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3 淡雪

  隔天下了一场春雪。在新田这里,饱含水分的雪花仿佛羽毛轻轻飘落的三月大雪并不稀奇。这跟冻得又冷又硬,落在地上还有声音的冬雪明显不同,下雪的同时也宣告春天到来,可以说是当地人期待已久的淡雪。

  「唉呀。巧,你怎么来了?」

  从病床上爬起来的真纪子瞪大眼睛。

  「来采病。」

  「探病?不用上学吗?」

  「因为下雪所以临时停课。爸爸说下雪害得进货延迟,现在忙的走不开;外公则是一时兴起跑去铲雪……」

  「结果腰酸背痛?」

  「没错。」

  「青波呢?」

  「他很好,还说明天想去上学。不过还是别带他来医院比较好。」

  「也是,这里到处都是感冒细菌。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过来。」

  「也只剩下我能来。这是你要的毛巾、草莓还有书。」

  「就这样?」

  「还有什么?」

  「没有青波写的信吗?那孩子常常会写信给我……」

  「没有。那种东西不是只有女孩子才会写吗?」

  「是吗……」

  「青波也已经五年级了,才不会再写信给爸妈。」

  「这样啊。青波也要离开妈妈的怀抱了……巧,帮我把窗帘拉开。」

  一打开窗帘,光线照射进来的白色墙壁单人病房忽然亮了起来。窗外一片蔚蓝天空,一大早足以让学校停课的积雪也溶化大半。满是泥泞的路上因为融雪和水洼反射光线而闪闪发光,远方看不太清楚的山脊也被柔和的光线包围——这幅景色无疑是春天到来的最佳证明。

  「已经一年了。」

  「嗯?」

  「我们搬来新田,也已经过了一年。」

  「是啊。」

  这么说来,一年前经过的那条山道的确有积雪。

  「长大了呢。」

  「咦?」

  「我说你在这一年里也长大不少。」

  「有吗?」

  「有。」

  「因为我正在成长期……你的状况如何?」

  「昨晚有点发烧,不过不是什么需要住单人病房的重病。这里吃得很好,感觉很奢侈。」

  巧准备回家了。母子两人的对话让他觉得又闷又累,无论听还是说,对他而言都是折磨。

  「要回去了?」

  「嗯。」

  「回去之前先帮我把洗好的东西拿到屋顶晒吧。」

  「我?」

  「你也快十四岁了,总不会连晒衣服都不会吧?别担心,我还没迟钝到要自己的儿子帮忙晒内衣裤的地步,只是床单和毛巾而已。就是那个篮子,拜托你罗。屋顶有条挂着原田名牌的蓝色晒衣绳,就晒在那里。然后去福利社买报纸和卫生纸,还可以帮我倒一下垃圾吗?」

  「唉……我现在知道外公为什么不想来了。妈妈真的很会使唤人。」

  「不管是儿子还是爸爸,只要可以使唤的我就会使唤。你就爬楼梯去顶楼吧,还可以顺便锻链你的腰和腿。」

  真纪子说完之后便笑了。

  上到屋顶,才发现吹来的风还是相当寒冷,几条纯白的床单随风摆荡。花盆沿着铁丝网整齐排列,黑色的土里已经冒出绿色嫩芽。应该有人在医院的屋顶上种花吧。

  巧摊开床单之后晾在绳子上。本来想说随便晒也行,但是又觉得床单随风摆动的样子看起来很舒服,于是便把床单整个摊开,让它能够尽量迎着风。

  「很不错嘛。」

  身后传来说话声。

  「豪……」

  「晒衣物的样子意外地适合你。」

  「谢谢你的称赞。」

  巧把毛巾丢给豪:

  「你也来帮忙。要好好晒啊。」

  豪仔细地将毛巾挂上晒衣绳。

  「阿姨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嗯。你特别来采病?」

  「我跟我妈一起来的。我妈好像每天都会来,与其说是探病,倒不如说是来串门子。」

  豪的母亲节子拥有一双温柔的眼睛,让人想起温和的草食性动物。她是真纪子的高中同学,个性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不知道为何特别合得来。

  「天气越来越好了。」

  豪伸个懒腰,靠上铁丝网。这里的视野比病房的窗户好多了。山顶积着蔼蔼白雪的中国山脉在蓝天之下显得更加苍白。新田川的水位上升,丰沛水量沿着河蜿蜒流下。屋顶滑落的积雪在太阳照射之下慢慢升华,就算在总共七层的建筑物屋顶,还是可以清楚听见雪落地的声音。

  「学测的面试好像因为雪的关系改到下午举行。」

  或许是因为看到下面的路上有一群黑色制服的学生走过,豪才会突然这么说。

  「话说回来,之前泽口不是才在抱怨?说什么不想升上三年级,还说讨厌升上三年级之后就要退社准备考试,大家也要各分东西。」

  沉默点头的豪看到巧伸手抓住铁丝网,也跟着抓住铁丝网开口问道:

  「你呢?没想过将来的事吗?」

  「将来的事想再多也没有意义。」

  「是吗?不过还是会想一下吧?」

  「那你有想过罗?」

  豪笑了,很久没见过豪露出这样的笑容。

  「一片空白。」

  「嗯?」

  「我也觉得想一下比较好。常常会有人间到将来的希望以及梦想吧?我觉得这个时候如果可以清楚回答是很帅的……不过想了也是白想,脑袋一片空白。」

  「你之前不是说过要去甲子园?」

  豪斜眼看了巧一眼,耸耸肩说道: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现在根本不敢想。太累了,我只要想到上高中之前都要跟你在一起,就觉得累到无法思考。」

  巧凝视豪用力握住铁丝网的手。

  「生气了?」

  「没有。」

  巧没有生气。豪说的话虽然狠毒,的确是他的真心话。与为了不让对方受伤所说的温柔谎言相比,巧比较喜欢这种直来直往的真心话。

  巧的手从铁丝网移开,用力握拳。

  说什么将来的梦想和希望,那种东西根本看不到也摸不到,比笼罩云雾的遥远山顶还要模糊。跟那个相比,手指握球的感触、狠毒的真心话、面对捕手手套时的激动……像这种无形的东西、眼睛见不到的东西、无法解释的感觉还比较真实。因为可以相信那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巧。」

  「嗯?」

  「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豪转过身来,把背靠上铁丝网。

  「这……你已经有喜欢的女生了?」

  「我先问你的。」

  雪落在地上发出沙沙声响,顿时觉得阳光眩目。抬头仰望天空,才发现太阳已经来到头顶。豪忽然笑了。

  「笑什么?」

  「笑之前的事。就是情人节那天,吉贞不是在那边大吵大闹,说什么有三年级的女生送你亲手做的巧克力,还有鞋柜里面放了五个巧克力。」

  「那件事啊。吉贞真是脑袋有问题,自己在那里随便加料。」

  「没错,等到社团活动开始,已经变成有个长得像加藤爱的美女把你叫到音乐教室,不但给你手工巧克力还向你告白,然后鞋柜里的巧克力多到把鞋子埋起来。」

  「学校里哪有长得像加藤爱的女生?而且他还在晚上十点打电话到我家,问我事情的真相,真是有够烦的。」

  「询问真相的电话?真像阿吉会做的事。」

  「还说些想知道我拿了几个巧克力之类的蠢话。真是希望他能够饶了我。」

  豪弯下身子,轻轻笑了几声:

  「真相呢?」

  「真相?」

  「真的长得像加藤爱吗?」

  「怎么可能记得……啊、头发好像很漂亮。」

  记得带点褐色的及肩直发,随着她的动作摆动,但是长相已经记不得了。至于亲手做的巧克力,吃也不是丢也不是,只好和其他的巧克力一起摆在抽屉里。

  「头发吗……我就觉得巧一定会喜欢头发漂亮的女生。」

  巧看了一眼靠着铁丝网,目光不知看向何方的豪。

  「你想知道我喜欢的女生类型?」

  「还好,只是觉得聊聊也不错,还没跟你聊过这些事……你应该不是完全没兴趣吧?」

  「当然有,超有兴趣的。那就再聊一点?」

  「巧……」

  「你没有喜欢的女生吗?梦里没有出现过女孩子吗?有接过吻吗?还是比接吻更夸张?」

  「巧,我说……」

  「我们班上的伊藤从一入学就好像很喜欢你。吉贞之前在电话里告诉我,说她在寒假之前对你告白,然后……」

  「巧!」

  豪一拳打向铁丝网。

  「你给我节制一点。说了这么多,这跟伊藤有什么关系?」

  巧耸耸肩,轻呼一口气:

  「没关系。是你说想聊,我才陪你聊的。」

  豪也叹一口气,更用力地捶了一下铁丝网。

  「我只是……想说偶而跟你聊些普通的事也不错……不只是女孩子,像是漫画、连续剧,还是学校的事都好。不管什么普通话题,只要聊得来就好……谁要你开我玩笑,笨蛋。」

  「要聊天的话去找你的朋友聊。像东谷还有泽口,你不是有很多朋友吗?」

  太阳被云遮住,突然间暗了下来,周围马上开始变冷。

  「我要走了。」低声说完之后,豪的身体离开铁丝网。

  「豪——」

  无视巧的声音,豪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就这么越走越远。

  「你为什么回来?」

  豪忽然停止动作,维持右脚向前跨步的姿势。

  「你为什么想要再次当我的捕手?」

  豪以极缓慢的速度转身面对巧。

  「你想跟我作朋友吗?」

  为了无聊的笑话而一起欢笑、一起生气、一起玩,偶而分享彼此的烦恼与秘密,只要在一起就很高兴……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吗?

  豪的舌头缓缓舔上嘴唇。

  「你到底希望得到什么才继续蹲捕?」

  说说看吧,把你的真心话说出来。为什么还要继续做这种痛苦到看不见未来的事?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逃走?把真正的理由说出来吧。

  舔了一下嘴唇,舌头感到一阵干燥,用力一咬干燥的嘴唇,马上裂开流血。

  「你到底希望得到什么才继续蹲捕?」

  豪一边听着巧的问题,一边把带血的口水吞下去。

  这家伙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把我逼到尽头。不能用喜欢棒球、喜欢球队、喜欢伙伴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敷衍了事,一定要把我逼到无路可退。没错,如果没有回去就好了。就那样把捕手的位置让给吉贞就好了。吉贞应该可以胜任,他不像我会被这个家伙抓住弱点,还被逼得无路可退,应该可以中规中矩完成捕手的工作。我只要和东谷、泽口,还有野野村学长一起在旁边看着他们,只要和大家高兴讨论下一场比赛该怎么打、练习的方法、越来越厉害,还有最近状况不好等关于棒球的事就行了。这样不是很快乐吗?那样子才算真正享受棒球的乐趣。没错,巧,我是真心的喜欢棒球。我喜欢球、喜欢球棒、喜欢手套、喜欢伙伴,无论打击守备传球跑垒我都喜欢,因为真的很有趣。我只要回到过去就好,选择回到过去的做法就好了。瑞垣学长也说过,你跟着公主永远尝不到棒球的乐趣……

  太阳再度露脸,巧背对阳光沉默站立,与站在投手丘的时候一样。豪叹了一口气——把球接进捕手手套,准备回传给投手时,他总会轻叹一口气。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养成这个习惯。每接一球,身体就会隐隐作痛,叹口气会让他觉得没这么痛。就像化脓的伤口,让人感觉温热的脓汁随时都会流出来的痛。随着疼痛而来的不是充实、成就、满足,目前还找不出适合的言语来表达这种切身的快感。至少对豪来说,那是一种无法命名的未知感觉。

  豪发出沙哑的声音,巧稍微抬起头来。

  「昨天面对海音寺学长投的球……那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已经没有说的必要,也没有必要询问巧。

  豪的心里很清楚,接球的人就是自己,他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从面对海音寺学长打击的数个月前,隔了许久重新回到寒风吹拂的球场接巧投的球之时,他就已经知道。

  至今为止,总是毫不迟疑飞进捕手手套的球开始疑惑起来。不像与横手二中比赛时那种找不到捕手手套的疑惑,着实让人吓了一跳——巧的球竟然投不进好球带。但是每接一次那种偏离好球带的球,惊讶的感觉逐渐被强烈的心跳取代,豪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从明显感到疑惑的球传来的压迫是怎么回事?这种感觉从手套传到手、手臂还有脊髓。豪感觉球在拒绝人们的控制与支配,靠着自己的意识飞过一八·四四公尺。这种球与过去接的球完全不同。豪因为心跳加速,呼吸困难而起身走上投手丘,把球交给投手。

  豪说了一句:「看准之后再出手。」我的手套在这里,所以你要把球投过来,也要保持现在的威力。巧,就算你的力量已经强到无法控制,还是要想办法把球按照意思投进我的手套。

  心里的悸动停不下来,直接把球塞进投手的手套。他知道巧正在深呼吸。依照豪无言的要求,接下来的球直线冲进摆好的捕手手套,豪也确实把球接住,没有让球逃掉。豪紧紧握住球,叹了一口气。然后是昨天海音寺的打席。球在疑惑了一会儿之后,终于确定自己的心意,直直飞进捕手手套。豪在接球之后身体依然感到疼痛,只是当时的豪清楚了解一件事。

  我要的就是这个,这样就够了,其他什么都不需要。在接球瞬间贯穿身体,结束接球动作之后消失无踪的快感,我要的就是这个,所以我才没逃走。没办法逃向朋友、伙伴,还有快乐打棒球的那一边。巧,我想把这个快感当成一个起点,从这个起点试着迈开脚步前进。梦、希望、高中棒球、甲子园、世界……这些华丽的名词和地点都不是我想要的终点,我只是想试着与我切身体会的快感一起努力到最后。未来的事情我根本就不在乎,跟这种疼痛的快感相比,追不上你的进步那种不安与恐惧根本不算什么,所以我决定要前进。你刚才问我希望得到什么才继续蹲捕,这就是我的答案。你想听吗?其实你根本不用问,应该早就知道了。

  豪忽然觉得有点生气。与海音寺学长的投打对决,就算球投不进好球带,你依然是面不改色。巧,我一直相信你的实力。当然不是什么「因为你是一流的投手」还是「你很厉害」那种随便的理由。我想与我相比,你应该是最相信自己实力的人。

  豪为了压抑忽然浮现的情感,再次用力咬住嘴唇。怎么可能不感到迷惘;怎么可能没有烦恼;怎么可能没有因此受到动摇,因为从投来的球就能感觉他的疑惑。即使如此,这个家伙还是相信自己的实力,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可能会就此崩溃。就算现在感到迷惘、烦恼、动摇、疑惑,将来都能把这些转为自己的力量。这是因为确认自己有这样的力量才能办到的事。

  甚至是让人感到厌恶的绝对自信。想到这里,豪又有点想要叹气。为了把视线从巧的身上移开,看往旁边才发现从水塔掉落的雪已经堆成一座小山。豪试着用力握住开始融化的雪。

  「巧!」

  「什么?」

  瞄准巧的身体正中央丢出雪球,巧轻松躲开之后回骂一句「笨蛋」。

  「干什么忽然丢雪球?谁说要跟你打雪仗了。」

  「嘿嘿,运动神经真不错。那就再来一球。」

  「等一下!太卑鄙了,我这边没有雪。」

  「谁理你啊!」

  豪真的想要丢中巧,但是巧总是灵活躲开,雪球不断击中铁丝网之后散开。

  「哇啊、真好玩。」

  「豪,你给我节制一点。」

  「谁要节制一点。我一定要丢中你。」

  巧伸手接住不知道第几颗飞来的雪球,把雪捏紧之后吹起口哨:

  「你这个只会耍嘴皮子的家伙,给我站好。说说要我丢哪里吧,我一定丢给你看。不过我可是全力投球喔。」

  「白痴,你这个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玩游戏。就算是雪,被你丢中脸可不是一句好痛就可以解决的。」

  「脸吗?我知道了。」

  「我叫你住手,笨蛋。」

  准备躲开的豪脚底一滑,往前伸的手反射性地抓住床单,巧也不禁「啊!」了一声。晒衣绳松开,好几条床单掉在潮湿的水泥地上。其中一条还飘到坐倒在地的豪头上,豪的视线整个变得一片白。

  「搞什么啊,没用的家伙。」

  随着带有笑意的声音,有人伸手拉住他的手臂。

  「啊——糟糕,这些床单怎么办啊……」

  正当巧捡起脚边的床单时,一旁传来骂人的声音:

  「喂、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两个人吓得跳起来。

  「完了,是伊达小姐……」

  「伊达小姐?」

  「内科的护士长,超凶的。」

  伊达小姐大步走来,推了一下眼镜之后说道:

  「哟,这不是豪吗?」

  接着蹙了一下眉。她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娇小女性。

  「啊、你好……好久不见。」

  「才一阵子不见,你就长得这么大了……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洗好的东西部被你们弄脏了。」

  「啊、对不起,我们在这里玩……」

  「有人会在医院顶楼玩吗?那边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咦?啊、我叫原田。」

  「原田?是310号房原田小姐的儿子吗?」

  「是的。」

  伊达小姐仔细瞧瞧两个人的脸:

  「你们两个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医院里洗好的衣物跟普通不一样,病人忍着病痛把它们洗好、照顾病人的人就算很累,还是努力把它们拿来晒,可是你们却把人家努力的成果变成这样,你们两个真的有在反省吗!」

  「对不起……」

  巧和豪同时低下头。

  「知道错就好。马上把床单重新洗干净晒好,知道了吗?」

  「是。」

  「旁边的少年呢!」

  「啊、是。」

  「你现在心里是不是想着『这个死老太婆,真的有够罗唆』?」

  「没有,我没有这样想。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由于巧的回答实在太过正经,豪不由得笑了出来。

  「豪,有什么好笑的。现在是笑的时候吗?」

  「对不起,真是抱歉。」

  「一个小时之后我再过来看。到时候要把床单全部洗干净喔。真是的,好不容易有点时间想来看看花的样子,结果却遇到这种事。」

  伊达小姐一边碎碎念一边离开。豪用双手抱起床单:

  「你那边有多少?」

  「咦?钱吗?」

  「嗯。这里的洗衣机要投一百元才能用,用三次就是三百元。你有吗?」

  「为什么要我出钱?这里是你家的医院,应该不投钱也能用洗衣机才对。话说回来,一开始也是你先丢雪球,而且跌倒的人也是你。」

  「是是是,别再说些没必要的抱怨,乖乖拿三百元出来。我之后再还你一半。」

  「真倒霉。」

  巧抬头看着天空。

  除了打棒球的时间,如果也能跟这家伙在一起……

  豪的视线从巧仰望天空的侧脸移开,在心里悄悄说道——

  如果不打棒球,或许可以跟这家伙成为朋友。可能是最好的朋友也说不一定。或许能像刚才一样一边开玩笑一边共度快乐时光。

  「对了……」

  「我知道。三百元就够了吧?」

  「不是,我是说那个伊藤还满可爱的。」

  「嗯?你说谁……啊、那个向你告白的女生。」

  「对。外表看起来很成熟,其实个性很开朗。她还说自己的兴趣是KTV,还很老气地说自己喜欢唱八〇年代的流行歌曲。」

  「喔——」

  「女孩子真的很有意思。跟她们说话之后,就会觉得她们和男孩子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但是你却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吧?」

  「什么?」

  「就算跟可爱的伊藤说话,你也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吧?」

  巧抱起床单,动动下巴表示「走吧」。

  「你是说寒假的事吧。你跟女孩子说话时根本不专心,跟伊藤讲话的时候,心里一直想着别的事对吧?」

  巧认真说完这些话之后便开始往前走。听起来不像是揶揄,也不像是讽刺的一番话,直直刺进豪的心里。

  ——豪。

  伊藤歪着头看了一下豪的脸。就在今年的正月初三,她约豪一起到神社参拜。新田神社与平时不同十分热闹,甚至还有人在摆摊。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还是在想别的事情?

  的确是在想别的事情,一直在想。

  为什么我会在冷死人的冬天早上跑到那里,靠在银杏树上等巧呢?就像饥饿的野狗在找寻食物,虽然焦虑不安,可是心里又充满期待,我为什么会在那里等他呢?其实答案早就了然于心——因为那里有我想要的东西。但是我却装出不知道的样子不停思考。在那种时候,我的确没有多余的心思来对女孩子感到心动。

  豪在巧的背后小声说道:「讨人厌的家伙。」

  绝对不想跟他成为朋友,应该也没办法成为朋友。傲慢、任性,再加上极度自我中心,讨厌单方面被人命令与管理,却毫不在意地命令别人,真不敢相信世界上有这么讨人厌的家伙。去参拜的那天,伊藤穿的是便服。印象中好像是纯白色短大衣配上靴子。这么说来,这样的打扮说不定很适合她。也许她是为了我特意打扮,但是我却一直在想别的事情。我真是差劲,或许已经伤了伊藤。不过我当时的确只能想一件事,就是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豪,快点过来,我可不知道洗衣机怎么用。」

  「那是全自动洗衣机,只要把钱投进去,按下按钮就行了。」

  「洗衣机在哪里?」

  「三楼的护士中心。」

  「咦、那种地方有洗衣机?」

  「我是说伊达小姐人在那里,你可以去问问看。」

  「我才不要。她那么恐怖,我才不敢靠近。」

  把脸埋进床单里之后笑了。

  怪人,真是个怪人。

  脸上的床单传来洗衣粉以及阳光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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