天然卷也停下脚步看向了富雄。

  「什、什么嘛……」

  富雄看到他们三个不同寻常的严肃表情,略微有点困惑了。

  「……当个萝莉控也没什么,但你如果也是个男人……」

  痘痘脸伸出手直直地指向了富雄。

  「大胸部是绝对不能背离的啊。」

  富雄忍不住把牙咬得格格作响。

  「这、这种事、用不着你来教我啦……」

  「就这样吧,拜拜了啊。」

  痘痘脸打断了他的话,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另外两个人也跟在他后面走了。

  三个人就这么回去了。

  「……!」

  富雄握起的拳头微微颤抖,他只能默默地目送着他们离开。

  看上去艳乃姬似乎对富雄的这些朋友不太感兴趣,她指向了一辆开过来的电动自行车。

  「哦哦!又有个诡异的东西跑过来了哟!那是什么呀!?」

  说着还天真无邪地扯了扯富雄的袖子。

  有人在一旁暗暗地将事情的全过程收入了眼中。

  「……看样子他的朋友是不会来了吧,这样就是个好机会了啊。」

  此人藏身于站台墙后,略显放心地微微笑了起来。

  由于这个人头上的帽子压得很低,还戴着太阳镜和口罩,无法看清其容貌。但是,根据其纤细的腰围和丰满的胸部来判断,至少能看出她应该是个女性。

  「话又说回来了,没想到他成了马思鲁神的使者,平时却还保持着这种瘦弱的少年形象……。我之前找的全都是体格健壮的人,倒是彻底搞错方向了啊……」

  她藏在太阳镜后的眼睛横瞥着,牢牢注视着富雄,同时发出了一声带有自嘲意味的苦笑。

  富雄和艳乃姬终于走了过来,她佯装在观看墙上的海报,与他们擦身而过,看到他们买好票往检票口走去,她也悄悄跟了上去。富雄和艳乃姬都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个人尾随在了他们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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