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死者长眠于荒野(上) 某日,她曾度过的幸福时光

  第四话某日,她曾度过的幸福时光

  可能是某人过世了,这里正举行某人的葬礼。那个广场上井然有序地排列着以白色石头切割而成的长方形墓碑。而头戴深色帽子,身穿丧服的人们正聚集在那里。在微微低头站立的人们前方,有名身穿黑色长袍的神官对着墓碑献上吊唁语词,小声的祈福声渗入肃静的广场空气里。

  站在队伍最后方的是一对身穿丧服、手牵着手的少女和少年。

  真可怜……

  听说只剩下姐弟两人了?

  少女听到人们的低声谈论,用力握住站在自己身旁、吸着鼻涕不断啜泣的少年小手。紧抿嘴唇的她,视线落在地上。

  两个孩子今后该怎么办?

  女儿长得很漂亮,或许可以送给哪户人家吧……

  大人们在肃穆丧礼进行中窸窸窣窣地说些不负责任的话。少女一脸怒气,慢慢凝视着从肩头流泄而下、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金发。她大约十五岁左右,少年的年纪则应该将满十岁,两人都有一头衬托着黑色丧服的显眼金发。

  少女紧紧握住弟弟的手,彷佛要与全世界对抗似地拾起头,以浅水蓝色的眼眸瞪着正前方。

  她以只有弟弟听得见的声音,彷佛要甩开他似地低声说:

  「我要去当兵,所以你自己要坚强。」

  影像有如渲染开般消失不见,眼前只挂着一幅静止的图画。那是一幅身穿贫穷农民服的女人们,正弯着腰在干涸荒芜的土地上耕种的图画。完全不见丧礼中的墓地,也全无少女、少年及身着丧服人们的身影。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后仰躺着。天花板上隐约浮现已经熄灯的装饰灯轮廓。

  她若无其事地用指尖把玩着自己的金发,仰望天花板思索着。

  刚才的画面……那是谁呢?

  ※

  席格利-禄位于中城的官邸里藏着一名美女情妇——这种流言似乎慢慢传开来。其实这也算是事实,不过和人们所想的八卦徘闻可能有些差异。对方确实是美女,但同时也是一名人质,她和禄之间并没有男女私情(再加上一开始禄就对外宣称单身,所以就算有情妇,应该也不要紧),况且那名女性非常任性蛮横。

  禄只交代神官要让她开心,就去忙自己的事了,完全不关心那个女人,宫邸就真的任由那女人随便乱搞。若她有心,或许真的会跑掉,但还好她完全赖在席格利的宫邸里。

  那一天,神宫抱着两、三个衣物盒,来到了席格利的官邸。

  「辛苦了。」

  从治安部借调过来、负责监视的教会兵,有感而发地对他说。

  「情况如何?」

  「一样。」

  「还是一样吗?」

  「是的。」

  神官和监视的教会兵相互点头,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

  「我要进来喔!」

  他用禄交给他的二楼房间钥匙,单手重新抱好衣物盒,随便打声招呼后就开门了。立在房间正中央的穿衣镜前,正在搭配衣服的她回过头。

  一看到神宫的脸就说:

  「真慢!」

  「对、对不起。」虽然他心想: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呢?但因为自己个性软弱,不自觉地就先道了歉。

  她的房间(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变成了她的房间)简直就像经过烽火延烧的战场遗迹,惨不忍睹——床上、地上全都是新衣服和打开的衣物盒,绝无半点夸大,真的是连脚踩的地方都没有,甚至连酒瓶也是扔得一地。「你帮我买回来了吗?」赤足跑来的她不由分说地把神宫抱着的盒子一把抢走,跳回床上开始兴奋地撕开包装。

  「对、对,就是要这样的,要搭配这件洋装,就是要这种设计简单的!」

  她从盒子里取出的,是神宫按照她的指示,竭尽所能地四处搜寻才买到的黑色漆皮细跟高眼鞋。她双手分别拿着左右两只鞋子,举到眼前,然后似乎不太满意地歪着头。

  「嗯,跟再高个一点五公分就无可挑剔了,不过算了,我妥协。你的品味还算不错,可以交到不错的女朋友喔!」

  「谢了。」

  神官带着叹息回答,总之对于能获得认同松了一口气,但是不知自己为何必须向她道谢而感到懊恼。她立刻把新鞋拿到穿衣镜前,开始搭配身上穿的黑色洋装,转了一圈后看向他,摆出把头发往上撩的姿势。

  「如何?」

  「欸?」

  神官没想到她会问自己想法,所以很紧张。

  「啊、还好。」

  「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满地鼓胀起双颊,所以神宫慌张地改口:

  「很适合妳,非常适合。」

  这并非恭维,金发配上雅致的黑衣十分夺目,光这样就足以成为上流社会的晚宴主角。

  她看起来只是一名中等(应该说非常)漂亮,普通(不过却很任性)的年轻女性,但据说她是过去战争时杀了很多人的最强杀戮武器,也是「土鲁斯大火」的元凶魔女,是连续被追捕八十年以上的悬赏赏金榜首……只能讶然无言的神官虽然不能跟她说:妳好歹像个杀戮武器的样子吧!但总觉得她若不是出生在战争时代,人生应该会更不一样吧!

  「喂、喂!你不觉得这条裙子的衩要是能再开高一点就好了吗?」

  「啥?啊……」

  神官被这么一问,只是随便应了句:「我怎么知道!」他在心里隐约想着:衩开高一点,当然再好不过了。

  「可以借我剪刀吗?」

  「等一下我再拿来……」神官莫可奈何地垂下头点了点。真累人……「至于耳环嘛,即使打了耳洞,也会立刻填满而取不下来,所以我只能戴夹式耳环,不死人还真不方便呢——」她若无其事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同时跪趴在地照镜子,开始搭配新耳环。大波浪卷曲的金发配上黑色洋装,再戴上红铜色宝石的耳环,真是相得益彰,她就算不打扮也十分美丽,打扮起来更令人惊艳万分。

  她对着镜子侧着头,看着挂在耳朵上的耳环,并好整以暇地问道:

  「喂!琦莉还没来吗?」

  「已经来了啊,她住在总部那里。」

  神宫不经意地回答到一半时,她却突然停止动作。

  「琦莉已经来了?」

  她莫名不自然地转过头来再次问道。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或许最近就会让妳们见面。」

  当神官说出口的瞬间,「哇!」穿在她脚上的鞋子倏地飞到神官眼前,他连忙反射性地向后一仰,鞋子应声撞到背后的门口。细跟高跟鞋差点刺穿自己的眼珠,他的心脏怦怦狂跳,刚才还以为自己会死。

  「怎、怎么了?」

  「出去!」

  想抗议的应该是神官才对,但她却突然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出去!谁都不要进来!滚出去!」

  「等、我……」

  鞋子、衣服、衣物盒全都朝神官飞了过来,他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赶出房间,身后的门啪答一声被关上。心脏仍狂跳不已的他,敲了敲门叫道:

  「为什么赶我出来?怎么回事?」

  「闭嘴!不准进来!」

  隔着门传来模糊不清的声音。刚才还很高兴地任意使唤他,然而现在却叫他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官目瞪口呆地愣在紧闭的门扉前。

  女……女人还真难懂。

  ※

  那位独裁者厌恶他们,

  把他们放逐至满是砂砾和荒野的行星,

  前往行星的囚犯们,垦荒种麦。

  从画中传出了歌声,母亲哄着一名不断哭泣的婴儿,抱着婴儿的她就像宗教图画中的圣母般慈祥。不过圣母所唱的歌,是将赞美神的圣歌更改歌词后的歌。那则古老传说目的是回想开垦荒野真正有功的囚犯们。待命的侍女们听到歌词内容后皱起了眉头,但她似乎并不以为意。

  包裹着白色新生婴儿服的婴儿,仍在母亲臂弯里哭个不停。母亲温柔地对婴儿说:「没有什么好怕的喔,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妳看!可怕的人不见了,是小鸟来了喔。」母亲指着空中,婴儿的哭闹便逐渐停下来,鼓胀起被泪水沾湿的双颊,开心了起来。两只小手仿佛追着飞过来的东西似地,在空中轻飘飘地挥舞着。

  轻飘飘地、轻飘飘地,婴儿稚嫩的双手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空中飘来飘去。

  然后用那深沉漆黑的眼眸——愣愣地看着她。

  妳背叛了我……

  婴儿张开嘴巴,发出有如老婆婆的沙哑声音。

  妳说了啊……要是妳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妳出卖了我……

  婴儿的眼睛开始滴溜滴溜旋转,并从两颗黑色眼珠爬出了大量的蛆。这些蛆慢慢从画里爬了出来,从画框往墙壁扩散蔓延。就连挂在四周墙上的其它图画中的人物也嘻嘻笑着附和——妳出卖朋友,那个孩子绝对不会出卖人,然而妳却出卖了……

  「啰嗦!滚开,不要进来!」

  她咆哮着乱丢鞋子,鞋跟砸伤了墙壁掉落到地上,四周突然变得好安静。

  不停喘气的她保持着丢鞋子的姿势,愣了半响。图画在昏暗的房间灯光下,又恢复原本的样子——被蛆覆盖的婴儿、画框和墙壁,以及四周的嘲笑声全都消失不见,画中人物保持着开垦荒地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她觉得喉咙好干,想要喝水,却踉踉呛呛地从床上滑下来。

  当她经过放置在房间正中央的穿衣镜前时,镜子里闪过自己的侧脸。

  呵呵……

  镜中的自己笑了。她一脸苍白地回头看镜子时,镜中的自己发出尖锐的笑声,而镜子映照出的自己又丑又扭曲。

  「不要模仿我!」

  「妳胡说什么?我就是妳啊!」

  镜子对着歇斯底里咆哮的她,继续发出疯狂的嘲笑。

  「不要!妳去死吧!」

  「妳要是杀得了我,就杀了我啊!妳就是我,我是不会死的。」

  「啰嗦!」

  她反射性地举起捡起来的鞋子,这次朝着镜子扔去。镜子劈哩啪啦地产生了放射状的裂痕,但仍听得见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笑声笑个不停。「死了也无所谓,反正活着也不怎么有趣,用这些衣服来打扮自己,也只是徒增空虚,死了也无所谓,只要能让我死得了,因为我已经累了……」

  她那丑陋扭曲的脸在裂开的镜子里仍嘻嘻地笑个不停,鼓噪不已。

  死了也无所谓,死了也无所谓。

  插图092

  席格利-禄已经完全将自己的房子交付给神官管理(应该可以说是放任吧)。他说家里的东西可以随意使用,所以每次神官来这里时,都会不客气地泡上一杯咖啡,小憩片刻再回去。基本上这间质朴的屋子里,只有咖啡会储购比较高档的产品。

  顺带一提,昨晚席格利-禄受了伤,说是从楼梯上滑倒,造成肩膀脱臼。在这个人手不够的时期,被由十一人减为六人的长老们冷眼对待,但是那些老人的头脑似乎并不会想到「只不过是从楼梯上滑下来,就会造成骨折吗?」这个基本问题。

  (哇!找到白兰地了。)

  他若无其事地窥视着客厅的橱柜,发现了白兰地的瓶子,虽然教义中并没有禁止饮酒,不过还是有尽量少喝酒的风气。但他知道席格利-禄有在咖啡里滴入白兰地的嗜好,所以才会想要模仿一下。

  若以这间屋子主人的家世和地位而论,配上这样的沙发相当适当。但是对他这名从不曾拥有过一间房子的年轻人来说,这张沙发显得十分奢华,他将身体沉入这张上座,将自己当作禄啜饮着滴入白兰地的咖啡。

  (这个……不怎么好喝呢!)

  苦中带苦的奇妙滋味,到底有什么好喝?禄怎么会喜欢喝这种东西?对了,他从未见过席格利-禄在喝这个东西时露出很美味的表情。在他的印象中,席格利-禄就像在修什么苦行似地把白兰地咖啡放在一旁,总是不断工作着。

  他试着学上流社会装模作样,但不知为何……只觉得空虚。

  他叹了口气,放下咖啡时——

  喀——锵!

  头上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他不禁从沙发上跳起来,心脏也随着臀部一起强烈地跳动了一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当他飞奔到走廊上时——

  「约、约舒亚先生!」

  监视士兵从二楼回廊探出身体,慌张大叫,他冲上楼梯和监视士兵会合后,奔向二楼那女人的房间,当他站在门口时愣住了。

  她就在房间正中央,站在呈放射状裂开、碎片散落一地的镜子前,单手拿着剪刀。最近(任性是另一回事)神宫并没有发觉她会做出危险的举动,所以大意给她剪刀。但这显然已经超过对人质的容许范围,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大波浪卷曲的部分金色长发从脖子附近被一刀剪断,金发散落在她脚边。她的发型变得乱七八糟,脖子还流出了大量的血。

  「妳、妳到底在做什么……」

  神宫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对她叫道,眼神涣散的她慢慢转过头来。她身上的浅色睡衣因为脖子流出的血而染成了鲜红色,但伤口附近的血却变成了焦油状的黑色液体,开始填满伤口。

  「死不了……」

  她彷佛觉得不可思议似地歪着头说道。

  「这是理、理磨田然的不是吗?不、对一般人来说,这可不是理所当然的。」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啊哈!」

  她突然笑了出来,剪刀应声落地。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胆战心惊地注视自己的神官与监视士兵面前,她就像具断了线的人偶,全身虚脱地坐在散落着自己头发和镜子碎片的地上,发出恐怖的沙哑声音一直笑个不停,真的就像具坏掉的人偶。

  ※

  抵达首都后的第五天,终于能见到贝亚托莉克丝。那位照顾琦莉、名叫约舒亚的神官带着她,前往位于首都一般住宅区的席格利-禄的宫邸。为什么那么突然地让我们见面——琦莉满腹狐疑地问道,而神宫仍然有点怯懦地回答:「我们已经应付不了了……不过我之前已经跟妳说过了,我们什么都没做喔。」琦莉听得一头雾水,但感觉他好像是在辩解。

  席格利-禄的官邸是间意外普通的房子。当然,就琦莉的标准来看已经十分豪华了,不过没有过度的装饰,可能比东贝里教区神官长的家还要俭朴。

  「这就是妳出生的家。」

  被他这么一说,琦莉才意识到这件事。

  她带着复杂的思绪,试着触摸楼梯扶手,感觉好冰、擦得很亮、摸起来很顺手。几乎毫无装饰品的墙上却挂了多幅图画,这是谁的品味呢?是席格利-禄本人还是母亲呢?

  哇啊……

  她感觉听见小孩喧闹着跑过的声音,但回头一看,只有一道细细的砂色阳光从门口射入,除了挂在墙上的画以外,什么也没有。

  (这间房子住着很多东西呢……)

  她爬上面对门门的楼梯后,看到一个呈半圆形延伸的回廊,神宫打开位于最后面的一间房间的锁。

  「或许会有危险,请小心。」

  神官提出忠告,但怎么感觉他想要逃跑似地把琦莉推到门前。

  她心脏不停狂跳。自从在教区内的酒吧吵了一架分开后,就很想见贝亚托莉克丝并向她道歉,因此她一直相信贝亚托莉克丝会平安无事。重修旧好后,有好多话想对她说。自那以后还发生了好多事情,所以希望能说给她听。贝亚托莉克丝也一定是完全没变,甚至还会感到讶异地讽刺她:「少笨了!」随后又会变成倾听自己说话的亲人。琦莉也想告诉她关于哈维和下士的事,她已经无法再独自忍受这股不安了,若是贝亚托莉克丝,应该就可以和她讨论了。

  终于可以见面了,贝亚托莉克丝——

  窗帘紧闭的房间内很昏暗,虽然眼睛已习惯门口射进来的自然光,但留下的绿色视觉残影使她无法立刻看清楚屋内的状况。随着视觉逐渐习惯后,琦莉看到房内的惨状,吓得屏气凝神。

  脱下来的衣服、衣物盒及酒瓶,随意散落在房间内。墙壁上的图画有好几幅已经歪斜、脱落、掉落到地上,房间正中央破裂的镜子碎片散落一地。

  前往星球的囚犯们,开垦荒地……

  从床上传来以鼻音哼出的不成调歌声,上面躺着一道人影。干涸血液黏在剪得乱七八糟的金发上,被染成红褐色的睡衣裙襬及肩带也显得十分凌乱,她趴伏在床上,断断续续唱着歌,不时突然嘻嘻笑了起来,细细的指尖在空中轻轻画着圈圈。

  听不清楚的歌声仿佛渗入了房间的黑暗里,逐渐往下沉。

  「贝亚托莉克丝……」

  琦莉发出沙哑的声音叫着。她仍然哼着歌,在空中游移的视线转向了琦莉。琦莉紧张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后,以缓慢的语调说出这样的话:

  「什么?妳是新来的女佣吗?」

  「贝亚托莉克丝。」

  琦莉又再一次,用更低但却更为清晰的声音叫道。

  这次的呼唤,使得她原本在空中画着圈圈的手指突然停下来,她的眼神重新认真地看向琦莉,蓝色眼眸用力地眨动了一、两次。琦莉看了觉得好怀念,拥有那双智慧的冰蓝色眼眸的美丽主人果然一点也没变。自己一直好想见她,想跟她道歉……

  「贝亚托莉克丝……」

  当琦莉含着泪想要朝她奔去时,一只疑似拖鞋的物品朝眼前飞来。

  「出去!」

  「呀!」几乎擦过闪避不及的琦莉脸颊,直接打到站在后方的神宫脸上,使得神官放声尖叫。「什、什么?」还搞不盾楚状况时,衣眼、盒子就间不容发地飞了过来。琦莉边拉开盖在她头上的裙子之类的布——

  「贝亚托莉克丝!怎么了?」

  「出去!出去!」

  东西随着叫声乱飞一阵,琦莉受不了了,索性暂时躲在门后用手臂遮住脸窥视着房间。这时,另一只拖鞋又飞了过来,她挥开打到手臂的拖鞋。

  「贝亚托莉克丝!喂!是我喔?妳怎么了?」

  「妳是来骂我的吧?一定是这样!」

  「骂妳……妳在说什么?」

  「很危险唷!」

  琦莉被神官抓住手臂往后拖的剎那,一把剪刀的刀尖就啪啦一声刺入她刚才还站着窥看的门口。琦莉吓得毛骨悚然、背脊发冷。贝亚托莉克丝自己也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保持着丢剪刀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琦莉趁着那一瞬间甩开神官的手,冲进房间里。贝亚托莉克丝看到冲过来的琦莉,似乎很害怕地从头盖上毛毯,钻到床里面,从毛毯边缘发出模糊的叫声:

  「不要过来!我叫妳不要过来!」

  「为……」

  琦莉看到露出孩子般丑态的贝亚托莉克丝,一时之间十分惊讶地愣在床边。一直非常担心她,期待终能再见面而心惊胆战地来到这里……但怒火却渐渐地往上窜升。「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妳在说什么,我们好好谈谈,贝亚托莉克丝!」、「不要——」琦莉拚命想要掀开毛毯,贝亚托莉克则反抗大叫;双方已经乱成一团。为什么会变成像是两个孩子在玩拉扯游戏,琦莉只觉得想哭。

  「好痛!」

  贝亚托莉克丝想要拉回毛毯的手掠过琦莉脸颊,指甲抓破了琦莉的皮肤,让她发出低声的哀嚎。「啊!」贝亚托莉克丝也有点惊讶地叫了一声,霎时两人都静止下来看着对方。

  啪!

  琦莉紧抿嘴唇,用力打了贝亚托莉克丝一巴掌,算是「回礼」。贝亚托莉克丝彷佛无法理解自己为何被打,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为、为什么……」

  琦莉气喘吁吁,喘着气挤出声音。

  「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为什么要这样?真像笨蛋。我会生气,没错,我很生气,因为我一直很担心妳,很想见妳,我、我来到这里以后,一直都很担心……可是,现在这是什么情形?狂买衣服、喝酒、乱吵乱闹又乱扔东西,妳根本不了解我的心情……」琦莉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虽然她知道边哭边生气的自己很滑稽、很蠢、很难看,但泪水却是流个不停。

  贝亚托莉克丝推开毛毯,就这么抱住毛毯,一脸呆滞地看着琦莉。

  「我……我泄漏了妳的事,妳不生气吗……」

  她感觉像是战战兢兢地询问,这次换一张哭脸的琦莉愣住。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要生气?」

  「因、因为,妳就是这样才会被强押来这里吧?而且还找不到艾弗朗。我、我好像全部都无所谓了,不知不觉就把妳的事都说了出来,然后就听他们说要去接妳,这才发现事情不妙了。虽然后悔,但我已经讲了……」贝亚托莉克丝说着说着整张脸的表情都垮了下来,就连她也哭得像个小孩似的。

  「对不起,对不起……」

  「妳在说什么?我见到了哈维啊,已经见到了啊!哈维也一直很担心贝亚托莉克丝啊!还有下士,大家都很担心妳呢!」

  琦莉双手抱住贝亚托莉克丝引以为傲的凌乱金发,把她的脸拉了过来。贝亚托莉克丝眨着泪水盈眶的眼睛问道:

  「妳见到艾弗朗了吗……」

  「见到了啊,真的见到了!」

  她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随后整张脸又扭曲了起来,放声哭泣。

  「这样啊,太好了,太好了……」

  「嗯、嗯。」

  琦莉也流着泪频频点头,额头抵着贝亚托莉克丝靠过来的脸。

  「妳看妳把头发弄成这样,妳到底在干什么?真是躇蹋,大笨蛋……」琦莉边哭边生气地说出原本应该是自己要被骂的话,贝亚托莉克丝同样也哭着发脾气:

  「妳才是笨蛋,就是因为妳随便跑出去才会变成这样!」

  「那还不是因为贝亚托莉克丝说谎!」

  两人都鼓起腮帮子瞪着对方。原本以为两人在哭,没想到却开始吵了起来。神官似乎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地愣在房门口。

  她们互瞪了几秒钟。

  接着……

  「呜呜……」

  「呜……贝亚托莉克丝……」

  两人的脸又垮了下来,互相抱住对方,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她们不断放声哭泣,直到心满意足为止。琦莉抱住贝亚托莉克丝的一头乱发,闻到淡淡的发油香味及混入其中的血腥味,贝亚托莉克丝的香味还是一如往常,丝毫没有任何改变。

  ※

  「妳听我说嘛,妳觉得他一开始看到我的脸时说了什么?居然说『妳是谁?』耶!」

  「啊哈哈哈!很像那家伙会讲的话。」

  「拜托,妳还笑得出来!」

  贝亚托莉克丝看到琦莉一脸受伤的表情,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琦莉把一个人冲出教区内的酒吧后,前往「门之镇」途中发生的事,一会儿按照顺序、一会儿又掺杂着其它事情,告诉了贝亚托莉克丝。两人就像和室友在夜里谈天说地一般,躺在偌大的床上抱着枕头滚来滚去。房间外有人监视,这里对琦莉而言仍然是敌人阵地的正中央,无法联络上哈维和下士……问题堆积如山,但来到首都后第一次感到如此安心。

  「他也忘记了我的十七岁生日,妳还记得南海洛的事吗?还有初次遇到贝亚托莉克丝那一年的生日,他根本不记得就出门去了……」琦莉说着在心中对哈维累积已久的怨言,越说越起劲。当她提及出生日这个话题时,贝亚托莉克丝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

  「贝亚托莉克丝也忘了吧?妳明明说过今年要帮我庆生的。」

  「欸,欸?我记得啊!当然记得。」

  琦莉静静地用狐疑的眼神看着贝亚托莉克丝时,她显然是狼狈地辩解,「等一下!」她啪答一声倒在床上,开始动手做起什么东西,两人睡的方向颠倒,所以琦莉眼前是贝亚托莉克丝的赤脚,没办法看见她的头。

  「妳在做什么?」

  「不可以看。」

  「噗!」

  琦莉想要拾起头偷看时,枕头就飞了过来。「真是的。」琦莉生气地重新躺回床上,好久没能这么悠闲,不知不觉就觉得想睡了。住在传道部的塔里时,每晚都不太能入睡。

  前往行星的囚犯们,垦荒种麦。

  但神祇现身,

  大地全属于神祇,麦子应奉献予神。

  开始打盹时,耳里传来贝亚托莉克丝鼻音哼出的歌声,是她刚才唱的那首歌。琦莉的脸颊贴在枕头上,边打盹边聆听贝亚托莉克丝清脆的歌声,听着听着怎么感觉有一股淡淡的怀念渗入内心。以前好像有人唱给她听过……

  「那是什么歌?我觉得好像听过……」

  前往行星的囚犯们——哈维曾经说过,在这颗行星上垦荒的,并非如圣经所教导的信徒们,而是比行星教会成立的时间更早以前、当这颗行星还是流放星时,被流放到这里的囚犯们。

  (哈维……)

  琦莉想起了他,又是一丝不安掠过心头。

  (……可是,他一定会来的……)

  他说过要来接妳的吧?既然他说一定会来,那就应该会来吧!

  贝亚托莉克丝充满自信地这样告诉琦莉。为什么那么有自信呢?贝亚托莉克丝轻轻戳了一下无法挥去不安、一脸阴郁的琦莉额头,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那家伙基本上不是个会说出『一定』这种话、如此有自信的人,他会觉得麻烦(琦莉也觉得确实如此)。既然那家伙很罕见地说出『一定』这两个字,那么他就一定会来吧。」

  琦莉彷佛依赖着这两个字祷告般,闭上眼睛在胸前握着双手。

  「琦莉,手借给我。」

  琦莉听见手里仍做若什么东西的贝亚托莉克丝的声音后,睁开了眼睛,但眼前还是那双赤脚。贝亚托莉克丝就这么躺着,彷佛砂虫般滑呀滑呀地移动,转了半圈后变成和琦莉同一个方向的她抓起琦莉的手腕,在发愣的琦莉手腕上绑上一条细长的东西。

  「……什么?」

  「护身符——当作妳的生日礼物。希望妳能和艾弗朗相见……这个东西好处多多喔,因为有我的怨念加持。」

  贝亚托莉克丝咳了几声后抬头挺胸地说,琦莉倒希望不要有她的怨念加持……她把左手举到眼前,睁大眼睛凝视着绑在手腕上像是手环的东西,那是用贝亚托莉克丝剪下来的一缯金发所编织而成的绳子,再挂上应该是从她耳环上取下的红铜色宝石。

  「谢、谢谢……我好开心喔,这是妳亲手做的……」

  刚才哭得很伤心的琦莉,眼睛四周还觉得刺痛,只好噙着泪水。自己有多久没收到对方亲手做的生日礼物了……

  她由衷感到开心地道谢。「不好意思喔,是我自己做的,我的原则不花钱买送人的礼物。」但贝亚托莉克丝却露出不悦的神情,不知为何还说出很了不起的一番话,所以琦莉含着泪笑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琦莉紧紧握住手腕以及套在手腕上的护身符。

  「那、那我也要送妳一个东西。」

  琦莉也转动身体慢慢靠近她,和她面对面。她眨了眨眼睛。

  「不用啦,又不是我生日。」

  「那下次妳生日时,我也送妳个什么东西,在盛夏时。」

  「那是妳自行决定的吧?」贝亚托莉克丝抽动着脸颊,表情突然缓和下来,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笑容。

  「不过,也没关系啦!」

  「那我一定要帮妳庆生,一言为定喔!」

  「知道了,知道了。」

  「一言为定,一定喔!」

  「一定。」

  躺着的两人彼此额头相抵,相互点头。

  插图100

  现在,她相信「一定」这两个字了,虽然这个世界上说不定根本没有「一定」这种东西,但是现在她相信绝对存在。

  好久没有度过这么平静的夜晚,之后她们没有再多聊什么,琦莉就在她身边睡着了。虽然很想再继续聊天,却突然觉得好困。

  但不要紧,今天就算睡着,明天、后天甚至以后,随时都可以聊天。

  「前往行星的囚犯们,垦荒……」

  神官仿佛不知不觉中也被传染似的,小声地哼唱起来,之后耸了耸肩闭上嘴巴。

  深夜昏暗灯光照射下的回廊角落,神官坐在她们的房门旁,啜饮着已经变凉、加了白兰地的咖啡。刚才房间里还听得见歌声和说话声,但现在已经听不见了,深夜的寂静仿佛以浸透的方式开始支配着这个官邸。

  「约舒亚先生,那首歌有点……不妥。」

  和他中间隔着门、直挺挺站在门口另一边监视的士兵,望着前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声说道。同样望着前方喝着咖啡的神官苦笑着低声回答:

  「喔!说的也是……」

  因为那是批判教会教义的歪歌。要是被谁听见,不仅会皱起眉头,还可能会把他当作异端分子,可是……他觉得这首歌比较有趣。

  「约舒亚先生,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呢?」

  监视士兵又低声问道。神官隔着回廊扶手,茫然地眺望着挂在入口墙上的图画,这次换他提醒监视士兵:

  「这个还是不要说出口比较好。」

  「说的也是……」

  这次换监视士兵说出和神官一样的话。

  为什么自己非要这样监视不过是对好朋友、一心想要见面而寻找彼此的两名女性呢?不过他们没有违抗命令的信念和行动力。

  (真难喝啊……)

  沁入舌尖的冰冷白兰地咖啡味道还是很奇怪,怎么感觉就像不顺遂的痛苦现实。

  ※

  他在画里见到了又小又漂亮的白色房子,就像一幅描绘得很精致的图画,前院有栅栏,还有小巧整齐的花圃。虽然有架轰炸机飞过屋子上空并发出爆炸声。那间屋子仍宛若与世无争、平和地伫立在那里。

  「姐姐!」

  少年一脸泫然欲泣地呼唤着。一名少女冲到屋外。少女和少年比起穿丧服那时都还要年幼,少女穿着淡绿色的围裙,少年也穿着相同绿色的背心和短裤,少年一边撒娇,一边指着挂在庭院树枝上的玩具飞机。

  飞机,对,这个时代的行星上还拥有足够的能源可以让飞机飞行。

  「好!」少女抬头看着庭院的那棵树,撩起围裙的裙襬。

  「姐姐,这样很危险喔!」

  「没事、没事。」

  少女在惊惶失措的弟弟面前毫不畏惧地开始爬树,把手伸向卡在树枝上的飞机。「抓到了!」当她正以为抓到时,抓着的树枝就应声折断。连续传来劈哩啪啦的声响,「哇!」弟弟也大叫一声,当场哭了起来。这时刚好有辆车子停在门前,听见弟弟哭声的父母脸色苍白地冲出车子。

  「好痛、痛……」

  压住后脑杓的少女蓦地起身时,一脸担心的家人已经完全将她围住。「对不起……」少女尴尬地瑟缩着身体,手里紧紧握着飞机不放,家人全都松了口气,少女把飞机塞到哭喊着姐姐名字的弟弟手里,「不要哭,亏你是男生。」她推了弟弟一下说道,弟弟虽然爱撒娇,但也不敢生气似地擦着眼泪。

  「糟了……」

  姐姐视线往下一看,裙襬被树枝钩破了一个大洞,掀起裙子一看,露出全是擦伤的腿。

  「对不起……钩破了。」

  少女带着歉意抬头看着父母:父母则面面相觑,露出微笑。

  「这样正好呢!」

  这是什么意思?少女愣住了,而父亲从车上拿下一个大衣物盒。

  「生日快乐。」

  父亲交给少女一个无法双手环绕的大盒子,她不禁瞪大眼晴。她根本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对于出乎意料之外的礼物,她感到非常开心,几乎是用撕的方式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件款式有点成熟的纯白色可爱洋装,让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姐姐了。

  「谢谢!」

  少女似乎毫不在意腿上的擦伤,只见她用双手展开新衣服,在院子里跳来跳去。「这样会弄脏,等一下再穿嘛。」父母注意着她的举动苦笑地说,弟弟也追着姐姐跑来跑去。院子里充满了一家人的笑声。

  生日快乐,贝亚托莉克丝。

  生日快乐,碧。姐姐——

  影像消失后,画中人物一如往常地依旧是动手垦荒的人们。房间很安静,她既听不见那个镜子里令人讨厌的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图画里亡灵的嘻嘻笑声,只听得见睡在隔壁的少女那沉稳安静的鼻息声。

  她起身后坐在床沿,仰望着隐约浮现在黑暗中的图画。

  (啊……)

  一滴泪水自然潸然滑落。

  生日快乐,碧。姐姐——

  一道开朗的声音在脑海里苏醒。

  那个女孩就是我。自己也曾经有过被家人围绕的幸福时光,不但有人守护自己、也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一段令自己倍感幸福的时光。

  如果是这颗行星上某种类似神力的力量使然,而让我想起了刚才那段回忆……

  我想说声谢谢。

  我曾经非常幸福过。

  ※

  清晨,又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吓得闭目养神的他从沙发上跳起来。这样对心脏不好,所以他很想拜托她不要这样。从一楼客厅冲出来后,监视士兵和上次一样从二楼回廊探出身体大叫:

  「约舒亚先生,快看外面!」

  神官没有爬上二楼就直接穿过门口,冲进前院时他停下了脚步,怀疑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两个女孩从二楼的窗户爬下来——!

  只见黑发少女将手钩在金发女人的脖子上着地,虽然有点不稳,但大致还算安全地护着少女,让她降落到地面。「嗯,身体有点不灵活。」看到嘎吱嘎吱转动着脖子淡然说道的金发女人,少女一脸苍白地说:

  「这样太乱来了啦,贝亚托莉克丝!」

  「反正我们已经平安降落了,有什么关系!」

  金发女人感觉有点不耐烦,噘起嘴巴说道。

  神官挡在她们要前进的方向,两人停下了脚步。她那张被蓬松金色乱发遮住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接着抱住少女并用剪刀抵住少女的脖子。「欸?」少女一脸惊愕。虽然内心害怕,但神官仍然没有逃走,伸开手挡在两人面前。

  「这、这种烂演技,我是不会上当的。」

  神官声音变得有点尖,但她不为所动的样子。

  「那又怎样?你就说上司的千金被当作人质,你没有办法,只能放走她们。可以吧?」

  「欸?」

  「如果你想要被打倒,我也可以这样做。」

  她脸上浮现出极其危险的微笑回答道。「呜……」他害怕得腿都软了。拿着长枪的监视士兵接着冲进了院子,神官对着士兵摊开手,作势要制止他。她噗哧一笑,牵起少女的手。

  「我们还有事要办,所以先走了……谢谢你们,让我过了一段还算不错的日子呢。」

  尽管身处这种情况,她还是抛出了一个足以一箭穿心的最高级媚眼,留下愣在原地的神官和监视士兵后转身离去。随后还踹倒大门旁的出入用小门(如文字所述,她拚命地踹,连铰链都脱落了),他们只能站着目送逐渐跑远的两人。

  「怎、怎么办?约舒亚先生。」

  「这个……」

  神宫听到监视士兵的询问,仍盯着她们消失的方向。

  「这种时候,要先向上司报告。」

  有感而发地相互点头的两人心想:还好自己有个不错的上司。

  ※

  两人直到站在可以俯瞰铁路陆桥的高台上,眼底能看见朝着通往教会总部上坡前进、排着长长队伍的朝圣者们后,才终于停止跑步。刚才一路跑过中城,所以琦莉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她有点羡慕地瞪着一脸平静的贝亚托莉克丝。

  「刚才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妳是认真的。」

  「不过看情形,有可能是真的。」

  贝亚托莉克丝潇洒地回应发牢骚的琦莉,并把拿在手里的剪刀塞给她。琦莉吓了一跳,低头看着贝亚托莉克丝给她的剪刀。

  「可以帮我剪吗?」

  贝亚托莉克丝轻轻摇着自己那一头乱发,对着吃惊瞪大眼睛的琦莉说:「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还不如剪短。」她似乎一点也毫不留恋地开怀大笑。

  「这么一来,我们就混入那里,这样的打扮也刚好。」

  她所指的目标,就是眼底眺望到那宛如长蛇般婉蜒绵长的朝圣者队伍。如果能混入身穿深色外套、头戴帽子的人群队伍里,身穿黑色衣服的自己,应该也会完全融入其中吧。队伍延伸的另一头就是深灰色尖塔林立的教会总部。

  「没问题的。」

  贝亚托莉克丝的声音,让一脸不安地眺望着远方高塔的琦莉鼓起了勇气。及腰的长发当然很漂亮,但不整齐蓬乱的头发,也很适合个性率直的她,她果然还是一样漂亮又坚强。

  「那家伙如果来了,应该会直接去总部吧。不要紧的,你们一定会见到面的。」

  「嗯。」

  琦莉轻轻点点头,用力握着绑在左手腕上的护身符,贝亚托莉克丝的金发配上红铜色的宝石,全都是琦莉最喜欢的颜色、比什么东西都珍贵的护身符。哈维、下士……还有自那以后就没再出现的约雅敬,不知现在在做什么——

  不要紧,一定会顺利进行,大家可以一起回去。

  琦莉右手紧握住护身符,戴着护身符的左手也握紧拳头,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正前方的目标——教会总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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