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透明喷漆 第二消/接着是过滤犯人

  1

  「朝比奈菜菜那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场景回到出租车内。

  对于真嶋的提问,昴从文件(舞原妹给的案件相关数据)中抬起脸看她。不过真嶋却望着窗外。

  昴将视线转回文件上,仅仅以声音响应:

  「没错……不,我只知道她的长相而已……」

  「为什么知道?」

  「因为和日奈有关……开玩笑的啦。关于今年的新生,『社长』拜托我说有这样的一个学生入学了,要我如果发现她就拉她进神团。」

  「为什么?」

  「他好像对菜菜那(注:「菜菜那」的日文发音与「七七七」相同)这个名字和她的那头红发感兴趣。说什么『啊啊,这个叫做菜菜那的女生,听说是红头发耶!』还说什么日义合作之类的……」

  两人现在正从舞原家往朝比奈大元的工作室前进。舞原妹采取个别行动,他们两人则一起活动,然而两人的位置隔得很开。真嶋眺望着窗外。名义上虽然是要调查运送路线上有没有奇怪之处,但真嶋很明显是因为意识到昴而觉得尴尬。若在平常状况,昴是不会让女性处在这样的气氛下的;但不知为何他今天也很疲倦,没有心思采取积极行动。

  真嶋的视线仍对着窗外,向昴询问:

  「真是搞不懂三束究竟是不是有在思考事情耶?」

  「不,他应该没在想吧。就算你觉得他看起来有在思考,但那也只是外表『乍看之下』而已啦。」

  三束元生,这是「社长」的本名。但是他讨厌人家称呼他的本名,不只学生,连老师们都称他为「社长」。

  「不可以对他抱有期待啦!」

  「我并没有期待他。」

  沉默。

  ……呼。

  昴伸伸懒腰,将文件盖在膝盖上。

  「你对这起案件有什么看法?」

  「我搞不懂,因为我是个笨蛋啊。」

  「犯人是谁呢……」

  「谁知道。」

  「真希望不是那个叫菜菜那的女孩,她长得很可爱呢。」

  「是啊。」

  「犯案手法也很离奇耶?你觉得犯人是怎么设计的?」

  「天知道。」

  「为什么要留下大理石柱这玩意呢……不,追根究底,为什么要连那个叫做菜菜那的女孩都消掉呢?」

  砰!拍打车门的声音。

  「……学姊?」

  「就跟你说我不知道了啊!」真嶋大叫:

  「我是个笨蛋!什么都……什么都不知道!我又不是日奈学妹啊!」

  呜哇……

  真嶋瞪着昴……接着撇开视线,将目光转回窗外。过了一会儿后又再补充了一句:

  「……不过唯独对体力还稍微有点自信……若到时必要的话,尽管依赖我吧。」

  「那个……学姊。」

  「什么?」

  「可不可以靠在你的大腿上,当作枕头?」

  ……真嶋瞪了昴一眼。

  「……不要!不行!绝对不要!」

  「真是怪了~」昴歪了歪头思考。「过去曾经有一度,我都被人唤作是『师奶杀手』而驰名的耶?」

  「应该是萝莉杀手才对吧?」

  「那是最近才涉及的狩猎范围啦。」

  「再说就算我年纪比你大,也只不过差了一岁……两岁而已吧?」

  「咦?你知道我的生日啊?」

  「……算是知道吧。」

  「这样啊,是叶切告诉你的吧?那家伙没有对学姊做出什么冒失的事来吧?」

  真嶋叹口气摇摇头。

  「他今天也跟在我后面,让我很困扰。而且我已经不要紧了啦!你也该叫他别再这样做了吧?」

  「……你还有去接受心理谘商吗?虽然我最近都偷懒没去就是了。」

  由于上一回案件的缘故,两人都被校方「强制要求」接受心理辅导。

  「……我没去。」

  「不过听说下个月会有新的心理咨询师来喔?是一男一女,训导主任叮咛我一定要去。就算去看那种东西,也不可能平复恋人死去的伤痛啊……学姊应该也一样吧?不管怎么做,被威胁的记忆都不可能会消失的。」

  「是啊。」

  「你会作恶梦吗?」

  「……有没有都无所谓吧?」

  「不,这个嘛……对了,可以请教你一下吗?这个。」

  「什么?」

  「呃——」然后是翻阅文件的声音。

  「有了!这份资料是关于『针孔镜头』的调查记录报告。公主她真是做了不少事呢~」

  「……都是一些我办不到的事情。」

  「……然后啊,嗯……结果好像还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的样子,不过倒是提出了一个可怕的推论喔!」

  「什么推论?」

  「其实啊,『运动短裤先生』使用的『针孔镜头』,好像必须放进底片才能拍出照片喔。」

  真嶋抬起头来看着昴。

  「……什么意思?」

  「而现在的『针孔镜头』则是名副其实的魔法相机,不需使用底片也可以拍出照片。似乎从高久开始使用时就是这样了,所以她的房间里完全没有购买过底片的迹象。可是,在高久的上一任持有者——『运动短裤先生』的房间里却发现到许多拍立得相机的底片。由于无法判断那是否是他用来供『针孔相机』使用的,所以没办法推论。可是说不定『运动短裤先生』使用『针孔镜头』的时候,是必须放进底片的——」

  「那么,为什么又突然不需要了呢?」

  「……报告上推论,这是由于想象力所造成的。」

  「……想像力?」

  「『运动短裤先生』具备关于相机的知识,所以他无法想象『针孔镜头』无需底片也可以拍照,因而『针孔镜头』也就变成了那样的一台相机。可是高久对于相机没什么了解,因此没有考虑到拍立得相机的底片存在,单纯认定『由于是魔法相机,所以不需要底片』,结果『针孔镜头』也就成了那样的一台相机——不需要底片的魔法相机——这是报告上所写的结论。虽然目前没办法证实这个推论,但出现了新的持有者,说不定——」

  「……不过,有这种可能吗?」

  「只要你触碰到样品,应该就会了解——『针孔镜头』本来只是一枝画笔,随着一次次更换主人而变成相机的外型。而使『画笔』变化为『相机』的,不正是『持有者的想象力』吗——」

  「也就是说,『智慧果实』会进化?」

  「与其说进化,不如说是变化。不过,我想说的是——」

  昴凝视着真嶋的双眼,笑着说:

  「持有『透明喷漆』的家伙要是具备一般常识,认为喷雾罐里的瓦斯顶多只有两百毫升就好了——」

  「……呜哇~」

  「没错,就是『呜哇~』,很可怕对吧?」

  「嗯。」真嶋微笑。

  「那真的是很可怕耶~」

  昴也跟着微笑。

  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

  「……学姊。」

  「什么事?」

  「……要是发生了什么万一——请你要保护我喔☆」

  「嗯。」认真地回答后,真嶋又补充了一句:

  「我还欠你人情,欠你的我一定会还。」

  「学姊。」

  「嗯?」

  「……果然还是不行吗?」

  「什么?」

  「大腿枕头。」

  「……」

  真嶋丝毫不加回应。她将视线移回窗外,不过微微笑了一下。因此昴便说了句:「失礼啰~」然后借用大腿一躺。柔软的大腿、温暖的大腿,这正是女孩子的感觉。

  几分钟后——

  抵达了目的地,两人下了车。

  2

  朝比奈大元看上去就是个怪人。不知为何,他将头发染白,只有头顶的部位染成红色。赤裸着上半身,下半身也只穿着一件兜档布。当然,尽管外表看似奇怪,内心或许是个极正常的人也说不定——昴的这番期待,就在朝比奈大元的第一次发声下被辜负了。

  「我!」朝比奈大元突然大叫出声:

  「我是怪人!是不具备承担责任的能力、不适应社会的人!」

  半裸着从梯子上喊叫的模样——没有什么比这更具说服力的了。

  大元狠狠瞪了昴一眼。

  「一点也没错!我是个变态!看我这身打扮,你还不懂吗?」

  「我可以理解。」昴无奈地老实回答:「尽管我曾期待过若不是这样就好了……」

  「虽然很遗憾,不过事实就是这样!话说回来,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和这样的人缔结契约——妈妈咪呀!这是无效的喔!」

  在宽敞的工作室正中央,大元正在打造雕像。是棵女像吗?一目了然便知失败的怪异成品、难以判别是否失败的怪异成品、以及很显然被当作成功作品的怪异失败作,零零落落地散布在工作室内,而室内角落则排列了数根迟早会变成那三者之一的大理石柱——大概和用来跟「玛利亚人偶」调包所留下的大理石柱是同样的物品吧。

  在那附近有两台起重机。

  是用那个来搬运大理石柱的吗?

  看似舞原家的部下、身穿黑衣的人们,正在那附近使用各式器材测量着工作室的室内。

  昴走近大元。

  「我记得……听说你把所有雕像都卖给舞原家了啊?」

  「这里是舞原家的工作室。」

  难怪这么豪华。

  「……嗯……你刚才说了什么!?契约无效?」

  「没错。契约无效,因此就算『玛丽亚人偶』被盗,只要无法将我起诉,都不能够算是案件!」

  「……你不想找回来吗?那个『情有独钟的作品』」

  大元这才首次好好注视昴的脸。他用下巴比了比正准备动工的雕像说:

  「我现在正在刻。」

  真是个好答案——昴欣赏起大元来了。

  「……话说回来,你是谁啊?」

  你连对方是谁都搞不清楚,就对人家告白说你是个怪人吗——昴越来越欣赏他了。

  「好问题……我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这句话不是对大元,而是对着真嶋说的。

  不得已,真嶋只好回答:

  「我们是受舞原小姐的委托,来寻找『玛丽亚人偶』的。」

  「你不懂吗!」大元大喝一声:「我是个怪人!所以契约是无效的,玛丽亚人偶现在也还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用不着你来找!」

  真嶋看了看昴,昴也用热烈的眼神回望她。真嶋吃了一惊别过视线,脸颊也红了起来。

  昴开口:

  「前辈。」

  「前辈?」

  「……可不可向你请教一下?关于消失的『玛丽亚人偶』,作为它模特儿的那位女性——」

  「为什么想问这个?」

  「为了了解真相。拜托你了。」

  「为了了解……真相是吗?真相……拜托……是吗,真相……真相……真……」

  大元走下梯子一些然后坐下。他用兜档布擦拭额头上的汗水,然后把昴叫到自己旁边。

  「如果是为了真相那就没办法了。『玛丽亚人偶』的模特儿,名字叫做蜜莉?朝比奈,是我的妻子也是Lucky的母亲,蜜莉妈妈。好了,你想知道蜜莉妈妈的哪些事?」

  「她的工作是?」

  「舞蹈家。」

  「年龄?」

  「四十二……不对,好像是三十八吧?」

  还真努力耶~

  「目前人在?」

  「希腊。」

  「你们什么时候离婚的?」

  「真没礼貌,我们才没离婚!」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什么时候?」

  「十五年……不对,十七年前吧?」

  菜菜那是新生,只有十五岁,也就是说——

  「令千金和母亲……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有多久?」

  「Lucky直到四岁都和蜜莉住在一起,之后跟着奶妈一起到我这里来。」

  「在那之后还有连络吗?」

  「Lucky搞不好偶尔都有去见她喔?我不太清楚。啊啊,不过她每年都会寄明信片来。」

  Lucky指的应该是菜菜那吧——Lucky?昴「突然」想到这件事,大声叫了出来。

  「菜菜那……难道是七七七的意思吗?」

  「没错。」大元颔首道:「那个时候中大奖的七七七,让我和蜜莉邂逅了,然后就在那天怀了Lucky。菜菜那这个汉字是父亲替我们挑的,我父亲是日本人,而日本人很重视家名。朝比奈家是武士的后代。」

  武士!Yeah!昴竖起姆指。大元也笑着挺起大姆指回应。

  「我可以冒昧请问一件私事吗?」

  「嗯。」

  「……为什么你和你太太没有住在一起呢?既然没有离媚……」

  「我们的行事方式不同。她在全世界奔波,而我则是在深入挖掘这个世界。两颗不同的心、两个不同的身体,表现的手法也不同,不过想表达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什么东西?」

  「……我认为是才能,我不知道该怎么用话语表现出来。」

  「……你有跟令千金……嗯……谈过这件事吗?分居的事。她有什么看法?」

  「不知道。」

  他应该是认真回答的吧。坦白说自己是变态的人,不可能对这种事打马虎眼的。

  「可以请教你严肃的事吗?」

  「嗯。」

  「你认为令千金是否涉案?」

  「涉案?」

  「你觉得她是犯人吗?」

  「……不知道。」

  「就算她犯案也不奇怪?」

  「……这我也不知道。」

  「三围呢?」

  「这我就知道了。」大元点点头,一边啧啧啧地摇着手指。「唉唷,我可不会上这种当喔,年轻人!我不告诉你。」

  「真可惜……你为什么知道?」

  「教你一件事吧。不明白骨骼结构的人,是没办法雕塑人像的。不懂肌肉曲线的人,是没办法雕刻出肉体的。不清楚血液流动路线的人,是没办法刻出人类的雕像的。等你到了我这种程度,像三围那种东西就能一目了然了。举例来说,旁边那位姑娘,你的三围从上面开始是——」

  「不用麻烦了!」

  「……对女儿的身体这么了解的人,竟然对女儿的心一点也不清楚呀?」

  「你还真严格!」大元大笑。

  「……不需要断言也没关系……凭感觉就好了,你觉得是令千金犯下的案子吗?」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认为她会执着于那个东西上面,我实在不认为她将『玛丽亚人偶』当作母亲的纪念品般重视。再说,蜜莉也还活着……不过,万一她是那么认为的话……这件案子若是Lucky犯下的,我也不会感到惊讶。」他若有深意地笑着说:「虽然手法的确令我大吃一惊啦……到底用什么魔法将『玛丽亚人偶』变成石块的呢?这不是很了不起吗?」

  魔法的名称叫做「透明喷漆」喔——昴在心中低语……虽然也不一定是你女儿使用的就是了。

  「总而言之,要是Lucky执着于『玛丽亚人偶』,会做出这种事来一点也不奇怪……现在『一点也』这个词后面也还是一样要接『不~』吗?我的文法这样没有错吧?」

  「没有错。一点也没问题……如果令千金是犯人,你想对她说什么?」

  「为什么不和我谈谈呢?」

  「如果不是犯人呢?」

  「没有什么要说的。」

  「大元先生,我可以称呼你为老师吗?」

  「我不介意。」

  「老师,你对『玛丽亚人偶』有多少程度的执着?」

  「完全没有。在雕刻的期间另当别论,但我对雕完的成品没兴趣。虽然那的确是件杰作……」他看了旁边的雕像一眼。「不过这次的似乎会是更杰出的作品。」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雕刻的?」

  「说了你可别吓一跳喔!是从『玛丽亚人偶』失踪之后。」大元若有所思地侧着头。「现在的我正可以说是灵感的结晶……早知道,我说不定该更早把它卖掉的。」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没有马上将它交给舞原家呢?」

  「因为是我女儿叫我这么做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大元露出心虚的表情。

  「是因为我不懂世故的关系。舞原家说要花八千万买下来,她似乎认为那是件诈欺。她说在搞清楚是不是诈欺之前,要我先将『玛利亚人偶』留着。她说其它的都是一文不值的东西。明明就是我女儿……还真失礼耶!」

  昴和真嶋环视周遭,露出不予置评的表情。

  「不过……Lucky小姐果然还是多少有些执着吧?因为她还特地陪着一起进入车厢……」

  「不,那纯粹只是因为她很闲、觉得很有趣罢了。」大元对自己点头。「这个我知道。她就是那样的女孩……其它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好像对问题已经感到厌烦了,连旁人都看得出他迫不及待想要回到雕刻作业上。昴再次环顾周遭,思索了一会儿之后说:

  「……令千金该不会也有在雕刻吧?」

  「嗯,偶尔会。」

  「她的作品放在哪里?」

  「在后院的工作室里,因为Lucky不想让人看到她的作品。」

  「令千金的作品如何呢?真想看看耶!」

  「那才叫作平庸的作品。想看的话,请便。」

  「明明就是他父亲,还真失礼耶……我想你应该已经听说过了吧,货车里载的『玛丽亚人偶』到达舞原家的时候,变成了一根大理石柱。」

  「Lucky也消失了。」

  「……你对那个大理石柱有印象吗?」

  「不用说是印象了,那是『我这里』的东西。黑衣们把它拿走了……不晓得能不能请他们还来?」

  「可以请他们赔偿。」

  「这就伤脑筋了……」大元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很困扰。

  「如果不是那个……我会很伤脑筋的。」

  「……为什么?」

  大元注视着昴。仿佛要窥探他的内心一般、彷佛在期待能够将他看穿一个洞似地注视着昴。不知他透过洞口窥见了什么,过了好一阵子才开始述说:

  「所谓的雕刻,并不是从摊开设计图这个步骤开始的。」

  「咦?」从设计图开始进行不是比较好吗?不过昴没有问出口。

  「在石头之中,早就已经有了该被雕塑出的形态……等待人们将之显现出来的形态。我们只不过是将那个形态雕琢出来罢了,只不过是显现神之旨意的道具。因此我们称呼才能为上天的礼物。我们只是开启神赐的礼物,将才能取出罢了。石头有其固有的形态……那个石头有着唯独其本身才能琢磨出的雕像。」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这样啊,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去拜托看看,请他们一定要将那个石头还给你。」

  「拜托你了。」

  「以上就是我们想问的了。非常谢谢你……真的。」

  「……你真是个奇怪的男孩耶~」

  「……没有你来得怪啦。」

  「……对了,我想起来了!总之我就是个怪人!所以契约是无效的,而就算我女儿是犯人,这件事也不构成案件。听懂了吗?请你把我的意思好好转达给舞原家。」

  「知道了,交给我吧。」

  再次向朝比奈大元道谢之后,两人离开了工作室。

  半路上,真嶋说道:

  「他女儿是犯人吗?」

  「……这个嘛……不过那个人似乎觉得这样比较好。」

  「为什么?」

  「……因为这样想比较轻松。」昴看着真嶋的眼睛。「女儿犯了案然后下落不明,这样想总比其它某个犯人绑架了自己的女儿要来得轻松。」

  「……希望他女儿平安无事。」

  昴没作任何回答。

  3

  「海道运输」有限公司是间只有三名社员的小规模公司。社内成员为社长兼司机、秘书兼柜台小姐、一般社员兼打杂,而那位一般社员同时也是个新人,并兼任捆工。

  工作室的东边、迎宾用的组合房屋其中一间,社长兼司机现在正在那里。根据舞原妹的数据上记载,他的名字叫海藤重彦,过去曾创业三次,但全都以经营失败收场。

  环视屋内一眼,昴问道:

  「这房间的感觉如何?」

  「很舒适,比起那些两光的旅馆要来得好多了。」这次案件的相关人士几乎都被留宿在附近的旅馆里。虽然作风强硬,却没有人抱怨。大家都知道舞原家的势力。

  海藤年约五十岁,下巴留着胡渣,给人感觉是个老烟枪、满适合飘逸长大衣的男子。

  再次问道:

  「可以向你问几句话吗?」

  「当然。我已经听舞原家的公主说过了。要是惹公主不高兴,在这日炉理坂的工作就做不下去了……特别是像我们这种刚成立的弱小公司。」

  更何况运送的货物还变成了大理石块,昴微微一笑。

  「我也想顺便看看搬运时的那辆货车。」

  「没问题,就停在后面。」

  海藤站起身,拿起大衣。

  果然就跟想象的一样适合。

  「还有,我也想见见负责打包的捆工。」

  「……他人在哪?这我就不晓得了……其它呢?还有什么事吗?要不要我拿酒来?」

  「务必麻烦你了。」

  海藤没有拿酒来,不过他带了昴到货车那里。

  货车比昴想象的还要大台。和人体大小差不多的轮胎有八个,在那上面的车厢则宽敞得几乎能住人,驾驶座上还搭载着人人羡慕的DVD导航系统。这是辆比司机优雅又豪华的货车。大概不是为了公司才买了这个,而是为了这个才创立公司的吧……不过这都无关紧要。昴进入驾驶座,看向通往车厢的门。

  「……案发当时,这里的锁是什么情况?」

  「才没上什么锁呢!不过也没有任何人进出这里……至少在我开车的时候是这样。」

  昴穿过门进到车厢。

  里头是空的,什么也没有。车厢里的地板、墙壁、天花板都规则地排列着几个凹洞。大概是利用这些凹洞固定货物的吧。

  「……哇~」真嶋也从车子后头进到车厢。

  「怎么样?」

  「那个锁在行驶状态中是没办法打开的吧?」

  嗯……巡视了周围后,昴对着车厢内的空间大喊:

  「……不好意思~!」

  『怎么了?』

  透过机械,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清晰的回应。

  「『玛丽亚人偶』是被固定在哪个位置呀?」

  『正中央!不是有用胶布贴着做记号吗?』

  「找到了!在这边!」这是真嶋的声音。

  在中央的部分有一块由白色胶布所围成、边长1.5公尺的正方形。站上那里环视四周,可以将车厢的每个角落看得很清楚。昴再次大喊:

  「除了『玛丽亚人偶』之外,还有没有载别的东西?货物或垃圾都算。」

  『不用大吼我也听得见啦!』声音主人恨恨地道:『没有,只载了玛丽亚人偶和朝比奈的女儿而已……不,他女儿好像拿着一个皮包。女人不带皮包就出不了门嘛!』

  「皮包?大概有多大?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啦!舞原家的黑衣应该知道吧?』

  对喔。舞原妹应该早就调查过了,如果有异状应该会通知我们的。

  「朝比奈的女儿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陪同『玛丽亚人偶』呢?」昴看向真嶋:「这里头实在称不上舒适啊……」

  『不是因为那个理由吗?听说玛丽亚人偶是以她母亲为模特儿创作出来的,不是吗?她不是很多年没见过她母亲了吗?连人家母亲的纪念品都要强行靠金钱夺走,还真是过分呢,你猜舞原家的人花了多少钱买?八千万耶!八千万!真是……』

  「……你和菜菜那在行驶状态下曾经交谈过吗?」

  『……嗯。在你发问之前我先讲清楚,我最后一次和她说话是在进入日炉理坡道——舞原家门前坡道的时候。我跟她说,接下来的坡道很迂回,叫她要小心一点。接着抵达目的地后一看——』

  「她就消失了。」

  『……老实说,我一点也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又是怎么消失的?要怎样才能将那么巨大又沉重的雕像换成大理石柱?而且车子正在行驶耶?依我的常识,那是不可能的。』

  昴催促真嶋离开车厢,海藤也从驾驶座上下来。

  「……请让我听听案情的经过。在『玛丽亚人偶』捆包时,你有在现场看到吗?」

  「嗯,我有看到,并没有不对劲之处。我也有帮忙将它装上车厢,那个重量简直要将人从头顶到脚底都压扁,我不认为那个是赝品……但是要在车子行进中替换,也实在是不可能的啊——」

  「装进车厢后就马上出发了吗?」

  「不,在那之后还必须确认运送路线——大概是在十分钟左右之后出发的吧。」

  「有人来送行吗?」

  「怎么可能会有啊……那些黑衣当然是在啦,但我原先以为老师会来,结果却没有——不过就是这样才像艺术家嘛?在出发前一刻,他女儿才突然冲过来说让她也一起搭车,因此和黑衣起了争执……啊啊,那女孩果然是带着一个小皮包喔!」

  「然后就出发了。」

  「然后一到那边,车厢中的『玛丽亚人偶』就被替换成大理石柱了。我也活了不少岁数,但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我的人生虽然才刚起步,却已经碰上两次了——虽然昴很想说,但没有说出口。倒是又问了:

  「在那之后呢?」

  「我就连络工作室,看看是不是弄错东西了,然后便载着那根大理石柱折了回去。但果真哪儿都没看到『玛丽亚人偶』。于是我又再度前往舞原家,卸下石柱后回到这里。之后我就一直都在这里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为什么犯人要留下大理石柱来替代『玛丽亚人偶』呢?」

  「谁知道?应该是想嘲笑舞原家那票人吧?嘲笑他们:『活该!』而且朝比奈的女儿失踪,搞不好她就是犯人也不一定——因为她最可疑嘛——不过若是这样,我可是很高兴喔!年轻人的头脑很灵活,搞不好想出了什么我想不到的方法,然后成功地实行了也不一定。毕竟是艺术家的女儿嘛!若真是这样,我会祈祷她能成功执行到最后的。」

  海藤瞪了一眼从远处看着这里的黑衣,然后啧了一声。他应该是对舞原家有什么怨恨吧?不过舞原家似乎对此并不知情,而海藤也没有让他们知道的样子。这就是所谓的社会现实。

  「那么最后请教一下——关于你最后见到的『玛丽亚人偶』……」

  「什么事?」

  「是很重要的事。请你仔细想一下,你最后一眼见到的『玛丽亚人偶』,有没有哪个地方被弄脏?」

  海藤瞪大了眼盯着昴,眼神中那种有点轻视人的光芒消失了。

  「……为什么问这个?」

  「……为什么不能白告诉我?」

  「……这个嘛,我最后一次看到的『玛丽亚人偶』——看起来完全没有污痕。不仅如此,还仿佛散发着光辉。我那时心想……难怪值八千万……看起来十分崇高。因为收进了保护柜所以没办法触摸,不过就算没放进那里面,感觉也让人无法伸手去碰触呢……那简直可说是散发着光辉……」

  「散发光辉——像全新的一样?」

  「……谁知道?不过啊,我可以打赌,从那个重量感来看,从头到脚毫无疑问都是大理石。万一就算那真是『玛丽亚人偶』的赝品,至少也是真正的大理石像。不过就结论来说,在我开车的期间是不可能将『玛利亚人偶』和大理石柱调包的啦。」

  「说得也是……非常谢谢你的配合。」

  道过谢之后,昴准备离开。海藤又出声叫住他:

  「等等。」

  「怎么了?」

  他将某件东西递给昴和真嶋,一边对他们说:

  「若有美术品需要运送,请务必委托我们『海道运输』。也麻烦你们向亲朋好友宣传一下啰!」

  将海藤的名片收好后,两人便离开了那里。

  4

  海道运输的打杂新人兼捆工——名叫樋口满夫。他一看到昴便拔腿就跑,昴不得已只好大喊:

  「学姊,上啊!」

  真嶋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不过还是拔腿奔跑。

  樋口年纪约在二十岁出头,不知是否为运输业锻炼之故,具备相当程度的体格。昴对附近的黑衣们打了个信号,让他们堵住樋口的去路,然后便欣赏真嶋飞奔而去的情景。真不愧是运动类型的排球社社员,跑起来的样子真美!眼看着真嶋就要追上了。樋口看到前方的黑衣们而减速的瞬间,真嶋便将他拦倒了。「吓!」昴大喝一声之后也开始奔跑,扑到樋口的身上。他跨坐在樋口身上,揪着他的前襟大喊:

  「吐实!全给我吐出实情来!不然就吸回去!」

  「吸回去?」

  「你为什么要逃?」

  「……因为莫名其妙就害怕了起来。」

  昴生气地赏了樋口一记弹额头。

  「真没礼貌!学姊才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可怕啦!啊,痛!学姊,这样很痛耶!」

  真嶋将拳头抵在昴的两边太阳穴上转动。樋口离开快窒息的昴,缓缓调整被打乱的呼吸。深呼吸一口气后问道:

  「……你们不是要来逮捕我的?」

  「……你有想到什么吗?」

  樋口摇了摇头。

  昴伸出手拉樋口,让他站起身来。

  「……我想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吧?负责捆包的人是最可疑的。」

  樋口欲言又止地张开嘴又闭上。

  「咦?什么?你说『我就是犯人』?那果然还是把你抓起来吧?」

  樋口再次猛力摇头。

  「光是逮捕就太过宽恕了?那要不然为了节省税金,直接处以死刑?」

  樋口死命地摇头。看来他似乎没有余裕去理解这是个玩笑。昴不禁可怜起他来,于是便抱紧樋口。樋口的身高较高,于是他勉强让樋口跪着,抚摸樋口的头,然后在他额头刚才弹的地方亲了一下。

  「哇啊?」樋口吓得赶忙往后退开。

  「唉唉。」昴叹了一声:「看来是个不习惯被爱的人。」

  樋口以跪着的姿势灵活地后退。

  「……做什么?你是什么人?」

  「爱的传教士,嘿嘿~」

  「……堂岛,这种事由你这个长得像女生的人来做……实在比想象中的还要令人笑不出来耶。」

  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慢慢拍掉身上的灰尘……然后用那只手触摸自己的耳垂。他一边揉着耳垂然后望向樋口。

  「……请不用害怕……我们只是想问你两、三件事情。」

  「想问事情?」

  「担当捆工……就表示你有博物馆业务员的证照之类的啰?」

  「……嗯,因为其实我是想在博物馆工作。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就不来当什么送货员了……」

  「你喜欢女孩子吗?」

  「喜欢!我最喜欢女孩子了!」

  话才开问,他就马上回答。看来他非常喜欢女孩子,光说还不够似地拚命用力点头。

  「那么,有女朋友吗?」

  「……没有,但是有喜欢的人。」

  「女性?」

  ……樋口一瞬间愣住,然后慌忙点头。真嶋用手肘顶了昴一下。与其说是顶一下,倒不如说感觉像是被刺了一下。很痛。

  「认真一点。」

  「……那么,我想看看这次用来搬运『玛丽亚人偶』时所使用的保护柜……这里有吗?」

  「……如果是已经组装好的……菜菜那小姐的作品还没有从柜子中拿出来……」

  正好。于是三人(还有偷偷跟来的黑衣们)便朝后院移动。

  菜菜那的工作室规模不大,不过看起来相当独具个性。用最接近的字眼来形容就是「糖果屋」吧?橘色的墙壁上装点着糖果形状的饰物,红砖砌成的屋檐上则竖立着一根绿色的烟囱。在这间着实带有童话风格的工作室门上,则有一块用圆体字型写着「咲杳小屋」的金属圆盘——看来这间屋子的所有者是舞原姊……难怪。工作室中有四座被收容在塑料保护柜里的雕像,大小几乎都差不多。这些和「玛利亚人偶」以及刚才大元正在凿的雕像,八成都是用同一种大理石柱雕刻出来的吧。大理石柱似乎有一定的规格?保护柜则似乎是将透明的长方型强化塑料罩在底座上。柜子上方还有一部分是别的箱型物,底部开着许多洞。

  「从这个地方——」樋口指着洞说:「在发生意外时,会弹出气囊来保护雕像。」

  「……能不能打开一个让我看看?」

  「这个……要是没经过菜菜那小姐许可……」

  「……真可惜,我原本想实际看一看的。替代『玛丽亚人偶』被留下的大理石像,也是用像这样子的保护柜装着吗?」

  「……是的。」

  「那是和这个同款的保护柜吗?从哪里来的?」

  「……那个保护柜和我们公司所使用的相同。可是……这个、那个……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这玩意很容易就能人手吗?」

  「那当然,只要知道有这种东西存在,再去问问制造商就能轻易取得了……」

  昴看着菜菜那的雕像……原来如此,看来她真的继承了父亲的遗传基因。真不幸。雕像从右边算来,分别是两只狗、枯木?外星人?的雕刻品……大概吧。若问昴:「要不要打赌?」他应该会犹豫一下。

  昴「砰!砰!」地拍了拍柜子上方。

  「这里头装着气球是吗……」

  箱子厚度约十五公分。

  「用来保护『玛丽亚人偶』的保护柜,现在在舞原家?」

  「应该是。」

  「话说回来,你是犯人吗?」

  面对昴唐突的问题,樋口再次拚命摇头。没办法,昴只好换个问题。

  「……樋口先生,你觉得犯人会是谁?」

  「那种事情我怎么能够判断嘛!」

  「你不觉得菜菜那小姐很可疑?」

  「这个嘛……可是……」话止住了。

  「……犯人为什么要留下大理石柱来取代『玛丽亚人偶』呢?」

  「……大概因为要是带走『玛利亚人偶』,车厢会减轻,行窃时会被察觉吧……?」

  「原来如此……可是为什么要装进保护柜里?」

  「会不会是为了要固定住?而且若装进保护柜里,看起来就很像是『玛丽亚人偶』变成一根柱子,犯人应该是认为这样可以模糊警方的推理吧?」

  「……也就是说,你认为——」昴揉揉耳垂。刚才捏得太过用力,耳垂都红肿发热了。「『玛利亚人偶』并非在装货之前、而是在运送途中被人用某种方式调包的?」

  「因为……不就是这样吗?」声音听起来有点不满。

  「若不是这样,我岂不就是……」

  「……说得也是。谢谢你,问题就只有这些而已。」

  「咦?」樋口的表情既吃惊却又松了口气。

  「那、那我……」

  「啊,等一下,最后一个问题。」

  昴一脸若无其事地叫住慌忙打算离开的樋口。

  「……什么?」

  「你喜欢的女性类型是?」

  踹!

  「……我也可以接受男性喔。」

  啪叽!

  对着彷佛要崩碎般大受打击的昴、以及在他身上踹的真嶋低头行了个礼之后,樋口便跑开了。

  5

  「……接下来——」

  回复到和真嶋两人独处后,昴停止揉耳朵的动作,将双手环抱在胸前。

  真嶋绕到昴面前。

  「……以上就是所有的嫌犯了……接着……该怎么办?要打电话给舞原学妹吗?」

  「当然是会打电话给她啦……不过该怎么办才好呢~」

  昴「啊——!」地胡乱搔头。

  「我知道犯人是谁——也知道所使用的手法了。还有『玛丽亚人偶』的所在之处也大概知道了——不过,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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