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9 在池边

  吃草莓吃到肚子涨痛的巧,在草地上稍睡一会儿后,回家时天色已经微暗。

  真纪子站在正在玄关脱鞋的巧身前。

  「你回来啦。」

  「嗯。」

  「自己一个人?」

  拿着鞋的手定住,感觉母亲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

  「青波还没回来。」

  望向墙壁的时钟。六点三十五分。

  「都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我以为他是跟你在一起,没有吗?」

  「没有,我一直跟永仓他们在一起。」

  真纪子的表情变得僵硬。

  「是吗?真是令人伤脑筋的孩子。都这么晚了,到底在做什么?」

  真纪子把没沾湿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

  「之前从来不会这样……」

  「大概是在朋友那边吧,良太或真晴那里。」

  真纪子摇头。

  「刚刚我去外面买东西,良太正好骑单车经过。我有问他,他说今天他们没有一起玩。你有没有其他线索?巧。」

  那么,青波是一直待在神社吗?他还在继续找球?

  「怎么可能。」巧在心底自言自语。被杂木包围的境内铁定早就一片阴暗,不可能看得到球。

  「他肚子饿了就会回来啦。」

  巧这么说道,然后吞了一口口水。眼前的水槽上面浮着翻起白肚的蓝鳃太阳鱼。

  早上丢了一只雨蛙给它当饲料。就在一眨眼左右的瞬间,鱼已经吞掉了青蛙,沉到水槽底下。然而现在却浮在水面上。活着的时候看起来亮晶晶的眼睛,现在一片白浊。刹那之间,寒意从背脊传到了脚底。

  「我去找。」

  他直接穿回鞋子。

  「你有线索吗?巧。」

  巧没有回话。用「砰」地把门关上的声音代替了回答。

  「哇!吓死人。你干嘛啊?原田。」

  豪就站在玄关外面。刚刚他们才分手的。

  「我才要问你干嘛咧!永仓。你干嘛站在别人家的玄关外面。」

  「哎呀,我有话忘了说。就是后天的事。」

  巧推开豪。明天的事怎么样都无所谓。他骑上单车,豪的大手按住了把手。

  「喂,你到底在干嘛?」

  巧望着把手上面的手,在门口的灯光中,那只手莹白地亮着光芒。

  「永仓,你的手好大。」

  豪把手抽了回去。

  「你在说什么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青波他——」

  「青波怎么了?」

  「他还没回来。」

  豪「咦」地发出了小小的惊讶声音。

  「我是体贴的哥哥,所以要去找他。你说是不是?妈。」

  朝着从玄关采出头来的真纪子挥手,巧没看她的脸。才一出家门,就骑着单车全力飞驰,豪从后面跟了上来,巧踩下煞车。

  「你跟来做什么?」

  「我们一起去找。」

  「不必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很忙吧?我一个人就够了。」

  「原田,你对神社的森林没半点概念。那边小归小,却还是山。既然是山,一旦迷了路就很难出来。就像你,第一次碰到你的时候,你就是找不到路,从奇怪的地方走出来。」

  「什么奇怪的地方,我可是好好地从池子旁边出来……」

  「那个池子没有围栏。白天还好,可是现在这么暗,水的颜色很深,和周围难以区分。只要是天黑了,连我们都不会靠近。像青波那样什么都不懂的家伙一旦迷了路,要是走到池子旁的话——」

  豪没有继续说下去。巧握紧把手,用力踩下踏板。

  青波的单车就停在神社石阶下面。爬上石阶,境内很暗,而且还冷飕飕地。冰冷的风吹来,白天的酷热仿佛像是假的。

  「青波。」

  巧试着呼唤弟弟的名字。树枝回应似地沙沙作响。

  「往下走,穿过树林到那个池边看看。」

  听豪这么一说,巧望向神社的方向。白天被球弹到的铃铛,一旁亮着小盏的电灯。那是目前境内唯一的灯光。神社后面的森林黑黝黝地,像是巨大的一片。

  「跟在我后面走。」

  豪扬起下巴。巧双手插入口袋,从后面跟了上去。

  跟在豪后面,踏上之前一个人走下来的路。风又微微吹来,枝干摇曳、树叶摇曳、绿草摇曳,发出各式各样的声音。

  风的声音真是复杂。

  巧心里这么想着。复杂的声音加上山里的阴暗,让心里一阵忐忑。万一青波自己一个人走下这条路,他会走到什么地方去?想到这里,一阵寒意再度袭来,幸好还有豪的背影在前面。

  「青波。」

  豪发出粗粗的嗓音大喊,但没有回答,只有树木的响声。

  「唯一的可能就是走这条路。」

  豪低声说着。巧并不知道。

  「青波。」

  他用尽全力,大声呼唤弟弟的名字。能做的事也只有这样。

  「到池边看看。要是在那里还没找到,就得叫大人来了。」

  随豪的话点头。点头之后很想「啧」一声说:「真受不了那家伙」。可是他脸部僵硬,嘴巴舌头全都不听使唤,取而代之的是心跳速度加快。

  「青波,混蛋!快回答啊!」

  光是这么怒吼,就已经喘不过气来。

  池边开着樱花。细瘦干瘪的树干,还是可以开着花。只有绽开的花朵白白地悬浮在阴暗里头。剩下的就是黑暗。池面没映照出什么,唯有黑色的寂静。

  巧想起青波之前说的故事。蓝鳃太阳鱼啃食尸体的故事。沉在水底的尸体被数十只蓝鳃太阳鱼给包围。好想吐。

  「青波不会在这种地方。」

  「为什么?那不见得吧。」

  「那家伙胆子很小,哪敢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

  心里知道自己在说蠢话,不过巧还是继续说下去:

  「他一定已经回到家了,或许正在吃饭什么的……对,一定是这样。」

  「他把单车直接丢在石阶那里吗?」

  巧沉默不语。他吸了一口气,豪和巧的声音叠在一起。

  「青波。」

  快回答啊!青波。再不回答我就扁你。

  「哥哥。」

  黑暗的另一头传来回音似的回答。教人难以置信。

  「青波,你在这里吗?」

  「我在池边,怕到不敢动。」

  「哪里?你在哪里?」

  「原田,在那里!对面岸边的树下。怎么会跑到那种地方?」

  豪用手一指。习惯黑暗之后,眼睛看到小小的影子在动。

  「笨蛋,不要乱动。要是掉下去该怎么办?」

  巧正要跑往樱花树下。

  「原田,不要跑!」

  近处的声响和豪从背后传来的呐喊声撞在一起。

  「笨蛋,危险啊!」

  咦!?

  突然间,脚下的地面消失了。原来踩的不是地面,而是长在池面上的杂草。巧的身体飘了起来。眼前可以看到树枝,影像非常清晰。

  不行!要是现在这样抓住树枝,就会弄断手指。巧脑子里仿佛被灼热的针刺到似地这么想着。只有手指、右手的手指绝对不能受伤。

  巧握紧手指。水大量灌了进来,嘴里传来淡水鱼的腥臭味,胸口像被掐住一样,脚被某种东西缠住。蓝鳃太阳鱼翻着白肚。脑袋好像就要变成空白。空气咕嘟咕嘟地从嘴里溜走。「原田!」

  不知道什么原因,豪呼喊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近。有人拉住自己的手臂把身体提了上去。耳边传来水的声音,滚在草地上终于可以呼吸了,野草的青涩气味充满了鼻腔。

  「你白痴啊!我不是说危险吗?会死人的。」

  「哥哥。」

  青波远远地呼唤。

  「青波也不要乱动,我这就过去。」

  巧将身体改成仰躺。眼前就是夜空,有三颗星星正在闪烁。风的声音、青波的声音、树木沙沙作响的声音似乎全都讲好了似地同时中断。只有豪踩着野草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清晰。那是慢慢、一步一步踩过去的声音。

  比不过他。

  比不过这个家伙。打开手指一看,确认没有伤痕而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会跑来这种地方?」

  「我在找球,走到奇怪的地方,然后就回不去了。我很害怕,不过都没有乱动。」

  「这就对了。要是乱动,就会像你老哥一样。」

  两个人的声音和脚步声逐渐靠近。

  「哥哥。」

  青波的手抚着脸颊。

  「你还好吗?」

  巧仰起上半身。

  「笨蛋,用不着你操心。倒是你,搞什么啊?混蛋。」

  豪噗嗤一笑。

  「青波很聪明呀!乖乖没有乱动。这是迷路时的基本常识,唿,真聪明。」

  「我在睡觉。」

  「睡觉?」

  巧和豪面面相。

  「嗯,待在树下的时候,我睡着了。听到哥哥的声音我才醒来。」

  豪这回笑出了声音。

  「了不起,原田。青波可不像你所想的,他是大人物咧!」

  「笨蛋。」

  原本打算怒吼出声,不过声音使不出力气。

  「反而是你老哥比较慌张,和投手丘上的扑克脸完全不同。原田,你该不会……」

  「什么啦!」

  「你没有被连续打出安打的经验?」

  「没有。」

  「无人出局满垒的危机,你没经历过吧?没想到会被这名打者打击出去的感觉,你也没体会过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啊,一定是——」

  笑容从豪的脸上消失,然后转为正经严肃的脸。

  「遇到危机就不行的那种投手。」

  巧站了起来,湿淋淋的身体很重。

  「喂,你要去哪里?」

  「回家。」

  「哥哥。」

  青波突然抓住自己的手臂。

  「谢谢你来找我,我真的好害怕。」

  青波身体的暖意传了过来,柔软而舒适的温度。巧把青波的手甩开,使青波身体晃了一下。

  「不要碰我的手。」

  青波的身体抖了一下。

  「混蛋!谢什么谢!谁要担心你!你掉进池里喂鱼好了。」

  「喂,原田,你又说得太过份了。」

  「少罗唆!你践什么践!是谁遇到危机就不行?开什么玩笑。我才不会遇到危机。只要三振不就得了。什么无人出局满垒?别把我和那种没用的投手混为一谈。」

  「我并没有混为一谈,我只是——」

  「只是怎样?」

  「只是觉得『原来原田巧也有弱点』。不过我们会支持你,让原田永远都是最厉害、最叫人佩服的。」

  「是啊。」

  青波从口袋里拿出球来。

  「你看,连我都接得到高飞球。」

  「找到了?」

  「嗯,滚到很下面的地方,不过找到了。这是我第一次接到的球。就算是无人出局满垒,只要接到高飞球就行吧。」

  豪点头。

  「是啊,然后直接传回本垒。」

  巧的眼睛离不开球。心想:「果然是在找球。就为了找这颗球。这颗肮脏的球。」

  青波仰望巧,手又揽住了他的手臂。

  「哥哥,我真的、真的好怕。不过我知道只要我乖乖的,哥哥就会来找我……所以我就一直等,等到睡着了。」

  眼睛的后方猛然发热。眼泪用推挤眼球般的速度流了出来。就连出声惊讶的时间都来不及,直接滚落面颊。

  笨蛋,为什么会流眼泪……

  巧一阵头晕,蹲坐在地,齿间发出了呜噎。停不住、慌张、呕吐感同时由胸口深处涌了上来。他用双手按住嘴巴,与泪水同样温度的温热物体从嘴里溢出。胃痛得像抽筋了一样。黏黏的块状物体穿过按住嘴巴的手指,掉落到草地上。在黑暗中还看得出红色。是血……

  「原田。」

  「哥哥。」

  巧伸长了手,用池水清洗,发现红色的东西是草莓。黄昏时还散发着无比芳香的水果,此时却带着刺鼻的臭味,滴滴答答地从指尖滑落。

  才刚蹲下就又想吐。他咬紧牙根忍耐,汗水渗出。

  「原田,你还好吧?」

  「不要过来。」

  拼命把涌上来的东西再吞回去。

  只有眼泪无法停住。他把脸埋在手中、身体颤抖。巧知道豪和青波就站在后面,他们正默默望着自己的背影。可是身体却在颤抖,还发出哭声。

  身、心还有球全都不听控制。

  有种一败涂地的感觉。

  怎么样都无所谓了。虽然死也不想被人嘲笑或是同情,不过现在就连自己也管不住自己。

  弯身抱住膝盖。他就这样抽抽咽咽地哭个不停。

  不晓得这样过了多久。感觉好像睡着了。

  「原田,你可以走吗?」

  有手在摇着他肩膀,回头一看,豪和青波就坐在后面。

  「喂,你可以走吗?」

  「可以。」

  起身之后一阵摇晃。呕吐感与泪水全都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头壳快要裂开般的痛楚,痛到好像脑髓被紧紧掐住了一样。

  「你在发烧,好烫。」

  「我没事。」

  「没事才怪,我从白天就觉得你不对劲。来,我背你吧。」

  「笨蛋,开什么玩笑。」

  巧咬紧牙根在脚上使力,不过还是不能好好的走。身体下半部好像不是自己似的。豪的肩突然抵到腋下,手就撑在腰的附近。有人支撑之后,走起路来稍微轻松一点。

  「你不要我背,那就自己用脚来走。」

  「我有在走。」

  「不过真的好烫。」

  「哥,你不要紧吧?不要紧吧?」

  受不了,居然还要让青波担心,完了。

  嘴里很干,发不出声音。头痛转为剧烈。

  「忍一下。」豪低声说道。

  「闭上眼睛,再靠过来一点,身体放松……」

  巧像听催眠曲般的听着那个声音。虽然痛楚还在脑子里跳动,但心底某处却愉快地舒缓了起来。第一次知道,他人的身体与存在竟是如此的舒适。这家伙真的是……比不过他……闭上眼睛,把整个身体徐徐交付给此刻撑住自己的人身上。后来记忆就只剩下零碎的片段。

  有车停在石阶那里。觉得灯光很刺眼。好像是真纪子和广从车上走下来、有谁抱住自己的身体、那人唤着「巧」。

  「好了,我要睡觉……」

  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相当遥远,记忆的片段也只到此为止。巧的意识被吸进黑暗之中,然后消失。

  醒来就看见天花板。视线一动,还看到蓝色窗帘和桌上的球。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察觉到这是自己的房间。转向一旁看着时钟,时针指着十点。早上十点。有雨的声音。「自己到底睡了几个小时?」才这么一想,头又钝痛了起来。

  门打开来。青波正在窥探。

  「哥哥,你醒啦?」

  「嗯。」

  青波的脸缩了回去。

  「妈妈,哥哥醒了。」

  爬上楼梯的脚步声有两个。青波、豪和真纪子走进了房间。

  「干嘛啊?为什么永仓会在这里?」

  「我刚刚才来的,想说你是不是还活着。」

  「废话,又不严重。」

  「才严重呢。」

  真纪子把脸盆摆在桌上。里面是药箱及放水的水杯。

  「昨晚烧到几度你知不知道?三十九度八!连青波都难得出现这种数字。」

  巧把妈妈递过来的温度计夹到腋下。真纪子把手贴在他的额头上。

  「会不舒服吗?巧。肚子饿不饿?」

  巧摇头,想把妈妈的手拿开。在豪和青波面前,他不想被人当成小孩子一样关心。像是猜到他心意似地,真纪子拿开了手沉默不语。电子体温计发出叫声。

  三一十七度三。不愧是巧,恢复得真快。不过还是要小心,中午去一下医院好了。」

  豪俯看过来。

  「是我家。来吧,给你特别服务再加打两针。」

  「我死也不去。」

  「不要随便说什么死不死的。你或许不记得了,不过昨晚可是不得了。永仓医生前来看诊,还帮你打点滴……真的是吓坏人了。我可不想再来一次。」

  真纪子低下了头,在手中转着体温计。

  「不会再有了。」

  听到巧的话,真纪子仰起脸来。

  「放心,这种事不会再有第二次。」

  巧缓缓地重复了一遍。

  自己并不是躺在头痛与身体的疲惫之中,而是毫无防备地躺在妈妈深感困扰的关心里头。这教人感到难受。真纪子的视线再度落向体温计,然后轻声叹息。

  「反正,先吃药吧。」

  「妈妈,这个不对。」

  青波按住了真纪子的手。

  「这是我出疹子的药,不是发烧的药。」

  「啊,是吗?」

  「是啊,发烧的药同样也是白的,不过要再扁一点。」

  真纪子的脸红了起来。

  「是啊!也对。抱歉,我没想到巧也会发烧,所以慌张了些。抱歉,我马上把药拿来。」

  「不用了,我不用吃药。」

  「不行啦!等我一下。」

  真纪子走出房间。巧用食指指着青波说:

  「青波,去看着妈妈。她这回搞不好会拿泻药过来。」

  青波笑着走出去。雨的声音变大。

  「原田的房间——」

  豪转着脖子四处看。

  「真是煞风景呀!至少也要贴张海报。」

  「别把脑筋动到别人房间。」

  「像松井、铃木一郎、薮(注:日本职棒明星)之类的海报,你不会想贴?」

  「不会。」

  「那小野或高原咧?」

  「那是踢足球的吧。」

  豪摇晃着肩膀大笑。

  「永仓。」

  「干嘛?」

  「你来找我有事吧?」

  「啊?」

  「昨天你有提到什么后天的事。」

  豪「啊」地一声,抓起了后脑勺。

  「其实是明天江藤要去广岛,十点十五分的特快车。我在想要不要到车站送行。」

  「江藤就是那个带呼叫器的?」

  「嗯,那时你们好像吵架,不过我觉得江藤很高兴,因为他让原田的球滚得很漂亮。」

  「是很漂亮。」

  巧对着豪咧嘴一笑。

  「要是捕手不是永仓,搞不好会上一垒。」

  「不,我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在吵架之中结束有点可惜……」

  「可惜?哪里可惜?」

  豪垂下脖子,继续抓头说: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可惜……你看,好不容易打到你的球,虽然出局了还是很高兴,结果只是因为彼此谈不来,原本那份快乐的心情该说是可惜呢,还是……嗯,我也说不太清楚。」

  巧把头放在枕头上,听着豪的话心想:「他真是神奇的家伙」。豪想着巧绝对不会思考的事,拼命解释着。

  「不过你生病,那就没办法了。烧到三十九度,不可能去送行。」

  「我去。」

  豪抓着头的手顿时停住。

  「去送行?」

  「你不是要找我去吗?我去。」

  「可是太勉强了。」

  「昨天三十九度,今天三十七度,明天就会恢复。我要去。要是你自作主张帮我跟他问好,那我可受不了。」

  「我才不会。」

  「天晓得。」

  脑袋感觉还是很沉重。巧闭上眼睛,大口吐气。

  「那我回去了。」

  可以感觉豪站起身来。

  「明天十点前来接你。」

  「嗯。」

  门关上的声音、脚步声、真纪子的声音。「哎呀,你要回去啦?」「原田好像想睡了。」「这样啊!那先让他睡觉。啊!豪,谢谢你帮忙。」……

  啊,对了,得跟他道谢才行。

  巧闭上眼睛思考。

  昨天谢谢你救了我。承蒙你照顾了。

  想到的全是一些老掉牙的用语。自己并不想讲这些话。

  自己被他从池子里提上来,然后可以呼吸的那份快感、看到完整无缺的手指时松了一口气的感受、找到青波时的感谢,还有放声哭泣的自己,不知看在眼里的他心里是作何想法?想说、想问的事有好多。该选择怎样的话,才能传达给豪知道?巧用沉重的脑袋继续思考。

  算了,时间还有很多。要是之后组成投捕搭档,时间一定很多。

  心里转为轻松。巧将身体侧着,听着雨声入睡。

  下一次醒来的时候,广就在房里。

  「爸,你干嘛偷偷站在那里?我还以为是幽灵咧!」

  「别讲得那么夸张啦!你睡得真熟,巧。」

  「看别人的睡脸,真是恶心的嗜好。爸为什么会……啊,今天是星期天。」

  广站到床边,微微笑道:

  「巧,来,你看这个。」

  广把卷成一卷的画纸摊开。上面画着浅蓝色的背景、进入投球动作的投手,以及滑向本垒的跑垒者。

  「海报?」

  「是啊,稻村要我画的。怎么样?」

  「画得很美。」

  巧把心里感受到的直接说出来。蓝色和投手、跑垒者的身影都很美丽。

  「是吗?被巧夸奖可真高兴,因为你不会说谎。」

  广满脸笑意。真纪子探头进来问道:

  「巧,你吃得下东西吗?要不要我拿水果过来?」

  「爸、妈,你们用不着这么在意我。」

  他把「好罗唆」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巧,你是病人呀!我们当然会担心你。」

  妈妈的温柔教人厌烦。青波站在开着的门对面,眼睛似乎在笑。

  (我知道哥哥在想什么。)

  他似乎正在笑着这么说。

  「爸。」

  巧从床上爬起来。

  「不行啦。」

  「什、什么不行?」

  「画是很美,不过我想海报应该要更显眼一点才行。」

  「是吗?也是啦。」

  「不行啦。」

  巧从床上下来。

  「巧,不要勉强爬起来。」

  他把真纪子的手甩开,站起身子。广在窗口的微光中把画卷起,然后点头。

  「那么,背景颜色重画好了。」

  「红色好!像成熟草莓的红色。」

  身体还是使不上力气。巧缓缓向前跨出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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