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恕宇小姐,真嶋绫小姐来了。」
美幸才出声,紧闭的纸拉门另一侧便传来「砰咚匡当」的惊人声响。
「等……等一下喔!」
恕宇说话的期间,也不断响着闭合物体、翻箱倒柜的声音。
只能无事可做地等待,于是真嶋绫对身旁穿着白色和服外衣、不加腰板的行灯裤裙(却是水蓝色),也就是所谓巫女装扮的女性询问:
「对了,美幸小姐,妳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嗯……大概一个星期前吧。」被称做美幸的女性微笑。「就是昴先生比赛拳击的前一天。我也有去偷看比赛喔……他的下巴还裹着石膏吗?」
「是啊。还有右手和肋骨也是。听说至少要三个星期后才能拆掉。」
约一星期前,昴和名叫高虎穗波的学弟比赛拳击,肋骨、右手和内心都受到了创伤。
无法轻易痊愈的伤。
里头手忙脚乱的声音还在持续着。
美幸耸耸肩。
「我想八成是在藏什么色情书刊吧。记住喔?绫小姐。」摇摇头,由上到下打量着绫,美幸说道:「就算是同性,但也绝不能就此掉以轻心。请别忘了恕宇小姐的性癖,还有她正处于情欲旺盛的年纪。」
「……哈哈,听起来真像男孩子。」
「您确实可以这么想。要是有什么万一,请出声大叫,我会马上冲过来的。」
「我听见啰!美幸!」
那么,我去拿冰茶来喔——美幸如此说完便静静转身离去。绫茫然望着她的背影。长又富有光泽的黑发扎成了一束,尾端配合着她的动作摆动的模样,令人联想到逗猫捧——
「久等了!」
「哇!」纸拉门突然开启令身体不自觉抖了一下,绫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早安,小鸟游。」
身穿棉制的深蓝色作务衣,神社的女儿——小鸟游恕宇露出开朗的笑容。
「早安。来,请进请进。」
与其称赞她漂亮,不如形容她看起来很清爽。恕宇走进房内。
房间有三面是纸拉门,而朝着缘廊的方向则是以下半部为透明玻璃窗的格子拉门与屋外区隔开来。这间恕宇的房间,在和风的神社内就像是个异质的空间。不,房里铺有地毯,有洋床也有书桌,甚至还奢侈地装了冷气。若只看房间,和绫的房间几乎没什么太大差异(嗯~虽然女孩子的小饰品相对地有点太少),完全就是普通的高中生房间。可是这里是神社境内,其它地方完全是纯粹的和式,在这环境之中,「普通的高中生房间」反倒才格格不入。毕竟若是将纸拉门全拆掉,理应铺着榻榻米的大客厅,却突然摇身一变成了铺有地毯的洋式空间。附带一提,似乎也并非由于某种讲究才刻意装潢成洋式。绫第一次造访恕宇房间时曾经问过她,是不是因为看腻了和式,结果却被她干脆地否定。
「不,其实我喜欢和式——榻榻米还有铺棉被。」
「那为什么选洋床?」
「因为如果是被褥,就得先铺被才能睡觉啊。可是洋床只要想睡就能马上躺下去睡,甚至不给人重新思考要不要睡觉的时间。不是吗?」
如此发言的小鸟游恕宇,其实是个喜欢女孩子的女孩,而且听说居然还有六位恋人。外表乍看给人理性、知性、冷酷的感觉,结果内心却非常——
「怎么了?」请绫在坐垫坐下,恕宇一边恶作剧地询问:「妳在找什么吗?」
发觉自己下意识地在环视房间,绫不禁脸红。
她在恕宇指示的坐垫坐下,背靠着洋床,在面前的小餐桌上摊开参考书掩饰脸红说道:
「没什么~只是在想妳藏在哪里。」
「就说了我没有藏色情书刊嘛。」
「真的吗?」目光逡巡——
察觉绫的视线,恕宇恍然大悟地拨起浏海。
伸手将书桌上的相框拿给绫。
「我在整理房间的时候,翻出了以前的照片,所以就想说拿来当摆饰。」
「以前的?」
绫原以为铁定是冬月日奈的照片,但却猜错了。不过,照片里确实也拍到了冬月日奈,不过——
「这是小鸟游园小的照片?」
照片里的是四个小女孩。
不知是不是某种吉祥物,照片中背景站了一只头像海星一样的单眼大妖怪,前方则是四名巫女打扮的女孩子。个头高过其它三人一截,站在最后面,尽管不高兴地别过脸却也有着引人目光容貌,惊人的长发让人觉得像狮子似的,这女孩很显然就是恕宇。站在她身旁,有着一头长发,眉毛却很粗的无疑正是冬月日奈。不过前排的两人则不记得曾在神团里见过。其中一人秀出只有右耳戴着的蓝色宝石,正非常开朗地笑着。而另一个女孩则和活泼的那位呈对比,眼神似乎有些冷淡,也没有看着镜头,但手则确实地紧握着活泼的少女,令人不禁会心一笑。
附带一提,那位少女剪了个鲍伯头,戴了顶绿色的小帽子(或者该说是毛毛虫布偶?)
对于绫的视线,恕宇摇摇头。
「学姊应该不认识她们吧,因为是我国小时的朋友。」
「……」
国小的朋友——那她们现在如何了?绫注视恕宇,但又马上转移视线。
脸上略微带笑的恕宇,微带绿色的黑瞳隐约泛着拒绝的意志。
绫的目光再度转回照片说道:
「是吗。不过,小鸟游也会摆照片当装饰呀?真有点意外。」
「……因为很怀念嘛。」
恕宇笑着取走绫手中的照片。
自己也望着照片说道:
「我也是有孩提时代的啊。」
「是个小大人吧?总觉得可以想象。」
「……嗯~确实是有装大人啦,我以前是个讨人厌的小孩喔。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实在丢脸死了……那时候的我,总之就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真的吗?好难想象。」
「不,这是千真万确……」望着照片,恕宇微笑:「要是没遇到这几个家伙,真不晓得我会变成什么样的人,连我也对自己感到寒心。就这层意义来说,她们是我的老师,真的教了我许多事。」
「哦~」
「顺带一提——」恕宇指着照片前方两人的其中一位。「告诉我女生就算喜欢女生也没什么奇怪的,也是她。」
「……哦~」
「不过嘛……」她站起身,突然推开纸拉门。
然后指着正好拿托盘端茶的美幸说道:
「就别种意义来说,教会我这件事的,是她。」
一瞬间手中的托盘差点滑掉,美幸冒着瀑布般的冷汗呵呵说道:
「真讨厌,恕宇小姐真是的,干嘛讲得这么难听,要是被误会怎么办?」
因为事实就是这样啊!不,就说那是因为……就是说……妳脑袋的——两人开始进行惊人的对话。一面以微妙的眼神望着两人,但绫的视野一角却捕捉到,恕宇正若无其事地将相框盖在桌面。然后绫心想。是个美人、头脑也很好,个性也不差(不,虽然确实有不予置评的地方),判断力与行动力也超越常人,在绫眼中看来几乎堪称无敌的小鸟游,就连这样的她果然也有着不想被他人碰触的过去或弱点吗?
要是连这样的小鸟游也有弱点——
那么,怎样才叫做强者呢?
2
「呃…这里可以用这个去解吗?」绫问道。
「是的,没错。全部都可以用这条公式去整合。」一面回答,小鸟游恕宇一面趁着绫将视线倾注于笔记本时,毫无顾忌地盯着比她高一学年的学姊身影。
这不晓得已经是第几次了。
真漂亮——内心低语。
虽然身为女性却喜欢女性,但不一定代表「=内心是男人」。世间将拥有女性身体,却带有男性之心的人称为所谓的「性别认同障碍」,认为这是种相当严肃的问题(因为缺乏真正男性该有的东西,这确实是个严重的问题吧);然而恕宇本人却不曾认为自己是男人,也不曾当作是种病症而去深入思考过。自己是女人,身为女人却对于可爱、漂亮的东西喜爱得无法自拔,一旦可爱就会想要去疼爱——对于恕宇来说,自己的嗜好不过如此。她确实喜欢女孩子,自己也是很容易迷上他人的类型,可就只是这样而已。而她真正喜欢、爱上的对象,并非因为是男人或女人的关系,无关乎性别,就只有一个人——
「小鸟游?」绫出声。
「……喔,嗯。」恕字目光马上扫向笔记本,推测绫想要问的是什么,回答她:「……再稍微思考一下这边的部分吧?」
笔尖很坦率地开始滑动。
考生真辛苦耶——一面心想,恕宇再次回复观赏。今天的绫……记得那是叫做细肩带背心?很有夏天的风味,衣服的裸露度相当高。虽然恕宇觉得打扮很麻烦,对流行也不大感兴趣(毕竟她甚至将作务衣代替居家服穿在身上),不过却非常喜欢观赏女孩子的打扮。世间男人应该要知道女性为了妆扮自己究竟需花费多少时间,并且致上敬意才对。而且就恕宇的情形来说,享受到的乐趣还是男人的两倍。真好耶——一面望着绫从肩膀顺着锁骨的滑顺起伏,恕宇一面心想——她想了许多。不过当然只是心里想而已,要是实际付诸行动就未免太不妙了。关于这一点,与其说是男人与女人大脑的差别,不如说,光只是想象就获得相当的满足了,而且若只是在脑内炼成也不会被问罪——
「小鸟游?」
「啊,好。」视线立即转回笔记本,恕宇一瞬间掌握状况说道:
「正确答案,解得好。」
「……不是啦。」
「咦?」
「妳很在意吗?」害羞笑着的绫取起一旁的外套。「那我把这个穿上好了。」
「不,怎么会!没那回事!怎么突然这么说?为什么讲那么可怕的话?」
「什么可怕……可是,被盯着看果然还是很不好意思耶~」
「喔喔……抱歉。」被发现了吗。
「算了,没差,反正这种打扮就是为了给人看的,而且既然是小鸟游就没关系。」
「……?」咦?
「唔哇,集中力好像断了。可以休息一下吗?老师。」
「……嗯,请,当然可以。」
背靠着洋床,绫「嗯~」地伸了个懒腰。
冷气机发出送风的声音。
过了片刻——
对了!彷佛想起了什么,绫看着恕宇问道:
「这么说来,小鸟游,妳有听说过吗?关于琪•妮的事。」
「琪?不,我最近不常跑舞原家。她怎么了?」
这样啊——绫点头重新面向恕宇。
「那个啊,听说『只要能斩人,技术就等于是有初段的实力了』,是真的吗?」
「咦咦?不,这句话是表示『剑道重要的是胆量』的意思。基于实践剑道来说,比起技术,更重要的反而是胆量。所以够胆量砍人的人至少就可以被视作拥有初段的实力,意思差不多是这样,并不是真的就能晋级初段……怎么突然提这个?」
「要是斩了人,就会变得有胆量吗?砍了人之后变强,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
恕宇稍作思考后点头:
「……若只是从实践剑道这一点去判断,不能否定没这种可能性。」
「……这样啊。」
「斩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管在练习的时候能挥出多少剑,都不代表一旦要砍人时能够同样地挥剑。剑法的高强若是注重实践,无法否定只要砍人就能变强。先砍了再说,至少没什么比这更好了。」
「……」
「但那毕竟是在战国时代才有的事。现在这个时代,没什么机会能够实践剑道吧?」 「……可是,琪•妮好像不是这么想的。」绫叹了口气。「她最近才结束休假回来,但在那之后样子就一直很奇怪。也没有去昴那里探病,还一边看书一面说着:『我得砍人才行。』之类的。」
「唔哇~真危险。」
「她还一脸非常认真地说:『我要砍人,然后晋阶到初段的实力。』」
「什么初段……别说是初段了,她可是被传授了捻式居合奥义的人耶?」
「……可是琪•妮她说:『我之所以已达奥传(注:日本的武术用语,指已获得了师父传授奥义)的实力,却还没办法获封皆传(注:日本的技艺、武术用语,指已习得某一流派的所有奥义,精通该流派),就是因为没有砍过人,缺少了成长为初段的那一部分。』」
唔哇……怒宇再度叹息。
「到底是哪个白痴?居然教那个单纯的家伙这么危险的话。」
绫也叹口气摇摇头。
「嗯~有可能是因为知道了那句话的关系,可是……妳想嘛,也有可能是因为任务持续失败所导致的也不一定?『玛丽亚人偶』在护送途中被盗,以这件事为首,之后也在『透明喷漆』的事件伤害到昴,珍惜的刀子也报销了,结果最后却没能夺回『玛丽亚人偶』……这也就算了,结果在和歌丘时,原本应该保护昴,却让他在眼前被……」
「……嗯。」
「那次我也大受惊吓。虽然最后还是得救了,但琪的震惊应该非同小可吧……」
绫拿起桌上的杯子,将麦茶一饮而尽。
她的眼神稍微黯淡了下来,或许是因为忆起了当时的情况吧。
恕宇也默默地喝了自己的麦茶解渴。
绫继续说道:「所以啊,我总觉得能理解琪她无论如何都想变强的心情。像我也是,说了那么多,结果也和她想的是同样的事。」
「……妳现在也还有去舞原家?」
「嗯,有时会去练习射击。可当然不是为了要杀人喔!」绫微笑道:「现在……该说是兴趣吗……有点类似运动吧。」
「哈哈,运动啊。」
「总之就是这样。我没办法对她说太重的话,而且也没有说服力。当然,虽然再怎么希望砍人,也不见得有那种机会啦。妳看琪她那么单纯,我很担心她会不会将那分精力转向其它地方……」
恕宇点头。
「明白了,我下次找她谈谈吧。」
「真的吗?」绫的表情豁然开朗。
「嗯……虽然不晓得个性单纯的她听不听得进去,但能说的我会试着告诉她。
……对了,这件事依花知道吗?」
「不,她似乎不知道。琪是依花眼中的红人,所以大家好像都不想惹依花不高兴。再说依花现在的情况也有点怪怪的。」
我想也是——恕宇内心嘟哝。毕竟依花朝思暮想的人——堂岛昴由于「至尊猎户」的事件,目前下巴正裹着石膏,而且还迷惘着要不要继续当恶魔的盟友。要是昴不再当恶魔的盟友,和依花之间的关联便不复存在——至少依花是这么想的吧。而且偏偏很不凑巧(真的只能以不凑巧形容,总之就是很不凑巧——虽然就恕宇来看,绝对没有哪个时机会是好的),绫还将自己的心情对昴出口白了——
恕宇叹了口气。
「我啊,真要说还比较担心这件事。要是昴不当恶魔的盟友,不晓得依花会采取什么动作……」
「会……会仗着权力做出什么吗?」
「若是以前的依花就姑且不提,对于现在的依花来说,并非不可能的事。」再怎么说,她是个会强迫昴接吻作为协助恶魔同盟的代价的家伙。「……恋爱真的会使人疯狂呢。」
绫微笑着说:
「依花也真是的,应该要对自己再有自信一点啊。那孩子真是自我意识过剩。和我就不同意义来说。」
「……」
「如果是依花,一定也能赢过冬月日奈的啊,我是这么想的。妳不这么认为吗?不但长得可爱,而且真的很温柔……对手还是个死人。要是不闹奇怪的别扭,再更坦率一点……借着某个契机,说不定昴就会——」
……要是不闹奇怪的别扭……是吗。
恕宇突然想到,不晓得绫知不知道依花强迫昴接吻的事?
不,在谈这之前,刚才她的讲法简直就像是——不,可是绫也向昴告白了……
「对不起喔。」绫说道。
「咦咦?」恕宇慌忙再问一次:「怎……怎么突然道歉?」
绫低下头。
「我老是只会依赖小鸟游,一有什么事就马上拜托小鸟游。不管是琪或者依花的事……就连大学升学准备都要麻烦妳。小鸟游明明就是学妹才对啊……」
「……我没关系啦。」
「对不起喔。可是请再忍耐一下,我一定会变坚强的。一定会变得更强……强到让小鸟游反过来依赖我。」
恕宇微笑:
「这种事才要请妳别在意啦,学姊。因为力量就是要拿来运用才有价值的嘛。」
「咦?」
「这个啊……嗯~是我那个笨蛋养父的说法啦。」咳咳——恕宇清了清喉咙说道:「不管拥有什么样的力量,若不使用就毫无意义了。学姊给了我使用力量的机会,所以妳没有必要介意,更不需要道歉。真的。」
「……可是……」
「但是啊,要是妳无论如何都很在意——」她恶作剧般地笑道:「对了!就给我一个吻作为报酬吧?」
「好啊。」
「哈!哈!哈……哈?」
开玩笑的啦,我只是讲好玩的啦——恕宇正要这么说,嘴巴维持大笑的形状张着,她看向绫。
绫则是回视恕宇并嫣然一笑。
呃……
「那……那个……」
「接下来是英文吧?」绫说道。
「咦?啊,也、也对。」恕宇连忙回答:「……在、在那之前,先休息一下吧?待会会比较容易专注。」
「也是。」
「我去看一下有没有什么东西吃。」恕宇站起身。
「啊,那我可以开一下窗……不对,是格子拉门,我可以打开吗?想冷静一下。」
「咦?嗯,请便。」
推开纸拉门来到走廊。
(怎……怎么回事?我是怎么了啊?)
意识到自己微妙地脸红心跳,恕宇大大地做了个深呼吸,朝厨房走去。
才刚出发——
「恕宇姊姊恕宇姊姊!」身旁传来小小的声音。
看到从转角处叫住她的小巫女四人组,恕宇弯起唇角。
「原来是妳们啊。怎么啦?这个时间……」然后突然察觉似的瞇细眼瞪着她们。「妳们刚才该不会在偷看吧?」
四人组之中最年长、看起来像老大的少女出声抗议:
「啊——好过分,才不是呢!我们只是想说差不多到了点心时间,所以才帮妳们拿来的啦—来,这是饮料跟糖果。」
少女一声令下,小巫女们拿出端在托盘上的果汁、麦茶、茶壶与红茶组合以及巧克力。
「巧克力啊……我对甜食不行。」
「放心,用功的时候头脑需要糖分的补给,像这种时候巧克力绝对是最好的。妳们说是吧?」
是吧?少女点头一问,马上出现无数的「是呀~」「是呀~」「是呀~」表示同意。
「是……是吗。总之,谢谢妳们,我收下啰。J
「不客气……先别管这个,恕宇姊姊。」少女对恕宇招招手。
怎么啦?走近她身边,耳朵凑过去,只听见她以充满朝气的声音悄悄低嚅——
「这是个大好机会喔!」
恕宇瞬间呆愣了一下。「什……什么机会?」
「还问什么……真讨厌—居然还害羞了,恕宇姊姊真可爱!」
「……不,我是真的不仅。」
「因为……妳们说是吧?」
「是呀~是呀~是呀~」表示同意的声音响起。
「因为她都来到恕宇姊姊的房间了,还打扮成那样!」
「而且两人独处!」
「绫姊姊绝对在色诱妳!」
「是呀——!」
恕宇惊讶地瞪大眼。
「妳……妳们在说些什么呀?学姊喜欢昴,而且实际上前天才刚告白过——是说,学姊可是女人耶!」
「一定是被拒绝了吧?所以这是大好机会!恕宇姊姊!」
巫女们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
「被拒绝了……不对,绫姊姊一定是明知道会这样还去告白的!」
「那一定是为了要能确实往前迈进!」
「为了对自己做个了断!」
「恋爱所受的伤,要靠新的恋情来治愈——」
「能够真正治愈自己的,啊啊~那究竟会是谁呢——」
巫女们不断转着圈子。恕宇忍不住对她们说:
「妳们是在练习什么吗?」
「总之,恕宇姊姊,机会来了!」其中一位巫女握紧拳头。「与其说是机会——要是在这里糟塌了绫姊姊的心情,就不配称做男人了!」
「我原本就不是男人啦!」
「总之,这是个好机会!恕宇姊姊也要诚实一点,上吧,GO——!」
GO!GO!GO——巫女们开始一搭一唱。
恕宇叹息:
「……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啦,妳们心满意足了就回去道场!已经够了吧?是说,妳们明明在偷听嘛!」
望着巫女们「呀~呀~哇~」地作鸟兽散,恕宇再度深深叹了口气。
的确,她是喜欢学姊,但学姊喜欢(又是那个)堂岛昴。
……真是,净是说些寻人开心的话……
3
享用了巧克力和温红茶休息过后,绫开始念英文。
偶尔她会询问一些文法或词组,但基本上还是手拿着字典自立用功着。由于不像数学那样常遇到问题,因此恕宇的观赏时间也必然地增加了。
从绫的斜后方眺望着她的后颈,恕宇漫无目的地想:
(……的确,和平常比起来,露出度确实高出许多……啊,我干嘛对那些小孩讲的话认真啊!)
再说,「那个」学姊怎么可能啊?不,假使恕宇是异性,或许也不是不可能……不不,绫知道恕宇的嗜好。如此一想……不不不。
(再者,若真是在色诱,哪有人穿长裤的啊!)
恕宇露骨地将身体一偏,视线落在绫的腰上。她现在才发现绫的肚脐外露,与其说喜悦,不如说,她愈来愈觉得困惑。确实,就「那个」真嶋绫学姊来说,总觉得这样也未免露得太多了……
「小鸟游?喂~?」绫出声叫她。
「咦?啊啊,怎么了?」
「妳会分心吗?」绫的手伸向外套。
「不不不不,请不用在意!」恕宇急忙摇头抢走外套。「只不过……该怎么说呢,那个……我只是在想,妳穿得比平常开放耶~」
绫微红着脸点头……
「嗯,我自己也这么觉得……不过我的终极目标是泳装,所以这还不算什么。」
「……啥?」
「因为我每年都会去游泳,所以今年夏天也绝对要去游!不然总觉得自己认输了。」
……喔喔,什么嘛,原来是这么回事。
天性聪颖的恕宇马上就理解了。由于去年事件的影响,绫自称自己陷入「自我意识过剩」。对于现在的绫来说,在人前穿着泳装,就算穿的是连身式、附有小短裙又长到藏住膝盖,看起来像一般外出服一样,对她来说也像是种严刑拷问吧,但个性上她无法认同这种像是认输的感觉,因此简单来说,作为换上泳装的前哨战,她才刻意作这种裸露度高的打扮。啊啊,说什么她在色诱我!说穿了原来就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恕宇不禁沮丧,但不知为何却微妙地感到放心。她说道:
「嗯……请别太过勉强喔。」
「妳也这么觉得吧?那果然还是穿起来好了。」
「但是能努力的就尽量去努力,妳这样的态度很了不起。嗯,我也会尽微薄之力帮妳的!」一面将外套拿远,一面对着绫郑重点头。「请让我诚心诚意地关注妳。」
「哈哈……」
「既然如此,我家的水池现在只有我家的巫女们在,要不要……?」
「嗯,谢谢,但那样就失去意义了。必须是在一般的地方,像平常那样游泳才行。」
……真的是位坚强的人呢……
没错,事件一旦发生,肯定到死之前都不会结束,恕宇是这么认为。就算在社会上告一段落,但对于当事者而言,事件绝不会告终的。每个人都会背负着事件,那些事件将伴随着自己一路活下去,直到进棺材后将一切忘掉的那一天为止。不,有时甚至在那之后也仍持续下去。
任谁也无法逃避。
只能正面迎战。
恕宇低喃:
「……真的,请别太勉强自己喔,学姊。不必着急,慢慢来就好。」
「嗯。」绫笑着说:「……只要照自己的步调就行了。是吧?」
然后便继续将注意力转回英文文法。因此恕宇也回复观赏。不必再顾忌或感到苛责,尽情地浏览。而似乎是察觉到恕宇的视线,尽管微红着脸,但绫也不加抗议。宁静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某处传来蝉鸣声,而笔尖滑动的声响则更胜于蝉鸣,填满了了这份宁静。时间也并非沉重而是缓缓地流逝,逐渐慢慢地、慢慢地填满这六片榻榻米大的空间。夏日午前的暑意从敞开的格子拉门处进入,一面想象手指体会着因暑意而浮现汗珠的肌肤质感,过了好一会儿,恕宇突然察觉。不管绫的动机为何,而就算恕宇理解了她的动机,结果也改变不了绫的裸露度高的事实,而恕宇的心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在这片仿佛只有时间产生变化的宁静之中,恕宇终于察觉到。
自己的心脏一直都在怦然跳动。
「小鸟游,帮我拿一下那边的参考书。」
「咦?喔喔……来。」
「……怎、怎么了?小鸟游,妳的关节没有弯曲耶?」
「看来我好像该上油了,请别在意我。」
递出参考书时,微微碰触到她的肌肤。
感觉到脸颊发热,恕宇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
视线一度转离后,这次就很难再转回去——
——这时。
走廊上傅来响亮又开朗的声音:
「什么?真嶋家的绫小姐来了?」
恕宇的养父——小鸟游无玄健朗的声音毫不顾忌地穿越纸拉门,两人面面相观。
她们又听见声音说——
「……哦?来请教功课?那我可一定要去打声招呼才行。」
原本就听不清美幸的声音,而男子的大音量更是盖过了她。
「为什么?女儿平日承蒙照顾,做父亲的去道个谢是天经地义的事吧?再说我和绫小姐也没正式见过面,这时候就该由我来奉一杯茶……啊啊,怎么了?为什么拉我的耳朵?妳要带我上哪去?痛死了!因为我是养父吗?因为是养父的关系吗?还是说,对方是个不在乎年龄差距的好家伙,所以……」
「安静一点!」这次能清楚听见美幸的声音,但还是可以感觉到她努力地压抑音量:「总之现在不行!要是一推开纸拉门就发现恕宇小姐正将绫小姐推倒在地怎么办?」
「那当然是……在恕宇脸上赏一巴掌,接着向绫小姐磕头下跪……」
「要是绫小姐出声尖叫,确实是该这么做。」美幸似乎以为自己的音量很低,可惜被听得一清二楚。「但她们若是两情相悦……还打扰到她们,无玄老爷,那可就不只是被恕宇小姐讨厌就能够了事的喔?一个弄不好,说不定会要你赔上性命!」
「不,可、可是……霸王硬上弓也就算了,那种事有可能吗?」
「就我的观察,没错,是有可能。无论绫小姐的衣着也好,态度也罢……都非常有那种可能性。」
「非……非常?」
「没错,非常。所以不可以去打扰她们,明白了吗?」
视野一角捕捉到绫的脸色逐渐转红,恕宇心想,自己的脸应该也红了吧。接着她不禁诅咒这个对于彼此的尊重建立于自发性,就结果来说等于毫无隐私可言的日式居家构造。然后她开始对不知在哪儿的神明祈祷——算我求您,让他们两个别再说话,拜托让他们闭嘴!但这作为对种明许愿则太过微小的恕宇祈望却也化为空虚,无玄与美幸的悄悄话,声音再清晰不过地继续下去。
「那……那么以一位父亲的立场,现在这种情况下我该做什么……难道要偷偷播放充满情调的音乐吗?」
「啊,这点子不错,能对潜意识产生影响。老实说,我也正打算点一些让人觉得充满情调的熏香。」
「唔哇,成人用品!不愧是美幸!妳去哪弄来这种东西的?」
「跟你说喔,无玄爸爸!」突然插进了年幼巫女们的尖声:「我们刚才也去烧了洗澡水喔!」
「咦咦?洗澡水?啊啊,没想到妳们为了我女儿,居然这么贴心!恕宇一定也会喜极而泣吧!」对于女儿实际上正痛哭流涕一点也不知情,声音感动至极的说道:「妳们……还有,包括自己主动朝恕宇飞蛾扑火的绫小姐在内,恕宇真的很受惠于周遭之人呢!」
「……让我不禁想起日奈小姐那时……」美幸则是寂寞地静静说着。
「那时候恕宇小姐因为怕被讨厌,结果到最后都没能向日奈小姐告白……」
但这一次不必担心了——无玄说道。因为毕竟绫小姐也有那个意思。没错——美幸回答。所以大家不可以去打扰喔!是——伴随着巫女们加上无玄的声音,「啪答啪答」的声音响起。
在那之前目光一直不去看绫,像只充满灵力的小猫般凝视着房间角落的恕宇,听见隐约傅来很像是低俗的脱衣酒吧才会放的音乐,接着闻到飘出的奇怪气味,终于忍无可忍地颤抖着肩膀起身。
看了绫一眼。
「咦?什么?」绫面红耳赤地笑着说:「我、我因为一直专心在念书,所以什么都没听到喔!」
「那太好了。」恕宇回以微笑。「那么,不好意思,请妳再继续专注于念书一下。等会儿外头或许会有点吵——」
恕宇走出房间。
当然,她没忘了带走装饰在房间里,那把毕业旅行一定要买的老套纪念品——「木刀」。
4
「失礼了。」
放下若被人看见绝对会报警、沾染血污的木刀,取而代之,恕宇带回了补充用的巧克力。一进到房里,她就发现格子拉门关上了。
「因为有点热了起来——」绫回答恕宇的视线。「所以流了些汗,而且也有点潮湿……我要不要真的去借一下浴室呢……」
「请呀,我家的浴室比外面路边随便的澡堂还要宽敞喔!」
不介意的话一起洗吧?恕宇连忙吞回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在冷气开始生效的房里坐下。
(……单人房。)恕宇用力摇头。
「怎……怎么了?」
「不,没什么。休息一下吧?」
嗯——点点头,绫直接伸了个懒腰,背倚在恕宇的洋床边。
「……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么用功耶。」
「接下来才要开始呢。」
没错,绫是考生。
为了成为体育老师,因此报考有体育系的大学——冬天就会离开日炉理坂的人。
等冬天一到,她就不在了。
(……可是为什么却向昴告白?)
不用说。
当然因为那就是她真正的心情。
(可是……我却……)
「这么说来……叶切什么时候会从东京回来呀?」绫问道。
「……天晓得?」
沉默。
听不见蝉鸣声——关上格子拉门这才初次发现,外头的杂音意外地多。
真正的宁静。
「学姊——」回过神,恕宇发觉自己已将问题问出口:「……妳觉得,叶切是不是喜欢妳呀?」
「咦咦?」绫的脸颊染上一层薄红。「这……老实说,我不知道。只不过有时候也会心想是不是这样。叶切确实看上去不太亲切,但我有种感觉,不只对我,只要是女孩子他都会很温柔地对待。」
「嗯,的确。」
「要是误会就太丢脸了……别人的事或许我分辨得出,但到了自己身上就实在没办法断定。没办法确定叶切是不是喜欢我。再说,他也不曾明确地对我传达过心情。」
「我想也是。」因此绫才将心情传达给昴。
昴八成吓了一大跳吧。因为他一定认为绫不会对他告白。光凭和日奈太过相像这一点,绫和昴就不可能顺利交往。每当看见绫,昴就会想起日奈,想起她的现状,并且对自己的现状萌生罪恶感。正好就像是昴、亚鸟以及昴的亲妹妹亚鸟的关系那样。因此昴和绫是不可能顺利交往的。绫应该也明白这件事——
(尽管如此,学姊还是向昴告白了。无关乎能否顺利交往,就只是传达了自己的心情。)
诚实的心情——
「那个啊,小鸟游。」绫出声。「我从之前就很想问……不,若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什么事?」
「小鸟游,妳为什么会帮昴呢?」
「当然是因为想让日奈复活啊。」恕宇淡然地回答。
「……是吗。」绫也淡然地询问:「可是,复活了之后呢?」
「……什么之后?」
「之后也是,只要冬月每次一死掉,就要让她复活吗?」
「……」
「要是我死掉,你又会怎么办?啊,不,刚才这句当我没问。」
「……学姊。」
「我还是认为让冬月复活是错误的。」绫笑道:
「就算再怎么喜欢,再怎么爱她,让死人复生都是错的,不是吗?复活之后——在那之后又怎么辨?就算让冬月复活,也不代表一切就此告终。在那之后人生也将继续,而说不定又会再死。每死一次就要让她复活?只让冬月复活?这种事情办得到吗?不,这样就能结束吗?最后不就变得非得让所有重要的人全都复活,否则就无法罢手吗?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永远持续否定死亡。
不管再怎么喜欢,再怎么想要夺回,也非得接受这件事不可。不只是昴,大家都是。」
「……」
「……不过,由我来讲这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就是了。因为失去恋人的又不是我。」绫干笑道:「但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昴放弃,希望他别再当恶魔的盟友了。」
「……学姊。」
「小鸟游其实也很清楚这一点吧?但因为还是喜欢冬月……所以……」似乎是从恕宇眼中看见了什么,绫缄口摇头。「……抱歉,我多管闲事了。」
「……不会。」
「没错,结果还是要由本人来做决定,所以没办法强迫他放弃。既然如此,我才想尽可能帮助他。可是……要是……
……总之,我也只能帮忙到冬天就是了。」
没错,学姊只会待到冬天。
绫担心地说:
「那个,小鸟游……妳生气了吗?果然还是不喜欢听到这些?」
「……咦?不会啊。怎么这么问?」
「因为妳的眼神没在笑,而且又沉默不语。」
恕宇微笑:
「我并没有生气,我很保持中立地在听喔。」
「……」
「妳会冷吗?」冷气机有效发挥性能的冷气房中,恕宇望着绫看起来很冷的肩膀发问。
「嗯……有点。」绫点头。「开门嫌太热,关上又嫌太冷,现代的夏天边真复杂……」
「妳可以穿上外套喔。」
「真的吗?」
「抱歉,骗妳的。」恕宇笑着起身。
事到如今才发觉。
我真的喜欢学姊。
不知不觉问,已经变得这么、这么地喜欢——
恕宇僵直着关节,动作生硬地走近绫身旁,将自己的手贴上绫的手。
好温暖——不,好热。
绫的身体湿热冒汗。
她没有特别抵抗。
声音显得冷静:「小鸟游,听说妳有多达六位恋人对吧?」
「……是啊。」
「可其实还是喜欢冬月。」
「……」正因如此,所以绫一定是这么认为的——就算恕宇喜欢绫,但也不可能告白吧。正因为绫长得和日奈很像。
可是,我真正的心情是——
绫恶作剧地说道:
「可是,这样妳不会觉得对不起那六位恋人吗?」
恕字笑着回答:
「就是啊,我也这么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真是的——学姊怎么想的我是不知道,但我其实也没那么坚强。」
所以才没能向日奈告白。
害怕她得知自己的嗜好、讨厌自己——不,这些只是歪理。自己只不过是不想毁掉至今所一路构筑起来的关系罢了。因此才加诸了各种理由逃避。而结果就是造成从国小就喜欢、珍视的人,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笨蛋给夺走——
明明是那么惨痛的回忆,而如今却又要重蹈覆辙。
(没错,不管学姊向昴告白,或者冬天就会从日炉理坂消失,还是自己已经有了六名恋人,那些事情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的心情。真正的心情。)
(然而我在历经那种惨痛回忆之后,还打算再次重蹈覆辙吗?为了维持现今的状态,边要再找各种借口,逃避自己的心情吗?)
不,我小鸟游恕宇绝不重蹈相同的失败。是啊,铁定会被绫拒绝的吧,毕竟她都向昴告白了。是会说「妳又来了~」被她笑着敷衍带过,或者她会露出悲伤的笑容说「抱歉」拒绝?但就算这样也好。就算无法抵达终点,也不想因此成为连在起点也站不稳的胆小鬼。自己再也不想这样了。
宁为玉碎。
告白吧,小鸟游恕宇。
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情。
顺从着体内涌现并开始脉动的热意,恕宇起身望着绫。
「学姊……可以请妳站起来吗?」
「咦?啊,嗯。」尽管困惑,绫还是站了起来。
比恕宇矮的绫的身高,不知为何让恕宇体内涌起奇妙的欢喜。恕宇清了清喉咙,将头发往后拨——正确来说只是往后拨的动作。那是她以前就有的习惯动作。只不过,以前留长至腰际的头发,现在已经没有了。话虽如此,在她得知冬月日奈死讯的那一天便一口气剪掉的头发,现在也已经长至肩膀。
不会永远停滞不前——人总是会向前迈进。
没错,这就是我全新开始的起步,就真正意义而书的前进……不,至今为止的六人,我也是真的喜欢她们,但——一瞬间她忆起六人的脸,但又像是要甩开似的摇摇头。恕宇双手置于绫肩上,正面凝视她的双眼。
(好了,上啰,我要告白了!)
……啊啊~可是在那之前果然还是应该先联络那六个人,先吃完六记巴掌或许比较好?是说,这才是做为一个人该有的行动吧?啊,不,不行!不许找理由逃脱!手仍然置于绫的肩膀,恕宇猛摇着头在内心斥责自己。接着她又频频点头。没错,既然真心要向绫告白,无论结果如何,当然都得和那六个人分手才行。姑且不论以前都是在自欺欺人,一旦决定要真心告白,当然就非得这么做,不可能抱持着这种心情和那六个人继续交往。对不起,今日子、明美、小圆、小钤、小兰还有贝齐……啊啊,可是在这之前大家见面时,都觉得比想象中来得意气相投耶?她们似乎还背着我私下见面……有六个人耶?而且兴趣也一样,甚至都能凑出漂亮的配对……这些就够叫我感激涕零了……可是没办法。无论是谁,都非得将过去做个清算才行,而且我至今以来已经尝够了甜头,今后当然也就得尝尽苦头——
「……小鸟游?」
绫的声音将恕宇的意识拉回眼前。
绫满脸通红,而且看起来似乎正死命咬紧牙根,眼神好像在游说「这家伙怎么在这么近的距离表演千面人?」直盯着恕宇瞧。
不过恕宇当然不在意她那样的眼神,反倒还觉得可爱。
好,告白了——上啊!
恕宇张口又闭口。
好了,快上啊!一面如此心想——
但嘴巴还是张了又闭。
这样重复了几次后——
「那、那个,小鸟游……」
不知是否对于这样欲言又止的小鸟游再也忍不下去,面色泛红的绫显而易见地使着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很……很……重……耶……?」
「……咦?啊!」
恕宇这才终于发现,自己正用置于绫肩膀上的双手压着她,而绫的双脚正在发抖,于是慌忙松手。而恕宇这一突然松手,原本一直在抵抗恕宇所施加压力的绫,反倒因为压住她的力量突然消失而猛然弹起,「哇!」一声尖叫后就这么顺势往后倒。为了保护绫,恕宇赶忙伸手——
——回过神后。
绫被推倒在床上,而恕宇正以骑乘的姿势跨坐在她身上。
沉默。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学姊,不是的!我只是想要告白而已,并没打算一口气进展到这种地步!不,我一开始就没有将妳推倒的企图,我只是想告白而已……呜哇啊啊啊!脑子里无尽的混乱降临,不知如何是好的恕宇只能诅咒着这张洋床,以及和洋床风格相搭的西式卧房。
恕宇僵着身体注视绫。
凝视着绫。
以全身感受着她呼出的气息、她的温度。
而就在全身僵硬的恕宇面前——
绫缓缓闭起双眼。
5
她知道自己心里头正小鹿乱撞。
所有声音都从世界上消失了,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在这当中,恕宇望着绫紧闭的双眼,以及双眼之下吐息着、如白桃般水润的双唇。然后她心想:绫为何将眼睛闭上?是有灰尘跑进眼里了吗?还是因为读书读累而想睡了呢——
(啊啊,难道说……难道说……怎么可能——)
原本只一味地认定自己会遭拒绝。
老实说,她没有设想过这样的情况。原以为会被拒绝——可是,没想到——
心跳个不停。
(学姊闭上了眼。)
(这……也就表示——)
她注意不让体重压在绫身上,支撑着身体,双眼仔细确认眼前,同时一点一点地靠近颤抖着的脸。随着愈来愈逼近,胸口内侧的鼓动也逐渐加剧——不,如今世界中的声音并不只剩下恕宇的鼓动。恕宇也很清楚。她听得见。绫的心跳拍打得像瀑布一样激烈的声音。随着脸——嘴唇愈靠近,悸动更是加剧。透过肌肤传来人的体温。感觉得到些微颤抖。闻得到汗水的味道。鼻腔感受到甘甜的气味——
——双眼紧闭的脸庞。
过分酷似日奈的身影——
(……日奈?)
时间顿时停止。
静止的恕宇脑中听见内心的诉说。结果妳喜歃的,到现在都还是日奈吧?所以才想将酷
似日奈的学姊充当替代品吧?
(——不对,不是这样!我真的是——)
再说,要是绫长得不像日奈,妳会变得这么喜欢她吗?而且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没错,妳真的能断言说这份爱慕是对于真嶋绫的吗?不是让绫充当妳得不到手的东西替代品吗?
(——我才没把她当成替代品!)
过分酷似日奈的身影。
日奈死后都还不到一年——从孩提时代起便抱持的爱慕。
(我……我真正喜欢的人是——)
长久以来她喜欢的一直都——只有一个人。
闭上双眼等待的少女的身影。
只要再前进一些,就能触碰到她的唇,但在这之间隔的却是无限般流逝的时间。
然而。
(我——)
一阵惊人的破坏声响传来。
「咕呕!」「咪呀?」被突然破门而入的巫女集团推挤,恕宇和绫同时发出呻吟。而在倏然启动的时间洪流之中,恕宇看见了。打破直到这之前的寂静时间的,并不只有面向洋床的那扇纸拉门。不仅三个方向构成恕宇卧房的纸拉门,就连面向缘廊的格子拉门,都被一大群年幼巫女(恐怕有将近三十人)给推倒、撞破。不对,不只有年幼巫女,就连年长巫女美幸的身影,甚至还有左眼戴着眼罩的独眼男——养父无玄也单手拿着V8倒卧在地。
四面遭巫女包围,恕宇不禁颤抖。
「……你……你们这些家伙……」居……居然给我上演这种老掉牙的……
视线和恕宇的对上,无玄脸色瞬间蒙上阴霾。
「啊啊恕宇,我的女儿。请原谅我这个害怕父女关系断绝,而只能采取这种沟通方式的养父。」
「……」
「啊啊,不,我明白。是的我当然明白!」他急忙起身拍手。「好了,各位!动作快!再不快点气氛就要冷掉了!」
遵命!伴随着这声痛快又整齐的回答,在无玄一声令下,巫女集团以一丝不紊的动作发挥团队合作精神,将纸拉门立起,复元,将格子拉门装回原位。
——下一瞬间。
房间已完全恢复到原本的状态(若不论格子拉门已满目疮痍、纸拉门不是破了就是残留折痕的话),无玄和巫女集团也消失了。
听见不知某处傅来充满情调的音乐,鼻腔感受到令人联想到婴儿的麝香味,恕宇气得颤抖。忽地,她看向绫。
绫不知何时已从洋床上下来,况且还身穿着外套。
对于恕宇求助般的视线,绫不太情愿地面红耳赤说道:
「呃,接下来念国文吧?虽然算是我擅长的科目,但我对古文不太拿手……」
恕宇死命忍住想要叹气的冲动,点了点头。
「那么,那个……能请妳先开始吗?我有点事要办,要去为血祭……更正,为祭典……做一下准备。」
「嗯。」
「或许……妳待会儿可能还会听见祭典的管弦乐也不一定,但是请妳务必集中注意力念书喔。」
巡视了房内一圈,没找到适合的东西,无奈之下只好抬起书桌前的滚轮椅。
绫对着就这样准备走出房门的恕宇说道:
「对不起喔。」
恕宇转头。
绫没有看着恕宇,只是一面摊开课本,一面又重复了一次:
「……对不起喔,小鸟游。」
「……」
「我……很软弱。太软弱了……真的……」
啊啊,原来如此。
恕宇微笑道:
「……我想,彼此彼此吧。」
「……小鸟游。」
「我也是……有时候也会想要去感受温暖。但就算这样也没关系。就只是拥抱人、被人拥抱,就只是这样。因为是生物嘛。」
「……」
「……妳喜欢昴吧?学姊。」
绫微微点头。
微微一笑,恕宇看向手中的椅子。让恕宇抓起这把椅子的——是现在盘旋在胸口的愤怒、羞耻……以及安心。
没错,安心。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对于告白失败一事松了口气。
——我还没办法整理好心情。因为太喜欢日奈了。
但是,总有一天……没错,在冬天来临前,一定会——
「那么,我去去就回来。」
「慢走,小心点。」
啊,听起来感觉不错——一面心想,恕宇抱着在被她拿起前都还是椅子的物体走出了房间。
惨叫声传来是在那之后过没多久的事。
6
傍晚。
「真的非常抱歉!」
在玄关说出第七次的道歉话语,恕宇第七次低下头。
「……今天真的让妳见笑了,我家人老是做些丢脸的事。」
在那之后还又发生了一些事。
「没关系啦,这种事情。」脸红得连耳根子都熟透了的绫答道:「而且我想,彼此彼此啦……是吧?」
「哈哈……」
两人相视而笑。
「那么,我要回家啰。」
「啊,我送妳到车站,顺便告诉妳图书馆在哪。大城迹的图书馆规模还满大的喔,」恕宇连忙开口。
夕阳当中,两人一起走下石阶,通过朱红色的鸟居走到外头。
「那个啊,小鸟游。」
「什么事?」
「我啊,觉得……虽然长得酷似冬月是件很难受的事——」绫走在前头说道:「可是,要是长得不像,我想我们八成就不会相遇了吧?还有,和昴、依花也是。」
「这个嘛……」
「所以幸好我长得像。」她脸上浮现笑容回头。「正负……有点偏向正?」
恕宇回以微笑。
希望自己将来有一天也能够真心这么认为。
而希望绫也能真心这么想。
尽管现在仍只有文字表面而已——
目送绫坐上电车后,恕宇拿出手机拨号。
「……啊,喂喂?今日子……明美?咦?妳们在一起?大家都在?什么嘛,好诈喔—不,没关系。我现在可以去找妳们吗?」
约好见面,然后挂断电话。
接下来——
「将会是人间地狱吧……」
没办法,自己播下的种,就非得由自己亲手铲除,往前迈进。
拍响自己的脸颊,恕宇也走进了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