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暗黑学院 第六章 解读灵应盘

  1 伪古书的秘密

  一个星期后的某日,事务长里昂,罗素腋下夹着厚厚的信封,敲着两位奇迹调查官的房门。罗贝多打开门,里昂衣旧一脸冰冷地将厚信封递给他。

  「有平贺神父的包裹,请签收。」

  平贺原本坐在靠椅上读着笔记,一听到这话便起身走近门口,从里昂手中接过包裹,并在签单上签名。他的字很漂亮,宛如教科书范本的用字,甚至比之更为瘦长纤细。里昂板着脸确认签名后,连招呼都没打就离开。

  「好厚重的信封,这是谁寄的?」罗贝多问。

  平贺将信封翻到背面,「寄信人是亨德里克·巴尼尔。」

  「亨德里克,巴尼尔?没听过这名字,是你朋友吗?」

  「是侦探,我拜托他调查詹姆士·贾斯特的过去。」

  平贺坐到床上拆开信封。信里是一叠厚厚的调查报告。平贺认真研读起来。他善于速读,若分量不多的小说,只要三十分钟就可以读完。罗贝多坐在他身边一起看,不过每一页才看到三分之一左右,对方就继续翻至下页,他因此感到少许挫败。最后平贺终于看完,他按着眉间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罗贝多急躁地抓住平贺的手腕。

  「上头究竟写了什么?」

  「詹姆士·贾斯特是个不得了的问题人物呢。出身犹他州,父亲是海军军人,母亲是专职家庭主妇,还有两名兄弟姐妹。高中毕业后,和父亲一样到纽约的公司上班,但因为在那家公司闹事被解雇。一年后结婚,但三年又四个月后就离婚。原因是家暴。他离开纽约后,辗转进了几家保全公司当警卫,每家公司对他这个人的评价都不是很好。最大症结点是酗酒,有人提到他在工作中喝酒。一年半前,他在SSCO保全公司上班,但在那里出了意外。」

  「意外?」

  「嗯,他巡逻负责的大楼时喝了酒,最后因为饮酒过量摔倒,头部重伤。」

  罗贝多不禁昨舌,「真是个没用的男人啊……」

  「的确。亨德里克为了调查伤势去了医院一趟,结果问出这个。」平贺迅速翻页,找出一张病历表影本。上头有头部照片和用德文与英文撰写的伤势内容,不过罗贝多看不懂。

  「上面写了什么?」

  「詹姆士受伤严重,脑部受损。受损部位是视觉联合区中最重要的地方,因此在视觉上留下重大残缺。」

  「这倒看不出来。」

  「对啊,而且病历表没有后续治疗状况。因为詹姆士没有处理伤口,也没再作检查,自行出院了。」

  「然后就到这里上班吗?」

  「问了事务局的职员,决定任用詹姆士的是克劳斯神父。但这种一丝不苟的学院,不可能不对雇用的员工进行身家调查。」

  「也是。」

  「克劳斯神父一定知道詹姆士的过去才雇用他。为了利用他来守住自己在仓库行淫威的事。」

  「原来如此。」罗贝多口气不层,「他还真是败德的神父,竟然迷奸学生……」

  「卡洛斯暂时会因戒断症状所苦,不过没药了,也不可以走上回头路。如今他还年轻,身体比较好,一个月左右应该就能成功戒毒。」

  「希望如此。不过,詹姆士的视觉残缺是什么样的残缺?」

  「问题就在这里,若知道是什么样的残缺,也许就能解开圣诞节那晚发生在玛利欧身上的神迹之谜。」平贺冷静地说,「不过,他持续流血的理由就……」

  即使神迹出现在面前,平贺依然毫不畏惧,罗贝多钦佩他能够秉持这样的态度。若自己独自陷入这种状况,一定会因为恐慌而无法注意到卡洛斯被恶魔附身的真相其实是毒品所致。

  「受不了,」罗贝多耸耸肩,老实说出内心感受,「各种状况缠在一起,感觉很混乱。」

  如今需要整理的资讯太多,但每件事毫无头绪,宛如尘埃一般散乱各处,如果一一捕捉,思绪却像无法定形的果冻一般溃散,从指尖散失。然而,黑发神父却对如此的现实屹立不摇。

  这时,教会钟声敲响,通知学生已经是下课时间。

  一推开小窗,右边可见精致的八角尖塔,一层层往上变细的尖塔群曲线蜿蜒,遍洒上一层橘色夕阳,光泽更随着不同角度折射出多样色彩,时而黄色,时而如血液般艳红。罗贝多用手遮住刺眼光线,看向对面的修道院。形状相同的窗连绵不绝得如一幅映在两面镜中的影像,窗面反射出淡淡光芒,好像一个个发光的螺钿(注:螺钿,又称螺甸、螺填、钿嵌,是一种在漆器或木器上镶嵌贝壳或螺蜘壳的装饰工艺,也用于金属和其他表面的装饰。)。墙上攀附着常春藤,宛如昭告世人季节已是春天,只见嫩绿新芽递发,窗中隐约出现修女身影,但不知道她们在做些什么。

  生活乍看如往常前行。这一星期,代替已逝神父和修女的新任圣职者到任,全是约翰主教从交情甚笃的教会所网罗的人材。邻房也住进替代法兰斯高的新神父——马基。马基是异常寡言的人,整天说不到一句话,不禁让人怀疑他在寝室是不是一直都在睡。

  真羡慕。罗贝多想,竟能在这么难睡的床睡得安稳。对他来说,这里的床非常难躺,离地八十公分左右,房间住两人,两张床分别靠左右墙壁,宽度只有罗贝多肩膀宽。一躺在床上就很拘束,像在棺材一样难以动弹。究竟要在这里待到几时?他忧郁叹气。

  这时,平贺问,「对了,罗贝多,上次那本卢恩文的古书你有办法解读吗?」

  「啊,说到那本古文书,其实那本书不如外表古老,只是本仿造的古书。」

  「仿造的古书?」

  「是的,」罗贝多起身打开柜子取出里头的书,然后翻开那本写着卢恩文的古书递到平贺面前,「从墨水的变化大致可以推测书的撰写年代,你看看,这本书的文字是凸的吧。」

  「对。」平贺确认。

  「通常出现这种现象时,代表这是用非常原始的墨水写的。应该是树脂、胶质、木炭和硫酸盐矿物磨成的墨水。这种墨水是三世纪左右的产物,一褪色就很老旧。但仔细一看,这本书的文字墨水上出现裂痕。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平贺轻轻用指尖抚摸文字,「的确有裂痕。」

  「这是为了让墨水颜色产生变化、喷了氨水的证据。只要喷上氨水,颜色就能褪得刚刚好,但树脂会产生化学变化龟裂开来。」

  「换句话说,这是近几年才写出来的书吗?」

  「恐怕是的。」

  「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内容,因此特别制成古书,再摆入收藏古书的书架,是这样吗?」

  「应该可以这样想,书中说不定有圣玫瑰的秘密。」

  「真希望有办法解读。」

  「目前还束手无策……」解读密码是罗贝多的专长,只要解开二、三节短文,就有解开全部的自信。但毫无线索的状况下解读,即使对身为解读专家的他而言也是不可能的任务。

  2 继承灵应盘

  我到这间学院超过三个月。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妈妈果然连一通电话都没打,想必醉心于新恋情。但我收到霍普金斯博士来信。我在之前的信上提及玛利欧和团体中的朋友,他回信告诉我朋友很重要,也对我交到朋友非常高兴,甚至写下,「没有朋友的人生,如同夜路失去明灯。」

  今天是星期天。

  今天的茶会很重要,大家会聚在玛利欧寝室,随心所欲行动和谈天。茶会的饮料是可可,尽管好喝,不过也让我怀念起在家所喝的、掺入白兰地的咖啡。尤其妈妈常喝酒,从小也满不在乎让我跟着喝,我长大后酒量应该不差,而酒量好才称得上是男人。但当然不能随便在教会说这种事。

  天气很好,我换上平时制服前往玛利欧的寝室。似乎有人先到,半掩的门传来热闹的说话和笑声。我一进门,大家纷纷打招呼。天气变暖和,因此暖炉没摆出来,刺眼的阳光射进窗户,映照出空气中翩翩飞舞的粉尘,宛若银粉。角落的厨房里,水壶在炉上冒出白蒸气。我走进其中取出杯子和可可粉,泡了香甜的饮料。茶会全是自助式。玛利欧坐在中间露出和煦的笑容。和这样的他待在一起,心情很愉快。

  不过我有些在意,他的手必然在周五出现圣痕现象,却始终没痊愈,星期天会停止流血,但包着绷带的双手看来很可怜。但我也束手无策,只能捎信问霍普金斯博士关于圣痕的知识,而博士如此回答:

  「我不相信耶稣,因此不认为圣痕是奇迹,但我会站在中立的立场向你说明我所知的事,世上第一个圣痕现象是出现在一二二四年,当事者是意大利阿西西的圣方济各。从他开始,往后出现圣痕现象的人达三百人以上,其中也包括圣皮奥神父,他流血流了五十年以上。

  圣痕现象有以下几个共通点:

  一、手、掌和脚出现和耶稣受到处刑时一样的流血现象。

  二、大部分发生在复活祭前的星期五。

  三、发生时期集中在十六至十七世纪,成为社会上的一种流行,但基本上都被认为是为了受到世人瞩目所做出的自残行为。

  四、虽然是如此,但在密集的观察当中,的确有人出现圣痕现象,不全然都是在说谎。另外也有一说解释这种现象类似强烈的自我催眠。

  五、这也可能是血汗症,症状是当事者一旦感到精神压力或强烈愤怒时,头皮、眼睛和手脚就会出血,是微血管扩张症这类血管疾病所造成的。

  我能说的只有这些。最后,希望你跟大家相处融洽。」

  待在飘着香甜气味的房里,我想起博士的信。这时身边的麦克问玛利欧:

  「耶稣所说的救赎日和神之国,何时会来?」

  「应该看我们的行为决定吧。」玛利欧回答。

  「我怀疑救赎日与神之国是不是真的存在。」我轻率开口,大家讶异地转头看我,连玛利欧都盯着我,严肃地问:

  「塞巴斯提安,你为何怀疑救赎日和神之国呢?」

  「因为……我怀疑基督教所谓的救赎,和耶稣说的救赎是不是真的相同。教会认为,钉在十字架上并在三天后复活的耶稣,是为人类赎罪的耶稣,也是神的儿子,因此相信,信耶稣就能获得救赎、前往神之国吧?」

  「你是说并非如此吗?」

  「耶稣不是将神之国比喻为『芥菜种』及『撒种之地』吗?(注:马太福音第十三节,耶稣用撒种、稗子、芥菜种、面酵、撒网等的比喻形容天国,说:「天国好像一粒芥菜种,有人拿去种在田里。」)我认为他用土地比喻人心,救赎则是『耶稣在人心里撒下的种子收成之时』或『神之国不是用看得见的形式出现,神之国不在任何地方,神之国在我们之间。』的意思,不是吗?换句话说,无论是救赎或神说过的预言,其实都不是用物理性的方式出现在特定场所或时间,反而实现在人心。」

  我试着抛出单纯的疑问。博士的来信让我想起至今为止的教育,虽然在天主教学校生活上几个月,就容易习惯学校的思考模式,但我始终无法真正接受这一切。耶稣确实将神之国喻为芥菜的种子和撒种之地,并和万人立约,但教会却用特权霸占解释权,表示自己是地上唯一可以获救的机关,只有主教才可掌管神人的沟通,这太矛盾了。

  玛利欧点着头听我说,然后从桌上拿起一本书——标题为《神学大全》的书。

  「塞巴斯提安,这本书借你。这是中世纪经院哲学神学者托马斯·阿奎那(注:托马斯·阿奎那(St.Thomas Aquinas,一二二五年~一二七四年),意大利人,中世纪著名神学家和哲学家,《神学大全》为他著名杰作,内容分三大篇,涉及政治、哲学、神学、伦理等许多领域,是中世纪天主教官方思想体系的总述。)的重要著作,也是欧洲中世纪文化最闪耀的杰作之一。这本书屡次被喻为哥德式大圣堂,不过这不仅是种比喻,书的内容非常多样化,不同理论间维持秩序和协调性,就和哥德式建筑中的尖塔构造一样,丰富多样的理论层层攀升到难以想像的境界,最后收东在同一结论上。

  圣托马斯这本著作是活用自己神学教学的经验,为了初学者写成的教科书,尽管最后来不及完成,但这部以〈神·创造论〉、〈伦理神学论〉、〈耶稣基督·秘迹论〉三部分构成的大作,可说是神学观点到中世纪学问的集大成。叙述手法仿造当时大学上课形式——『讨论』。构成本书的三千八十个『项目』,全都用『……吗?』的诘问开头。作者先提出反对自己立场的最强论点,然后慢慢爬梳各种议论的矛盾和冲突,导到最后更高层次的结论。这是《神学大全》的写作脉络。内容除第一部的〈人类论〉、第二部的〈情念论·习惯论〉和〈法·正义论〉等哲学上深奥的论述考证,还有详细的圣经解说,很适合现在的你来阅读。」

  「谢谢你,可以的话,我会尽快读读看。」我接过厚重的《神学大全》。

  接下来三个小时,我们聊起其他话题,包括解答上课遇到的难题,或争论一些无关紧要关于耶稣的神学话题,之后解散回房。学生的寝室从单人房到三人房都有,我住的单人房是VIP式的待遇,可是我很晚才知晓。我一回到寝室马上读起《神学大全》。

  这时,咚咚、咚咚。有人在敲门。

  我走到门前应门,「怎么了?」

  「塞巴斯提安·富兰克林,你家人打来,请立即到教职员室。」

  我立刻开门冲出,接着奔下楼梯跑上走廊。半途,一名擦身而过的神父斥责我,

  「要安静!」但我不予理会,直奔教职员室。

  「我是塞巴斯提安·富兰克林。」我大声说,「我接到通知有电话。」司提反神父拿着话筒走来,我认为是妈妈打来的,兴奋接过来就开口,「你好。」

  话筒另一端却传来我讨厌的声音,「啊,塞巴斯提安,你好吗?是我,席德。」听起来宛如歌剧的男中音,装腔作势的。我打从心底感到厌烦。

  「原来是你,妈妈呢?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用这种口气和继父说话,你好歹叫我一声『爸爸』吧?她现在去看表演了,没法接,是我想打电话给你的。」

  「……有何贵干?」

  「只想问问你习惯学校生活了吗?过得开不开心?我听说你进到SC了,很努力啊,塞巴斯提安。」

  「只为了这种事?」我闹着别扭,「哦,一切都很顺利。」

  「太好了。对了,你参加过秘密仪式吗?有没有被灵媒呼召?」

  「你为什么知道这种事?」

  「当然知道,因为我是圣玫瑰的毕业生啊。灵媒的占卜从那时起就是学校的传统。」

  「原来是这样……」我有点惊讶。

  「我来告诉你更多秘密,这些都是当时我从高年级那听来的。听说灵媒的灵应盘是大我两年的学长从米海尔主教房间偷来的,米海尔听说有特别的魔力,因此灵应盘也被认为具有特别的力量,开始了灵媒代代相传的传统。」

  席德强势的口吻挑起了我内心的反抗。

  「米海尔·伯朗主教已经过世了啊,现在的主教是约翰主教。」

  「这样啊,毕竟他也是老爷爷嘛,当然也蒙主宠召了。总之,只要一被选为灵媒,那人就看得懂灵应盘上头各种奇异的记号和图案。」

  「哪有这种蠢事。」

  「才不会,你马上就会明白了。」席德自信满满,一副很不得了的样子。

  「就这样,我要挂了。」

  「你还真无情啊。算了,妈妈回来时,我会和她说好歹也打给你一下。」

  「不用,妈妈想打自己就会打……」

  「干么,在逞强?还是面子问题?」

  「才不是。」

  「塞巴斯提安,我只说最后一句。你长大了,不该再这样撒娇了吧?抛弃只有你和妈妈在一起这种幼稚的妄想,成为男子汉再回来,听到了吗?」

  席德咔嚓一声挂掉电话。

  说得一副自己很懂的样子。只有我和妈妈的世界——这种妄想也太蠢了,她打从最初就不会和我在一起。我没耐性地重重丢下电话,司提反神父讶异地看向我。

  「塞巴斯提安·富兰克林,不能用这种口气跟家人说话。」

  「他不是我的家人,只是不相干的外人。」

  我抛下这句话离开教职员室。

  妈妈正在拉斯维加斯看戏,结束后会到预约的餐厅用晚餐,然后在下塌的饭店悠哉渡过一晚,完全没空想我,为了自己的享乐忙碌。好可悲,但再也没有承认自己可悲更可悲。我有玛利欧和学校的朋友,一点也不寂寞。

  我用完晚餐后勉强读起《神学大全》。老实说,书不怎么有趣,有一种为理论而理论的刻意,愈看愈不耐烦。但这是玛利欧特别借我的书,不能一点心得都说不出来。

  事情发生在接到席德电话后的一日夜里。

  我始终看不完《神学大全》,于是放任睡魔吞噬,趴在桌上睡着,但一阵重物摩擦的声响吵醒我。似乎有人在门前。熄灯时间过许久,屋子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夜色里传来细微声响。

  「是谁?」我一开口,声响就停了。四周一片寂静,然后是脚步远去的声响。

  我悄悄靠近门,打开一些,瞥见地上有东西,于是我回到书桌拿手电筒照着地上。是灵应盘,旁边摆着面具和斗篷,另外有信封与一个小盒子。我把它们拿进来,就着手电筒读信——这些道具和吾的服装,全授予次代灵媒。

  所谓的次代,这是指我成为下一代灵媒吗?

  信上还写着占卜日期的决定方法和执行细节。但我明明看不懂灵应盘。然而一瞥见灵应盘,一道念头雷电般劈进脑海。

  我知道……我知道了!我明白灵应盘上的神秘记号代表什么了!

  我被至今未曾有过的震撼贯穿,清楚听见神的呼召。

  3 神迹的真相

  平贺和罗贝多到圣玫瑰已过两个半月。

  期间,他们反复听安娜·多洛丽丝的证词,也详细调查每逢星期五就会出现圣痕的玛利欧·罗德。罗贝多觉得如此周而复始、如同蚂蚁工作一般的调查很厌烦,但平贺的态度截然不同,他仔细透过电脑察看本日冲洗的圣痕照片,他时而用软体放大照片,时而细数着什么一般喃喃自语。

  罗贝多一脸厌烦地双手盘胸看着平贺,「同样的照片看不腻吗?」

  平贺瞥他一眼,「才不是同样的照片,完全不同,根据挑选的部分,看得出玛利欧·罗德的圣痕现象有不同程度。」

  「程度?」

  「是的,流血程度都不太一样,」黑发神父双眼绽出孩子一般兴奋的光,「从轻微的掌心流血到额头出现荆冠的痕迹,还有侧腹出血,甚至到昏迷。其实有各式各样的情况。」

  「这样。那你有看出什么端倪吗?」

  「我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平贺到罗贝多身边,同时打开电脑里的其他照片,「看清楚,这三张是玛利欧陷入严重昏迷的照片。如你所见,他用脚尖站立,身体僵硬,手伸向两旁。」

  「就算你没说明,我也看得出来。」

  「也是,抱歉。那我们放大这张照片的颈部。」平贺在玛利欧颈部点选几次放大键,荧幕上出现少年颈部,不过放大后的照片解析度很差,「这不容易看,我稍微加工一下,」调整过后,画面终于变清楚,「看,颈部变红了吧。」

  罗贝多盯着照片,「真的。」

  「其他两张照片也出现这个瘀青。换言之,玛利欧·罗德陷入重度昏迷时,颈部会出现圣痕现象。」

  「这地方出现圣痕真是前所未闻……」

  「是的,我也是第一次听到。不过,教廷也不会承认颈部的圣痕,但关于这个瘀青,其实只要用线将轮廓划出来……」平贺用白线将瘀青框起来,那里出现手指的形状,「看,像不像被人勒住的痕迹?」

  罗贝多重重点头「真的,但为何会有这痕迹……」

  「问题就在这里。还有一点,这三张照片都有共通处。」他将三张照片排列在一起,「共通点就是都出现同一个人。其他照片却没有……」

  罗贝多比对三张照片,然后「啊」一声,指着照片中的某个人,「难道就是他?」

  「对,就是他。」

  「可是……他为什么会跟玛利欧的圣痕现象有关?」

  平贺摸着下颚沉默半晌。他应该已有假设在脑中成形,可是筒未掌握确切证据。在这种时候,青年就会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因此,尽管罗贝多好奇他的假设,但此时怎么逼问他都没用,平贺绝不会透露自己尚未找到决定性证据的假设。

  罗贝多感到少许压力,决定将话题带回玛利欧的圣痕。

  「平贺,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觉得玛利欧·罗德的圣痕背后有什么原因?他编出来的狂言吗?还是强烈信仰下的自我催眠?或真的是神或恶魔的把戏?」

  平贺歪着头,他过一会,终于说出答案,「依我看,玛利欧·罗德的圣痕现象会不会是PTSD?」

  PTSD是创伤后压力症候群。主要症状是当某个人的肉体或精神遭遇极大创伤后,一旦置身在可能回想起当时的情境,就会感到无与伦比的恐惧,出现痉挛或精神错乱的现象。

  「玛利欧在圣诞夜时遇上惨事,才引发圣痕现像?」

  「是的。人体验到无法处理的恐惧、愤怒等负面情绪,有时会下意识删掉这些记忆,所以玛利欧·罗德才没有那一夜的记忆,或说把这埋葬在脑海深处。」

  「然后他会这么害怕和愤怒,都是因为这个人?」罗贝多指着相片。

  「我是这样想,但还不确定。」平贺关掉电脑的影像。

  罗贝多想不出那人带给玛利欧巨大痛苦的理由,而且推论的基础只有三张照片,的确很不稳当,平贺想必也是因此才犹豫要不要说出看法。

  「首先,我们必须为詹姆士的证词想出合理的解释,我一直在想他为何看见玛利欧飘在半空中,于是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今晚想去验证看看,罗贝多,你会协助我吧?」

  「当然,义不容辞。」

  入夜时分。

  四周景色已染上春天的色彩,环绕圣玫瑰修道院的树木枝叶繁盛。猫头鹰在静谧的夜中啼叫,而林间传来树叶被风吹得窸窸窣窣的声响,但那是不寻常的声音,宛如恶灵的阵阵细语,化成黑暗的手足。

  骇人的连续杀人事件和学院散发出来的气质相符。罗贝多这么想,伫立在回廊中央,平贺在离他三公尺的走廊角落。他完全不知道实验内容,只是遵照对方的指示。这时,回廊响起咚咚的脚步声,是詹姆士巡逻到这了。只见微弱的手电筒光线逐渐靠近,然后弯过东边回廊,照亮连接礼拜堂的走廊,最后刺眼地照上罗贝多。

  「詹姆士。」罗贝多喊着,向警卫挥手。

  詹姆士快步跑来,他路过动也不动地站在附近的平贺,然后停在罗贝多前方,「神父,怎么啦?」他喘着气,身上散发出酒味。

  「没事,我在找平贺神父,」罗贝多按照友人的指示,「但他不在房里,你有看到他吗?」

  「平贺神父?没有,我没看到他……」尽管才和三公尺远的平贺擦身而过,警卫却如此回答,而且他一脸认真,不像在开玩笑。他的反应一如平贺事前的预料。

  罗贝多若无其事地说,「请借我一下手电筒。」詹姆士将手电筒交给他,他接着用手电筒照照四周。警卫当然没看见站立不动的平贺,「不在这啊,你如果等等见到他,请务必转告我正在找他。」罗贝多把手电筒还给詹姆士。

  「知道了,我会转达。」詹姆士说完,毫不怀疑地继续巡逻。

  看不见詹姆士的身影后,罗贝多跑向平贺,「真的跟你说的一样,詹姆士没发现你,你究竟使用了什么魔术?」

  「不是魔术,我只是测试看看詹姆士的视觉障碍,他和一部分的猛禽一样,只看得到会动的东西,静止不动就看不到。」

  「看不到?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变化盲视吗?」

  「不清楚。」

  「有些动物有视觉盲点,它们无法分辨缓慢的事物,而且愈慢愈看不到,换句话说,如果不要动,那东西就会成为它们视觉上的死角。詹姆士因为头部损伤,出现这种称为『变化盲视』的视觉障碍。总之,他算得上是视觉残障者。」

  「但这样的话,他不就看不到不会动的墙或椅子吗?」

  「不是这样的,变化盲视的趣味处在于只要意识到物体的存在就看得到它,但没意识到就会看不见,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罗贝多的口气跃跃欲试。

  「去年圣诞节夜里,玛利欧·罗德在礼拜堂祷告,却突然遭到某人重击,虽然不清楚犯人是不是打算杀人,但他勒住玛利欧的脖子,将他拉离地面,玛利欧痛苦挣扎,可是犯人动作小心,还是无法想像为何出现在此地的人物,加上詹姆士仅仅目击到一瞬间,因此在那时的他眼中,玛利欧看起来像飘在半空……」

  「原来如此。」罗贝多恍然大悟地一拍双手,但忽然想到一件事,「那约翰主教呢?从当时的情况看来,约翰主教和詹姆士几乎同时冲出房间,为什么主教没看到犯人?」

  「我想应该是为了包庇犯人所撒的谎。」

  「但根据测谎的结果,主教应该是清白的才对?」

  「是的,不过有很多可能原因,像是精神力非常强、受过训练,或被洗脑等等。」平贺望着远方,「不过依我的直觉,约翰主教受到什么强大的力量支配也说不定。」

  好不容易解开谜题,罗贝多还沉浸在成就感中,没想到马上被抛进另一个谜团。

  「怎、怎么回事,你所说的强大力量是指什么?」

  「我也不清楚,总觉得线索还是在于已逝的米海尔,伯朗主教身上。」

  「我们要不要再彻底搜查一次那房间?」

  「说的也是,这样或许比较好。」

  两人达成共识后,立刻前往禁止进入的、属于米海尔主教的房间。

  罗贝多从钥匙孔确认里头没人后,打开门锁。

  两人从门缝滑进后迅速关上门,一瞬间几盏烛火熄灭,变得更暗,阴森的木乃伊宛如随时都会起身一般。罗贝多说一句,「我看看书架上方。」就垫起身子寻找书架上的空间;另一方面,平贺搬开木乃伊的椅子察看桌子。他开了几个抽屉,里面都空无一物,不过还是继续寻找,最后他困惑地歪起头。

  伸长身子、翻着书架上方的罗贝多问,「怎么?发现什么了吗?」

  平贺将中间的抽屉抽出来,「好奇怪,我之前都没发现,但刚刚开开关关的时候,突然觉得这抽屉特别重。」罗贝多跑向桌子看着被抽出来的抽屉。平贺正在前后左右观察它,「啊,这个抽屉有两个底。」

  平贺抽出抽屉的底板,木底版后方是一面金属。两人倒抽一口气,因为眼前正是他们从梵谛冈手上接过的半块符契的另一半。两人目不转睛盯着铜板的图案。

  「缺少的蛇身也有了,然后这里……这看得出是『HEIN』,所以『RICH』不是『财富』的意思……」

  「什么意思?」

  「这个读作『HENRICH』。」平贺将符契重新放进抽屉底部,然后摆回木板,再将整个抽屉收进桌子,最后将木乃伊和椅子物归原位。

  「符契怎么办?」

  「这里不能久待。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来拿符契,先让它放在这里,我们回房调查。」

  平贺透过猫眼确认走廊没人后即刻离开房间,罗贝多也跟出去。两人回到住处后点起准备好的蜡烛,而黑发神父打开电脑开启即时通讯。

  「平贺:罗兰,在吗?在的话请回答。」

  「罗兰:啊,我刚好在线上。」

  「平贺:关于上次Secret4的暗号,能否用HENRICH再试一次。」

  「罗兰:HENRICH?知道了,我试看看。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平贺:有劳您了。」

  罗贝多将烛台放在眼前的桌面,然后坐进靠椅,平贺则坐在对面的另一张。他望着黑发神父笼罩在火光中变得红润的脸庞问:

  「『HEINRICH』是人名吗?」

  「恐怕是的,」平贺低声回答,「我们终于逐渐进入核心了……」

  两人间的桌上、蜡烛的火光正轻轻晃动。

  4 奇怪的女人

  教会在三天后的星期天举行弥撒,罗贝多与平贺当然也一同参加。

  从外面来参加弥撒的人不多,约三十人左右,也不是虔诚的信徒。一言以蔽之,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教会免费赠与的面包和精油。认真听主教说道的只有教会相关人士与学生,说道结束,到布施时间,人们就伸手要面包,不然就是说身体哪里不舒服,硬要拿精油。

  这些人一离开教会就将说道抛诸九霄云外回到自己的生活。罗贝多认为他们就是如此固执。果然弥撒与布施一结束,这些人便鸟兽散地匆匆忙忙离开。学生分成小团体聊天说笑,神父和修女静默无声。

  平贺与罗贝多漫步中庭的散步道。蝴蝶受花香诱惑而翩翩飞舞,和煦的阳光下,粉尘闪着银光盘旋空中,四处递洒刺眼的光线。散步道旁摆着一张张椅子。一名妇人抱着婴儿坐在其中一张,她年约四十,金发蓝眼,五官端正,年轻时想必是位美人。然而年龄吹涨了她的身体,轮廓也变得不那么结实,尽管面容亲切,却已称不上是美人。她在暖和的天气中还古怪地穿着羊毛衫。

  女人一看到他们便和蔼地点头招呼。两人也停下来致意。

  「是您的孩子吗?」

  「是的,」女人很高兴,「是我的孩子。」

  罗贝多笑着瞥了一眼女性怀里的婴孩,却一瞬间吓得浑身僵硬。那是一个毛线缝制的婴儿玩偶,还有两颗头。他不知道作何反应。平贺也从侧边看着婴孩,可是他没有面露惊讶,只是轻咬了一下姆指,笑着告诉女人:

  「您的孩子很可爱。」

  罗贝多重重咳一声。

  「是吗?这孩子是神的恩典呢,我从没和男人接触过,但在二十二岁时生下了他,实在是神迹呢!父亲也很高兴,夸奖了我。」

  「令尊是?」

  「我的父亲叫做米海尔·伯朗,他就在这所学校。你们应该也认识他吧?」

  两位调查官面面相。然后平贺问,「不好意思,可以坐您旁边吗?」

  女人回答,「当然。」于是平贺和罗贝多分别坐在女人两旁。

  「米海尔·伯朗主教是圣职者,理应不能结婚才是。」平贺向对方提出单纯的疑问,「你为何会成为主教的女儿呢?」

  「我和父亲没有血缘关系。我八岁前住在孤儿院,是父亲收养我为养女的。」

  「原来是这样啊。抱歉,请问您的大名是?」

  「玛丽,我叫玛丽·伯朗。」

  「可以称呼您玛丽女士吗?」

  「嗯,可以的。」玛丽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可以聊一聊令尊米海尔,伯朗吗?」

  「父亲吗?父亲是一个很好的人,至少对我而言。父亲经常告诉我他搭乘很大的约柜(注:约柜是古代以色列民族的圣物,「约」是指上帝跟以色列人所订立的契约,约柜就是放置了上帝与以色列人契约的柜。约柜的尺寸,样式和装饰在出埃及记有详细记录,长一百一十厘米,宽六十六厘米,高六十六厘米。),降落在这里的故事呢。」

  「很大的约柜?」平贺取出笔记,飞快纪录在上方。

  听到如此离谱的话,罗贝多十分震惊。约柜是记录在圣经中的一只箱子,也是犹太人遗失的圣柜,据说里头放着摩西从上帝手中拿到、书写十诫的石板,摩西兄长亚伦的手杖,以及装有玛那(注:古代以色列人出埃及时,在四十年的旷野生活中,上帝赐给他们的神奇食物。)的金壶。但约柜在统领犹太王朝全盛时期的所罗门王逝世后就下落不明,世界各地的学者和宗教家时至今日都在寻找约柜的行踪。

  「是的,很大的约柜。父亲被天国派遣到人间,他是搭约柜来的,他要在当时无比荒凉的教会中召唤神的灵魂。父亲有时会把约柜叫做拉兹柏古号,说那比什么都快,又飞得很高,而被神赋予圣号的人会坐上约柜,降临在这个新天地。」

  「约柜、拉兹柏古号。」平贺呢喃着抄下笔记,「对了,您不会和男性接触却生下小孩,是这样吗?」

  玛丽轻轻点头,「对啊,教会还为我举行了神灵附体仪式。参加的人有父亲、克劳斯神父、约瑟夫神父、康拉德神父、约翰主教及身为信徒代表的里昂。」

  玛丽像在哄小孩一般地摇着布偶。

  「您还记得是什么样的仪式吗?」

  「不记得了……我在仪式中睡着了,所以不太清楚怎么了。我只记得,我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那是一张摆在祭坛旁,用黄金打造的华丽床铺,好像也有很多蜡烛,神就睡在这张床上,父亲他们先向神祷告,在床边画了圆形和五芒星……接着用天使才听得懂的语言祷告了很久。」

  「用天使才听得懂的话?」

  「对,那是特别的语言,父亲好像只有和克劳斯神父他们说话时才会用那种语言。」

  「是怎么样的语言?您还记得吗?」

  玛丽笑着摇摇头,「不记得了。」

  「我懂了。总之,您就这样产下了那孩子吧?」

  「对,就生了这孩子。」玛丽抚摸着玩偶的两个头,「我一开始很惊讶,但父亲却很高兴,他说这是神的孩子。啊,你们晓得雅努斯神(Janus)吗?」

  听到玛丽的问题,平贺如同历史老师一般严肃回答:

  「雅努斯神(Janus)是罗马的古神,拥有分别面朝前方和后方的头颅。袍是掌管事物开端的神,加上门扉隐喻一切的开始,因此也成了门的守护神。在牺牲献祭为主的宗教仪式中,他的名讳会最先被唤起,另外罗马历一年最初的一月Januarius,也是取自他的名字。

  在罗马神话中,雅努尔在古时候是统治拉丁姆(注:Lǎtǐǔm,意大利中西部的区域,罗马城在此建立,后来成为罗马帝国首都。)的国王,祂在罗马的加尼库乐姆之丘(注:The Janiculum Hill为古名,现令为贾尼科洛山(Gianicolo)。)建造城市。后来在此地迎接被宙斯流放的农业之神萨图尔努斯(注:萨图尔努斯(Sāturnus)是罗马神话中的播种之神,也是最古老的罗马神之一,被宙斯推翻后他在雅努斯的协助下治理意大利,因此古代意大利又称为萨图尔尼亚。)。农业之神在卡比托利姆之丘(Capitolium Hill)建造萨图尔尼亚城,他在雅努斯治世的黄金时代中指导拉丁姆居民各种技术,改变原先野蛮的生活型态。后来,萨宾族因为女性人口被罗慕路斯设局强掳(注:萨宾人和罗马人彼此之间征战不断。西元前七百五十年,罗慕路斯(Romulus)建立起罗马后,苦于女性人口不足,因此提议和萨宾人(Sabines)姻亲却惨遭拒绝,因此举办海神祭典,吸引外地人前来,包括邻近的萨窦人。然而男男女女进入城后,他下令赶走男人,拘禁女人,指配给尚未结婚的罗马青年。后世有许多以这段历史为主题的画作和雕刻。)而意图袭击罗马,雅努斯喷出热泉成功击退敌人,因此相传此后只要是战争期间,雅努斯神殿的大门必定敞开(注:历史上,该神殿的门只关闭两次,第一次在西元前二三五年的布匿战争,第二次在西元三一年的伊苏斯战役。)。」

  罗贝多十分惊讶友人了若指掌异教神明。

  「你知道的很清楚,正是如此,这孩子是雅努斯转世,是新世界来临的象征。」

  「是米海尔·伯朗主教这么说的吗?」

  玛丽默默点头。此时,雅各医生和护士从对面跑来,只见雅各四处张望,一看到他们就加快脚步靠近,护士也跟在身后。雅各气喘吁吁地说,「玛丽,你又跑来这里吗?不是说过了,到外头去时一定要有人跟着吗?」

  玛丽一说完,「啊,真抱歉。」护士便扶着她的手。雅各也命令护士,「你带玛丽回医院。」护士点头答应,搭在玛丽肩膀上催促她起身,而玛丽回头向平贺和罗贝多道谢,「谢谢,我聊得很愉快。」接着在护士搀扶下离去。雅各安心吁出一口气,看向两位调查官说:

  「你们和她说了话吗?」

  「嗯,聊了一下。她是医院的病患吗?」

  雅各点头,「对,她是病患。」他在玛丽刚刚坐的地方,也就是两人中间坐下。

  「听说她是过世的米海尔主教的养女。」

  「是的。所以由我们医院负责照顾她,她还说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雅各仔细窥视平贺,但对方表情如常。

  「奇怪的事?像什么?」

  被如此反问,雅各眨一下眼睛,「也就是……关于她怀孕和婴儿的事。你们听她说了这些吗?」

  「是听了一些……」

  平贺话中有话,雅各靠近他。

  「她说了什么?」

  「听说她没有和男人交往,但怀孕了,就像安娜·多洛丽丝一样。然后她生下和雅努尔神一样有两颗头颅的小孩,米海尔主教还很高兴。」

  雅各沉默片刻,为难地搔搔头,「唉,又说了这种事啊,玛丽其实有精神分裂。事实上,她在二十二岁时确实怀有身孕,但那是被陌生男人强暴而怀的小孩。如各位所知,在天主教的教义中,堕胎是有罪的,一旦怀孕,无论什么状况都得生下孩子。玛丽也因此生下小孩,但孩子有重度残缺,生下来就死了,玛丽受到双重打击,精神上出现异常,行为愈来愈迟缓,一度在仓库自隘未遂。之后教会一直照顾她生活起居。医院建好后,就让她在里面接受万全照顾,但她非常不喜欢吃药,有时假装吃了药,事后却吐出来,长久下来出现失智症状,她会像这样到自己知道的地方或别人家。」

  罗贝多听完说明心想: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说的话很古怪,原来是精神分裂……

  「这样,那我了解了。」

  但身边的平贺一脸认真地询问:

  「米海尔·伯朗主教真的是坐约柜来的吗?」

  「啊?你在说什么?」雅各问。

  「玛丽说米海尔主教是乘坐叫做拉兹柏古号的约柜,从天国来的……」

  雅各愣住,一时哑口无言,最后清清喉咙,「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事。这表示……她忘想的症状变严重了……」雅各很困扰。

  「是吗?真令人同情……」

  罗贝多说完,只见雅各叹着气,无奈垂下肩膀,他只好安慰地拍拍对方的背。

  「对了,」平贺说得轻描淡写,「你们用的特别语吾是什么?」

  雅各啧一声,不耐地望向他,「她可是病人,请别把她的话照单全收。而且问我也没用,我对她说的话也是一头雾水啊。」他一口气说完后起身,「我要回医院了,保重。」

  他说完就离开。罗贝多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平贺,你是不是说的有点过分?惹得对方不高兴了。」

  「但有问一问的价值啊,你看,雅各对她的话反应过度。」平贺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

  「是吗?依我来看只是一般的反应……」罗贝多不知道平贺真正的用意。

  平贺若无其事走回散步道,罗贝多摸不着头绪地跟上他。散步道的终点是仓库,而汤玛仕神父的药草园就在仓库旁边。罗贝多被温室中的身影吸引目光。这时,友人忽然停下脚步,原地不动。

  「怎么了?平贺。」

  平贺蹲下来凝视地面。

  「那里有什么吗?」罗贝多也蹲在一旁看着。

  散步道上的垫脚石缺一部分,形成一个洞,可是探头一看只见得到黑漆漆的空间。平贺从附近捡起小石头丢下去,然后竖耳倾听,几秒后听见咚的一声落地声,宛如婴孩的吐息一般,非常、非常微弱的声响。平贺皱起眉双手盘胸。

  「怎么了?」罗贝多问,他以为平贺会一语不发,没想到对方再拿出笔记,用细小的字在空白处写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他瞥见上方写着「地下的空白」,可是不懂是什么意思,他放弃理解平贺脑中在想什么,大声呼唤在温室中忙碌不断的汤玛仕神父。

  「汤玛仕神父,弥撒后你马上就回来照顾药草园吗?」

  汤玛仕发现两人后慢条斯理走出温室,手中拿着放红花的篮子。他笑咪咪走向两人,身上散发香甜的香草味。

  「好香……」罗贝多呼吸着空气。

  「我刚摘了伊兰伊兰,这类的香草能提高女性的新陈代谢,也能作为催情药。」

  「真的很香。不只是花,汤玛仕神父,你身上也时常散发着花香。」

  汤玛仕脸红地搔着头,「因为一年到头都在弄花弄草吧,而且也需要萃取花草的精油,所以就沾到味道了。」

  「是这样啊?对了,这边有个洞,是怎么回事?」平贺突然从旁插嘴。

  「洞……吗?」

  「嗯,这里,我脚边。这不是有个洞吗?还挺深的。」

  汤玛仕看着平贺指出的洞口,然后不解地歪头,「对耶,真的有个洞。」

  「教会有地下室吗?」平贺问。

  「不,没有,但传闻以前有个地牢……不过如两位所见,这个地方根本没地下室。」

  汤玛仕说得斩钉截铁,而两人在圣玫瑰待到现在确实从没见过地下室。不过,这个洞究竟怎么回事?罗贝多一直没有察觉到这里的异样,但平贺很快就发现其中的不对劲,他在想什么呢?

  「我们刚刚见到了玛丽·伯朗。」平贺再度改变话题。

  汤玛仕有些吃惊,「她来这了吗?现在在哪里呢?」

  「已经被雅各医师带回医院了,听说她有精神分裂。」

  汤玛仕露出遗憾的样子,「……是的,不过我很喜欢听她说自己的幻想。」

  「譬如小婴儿的事吗?」

  「啊……也是说过这种事,还有关于米海尔主教的回忆。米海尔主教很疼我,听到关于他的事,心情就会平静下来。」

  平贺挑起眉,「你说的是米海尔主教被天国派遣下来,乘坐约柜到此处的事吗?」

  「也是有这件事,总之还有许许多多的回忆……」

  汤玛仕点点头,但欲言又止。

  5 梵谛冈的潜规则

  回到住处后,平贺翻着笔记在房里来回走着,口中念念有词。罗贝多看着他这副模样达两小时,终于受不了,出声唤他:

  「平贺,你想通什么了吗?如果想通了就跟我说。」

  平贺停下来,「罗贝多,你回梵谛冈比较好。」他口吻强硬。

  罗贝多惊讶地从椅子起身,「你在说什么啊?我不可能回去啊。」

  「解开圣玫瑰秘密的风险太大。」黑色的杏眼锐利地盯着对方,「此事攸关我弟弟的性命,所以有承担风险的价值,但你就无需涉险了。」

  「都查到这种地步,要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我可敬谢不敏,无论多大的风险都有心理准备,而且来之前就预感会有大事发生。」罗贝多再度徐徐坐下,态度强势,「你就说清楚,究竟知道些什么?」

  「关于玛丽·伯朗的事。」

  「那个精神分裂的女人?她的话简直是胡言乱语……-

  「不是的,玛丽·伯朗并没有其他人想像得那么异常。」

  「为何这么想?」

  平贺径自坐在友人对面的椅子,「你看,我们刚来这里的时候,计程车司机不是说过,战争结束后,他祖父目击到大型幽浮吗?」

  罗贝多回溯记忆,「这么说来确实有这件事……」

  「据司机的说法,幽浮在黎明前熄了灯,降落在附近,是他祖父一早出门狩猎时看到的。可是这种话跟别人说都无人相信……因为他祖父虽然个性爽朗,却有吹牛的习惯。」

  「然后呢?」罗贝多饶富兴味地坐近。

  「我相信他祖父。玛丽·伯朗说米海尔主教是搭乘『约柜(Ark)』到此地,如果这边的『约柜(Ark)』指的不是『约柜』而是『方舟』,也就是『船』的意思(注:Ark一词源于古英文中的earc,主要指称「诺亚方舟」,但也用于指称「约柜」。诺亚方舟是圣经中洪水来临时,诺亚建造出来的避难所;约柜则如本书所提,存放撰写十诫的两块石板的箱子;也来自拉丁文arcs,指的是「很大的盒子」;在十七世纪时,因为该字词和诺亚有关,因此意涵扩至「避难所」;也包含「船」之意。),指的说不定是那个时代的飞行船吧?如果这是对的,两人的说法就一致了。」

  「你是说幽浮就是飞行船?」

  「是的。然后,飞行船的名字就是拉兹柏古号……我听过这名字。」平贺话语一顿,两肘撑在桌上支着下颚。

  「喂,话别说到一半啊,这样反而让人更好奇,快说下去。」

  平贺深感觉悟地吸一口气说,「那是旧纳粹的巨型飞行船,拉兹柏古号是其中一艘,也是唯一一艘下落不明的飞行船,这是和纳粹有关的重大谜团。」

  罗贝多惊讶不已,「纳粹!你是说这间圣玫瑰和纳粹有很大的关系吗?」

  平贺凝重地点头,「讲到飞行船,就无法将纳粹置身事外。大型飞机出现前,纳粹将巨型飞行船当成广告,宣传自己的国威和日耳曼民族优越性和力量,他们在船身及机翼装上铁十字勋章的标记,展现出磅砖气势。飞行船第一次被实际运用是在二十世纪初,那时德国制作了一艘巨型飞行船,型号是L21270俗称——齐柏林伯爵号。这个名称取自德国的斐迪南,冯·齐柏林伯爵,他是飞行船的先驱者。

  这艘在一九二八年九月十八日初次升空的飞行船,全长两百三十六·六公尺,体积大于十万五千立方公尺,是当时最大的飞行船。据说上头搭载五座由迈巴赫公司制造出来,用液化石油气驱动,负重六十吨荷重的引擎。

  继承齐柏林遗志的雨果·埃克纳博士打算做出另一艘和齐柏林号一样成功的飞船,于是汇集菁英,计划开发L2128。但一九三一年英国旅客搭乘的飞行船Rl01发生悲惨的意外,因此公司不得不重新思考用氢气的飞行船的安全性,新计划的船也必须抛弃原有设计,因此L2128黯然从历史的舞台退下。据说L2128真正的名称是拉兹柏古号。

  后来,埃克纳博士等人获得纳粹的援助制造出新的飞行船——兴登堡号,这是象徽纳粹的船。博士最初想用氦气当能源,但美国发出禁令停止供给氦气(注:二战前,德国的希特勒积极扩张军备,美国于是断绝氦气的提供,尽管埃克纳一度计划改为使用氢气和氦气,但德国资源不足,因此全面使用氦气,因而酿成悲剧。),因此难以取得足以飞行的大量氦气,原有计划也无法实践,只好认命再度使用前代的氢气设计,后来就发生史上损失最惨重的爆炸意外。

  这些飞行船在三〇年代后被打入冷宫,如同破铜烂铁。最后在一九四〇年的三月,纳粹党德国空军元帅赫尔曼·戈林命令摧毁全部飞行船,然后将废弃后的铝提供给德国战争产业者——可是,那份被摧毁的飞行船名单之中没有L2128。

  多数意见倾向拉兹柏古号的制作停摆,不过也有一些真假不明的说法认为拉兹柏古号其实已经完成,威风凛凛的机体深受希特勒的喜爱,甚至成为总统专用、很少实际飞行的秘密飞行船。我想这种论点一定是真的,二战结束后,纳粹的核心人物搭乘熄灯的飞行船,航行在深夜的天空中,最后奇迹的降落此处。虽然难以置信,一定真的有恶魔在守护他们。」

  平贺最后一句话让人恐惧,罗贝多浑身一颤。

  「……其中一人就是米海尔·伯朗主教吗?」

  「没错。从德国纳粹逃亡的组织数量不少,如著名的盖伦组织中,有位叫莱因哈德·盖伦的男人,他将苏维埃联邦的机密情报带进美国,和政府进行政治交易,后来他设置了反苏联的谍报组织——盖伦组织,那是CIA的雏型。据说CIA的政治暗杀、政令宣传、秘密工作、洗脑等,都是继承了盖伦组织的特色。

  盖伦在组织里执行一项暗号为回纹针行动(Project Paperclip)的计划,秘密引进从纳粹逃亡的人,伪造出干净的履历,让他们通过审查入境美国,掩人耳目地受雇盖伦组织。尤其许多科学家都在这项计划中进入美国,他们提供了大量关于活体实验及开发化学兵器的知识。盖伦组织到现在还存在,为了德国政府,化身为德国情报组织BND。除此之外,离开纳粹的组织还包含世界性地下组织奥德萨(ODESSA)等,这些人为了延续在战争中失败的纳粹,拼命活动着。很遗憾的是,我们天主教也和纳粹有很深的关连,不,应该说是一直都维持着关连……」

  平贺脸色苍白,罗贝多也血色尽失。

  「你为何对纳粹如此了解?」

  「忘了吗?我在德国生活过,都待过德国,怎么可能不知道纳粹。说起来,听说天主教中有有一个秘密网络,专门提供纳粹逃亡者可以藏匿的修道院和教会。最著名的就是熙笃会,或说熙笃会的人物——圣·玛丽亚·德鲁·阿尼玛修道院的院长、阿洛伊斯·胡达尔(注:阿洛伊斯·胡达尔(Alois Hudal,1885-1963),奥地利主教,他在自己的著作《The Foudations of National Socialism》中赞颂希特勒。)等人,他是罗马的德国国家教堂领导者,协助纳粹战犯准备梵谛冈发行的护照。梵谛冈支持纳粹战犯,是因为天主教内部反犹太主义的态度根深蒂固,也认为布尔什维克主义会威胁到自身存在。也有纳粹战犯亲口证实自己使用过梵谛冈教廷的逃亡路线,像阿利欧伊斯,布伦纳,这个男人过去指挥纳粹亲卫队、参加犹太人大屠杀,还没收他们的财产。他就是用梵谛冈的秘道巧妙逃亡,然后将掠夺的金块暂时沉入大海,作为往后逃亡的资金来源,他甚至厚颜无齿设立了公司,贩售大量的武器给萨达姆·海珊。此外,逃亡的纳粹战犯组织也包括蜘蛛、水门、沉默的援助、鲁德尔团、友爱团、同志团等各种组织,圣玫瑰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这、这种事若公开可不得了。」

  「没错,所以梵谛冈才派我来,」平贺垂下眼帘,「解开秘密时,等在前面的可能是暗杀……」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罗贝多愤怒表示,「如果有什么万一,我们就拆穿这件事,透露给媒体知道。」

  此时电脑响起讯息的通知铃声。两人一起走向电脑看着荧幕。平贺随即打开时通讯。

  「罗兰:平贺,感到高兴吧,我用HEINRICH的镜文字比对成功了。」

  「平贺:谢谢。是怎么样的内容?」

  「罗兰:听了不要太惊讶哦,我找到关于『HEINRICH社福法人』这个连听都没听过是啥的法人机构情报,然后尽可能循线追查。首先呢,我发现『HEINRICH社福法人』是个拥有十二亿惊人资产的大型机构,资产全部都是捐赠所得的捐助财产。这机构主要在援助发生大规模纷争地区的难民,另外为了支援世界各地的粮食和医疗服务等也耗费庞大金额。不过,实际上这个法人机构似乎透过梵谛冈银行进行内线交易,在股票上赚了不少。而且他们也提供瑞士银行的投信部门一大笔钱来替他们操盘,获得可观收益。」

  黑发神父连忙将讯息内容抄进笔记。

  「罗兰:而且『HEINRICH社福法人』的会员居然还有很多梵谛冈有权有势的家伙,像梵谛冈银行最高负责人保罗大主教,已逝的安东尼奥主教的名字也在上面。他们收到高额捐赠,也用支援其他教会为名义捐款给几间教会,圣玫瑰就是其中之一。」

  「平贺:这太值得参考了。」

  「罗兰:这情报很危险,最好别透露出去。」

  「平贺:我知道,你也要小心。」

  「罗兰:为了不留痕迹,我几乎绕了地球三圈才登入梵谛冈银行的主机呢,无需担心。」

  「平贺:这样我就安心了,今后也请全力帮忙。」

  两人离开电脑坐回靠椅。罗贝多愁眉不展地看着天花板,手敲桌子。平贺抱着头。

  「这是和P2旗鼓相当的棘手组织呢,意大利的P2和纳粹的『HEINRICH社福法人』都以梵谛冈为舞台展开激烈不断的争斗,第二次世界大战看来还没完全结束啊。」

  「确实。」罗贝多附和,「梵谛冈银行还积极参与『HEINRICH社福法人』的洗钱,连瑞士银行都卷进去了。」

  「瑞士……瑞士……人称永远的中立国,不过我觉得它是一个很可疑的国家呢,」平贺淡然表示,「从历史上看起来,对欧洲列强而言,瑞士保持中立只是图自己方便。当然,瑞士的确有保持中立的动机,可是它位在欧洲中央这个极关键的战略地点,一旦有了武装中立的立场,对邻近各国而言不啻是一道防卫堡垒。维也纳甚至让渡了一部分领土给瑞士,代表自己承认瑞士的永久武装中立。二次世界大战,瑞士也保持同样中立立场,但政府却把受迫害逃亡的犹太人赶至边界,瑞士银行还将遭屠杀的犹太人资产冻结,最近才归还财产。虽然瑞士政府在一九九六年针对二战期间拒绝犹太人入境一事道歉,也设置了真相调查委员会,追查纳粹的金块和犹太人的资产这些事,不过是受到国际批评才故作样子吧。我想,瑞士银行明知『HEINRICH社福法人』就是纳粹资金,还替他们操盘的可能性很高。」

  罗贝多低声回应:

  「『HEINRICH社福法人』按股份持有率发给股东报酬,事实上就是贿赂吧?他们花费大量资金贿赂教会高层,怪不得会将『童女怀孕』这种荒谬的申请交由『圣座』调查,想必受到不少各界压力……可是如果的目的是要我们承认『童女怀孕』,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天使告知的『童女怀孕』获得承认,出生的孩子必然是弥赛亚,这会影响全世界的天主教徒,也代表『HEINRICH社福法人』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世界动向。」

  「不会吧,他们的目的居然如此夸张……」

  「对方是名为纳粹的狂热信徒,我们认为不可能的事,他们还是会全盘相信。」

  「真的是纳粹吗?」

  「不会错的。」平贺确信,「尤其是卢恩文,以前纳粹很喜欢使用卢恩文当暗号。纳粹的徽章就是结合了铁十字标记和象徽丰收之意的卢恩文。」

  两人深深叹气。

  「而且,玛利亚显灵的神迹让我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

  此时,窗外突然传来汽车的引擎声,还有一声毛骨悚然的悲鸣。两人打开窗,看向四周,但夜色浓重,什么也看不清楚。似乎有一辆绿色汽车停在正门不远处,车尾拖行着一条锁链,末端连接一个块状物,而圣玫瑰正门铁栏上也垂着一条锁链,末端同样吊着块状。一名戴着兜帽穿着灰袍的男人冲进教会,不知为何散发银光的脸庞朦胧不清。身影犹如幽灵般消失在回廊。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两位调查官冲出房间。平贺赶紧拿随身包。其他人想必也听见尖叫,几名跑出住处的修女在走廊交头接耳,一看到调查官就不自然噤声下来。平贺与罗贝多迅速穿过走廊冲下楼梯,急忙来到正门。约翰主教和马基神父茫然伫立在那,他们眼前是被绑起来的里昂·罗素。

  里昂被捆绑起来,用毛骨悚然的姿势倒吊在铁栏上,腰部以下消失不见,只摇摇欲坠垂晃红黑色内脏,喷泉一般涌出的鲜血远远超过致死量,脸部和手因此毫无血气地泛青。往汽车方向一看,垂吊下来的锁链连接人体的下半部,四周溅满大量鲜血、肠子等脏器。

  罗贝多不寒而栗。平贺低语,「圣加大肋纳……五马分尸之刑……」

  神父纷纷从两人身后出现,他们目睹眼前情景,为之哗然。罗贝多望着如一颗树生根般动也不动的约翰主教:

  「约翰主教,你看到一名男人戴着兜帽从正门跑向教会吗?」

  约翰主教回神似地眨眼,缓缓看向他,「没有,我什么人也没看到……」

  「我们看到一名男人下车后跑往教会的方向。」平贺说着走近主教,「约翰主教,请问您刚刚人在何处?」

  「在我房里。」

  「在教会里吗?」

  「是的。」

  「这么说来,犯人是先穿过教会,再与您擦身而过进到回廊吧?」

  约翰主教一脸为难地回答,「应该是这样。」

  「马基神父,你没见到任何人吗?」

  面对如此悚然的状况,马基一派镇定,他双手收在身后,「没有,我没见到任何

  人。我从操场往正门去时,刚好听到尖叫声,过来后就已经是这样的状况了。」

  平贺回头看向后方每一位神父,高声询问,「请问各位有看到戴着兜帽的男人吗?」可是所有人都摇摇头,「这车是谁的?」

  「我的……应该说,这是教会的车。」约翰回答。

  「平常都是约翰主教开车吗?」

  「是的,主要是我。车子一般是停在后门的停车场,不过今天事情结束,我打算去一趟医院,因此白天就先停在这里。」

  平贺打开随身包拿出收集指纹的工具,包含颗粒极细的粉末、镍子和贴纸。他拿着这些溜进车,将粉末仔细擦在方向盘、门上,接着将浮现的指纹用贴纸转印。结束后,他察看驾驶座下方,发现泥土。不知道是之前就有还是刚刚沾上。无论如何,他先将这些搜集起来。处理好后,平贺回到约翰身边。

  「约翰主教,为了惯重起见,能否提供您的指纹。」

  「好的,没问题。」

  「那就先到您的房间……」

  平贺与罗贝多前往约翰主教的住处。虽然是主教的住处,但陈列相当简朴,只有一尊摆在墙壁凹洞的圣母子像由黄金打造,极为豪华。而平贺一进到房里马上撕下一张笔记,再拿出印台,接着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主教。

  「请将手指沾上印泥,再印在纸上。」

  约翰主教将印台与笔记放到桌上,接着将手指一根根按上印台,把指纹复印至纸面上。黑发青年收走纸拿出放大镜,详细比对转印的指纹和印在纸上的主教指纹。

  「全是您的指纹,约翰主教。」

  「是吗?」约翰主教一脸愁容地坐在椅子。

  「可能是犯人隐藏指纹戴了手套……也可能犯人就是您。」平贺试着套话。

  约翰轮番看着两名调查官,「犯人不是我。」

  「是吗?那会是谁呢?」

  「我怎么知道这种事?」约翰皱眉反驳,「我以神的圣名发誓。」

  这男人另一面是冷血的纳粹。这么一想,主教的每句话在罗贝多耳中都很虚伪,但平贺只说一句,「是吗?」便没再追问。两人之后离开约翰住处,罗贝多立刻小声问:

  「为何约翰主教要包庇犯人?」

  「不知道,可能担心犯人泄漏这里的状况,又或者有其他原因……」

  「什么样的原因?」

  平贺保持缄默走着,罗贝多耐着性子等,然后他终于开口:

  「或许和『童女怀孕』有关……」

  「和安娜·多洛丽丝有关?」

  「是的,正确来说,是和安娜·多洛丽丝与玛丽·伯朗两人有关……」

  「两人确实都是奇特的案例……」

  罗贝多想不出突破的可能性,平贺也一样露出束手无策的表情。

  他很苦恼。发生的事远远超过自己能够处理的范围。为何主如此整饬纲纪?他不懂主的意思。他发抖蹲在地上时听见脚步声。他吓一跳。是主的足音。门嘎的一声敞开,双头影子长长延伸至地面上。

  主下令,「制裁梵谛冈来的使者。」

  「这么做的话,我们会变得很危险。」

  「无须害怕,我是绝对之人。」

  「如您所言,您是绝对之人,但这次请听我一言,我们长久以来的计划正要开花结果,这种时候引起骚动绝非上策。」

  「我不会放过那些人!」

  他跪在主脚边,抱住袍的脚。

  「Herrr Fuhrer, Sie Sind noch nicht reif.」

  「Du dummer, Warum hast du mich verratenc?」

  6 解开暗号

  「你说玛利亚显灵让你想到一件事,是怎么回事?」尸体运走后,罗贝多突然想起这件事。

  「之后再跟你解释。」平贺动手分析起车里的泥土,他将土溶进水中,最后用检测剂分析,「这是含有大量氮、磷、钾、镁、硅、锰、硼的土。」

  「什么意思?」

  「就是参了肥料的培养土。」

  「就是药草园的土喽?」

  「是的。」

  罗贝多唔了一声。平贺得出结果后收拾起器具,「罗贝多,我们一起去仓库。」

  他收拾完后走出去,罗贝多跟在后方,两人穿过庭园走在狭窄的散步道,尽头处就是仓库。黑发青年从怀中拿出手电筒,打开仓库的门。微弱的光照出乱成一团的仓库,平贺进到里面,罗贝多也走进其中。平贺快步逼近暖炉,手里的手电筒直直射向前方。

  「法兰斯高神父遗体腐烂状况相当严重,当时壁炉的灰烬还残留余温,所以应该一度点起来过,」平贺潜入壁炉,「若我的直觉正确,这里应该被动过什么手脚……」

  罗贝多听见碰碰地反复敲打薄钢板的回音,不知道平贺在里面做什么,他茫然伫立原地,听见对方说,「啊,应该是这个,是这个杆子。」然后传来齿轮一般咔嚓咔嚓转动的声响,此时壁炉烟囱的通风口上半部的挡板突然被推开。罗贝多从中看见古怪的东西——那是玛丽亚像,她的体态微妙地具有肉感,身披真人服装,大腿则有黑色印渍;另外,挡板后面另有一个奇特的空间,炉壁周遭和地面都贴着镜子。

  这……这是什么啊……罗贝多想。只见平贺从壁炉爬出来,然后抬头注视藏在壁炉内的奇特空间,确信地细语,「果然……」

  「这个是什么?」罗贝多问。

  「镜子魔术。」

  「镜子魔术?」

  「是的。在圣经佚事中记录过各种精灵和幽灵的现身。例如在米纳瓦神殿去世的斯巴达将军保萨尼亚斯,传说他的亡灵一度借牵魂术现身在拉克达伊蒙(注:Lakedalmon,斯巴达的古称。)的神庙;另外拉克达伊蒙或色萨利(注:Thessaly,古希腊小国。)地区的魔女、也可以称为女预言师,曾经为了扫罗王召唤出撒母耳的灵魂(注:这段纪录出自〈撒母耳记上〉的第二十八章,以色列人和非利士人征战前夕,扫罗忧心忡忡,但过去自己背离神的指示,神如今不再托梦或借先知告诉他该怎么办。此时,他的部下建言在隐多珥有可以和鬼魂交谈的女子,也许可以求助过世的先知撒母耳,但扫罗已经下令禁止怪力乱神之事,因此他只好乔装易容,希望她可以唤出撒母耳,尽管事后被拆穿,女子还是协助他,然而撒母耳带来恶耗,以色列必败在非利士手中。),旧约圣经也明确记载过这件事。据说镜子会因为祈祷变得清亮,可以召唤出死者灵魂和精灵,不过其实背后都藏着机关。关于这种不可思议的镜子,史上还留下几种说法,像在圆筒形的镜子下方放置雕像,上方会出现幻影,让人以为是幽灵;又或者透过平面镜组合,一旦有人照镜子,就可以看见人出现在空中的模样。

  古代的镜子魔术权威欧几里得也在著作中写过,只要准备好一张肖像画或是一尊雕像,然后用数学公式算出某种角度——差不多是三十度左右,然后将多面镜子用这种角度固定,再将画或雕像放在组合好的镜前,接着用光源照射。根据反射原理,镜内的影像会因为组合后的特性和光线在空中投出三次元立体影像,那是非常活灵活现的真实画面——在现代的全像摄影术演进史中,他这套技术可说是先驱。

  壁炉内满是镜子的空间,就是这种原理的装置。你看,包围玛利亚像的墙壁全是镜子,而且都朝某个角度倾斜,想必这些镜子也是延伸至烟囱里。当时法兰斯高神父恐怕是躺在玛利亚像的大腿上,然后凶手关上炉门点火,火焰发出的光芒穿过仓库,连接到外头的烟囱,于是空中就出现立体影像。因此,高温下的法兰斯高神父遗体才会腐烂得如此严重。」

  「为何这种东西会在这里……

  「为了创造六十年显灵一次的玛利亚神迹。圣经中所说的飞翔在空中的天使及精灵,几乎可以用这样的装置创造出来。基洛姆·德·洛利思与让·德·摩恩完成的长篇叙事诗《玫瑰传奇》(注:法国中世纪的长篇叙事诗,共两部,作者也不同,采取当时罕见的隐喻手法,影响中世纪法国深远。第一部是描述情人追求玫瑰(少女)不得的故事;第二部则是情人借由财富获得玫瑰的故事,同时针砭时事,揭露教会和贵族的腐败。)中也有这么一段:

  他们让望着镜子的人们见到亡灵,

  亡灵现身于外,

  或在水中,或在空中,如生者一样,

  依镜子不同的角度,

  看似在眼睛与镜子间嬉戏。

  镜子这材料依一面或多面,

  出现单纯或复杂的画面……

  这是圣职者与灵媒从古代到中世纪的惯用技法。熟练这技法的人容易博得世人尊敬,视为圣职者或灵媒。」

  解开玛丽亚显灵之谜,罗贝多松一口气,但听完这些,他作为信徒的一面却有些失望。

  「这是信仰的凋零吧。」

  「是吗?我倒不这么认为。」罗贝多困惑地看着对方,平贺说,「虽然玛利亚像是假的,但圣母玛利亚本身的存在却是无庸置疑。」

  「是这样没错……」

  「总之先将装置藏起来,别让人注意到我们知道原因了。看到圣母玛利亚显灵时,包庇犯人的约翰主教恐怕也看到了,我们一离开,他就将尸体和其他器具收在镜子空间的地上。」平贺立起仓库角落的梯子爬到放玛利亚像的空间。一会儿后,他拿着沾黑色血迹的尖嘴钳爬下梯子,「这是掉在玛莉亚像脚边的钳子,上头沾着血,犯人可能就是用这拔掉法兰斯高神父的牙齿。」

  平贺将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钳子交给友人后将梯子物归原位,接着再潜进壁炉,片刻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机关的挡板关起来。他宪宪奉奉地爬出来。罗贝多冷不妨望向窗外,发现散步道的前方有道微弱的光闪了两下。

  「平贺,那是什么?」他打开窗探出身子,指着发光的方向,「已经过了熄灯时间,但好像有人。」

  「不是警卫詹姆士吗?」

  「不是,那不是手电筒的灯。」

  平贺到窗边看着他指的方向,「真的,看起来像烛光。」

  「果然有吧?过去查看一下。」

  「好,走吧。」

  两人小心打开仓库的门,隐身在草丛中蹑手蹑脚静静行走。不久,两人看见一群少年围着蜡烛形成一个小圈。罗贝多探头窥视他们在做什么,只见那些少年似乎围绕着一只灵应盘。中间有一名穿着黑斗篷、戴面具的人,他在其中显得很特别。

  ——拉丁语考试会及格吗?少年向戴着面具的少年问。面具人点点头,放在灵应盘上的手用很不可思议的方式移动起来。然后面具少年回答——似乎很因难,最好准备补考。

  「这不就是一般的占卜吗?我高中时也有这种恶作剧,当时是靠着故意打破严峻的校规来获得快乐的时期。」

  「是这样吗?请看灵应盘上的字,那是卢恩文哦。」

  平贺小声提醒。听他这么一说,罗贝多盯着灵应盘,但看不清楚上头的文字。

  「真的是卢恩文吗?」

  「嗯,我的眼力很好,两眼都是二点〇。」

  「接下来怎么办?」

  「搞不好是千载难逢可以解读卢恩文密码的机会,来问问那个面具少年。」

  平贺一面说着突然离开树丛冲向占卜中的少年,罗贝多跟上去。眼见每位少年哇的一声大叫四处逃逸,只有面具少年双手环抱住灵应盘迟迟没有动作。于是罗贝多从后方压制住少年,少年大喊着,「住手!救命啊!」

  平贺稍微弯下腰从正面看着少年,手靠在他的嘴上,「叫太大声的话,警卫会过来,安静一点。我们是梵谛冈的人,你知道我们吧?」少年大力点头,「我们不会责备或供出你,今天见到的事都不会告诉警卫和其他神父。」

  少年停止抵抗,安静点头。

  「我叫平贺,抓着你的是罗贝多。罗贝多你松手吧,他不会逃的。」

  平贺的口气自信满满,罗贝多松开抓住少年的双手。

  少年细声问,「……真的会保密吗?」

  「是的,」平贺柔声说,「我们奉主之名保守秘密。你怎么称呼?」

  「……塞巴斯提安……塞巴斯提安·富兰克林。」

  「塞巴斯提安,你很珍惜这个灵应盘吧,能让我看一下吗?」

  塞巴斯提安点头答应,再次将灵应盘放到地面。漆黑板面的上半部画着骷髅头,缀着荆棘作为装饰,上头的确写着代替字母的卢恩文。

  「塞巴斯提安,你看得懂这文字吗?」塞巴斯提安大力点头,于是黑发青年拿出笔记,「请诉我们怎么解读。」

  少年指着一个个文字说出背后的意涵,「这在原始的日耳曼语是fehu、是从家畜这个词转译成的字母F。接着是ūruz、是来自野牛的U,然后是ansuz,意思是诸神,对应的字母是A……」最后解说完灵应盘上的二十八个字母。

  平贺向少年道谢。少年藏在面具后方的双眼湿润,他看着青年,「这样你就会保密,不会将这仪式告诉任何人吗?」

  「是的,我答应你了,但我还想请教一个问题……」

  「什么?」

  「是谁教你解读方法?」

  「没人教我,灵应盘一到我手上,我看着就忽然会了。这个灵应盘其实寄宿着特别的力量,毕竟是过世的米海尔主教用过的东西,我听说是继父的学长从主教房间偷来的,米海尔主教是特别的人,用过的物品也寄宿着神的力量。」

  平贺皱眉,「你为什么觉得米海尔主教是特别的人?是谁跟你说的?」

  塞巴斯提安面露为难,「没有,其实也没人跟我说,我只是这样觉得。问我为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到底为什么……大概是主这么告诉我,我知道灵应盘的意思时也有这种感觉。」

  少年说的话很奇妙,两位调查官不禁困惑地面面相。

  「我可以回去了吗?」

  「可以了。我们也会忘记今天的事。塞巴斯提安,可以给我一根你的头发吗?」

  少年伸手进面具后方,拔下一根头发交给平贺,后者谨惯用面纸包好收进随身包。

  「你现在可以走了,没问题了。」

  塞巴斯提安行一个礼,抱着灵应盘迅速跑开。

  附近草丛沙沙晃动,马基神父从中现身。他是接任身亡神父的其中一名新神父,年约三十初头,乱翘的茶色发丝及肩,虽然一副纹裤子弟的样子,双眼却锋利如凶猛的黄鼬。

  「哎呀,这不是平贺神父和尼可拉斯神父?都过了熄灯时间,两位在这里做什么?」

  马基神父说着走来。他偷听了刚刚的对话吗?还是偶然路过?无论如何,马基也是藏起爪子的纳粹余党。罗贝多带着防卫性地走向对方,口吻强硬。

  「说什么,只是在散步啊。说起来,这里的熄灯时间和从梵谛冈来的我们应该没什么关系才是,倒是你,马基神父,怎么在这里晃来晃去?」

  马基轻轻抿出一抹笑意,「因为我也睡不着啊,以前待的教会熄灯没这么早,身体还不习惯这的作息……」他话语一顿,拍拍罗贝多的肩头,「如果你们夜里想散步,请顺道找我一起吧?毕竟一个人散步很寂寞啊。对了,两位神父是为了调查童女怀孕的安娜·多洛丽丝来的吧?应该就是童女怀孕了,怎么还紧迫不放?」

  「毕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忙得不得了,」罗贝多掺着一丝讽刺说,「还没办法放心回去。」

  「你是说那个连续杀人事件吧,这就交给警方去处理如何?」

  「不可以,」这次换平贺冰冷回答,「天主教的事要天主教自行处理,这是潜规则。」

  「确实是这样啊,教宗也会希望这么做吧。两位要回房了吗?」

  「差不多了。」

  「我也一起,」马基说,「我刚好也想回房了。」

  罗贝多怀疑对方想监视他们,不过平贺泰然以对,「一起走吧。」于是三人并肩而行回到各自的寝室。

  「令人不舒服的男人。」罗贝多说,「不知道偷听到多少我们刚刚的谈话。」

  「谁晓得,没答案的事就别想了。」青年无情回应,「比起他,更重要的是这个。」平贺取出写着从塞巴斯提安那问来的卢恩文解读表的笔记,收拾起桌面上的其他笔记,再摊开纪录着礼拜堂彩绘玻璃上血字卢恩文的笔记,并将之大大抄写在解读表的旁边。

  「将卢恩文换成字母吧。」

  【图:卢恩文的解读表】

  平贺仔细对照文字解读表和彩绘玻璃的卢恩文,一个个转换成字母。

  der ubermensch ist bereits in uns

  「横向的文字是这样没错吧,那纵向的文字是……」

  es ist mutig und schrecklich

  罗贝多歪着头,「那是什么语言?」

  「是德语。纵向的句子读『超人已存在我们之中』,横向是『他既勇猛又残暴』。」

  「等等……我好像在哪看过,一下想不起来,那个,就是那个。」罗贝多敲一下头,可是翻递记忆,答案依然如同幽灵一般瞬间逃离掌心。最后是平贺回答:

  「是希特勒自传《我的奋斗》中很有名的一段。」

  「没错!就是这个,果然和纳粹有关。」

  「是的,都和纳粹有关。罗贝多,你把米海尔主教书架上的书拿来。」

  罗贝多依言将柜上的书给他,平贺看着书封和封底,接着在封底右侧发现一个细小的简写签名,于是将之转译成字母。

  ——Heinrich Muller。

  平贺低语,「海因里希·缪勒……」

  罗贝多脸色惨白,「该不会是盖世太保的长官海因里希·缪勒?」

  盖世太保是纳粹秘密警察机关(GEheimeSTAatsPOlizeitmmc)的简称,是一九三三年时,戈林及希姆莱一同创立的政治警察机关。后来它和纳粹亲卫队的保安队合并。盖世太保的任务是追缉政治犯,揭发纳粹的敌人或是潜在敌人。他们无视法律,强制将嫌疑犯拘禁收容所,加以严刑拷问,甚至处刑,可说是支撑纳粹统治的重要组织之一。

  「就是他。听说缪勒曾经和苏联秘密警察取得联络,德国战败前,就在策画藏身事宜,战败后他立刻烧毁自己的照片和资料藏匿起来,目前仍下落不明。」

  罗贝多冒出冷汗,「不过……这本书的内容不知道是什么……」这时,他拿走平贺手里的书,「平贺,解读表给我,我会在明天早上前将内容转译成英文字母。」

  「可以麻烦你吗?」

  「我目前至少可以在这部分上出点力。」

  「那就拜托你了。」

  罗贝多即刻着手借着解读表将书籍翻成英文字母的琐碎工作。而平贺走向摆满调查器具的书桌,坐在椅上,从随身包拿出包在面纸的头发。那是塞巴斯提安的头发。

  「你要用头发做什么呢?」

  「你不觉得塞巴斯提安说的话很奇妙吗?他居然这么崇拜未曾蒙面的米海尔主教,我在想他会不会受到催眠或洗脑,毕竟洗脑是纳粹的拿手好戏。」

  「可以从头发找出线索吗?」

  「谁晓得……但可以试多少就试多少。」

  平贺将不同颜色的药品放入试管后插在试管架。接着用剪刀将头发剪成小段放入各个试管,然后在烧瓶加入蒸馏水,再用酒精灯加热。反正也不知道平贺在做什么,罗贝多索性不理会,专心转译字母。

  夜晚一分一秒过去。两位调查官专注在工作上。不知何处传来了猫头鹰的啼叫,才意识到此,就听见滴滴答答的小雨。太阳从地平线探出头时,雨停歇了,天色如绽放的嫩绿耀眼生辉。从东窗射进的阳光或许因为两人彻夜未眠而格外耀眼。罗贝多翻好书,平贺也找出答案,他的手轻靠在桌上拄着头,迷迷糊糊打起瞌睡。

  「平贺,没事吧?」罗贝多关切友人,自己眼下也出现眼圈。后者转头看他,因为刺眼的逆光,平贺眯起眼,「我转译完了,你那边呢?」

  「我有收获。我从塞巴斯提安的头发检测出氯胺酮。」

  「氯胺酮?」

  「就是K他命,一种强烈的诱导剂,会粉碎当事人抵抗的意志。伊朗精神科医生在一九〇三年初次发现氯胺酮后,这就被当成自白药,用在绑架犯和恐怖分子这些会反抗当局的人身上。一旦超过一定用药量,人就会丧失自我。使用氯胺酮时,身体会麻痹,还会产生强烈幻觉,按照使用方式的不同,也可以达到洗脑的效果。」

  「塞巴斯提安被洗脑了……」

  「他接受了洗脑教育,是纳粹贯用手法。所以才会突然通晓卢恩文,或对没见过面的米海尔主教抱持莫名敬爱。如同以前的……希特勒青年团……」

  「你是说纳粹第三帝国的青年组织吗?」

  「没错,正是一九二六年设立的希特勒青年团。一九三一年,巴尔杜尔·冯·席拉赫(注:巴尔杜尔·冯·席拉赫(Baldur Benedikt von Schirach,907-1974)在战后成为战犯,1946年被处以20年有期徒刑,1966年获释。)一爬到纳粹党青年指导者的地位后,便统合德国女子青年团等青年组织。两年后,他等到希特勒政权成立,就用『德国青年指导者』的身分重新编制纳粹党外的全部青年团体,将希特勒青年团定位在比学校和家庭更重要,追求身体、精神、道德的教育组织。他的野心是全面且组织性地控制十五岁到十八岁青少年男女的意识形态,听说人数一度高达三百五十万人。」

  「然后……」黑发青年机械般解释到此后,忽然压低嗓音,「这间圣玫瑰学院说不定是培养希特勒青年的教育机关。」

  罗贝多眉头深锁,「太惊人了,真不敢想像。」他想也没想地在胸前画十字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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