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满分的大腿

  我伸个懒腰抬头看向时钟时,发现再过十分钟今年就要结束了。虽然在新的一年开始也不是说有什么事情,但倒是会觉得差不多该睡了。要是一直把脸朝上的话,感觉会去吃到或吸到飘在空气中的灰尘,所以我先收起下巴看向前方。

  二楼的仓库兼用来读书的房间,就像是属于冰箱的一部分一样寒冷,坐在房间里面会觉得很难受。冷成这样会害我很想躺下来,让脖子以下都躲进暖炉桌里。不过我告诫陷入懒散状态的自己说,要是冷到会想躲进暖炉桌的话,还不如把参考书收一收回房间里睡。要补救课业落后的部分也是件难事。

  我现在的心情就像三年级寝太郎一样。不过算是不幸中的那个什么,应该就是我的兴趣不多吧。(注:「三年级寝太郎」是日本一则民间故事,内容是指一名看起来很懒惰的男子睡了三年以后,利用灌溉拯救村子旱灾的故事)

  正因为不会发生众多有兴趣的事情一起来抢夺注意力这种事,我才有办法让自己维持在有时间可以念书的状态。

  「居然会在过年的时候念书,我也真是变成了一个超认真的学生啊。」

  在这么自我吹嘘以后,我马上就打了一个否定那种说法的大哈欠。

  就算说今年要结束了,也没什么实际感受。是因为新年之后一个礼拜就是第三学期的缘故吗?实在是没有一年结束了的感觉。反倒是四月升上一个年级的时候,还比较会让我有新的一年开始的感觉。这或许是在当学生时才能感受到的特殊感受。

  我重新握起自动铅笔,心想过了午夜十二点就把东西收拾好去睡觉,可是手机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虽然姑且是有把手机一起带来,但因为它至今一直保持沉默,所以它突然发出声音时让我吓到了一下。

  我从自己设定的传统电话风格铃声来判断出是收到了邮件。我把自动铅笔丢到一旁并拿起手机来确认,发现是安达传来的。她居然会传邮件,还真难得。明明平常有重要事情,她大多都会直接打电话。

  『你还醒着吗?』

  邮件内文就只有这样。可能是因为现在是深夜,她才没有打电话吧。

  「我醒着喔~」

  要是我没有醒着的话她也不可能会收到回复,我这样跟她说有意义吗?虽然我心里这么想,却还是寄出了回复。寄出去之后才正要放下手机,就立刻又收到了邮件。

  『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结果还是要打电话的样子。安达今天的做法有点婉转呢。虽然我正打算回复她说「可以啊~」,不过应该不用回复,直接由我打电话给她就好了吧。我取消这封邮件,从通话记录当中找寻安达的电话号码。我马上就找到她的电话号码,然后按下拨号的选项。我在听到铃声等待她接起电话的过程中,因为开始觉得上半身就要冻结了,就躲进暖炉桌里面。差不多在我把棉被重新盖到肩膀上的时候,安达就接起电话了。

  「喂?你好,你要打电话给我也没问题喔。」

  我抢在安达开口前,直接说出对她那封邮件的回复。在一小段间隔以后,安达轻声笑了出来。

  『没想到岛村居然会打电话给我,真难得。』

  「我才是几乎不曾收过你的邮件……所以,你有什么急事吗?」

  『不是有急事,呃……只是想打电话给你一下而已。』

  「是喔。」

  我翻了个身。我转身把右脸朝下,让手机垫在耳朵下面。

  可以听到从楼下传来了电视的声音。看来父母他们还醒着的样子。

  『你在看电视吗?』

  「可能吧。」

  『咦,为什么说得像事不关己一样?』

  我默默隐藏我刚才在念书的事实。虽然我很讶异,自己居然会对于被人以为很认真感到排斥,但我在学校观察周遭的人时,发现似乎大部分的人都是那样的心态。

  这是不是青春期时普通会有的心态呢?虽然也不是因为大家都那样,就能弄清楚我排斥的理由就是了。总之这个年纪的人,应该就是会莫名对自己拼命去做某件事感到羞耻吧。

  因为会觉得表现得从容一点看起来比较厉害。

  「话说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再过十分钟多一点今年就要结束了。」

  『我知道……那岛村在新年的时候会做什么吗?像是去亲戚家之类的。』

  「是会去祖父家打个招呼,但是就只有那样而已。」

  『会拿到压岁钱吗?』

  「啊,那种东西我以前……也拿过……呢。」

  我再一次翻身。不管怎样动都没办法决定好头要放在什么位置。如果是柔软的坐垫,把头放上去会很不安稳。果然还是安达的大腿柔软度跟高度躺起来最舒适。

  『岛村?』

  「啊,抱歉,我刚刚想起安达的大腿了。」

  『什么?大……大?腿?』

  「那真的很不错呢。」

  『大……毁……啊……啊,是……是喔?这这这样……啊……』

  「再回到刚才的话题,压岁钱……安达你有在听吗?」

  磅磅磅地,一阵像是在床上踢着脚的声音传入耳中。她是不是在学跑到陆地上的虾子,玩得正开心呢?我想象那个画面,想象里的安达皮肤就变成了深红色。

  「你怎么了?」

  『还说我怎么了,还不是因为……岛村你……』

  她说的话断在让我很在意后续的地方。现在可不是顾着在那边唔唔唔的时候喔,安达。

  「咦,我?我怎么样了?」

  『……你刚才那是性骚扰?』

  「虽然我觉得对话好像是衔接不起来,不过那不是性骚扰唷,很普通啦,普通。」

  如果只是大腿的话,不管是谁都会夸奖啊。

  「那,刚才是在聊压岁钱的事情吗?」

  『那个话题……就算了。』

  「是吗?」

  那该聊什么呢?我们之间产生了沉默,只听得见安达的呼吸声。在讲电话的时候,我很不喜欢这种空白时间。这就像「说点什么吧?」「不不不,你来说点什么啦」那样在互相推卸责任的感觉,所以我没办法喜欢上这种沉默。

  『……为什么会想到大腿?』

  「啊,你要把话题拉回大腿吗?」

  『因为你说得那么突然,我很在意啊。』

  嗯,或许是那样没错。我自己也是一样,要是安达突然开始朗读起〈岛村的腿〉之类的诗,我也会觉得很恐怖。不过我倒是想读一次安达写的诗。感觉诗里面会充满少女心。

  「因为我在想安达的大腿躺起来很舒服。啊,因为我现在躺着,所以才会想到。」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喔。」

  安达的反应听起来很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出评论。这是当然的。我拿掉垫在头底下的坐垫,把脸颊直接贴到地面上。让脸颊感受到跟身体的温暖呈现对比的冰冷,就觉得这样的温度差很舒服。我看着自己披散在地面上的头发,烦恼着该怎么处理头发。最近头顶的部分出现了一些黑发。

  该去重新染过,还是放着不管让它变成布丁呢?而且家人对褐发的评价都很糟啊……

  『你觉得要让它变硬,还是变软比较好?』

  安达突然提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什么奇怪的问题?我很不清楚地做出「咦?」的反应之后,安达就开口继续说下去。

  『我在说大腿。在想岛村觉得怎么做比较好。』

  大腿的柔软度说要改就能改的吗?应该说原来她有办法回应我的要求吗?那什么奇妙的优惠啊?

  这感觉就好像在拉面店里决定面条粗细的时候一样。特粗?普通?我想象安达深蹲下来之后下半身几乎要爆裂开来的模样,因为那模样实在是太不均衡,让我觉得做出这种想象很失礼,于是抹去了刚才的想象画面。

  我不想在现实世界中看到O型腿,而且只有脚部异常粗大的安达同学。

  对方是安达的话有可能会做出极端的举动所以我没办法轻易开口。

  「嗯……维持原样比较好吧?」

  维持现状就好了。现在的安达(的大腿)比较好。我如此回答。

  在隔一小段空档以后,安达做出了回复。

  『我会让自己不变胖。』

  「不过我觉得如果是安达的话,应该要先担心别变瘦吧~」

  真是让人羡慕到不行。这次的新年我也限制自己不要老是吃年糕好了。

  「对了对了,你送的茶我有在喝喔,谢谢你。」

  『我也……呃,还满常在用回力标的。』

  她说了声会让我很想回她「怎么用?」的话。是拿去狩猎吗?

  『啊,新年了。』

  被安达这么一说,我也受到她的影响跟着抬头看向时钟。两个指针确实是重叠在十二的地方,不过距离换日也只过了两三秒而已,亏安达她有办法那么准确地察觉到啊。

  该不会她其实一直在盯着时钟看吧。

  「要来新年问候一下吗?」

  『嗯。』

  我慢慢爬出暖炉桌。在我做好准备之前,安达就先开始问候了。

  『祝你新年快乐。』

  「我也一样,祝你新年快乐。」

  我在端坐起来之后向她敬礼。我想安达应该也正在床上端坐着吧。结束问候以后我立刻再躲回暖炉桌里。这样下去真的有办法走回一楼的棉被里吗?我开始觉得有些不安了。因为二楼的走廊比这里还要更冷。

  『今年也请你多多指教。』

  「嗯。」

  然后,再度迎接沉默。已经听不到楼下的电视声了,他们应该差不多要睡了吧。

  电话里外都充满了寂静。隔了一段空档以后,安达说:

  『那,我差不多要睡了。』

  她那么说让我稍微轻松了点。讲电话果然会让肩膀变得僵硬。

  「是吗?那好吧。晚安,安达。」

  『晚安……道晚安说不定还不错……』

  「你说不错是指?」

  『啊,没什么,没什么……』

  她的声音像是逃跑似地逐渐远离,然后结束通话。最近的安达老是这样慌慌张张的啊。

  小心你的联络簿上会被写说你是个急性子喔——这种玩笑话就先放在一边。

  「她是不是只是想要做一下新年问候而已?」

  我在放下电话之后,就开始去仔细思考她打电话来的理由。这可能是我的坏习惯。

  这也是安达要成为她所说过的「最要好的朋友」而采取的行动吗?

  像是最先跟我新年问候这样。只要是第一名的话什么都好吗?

  ——最要好的朋友……吗。

  「其实我觉得要那样还满简单就是了。」

  毕竟我几乎没有朋友。就算是现在,她应该也足以称作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吧。

  话虽如此,感觉就算我跟安达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也不会开心到哪里去。

  或许我的「最要好」的定义跟安达认为的「最要好」虽然是同样的词,不过实际上却是位于不同的高度。虽然我的「最要好」就像是去附近的便利店一样可以轻松抵达,但安达的目标可能位于会让人心想,要是没有长翅膀就无法抵达的高空。我开始觉得安达是因为每次遇到我就会仰望那样的目标,所以才会常常做出一些有点奇特的举动。安达究竟对于「最要好」——对于我有什么样的奢望呢?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我们都活在名为「普通」的延长线上。不管是从今以后,还是明天以后,都是一样。

  如果没办法飞翔的话,就只能用走的来往目标迈进。不论是理所当然会走过的道路,还是充满困难的艰辛道路,都是一样。

  要是觉得那样会很痛苦,那至少就跟朋友一起走吧。那么做,一定也能暂时忘记痛苦的存在。

  「我们两个今年也都好好加油吧。」

  我自言自语地说出忘记告诉她的一句话,然后抱着莫名的充实感盖上了参考书。

  「……才刚说完就这样啊。」

  我真的有心想要努力吗?我开始感到有些怀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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