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 越过大蛇岭

  台版 转自 喵生赢家组

  图源:请给我一个这样的弟弟

  录入:学长的便当由我来吃掉

  越过大蛇岭一瞧,山麓侧面还留着积雪。右边是雪山,左边是山谷。

  「都已经三月底了,竟然还有雪。」

  巧从助手席望向窗外。雪的白色相当耀眼。

  「咦,哪边有雪?」

  青波在后座口齿不清地问道。之前他一直把母亲的膝盖当枕头睡着。

  「哇,真的耶!爸爸,停车!停车!」

  爸、妈、巧加上青波,四人所搭的自用轿车就停在道路左边白色的护栏旁。

  巧轻轻啧了一声心想:「早知道就别把有雪的事拿出来讲」。

  大约一小时前,青波说他晕车了,觉得很不舒服、想吐。说完他便闭上了眼睛,拼命地吞口水。为了让青波恢复精神,于是他们一家人便在一家小小的汽车餐馆待了将近半个小时。那时所喝的柳橙汁的甜腻味,如今还残留在舌根上。

  「青波,来,上衣要穿起来,不然等会儿又要发烧哦!」

  母亲真纪子拿着水蓝色上衣,在青波后面追着。青波一面兴奋地大喊,一面爬上斜坡,不小心滑了一跤摔进了雪中。真纪子惊慌地大喊:

  「青波,你没事吧?来,别胡闹了,会感冒的。」

  「我没事啦!妈妈,好冰哦!真的是雪耶!」

  「所以我才说会感冒啊。都已经快升四年级了,看到雪还兴奋成这样。」

  巧一边听着妈妈与弟弟的对话,一边缓缓地走出车外,面对山谷站着,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他把肩膀到背部的肌肉一口气拉开,感觉好舒服。在狭窄的助手席上久坐的僵硬身体渐渐地舒展开来。接着,他做了个深呼吸,稍微做了些伸展动作。

  「巧,你又长高了。」

  父亲广走到巧的身旁,点了一根香烟。

  「你应该比妈妈高了吧?大概跟我几乎差不多高吧?」

  身高?我已经有一六七公分了耶!去年夏天就已经超过了妈妈。六年级这一年来足足长高了九公分。

  巧原想这么回答,但却觉得嘴里嘟哝着一堆数字太过麻烦,于是便只嘟嚷了一句:

  「我四月就要上国中了。」

  然后再次深呼吸。

  「要上国中了啊。」

  广细声说着,徐徐吐出了白烟。

  一阵风吹来。那是一股温暖的风,把吐出的烟吹向一旁。

  「巧,你看!很有意思吧!」

  「你是说烟吗?」

  广将挟着香烟的右手一甩,然后笑着说:

  「不是啦!我是说这个山岭。山上虽然有残雪,但山谷那边却已经是春天了。」

  巧把手扶在护栏上,俯视着山谷。

  许多不知名的树木正随风摇动着。虽然有些树叶仍是绿油油的,但绝大多数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枝在摇动。在更遥远的下方可以看到潺潺流水,甚至听得见溪流的声音。溪流汇集了水量丰沛的融雪,呈现冰凉的蓝色,找不到一丝生物的影子。

  令人感觉不到春天温暖的景色。

  广询问似地看着儿子的脸。巧俯瞰山谷底部的小溪,沉默不语。他并不是讨厌这个景色。没有花朵、没有树叶的枝干、感受不到生物存在的小溪,全都像是彻底拒绝了多余的事物一般,让他颇有好感。不过他并不想把自己的感受告诉父亲。因为不想将自己心里的感觉告诉任何人,所以他保持沉默,静静望着山谷的风景。

  「春天快来时,树干的颜色就会变亮。每下过一场雨就会愈来愈亮,不久新芽冒出,整个山谷看起来就像蒙上一层浅绿色的薄纱。而这副景象现在就快出现了。」

  广把烟挟在指间游说着。

  「这个大蛇岭很有意思。因为地形的关系,山麓这边到四月初都还有雪,但山谷那边却正要开始展开一片绿意。」

  我是知道树叶的颜色会随季节改变,不过连树干都会变色,这我可不知道。

  「我没办法。」

  「什么?」

  「我哪看得出树干是什么颜色。」

  广眨了两、三下眼睛后,喃喃自语地「啊」了一声。

  「嗯,说的也是。在东京出生,然后辗转博多、大阪、千叶、冈山,你和青波都是在都市长大的小孩,对山里的树会没概念也很正常。」

  巧转头望着父亲的侧脸。父亲眼眶下有着黑眼圈,耳鬓上的白发也很明显。

  「爸,你看起来好像很累。」

  「是啊,离开冈山的公寓后,已经开了快三小时的车,是有点累了。」

  「我说的又不是这个。」巧在心里嘀咕着。爸爸从很早以前,就是一副很疲惫的表情。

  两年前,巧发现父亲有黑眼圈,那是搬到冈山一年后的事。

  不只是黑眼圈,连原本硬挺结实的肩膀也略微下垂、下巴变尖,整个人也瘦了。

  「爸,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嗯,可能是有点太累了。等工作告一段落,我就去接受检查。」

  「何时才能告一段落?」

  「谁晓得,」

  「你是说你不知道?」

  「不知道。电器厂商的业务工作,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闲得下来。」

  「身体可是你自己的。就算凑不出时间,医院还是得去啊。」

  曾经听过父母亲之间有过这样的对话。只是在去年夏初,要去接受检查之前广就病倒了。诊断出严重的肝机能退化,还有轻微的心脏肿大,医生表示需要长期静养。

  住院两个月之后,广回家了。稍微胖了点,不过眼睛下面的黑眼圈仍未消失。

  接下来是今年春天,广再度调职。调到位于广岛与冈山县境的新田市,一个人口数不到六万人的地方都市,这里同时也是广与真纪子出生长大的地方,就在这大蛇岭山脚下。

  「哥哥。」

  像冰块般冰冷的手,握住了巧的手腕。

  「你看,我捏了雪球。」

  青波拿出一粒网球般大小的雪球。

  「嗯,捏得不错。丢丢看吧,青波。」

  「嗯。」

  青波点头,身体转向山谷,然后发出一声:「哎呀!」

  「山顶上还有那么多雪,这里却好像已经是春天了。」

  广和巧面面相。

  「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巧问道。

  「因为树的颜色很漂亮啊!你看,金闪闪的。」

  家人里头只有青波会用方言。听他用方言讲出金闪闪这几个字,原本望上去不过是根枯木的树干,这时在眼底却突然生机蓬勃了起来。

  「是吗?青波看得出来,真了不起。」

  广似乎是真的佩服。青波嘻地一笑,然后伸直了手臂说:

  「那根树枝上面有小鸟。」

  在隔了好一段距离的树枝前端,停着一只红色腹羽的鸟,之前都没发现。体积和麻雀差不多的小鸟既不叫也不动,随着枝头在风中晃荡。小鸟隐没在风景里头,巧无法像青波那样辨识出来。

  「啊!应该是山雀。」

  广的话还没讲完,青波就已经丢出了雪球。雪球画着抛物线,宛如吸附似地击中了山雀所停驻的枝槛。鸟儿飞了起来。树枝隐隐晃动。巧眯起眼睛望着树枝前方。

  「好了,差不多该出发了。天都要黑了。」

  真纪子倚着车子叫着他们父子三人。

  「咦?要走了吗?真无聊。」

  青波一边甩动原本握着雪球的手,一边走向车子。

  「青波。」

  青波转身望着哥哥的脸。

  「你刚才有瞄准它吗?」

  「咦?」

  「小鸟呀!你丢球是瞄准它吗?」

  青波缓缓摇头。

  「不是吗?」

  「不是。万一打到了小鸟,那它岂不是很可怜?」

  「所以你是瞄准树枝喽?」

  「对呀!」

  青波微微斜着头,噗嗤一声笑说:

  「幸好丢雪球的人不是哥哥。」

  「什么意思?」

  「因为要是哥哥想打的话,那就会直接打中小鸟呀!被哥哥的球打到,小鸟说不定会死掉呢!」

  「青波、巧,动作快点。」

  仿佛被真纪子的声音拉回来似地,青波坐进了车里。

  巧一个转身,面向山谷的方向。风变强了,枝干摇晃得相当厉害。

  自己能击中那枝头上面的小鸟吗?

  于是他用力挥动手臂、抬脚,然后跨步。右臂直接投出。

  「好球!」

  青波从车窗向外看,然后大声叫道。

  好球?不,并没有打中。

  球从红色腹羽的小鸟身边擦过。脑中浮现这样的画面。巧咬着嘴唇,钻进了助手席。

  大蛇岭地如其名,是道路如大蛇般蜿蜒曲折的山岭。

  「现在有柏油马路,宽度足以让两辆车错身而过。古早以前可就惨了,不但路窄,有些地方还没有护栏,经常发生意外。爸爸的爸爸和妈妈,也就是你们的爷爷奶奶,两人都是死在这个山岭。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被紧追在后的卡车追撞,连小客车一起翻落谷底,好惨。」

  从山岭下来的路上,广一直说个不停。巧把右手塞进运动服的口袋里头。里面始终有着一颗球。软式棒球C号。在冈山市三年,手里握的都是这颗球。

  「你看,马上就要进入新田市了。山丘上面可以看到白色建筑物。那里就是新田高中,爸爸和妈妈的母校。」

  巧用食指和中指包夹似地捏住了球。这是指叉球的握法。中指留下一点空隙,然后扭转,这是曲球,而滑球是……

  「好恐怖。」

  青波的声音在车中响起。

  「十五年前,我还没生出来耶!在我出生之前就死掉了,好恐怖。」

  真纪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长及盾部的直发晃动着。

  「青波,这样讲多奇怪。那妈妈的妈妈也很恐怖罗!过世到今年都九年了。」

  「好恐怖,死了九年真恐怖。」

  这回换成广发出笑声。

  「青波。所以你就剩一个外公了。」

  青波沉默了一会,然后啊了一声,似乎听懂似地把身子探向驾驶席。

  「爸爸的爸爸和妈妈死了,妈妈的妈妈也死了,所以只剩下妈妈的爸爸。」

  「没错,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要住在那个外公家里。外公会疼爱你的。」

  「放心,每个人都会疼爱你的。你说是不是?青波。」

  青波用柔嫩而短促的笑声回答。巧握紧了手中的棒球。

  爸爸的爸爸和妈妈死了……真是够了,了不起的减法。不过,幸好剩下来的是妈妈的爸爸,因为我有事要找外公。

  从山岭下来之后十五分钟,已经可以清楚看到新田市区。

  虽然其中也有大楼和电视塔,不过几乎全是黑色屋顶的小房子。覆盖着雪花的群山在远方清晰可见。贯穿市区的河流映照着蓝天,看起来相当美丽。

  似乎是个郁闷的地方。

  眼睛习惯了濑户内海的明亮光线,望着山岭底下的小城,就像带有铁锈色彩的陈旧摆设一般,有着一股莫名的暗沉。

  「爸爸是被降职吗?」

  青波又从后座探出了身子。车子里面转为一片寂静。

  「青波,你居然知道降职这两个字。」

  广这么说着,将方向盘往右转。

  「嗯,是中本阿姨说的。她说:『青波的爸爸是不是被人降职?』什么叫做降职?就是搬家、住到外公那边去吗?」

  「中本太太这么说?」

  真纪子发出吞口水的声音。

  巧略微斜着头,望着母亲的脸孔。纤细的下巴、眼角细长的眼睛,大家都说巧和她长得很像。她的下巴收紧,形状美好的嘴唇抿成了一字形。

  住在同座社区大楼、同一个楼层的「中本太太」和真纪子相当要好。看到母亲脸上明显浮现出惊讶之色,巧撇开了目光。

  老妈也太嫩了。像降职这种字眼,中本那欧巴桑说起来可容易了。她儿子都还比她老实得多。

  中本修和巧同样都是少棒白虎队的队员,之前两人一直是投捕搭档。虽然比巧小了一届、身材也不够壮硕,不过肩膀的强韧度和毅力倒还不错。

  「原田同学,你怎么可以搬家啦。」

  知道巧要搬到新田市的时候,阿修整个脸都像苦瓜一样,一副快要哭泣的表情。

  「我本来在想等明年进了国中,还要和你组成投捕搭档的。」

  「我有什么办法,做孩子的只能听父母的话。」

  「你哪会听人家的话!想办法留下来嘛!」

  阿修用拳头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水。

  「为了接到你的球,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练习?」

  「要是不练习,你哪接得到我的球。练习是为了自己,不要牵拖到我身上。」

  「好过份。」

  阿修嘟起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抬头说道:

  「我去跟我老爸讲,叫他也转调到新田。」

  阿修自言自语似地嘟哝着。

  现在望着新田的街道,就想起阿修说过的话。

  或许那样也不坏。要是决定转调新田,中本那欧巴桑不晓得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有哪里奇怪吗?」

  背后传来真纪子严厉的声音。

  啊,竟然不小心露出了笑容。

  巧用手抚着脸颊。不过回话的人却是广:

  「没事,我只是想到部长说过的话,苦笑了一下。他说:『原田啊,可以在故乡悠哉地工作,真是太棒了。记得要把它当成公司的恩惠。』」

  「真是不得了的恩惠。不过讲实在话,能够回新田也不错。」

  真纪子用指尖抵着车窗玻璃。

  「空气和都市完全不一样,对青波的身体一定会有帮助。」

  青波出生时是未满两千公克的早产儿。出现异常严重的新生儿黄疸,入院将近三个月。然后是异位性皮肤炎、热痉挛、肺炎、支气管炎、流行性感冒、急性肾炎。青波到目前为止所经历过的疾病,用十根手指都数不完。住在大阪的时候,柜子上还固定准备了装有内衣和盥洗用具的「青波住院用品」。

  「青波,你要呼吸新鲜空气、多吃美味的食物,然后健康起来。」

  「我很健康啊,最近都没去医院。」

  青波卷起袖子,把手臂弯成了く字形。

  「喔,好厉害!你好强壮啊,青波。」

  真纪子拍起了手。车里的空气瞬间和缓了起来。

  巧闭上了眼睛。一阵教人发麻的睡意,缓缓覆上眼睑的内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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