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序章 突然 就来了

  别怕,恭一。

  【那家伙】一点都不可怕,放心吧。

  如果你真的在意得睡不着觉,这时候大可以睁开眼睛好好看清楚。好比天花板、桌子底下,或是房间角落之类的……总之,就是那些特别暗的地方。

  我想你那双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应该很轻易地就能看见【它们】。

  接下来,就试着默默地用眼睛捕捉【那家伙】吧。

  你会看到【那家伙】仿佛有意识般地自由活动,这一定能带给你不少的乐趣吧。

  没错,一举一动都如你所愿。

  所以,只要你不愿意,【那家伙】是不会靠近你的。

  不过……

  只有一点要注意:

  千万不可以碰到【它们】。

  知道吗?

  只能用看的喔。

  要是一不小心碰到的话……

  到时候——你的内心就会遭到窥视喔!

  所以,无论如何,千万不可以有想碰【那家伙】的念头。

  只是看看的话,【那家伙】可说是完全无害。

  好了,听懂了就乖乖去睡觉吧。

  哎呀,没什么好怕的。

  你就当自己作了一个有点奇怪的梦。

  等你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就已经亮了。

  ***

  是四岁、还是五岁呢……

  我想那时候我应该还在上幼稚园吧。

  小时候我曾有一段时期,因惧怕夜晚而无法入睡。

  当时的我,并不是害怕黑暗。

  我怕的是在黑暗中隐约浮现的,『不名物体』。

  我不晓得【那家伙】是什么。

  甚至连【那家伙】存在的理由都不知道。

  只不过从某个时期开始,自己突然就看得见【它们】了。

  【那些东西】并没有固定的形状,跟显微镜下的半透明微生物一样,有着模糊的轮廓,总是轻飘飘地浮游在半空中。

  而且为数还不少,仔细一看,【那些东西】就散布在各处。

  那时的我,才刚学会「幽灵」这个单字及其意义。

  我实在怕得要命,于是抱着被笑的觉悟——期待有人能替我一笑置之——来到了难得点着灯的父亲房间……

  但是,我听到的话却是:

  『是吗?原来你也是啊。』

  他的语气又惊又喜……这样别具深意的感想,和年幼的我所期待的反应有如天壤之别。

  父亲接下来说的话,就是那句『别怕』。

  结果我听了反而更加恐慌。

  然而,那却是我到现在仍记忆犹新、与父亲之间堪称对话的对话。

  父亲曾是个科学家。

  之所以用过去式,是因为父亲已经不在人世。

  他生前便是个性格古怪,有孤僻倾向的人。绝大部分的时间都不在家,只顾埋首在研究室里,几乎没什么机会和我接触。

  也许正因为父亲是那样的人,因此,那时候能得到他那像是建言般的一句话(就算最后造成了反效果),我还是很高兴。

  如今他过世了,而我唯一清楚记得的,却是这句距今少说也有十年以上的对话。说起来或许很奇怪,不过……记忆中,我和醉心于工作的父亲本来就不曾好好度过共同的时光,会这样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总之,那真是个突如其来的讣闻。

  大概在三个月前,父亲的助手高杉先生铁青着脸到家里来拜访,他告诉我研究室发生原因不明的爆炸,而父亲因为被卷入了那场意外而丧生。

  这件事本身的确很令人难过。然而,或许是因为家庭环境较为特殊的缘故——母亲在我懂事时便已不在人世,而父亲几乎长年不在家——因此,当时的我受到的冲击并不大,甚至也不怎么难过。

  也许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是很喜欢自己的父亲也说不定。

  如今我已经念国三了,重新回首这段往事,我依然觉得那样的戚情和『亲人过世』的悲痛相去甚远。若硬要我形容的话,那反而还比较接近得知某位艺人死讯时的感觉。

  我只是不经意地想着,直到最后一刻来临,那个人仍是个不折不扫的工作狂,这实在很像父亲的作风。

  于是我——羽佐间恭一,甚至还没有机会在心里留下难以抹灭的伤痕,就这样变成孑然一身的孤儿。

  「…………嘿。」

  黄昏时分的铁桥下。

  漫不经心看着全家福照片打发时间的我,将照片摆回学生手册,苦笑一声,然后把学生手册放进胸前口袋。

  在回家途中,宛如奇袭般下起的午后雷阵雨,这时终于有了变小的迹象。

  这么一来,我便没有理由继续停留在这种昏暗的地方。

  「再见啦。」

  我随口扔下这句话,拎起书包,一口气街上了离灰扑扑的水泥桥梁有段距离的河岸提防。

  「哇!好冷!」

  雨势虽然转小,但依然下个不停的雨毫不留情地向我袭来。六月都过了一半却仍格外冰冷的雨滴打在脸上,无一处幸免。

  裤管更是拜脚下丛生的杂草所赐,从裤脚一路湿到了小腿肚。

  (……这样到明天以前有办法干吗?)

  就在我爬上堤防,为湿答答的布料紧贴在身上的触威而皱起眉头之际……

  「看吧,就是讲不听。」

  突然从背后传来了说话声。我回过头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由宇?」

  「不乖乖听人家的忠告,就会落得这种下场喔,恭一。」

  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挥舞着手中雨伞的,是目前和我一样,就读县立伏见台中学的同学兼青梅竹马——美树本由宇,她露出一脸真是够了的表情。

  「又怎样啦?」

  我愤慨地反问。不过,由宇似乎比我还要气愤的样子,反过来责备我:

  「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我不是告诉你,午后有雷阵雨,要带把摺叠伞吗?」

  「有吗?」

  「真是的……算了,你就和我一起撑吧!要是感冒就麻烦了。」

  「喔,谢啦。」

  这把伞应该是她老爸的吧。

  由宇招呼我钻进那把黑漆漆的自动伞底下,接着,像是在要求回报似的将伞柄递过来。我也没问「那你为什么不是拿摺叠伞?」这种不识相的问题,只是默默地接过了伞。

  早上根本没有半点会下雨的迹象,拿着这把伞定在路上一定很引人注目吧,真服了她……

  这家伙从以前就是这样。

  虽然她嘴上老爱抱怨,但实际上,该说她是热心还是鸡婆呢……她这个人有着无论何时都会先替别人着想的麻烦个性。

  我的视线不经意地转向由宇,只见她那头长度齐颈的黑色短发配合着步伐,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闪烁着朗朗光采。

  「嗯?怎么了?」

  由宇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视线,转过脸来这么问道。

  其实别无用意的我只回了一句「没什么」。接着,由宇以一副既然都转头了,那就顺便问一声的表情对我说道:

  「对了,你今天晚餐怎么解决?要不要来我家吃?」

  也不想想一对年轻男女现在正共撑着一把伞,由宇却完全没意识到这点似的,顺口这么问我。

  「也好……你家今天吃什么?」

  不过就连我自己,也是很自然地与她交谈着。

  「我妈说要做汉堡肉。」

  「那我一定要去。」

  「我想也是。那就老样子,门没锁等你喔。」

  「喔,拜托啰。」

  「还有你身上那条裤子,我帮你洗好、烘干后再还你吧。来我家的时候顺便带过来吧?」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或许是因为从小就认识的缘故,我们之间的互动几乎就像亲人一样。真要说的话,感觉上,她就像是我的双胞眙姐妹一样。

  而且,现在更是几乎跟住在一起没两样。

  正因为如此,就连像由宇话中的「老样子」那样,除了家人以外无从得知其意的话语,如今也已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日常对话。

  一直以来,我都是过着与家庭的温暖无缘的生活。老实说,美树本一家人的关怀偶尔会让我感到坐立难安、不知所措。但是有人愿意这样接纳自己,我是真的打从心底戚到高兴。

  微微转红的天空中,传来阵阵乌鸦的叫声。

  于是,我们一起抬头仰望天空……

  「啊……」

  「雨好像停了耶。」

  这时才发现,刚才的滂沱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我将大伞收起来,随手一甩,伞上的水滴纷纷落在眼前的水洼中,激起阵阵涟漪。

  「没想到这场雨这么快就停了。」

  「是啊。」

  我一边应声,一边尽可能地将伞布弄整齐并捆好。

  「啊,我来拿吧。」

  「不用啦。」

  我躲开由宇伸过来的手,就这样拿着她的伞,像是撑拐杖似的,一路杵着潮湿的地面而行。

  「我问你喔,恭一。你该不会是在想:早知道再躲一下就好了?」

  「怎么会,要是那样不就听不到刚才的汉堡肉情报了吗?」

  姑且不论这个理由是否成立,我是真的压根儿就不觉得「再躲一下就好了」那时是因为雨势太大,不得已才只好躲到桥下避雨,要不然在那种昏暗的地方,我根本待不了多久。

  「真意外,没想到你的思考这么积极。」

  由字听到我毫无脉络可循的一句话,很诧异似的戚叹着。

  不,她只是很单纯地哑口无言而已吧。

  「有什么好意外的。」

  「不过话说回来,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妈做的汉堡肉啊。」

  「那可是极品呢。」

  我顺水推舟地说道,这点程度还不至于让由字起疑心。不管怎样,她妈妈做的料理很好吃是不争的事实,因此由宇似乎也不是很在意。

  「是喔……」

  她若有所悟般应着。

  接着,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开口说道:

  「啊,不过你要小心点喔。」

  「啊?什么?」

  「谁教你要在那种地方躲雨嘛……」

  「有什么办法,那时候根本就撑不到商店街那边嘛。」

  又要责怪我准备不周了是吗?

  她这种反常又唠唠叨叨的态度实在让人有些火大,于是我当场反驳: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没想到她立刻加重语气——

  「恭一要是再多等我一下,就可以一起回家了说。」

  回了我一句听起来甚至有点小鸟依人的话。

  这反应让我有点意外。

  「这个……因为离开学校的时候,雨还没开始下,所以……」

  「真是的。我可是急急忙忙追在你后头耶。」

  「咦?啊?」

  (现在的对话是怎么回事?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我为由宇的态度及话语威到困惑之际……

  「——嗯,算了。反正我们最后还是一起回家了嘛。」

  听她的语气,俨然已经释怀了。

  看来,有些我所不知道的什么,在由宇心中获得了解决。

  真希望也能让我知道一下。

  「不过,你真的要小心一点喔。」

  结果,到最后还是一头雾水的我——

  「喔、嗯。」

  只回了这句话。

  在这之后,我们两个便不再说什么,只是这样并肩走在河岸边。

  从柏油路面散发出一股雨过天晴后特有的浓浓气味,不断刺激着鼻腔深处。

  老实说,我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

  所以,虽然对走在身旁的由宇有点过意不去,但我的确稍微加快了脚步。

  ***

  从学校走回来大概要二十分钟。

  沿途会经过河岸、商店街、自然公园,穿过这些在伏见台也算别有一番风味的地方,最后抵达我现在住的地方——「美树本公寓」。

  正如其名,这栋公寓的所有人就足山宁的父母。也就是说,我和美树本家是房东和房客的关系。

  这栋二层楼高的木造公寓,就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堪称是栋古迹了。然而对现在的我而言,却是无可取代的重要地方。

  眼前一个少女就坐在这栋公寓楼梯旁的台阶上。

  「…………」

  少女朝定进门内的我们瞥了一眼之后,视线随即飘向地面。

  她是美树本奈奈。

  实不相瞒,她是由宇的亲妹妹。比我们小三岁,就读伏见台小学六年级,就在我们学校隔壁而已。

  「我回来了,奈奈。」

  「…………你回来啦。」

  不知道是个性内向还是不擅言词,她就像这样,总要由宇先跟她打过招呼才会开口,而且惜字如金。至于我的话嘛——

  「我回来了,奈奈。」

  「…………」

  就像这样,连话都不回。

  只是朝我微微点了点头。

  据我观察,她每次都是这个样子……该怎么说呢?感觉是个无精打采的孩子。

  我甚至不时会担心奈奈是不是讨厌我,不过据由宇所说,奈奈似乎并不讨厌我,但我想这或许只是她用来安慰我的话罢了。

  (嗯……?)

  看样子,奈奈正在雨后潮湿的地面上涂鸦。

  「让我看看,你画了什么呢?」

  我在奈奈身旁蹲下,视线跟着落向地面……

  「…………」

  随即当场说不出话来。

  「…………」

  奈奈也没有说话——应该说她和平常一样,毫无反应。

  我们两个人沉默着。我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心一横,试着开口问道:

  「呃……这是什么呢?」

  奈奈沉默了半晌,只回了一句「……文字」而已。

  没错,地面上的并不是『图画』。

  而足以工整得像是从印刷品上割下来的照相打字字体写着:

  ——吉娃娃——

  三个字。

  印象中,在最近看过的一本奇幻漫画中,主角就是用这种对话框字体唱出威力绝伦的攻击魔法。

  「不过是吉娃娃,居然这么有魄力。」

  奈奈的目光瞥向我。

  那仿佛有所期待的视线让我紧张得要命。于是……

  「你画得很棒耶。好厉害喔,奈奈。」

  明明没有人要求,我却还是脱口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事实上的确是很厉害,所以也不算是全然的奉承吧……

  「…………」

  听了我的评语之后,虽然无法确定奈奈是否开心,总之,她很难得自发性地开口了:

  「……这是古印体……Nis的JTC古印体。概念为『歌』。」

  她这么解释着的模样堪称近年难得一见。然而可悲的是,她说的话我没一个字听得懂。

  话说回来,她为什么要『画文字』呢?

  「喔,这样啊……」

  面对如此专业的解说,我含糊地应了一声,设法搪塞过去。对那奇妙涂鸦毫无兴致的由宇,则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

  「……啊。对了,奈奈,看到吉娃娃我才想起来。今天朝会的时候我听说啰,你们学校有人被野狗咬伤了对吧?」

  姑且不论由宇细腻到竟能从吉娃娃联想到野狗的思考回路——印象中,班导的确有说过这件事。

  大致上,就是昨晚有个小学生在补习完回家途中穿过自然公园时,有一只野狗突然从暗处往他扑咬过去,导致那名小学生受了点轻伤。

  「……嗯……是隔壁班的男生……听说是大腿被咬。」

  「呜哇,感觉痛毙了。」

  「……嗯。应该很痛。」

  「奈奈也要小心一点喔。」

  对着展露长姐风范表示关心的由宇,奈奈缓缓开口轻声说道:

  「……我不会靠近那种地方,所以没关系。」

  「可是奈奈,这世界上就是有人那么愚蠢,主动跑去那种既阴暗又危险的提防哦,比如说……你旁边那位大哥哥就是。」

  「干我什么事?」

  突如其来的视线让我措手不及。

  「…………?」

  奈奈似乎对由宇起的话头产生了兴趣,只见她一直盯着姐姐看。

  「我跟你说喔,奈奈,恭一他啊~刚才居然在河边的铁桥下躲雨耶。」

  由宇话一说完,随即投来一股凉飕飕的视线。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终于明白了。

  也就是说,由宇刚才那种乍看之下显得有些奇怪的态度,纯粹只是因为担心有野狗出没。所以才会急急忙忙地追在我后头,想要和我结伴同行。

  奈奈以一脸哑口无言的表情看着我。

  她的视线让人坐立难安,于是,我又不小心蹦出一句奇怪的话来:

  「我是在埋伏。」

  「…………」

  是我半开玩笑的一句话赋予了她什么灵感吗?只见奈奈不发一语,再次面向地面,毫不间断地用手上的树枝刻下了:

  ——暗黑对决!野狗VS羽佐间恭一——

  这样一行字来。

  这位再次以惊人的速度,刻划出那个叫『古印体』字体的少女,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在这之前,我比较好奇的是暗黑对决是什么?

  虽然不明白字面上的意义,却又觉得它非常有魄力。

  这时,奈奈的视线自大功告成的标题移开,越过肩膀看向我。我觉得那笔直的视线似乎正在对我诉说着什么。

  最后,我折服在那目光之下,拍了拍那位不可思议的少女肩膀。

  「但愿能成真就好了。」

  我一派潇洒地告诉她这句话。

  并尽可能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

  在一段长长的沉默之后——

  奈奈好不容易才轻轻点头。虽然对她有些过意不去………不过说什么我都不干。

  ***

  「那待会儿见了。」

  「好,我大概七点左右过去。」

  我朝走向一楼边边的管理员室兼住家的由宇她们这么回答之后,定上了搭在公寓外头,暴露在大气中的铁楼梯。

  上了二楼,最角落的那间二〇三号室——就是我的房间。

  父母双亡之后,原本住的地方已经很难再靠我一个人维持了。在认识多年的由宇双亲以及曾担任父亲助手的高杉先生协助下,我将房子处理掉以后就搬到这里来住。

  虽然一房一厅感觉有点窄,不过内附卫浴设备,而且房租只要五千圆,以现在的租屋行情来看,简直是梦幻般的不动产物件。

  这当然是由宇的父母开出的人情价。

  将房子处理掉之后,有了一笔积蓄的我原本要比照一般行情支付房租,但老爹却坚持地说了『不过是个小毛头,少跩了』,然后几近强制地硬要我接受这个条件。

  话说美树本公寓总共也只有五户。扣掉由宇一家占了一楼两户空间的管理员室,房客只有四户。而其中一户,遑论利润了、根本就是在赔钱。所以真要算起来,纯房租收益只能从其他三户回收。而且就算是正规的房租,金额其实也不算高。

  像今晚这样,到由宇家吃晚餐的情形并不稀奇,每周平均有三到四次。光算餐费,怎么想我都跟白住没两样。而且,由宇妈妈亲手做的料理不光汉堡肉而已,每道部非常地美味可口,无一例外。

  整个环境、待遇,真是好到让我觉得受之有愧。

  这样慷慨大放送不免让我很担心他们家会不会赔本……不过,一想到那个爱照顾人的由宇或许就是继承到父母那样的性格,感觉就会有几分奇妙的说服力。

  我想就是因为有这么温暖的人陪伴在我身边,才能让我即便双亲不在,还能活到今天而没有走偏了路。

  真是再多的感谢也无以回报。

  「嘿……咻。」

  我运用脚尖与脚跟,单靠双脚将运动鞋脱掉以后,马上走向墙边的收纳柜,准备换上便服。

  恨不得立刻就脱下这一身被雨淋湿的衣服。

  「唔……可恶……!」

  我与整条湿答答的长裤经历一番苦战,就在裤子卡在腿上、始终脱不下来的那种焦躁正要达到最高峰的时候——

  ——叮咚。

  门钤突然响了。

  「哇,为什么偏偏选在这种时候啊!」

  会来这里拜访的除了美树本一家人之外,就只有父亲的助手高杉先生了。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让我养成习惯,我从平常就老是忘记要上锁,就连今天也不例外……

  (这下真的有点不妙。)

  总之,现在的我裤子正脱到一半,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内裤。在这种问题很大的状态下,还得面临此等不测事态,我的内心不禁大幅动摇。

  「等、等一下!」

  虽然不晓得门外到底是谁,但为了告知对方现在情况紧急,我朝玄关这么大喊。结果……

  ——喀。

  对方没有任何回应,就直接打开了门。

  「为、为什么要开门啦!」

  不用想也知道应该是认识的人吧。话虽如此,我实在无法忍受自己以这幅超丑的模样见人,就算来的是由宇或老爹以外的人,我也决定非抱怨几句不可——但是……

  「你是羽佐间彻路的儿子吗?」

  站在玄关前的既不是美树本家的人也不是高杉先生,而是一名身着套装的女性。

  正如她说话的内容,此人从未拜访过这间房间。不仅如此,甚至还是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她的年纪大约二十岁出头,一头中长发散发出亮丽光泽,丰满的胸部呼之欲出,修长的美腿从紧身裙下露出……看起来甚至像是个只存在于写真集世界中的人物。

  而我……

  「咦……?为……为什么?」

  则是一看到她的模样,差点停止了呼吸。

  并不是因为她知道父亲的名字,更不是倾倒在她的美貌之下。

  而足因为『她的脸』让我吓了一大眺。

  但是,那女子却完全无视于我所厌受到的冲击,一副如人无人之境般,大剌剌地闯进我的房间,凑到我面前直盯着我的睑看。

  从这么近的距离看着那张脸,我发现她长得还颇有几分姿色但是,比较自己目前的状况和她来势汹汹的样子,我狼狈地不知所措。

  从她身上隐约传来的香味更是让我心跳加速。

  「我在问你是不是羽佐间彻路的儿子?」

  逼近眼前的美女再次确认道。我仅能活动脖子,勉强表示肯定的意思。

  「是吗……」

  不知怎的那个女的笑了一下,她将双手摆在我的脖子上。

  「咦……?」

  随即一鼓作气掐了下去——

  虽然力道不是很大,却不偏不倚按在最要命的部位上。

  (咦、咦?)

  我甚至还来不及表示投降。

  眼前便迅速化为一片黑暗,像自由落体一样,倏地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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