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三话「爱情错综」

  「我从之前就在想,安达你真要说的话,其实很像狗呢。」

  「……咦?」

  是吗?

  我急急忙忙赶来找岛村,一见面也没先问候,就突然被她这么说。

  因为我用最快速度骑脚踏车过来,自然会流汗,呼吸也很急促——可能是从这一点联想到的。

  我记得之前也曾被这么说。

  「唔……」

  岛村双手环胸地烦恼著。连鞋子都没脱的我,就这么在岛村家的玄关前面凝视岛村。面对两天还是三天没见的岛村,我脑海里只浮现「啊……好漂亮」这种普通感想。或许是因为隔好几天没见到她,我感觉她充满了朝气。可是她的上衣品味依然很莫名其妙,像今天穿的就是只印著很大的三明治在上头。

  「还是不要好了。」

  岛村一副觉得很可惜似的闭上眼。她自己一个人烦恼,又擅自得出结论,我不可能有办法让这件事被轻松带过。

  「怎……怎么了?」

  「没有,我在想啊,这样做不太好吧。嗯、嗯。」

  她又自己一个人点了点头。她这段话根本不成说明,虽然她搞不好本来就不打算说明。

  「你这样我很在意耶,超在意的。」

  「会吗~?可是~」

  我完全不懂她是在谦虚,还是刻意引起我的好奇。

  「没……没关系,你就试试看。」

  我连她说的那件事是否跟自己有关都不知道,却也在好奇心驱使之下催促她实行。

  就算只是多理解跟岛村有关的一件事,都能带给我确切的幸福。

  「真的可以吗?」

  「尽……尽管……来吧?」

  我刻意学之前的岛村。但张开双手这部分我实在无法照实重现。

  冒出的汗水接连滴到皮肤上,这股触感令我背后不禁抖了一下。

  「那,来。」

  岛村手掌朝上,对我伸出手。她手上没有东西。我对她会接著做什么感到很紧张,不过她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我静静等待事态发展。

  这难不成是——

  我战战兢兢地把手放上她的手。

  也就是所谓的「握手」。

  被当成狗跟她刚才说的话结合在一起,让我身体愈来愈热。

  「嗯。」

  岛村不知为何看起来非常心满意足。

  「外面很热吧。你进来避暑吧,我也好热。」

  岛村就好像结束了一种仪式一样,带我进到家里。这种自我步调实在很有岛村的风格——从我会为此感受到近似感动的情绪这点来看,我是否终于病入膏肓了?

  我一边为她毫不犹豫拿开的手感到惋惜,一边脱下鞋子,呼唤那道背影。

  「岛村。」

  我成功说出这个名字,而声音也传达给对方,令她回过头来。

  为什么光是这样的连结,就会让我感觉到脸上露出笑容呢?

  「欢迎你回来。」

  我一直很想直接对她说这句话。岛村在一瞬间的眼神游移后,也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你真小题大作耶。我是这么觉得啦,不过特地打电话说『我回来了』的是我嘛。」

  岛村以脚跟为轴心,流畅地转过身来。脚步也很轻快、飘逸。

  「我回来了哟~安达~」

  彷佛烧起来的木炭爆开,碎片四散一般——

  我确实感受到硬化的心脏其中一部分爆散开来,产生锐利的疼痛。

  「唔……唔啊……」

  冒泡了。手腕的血管有种血液冒泡的感觉。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心脏跟眼睛同时翻了过来。

  岛村正抱著我。

  追然窝有……不对,虽然我有拥抱过她几次,但这是滴亿字……但这是第一次由岛村主动来抱我。不断冒泡,持续冒泡——

  感觉好像要溺水了。我虚脱得像是肩膀没了骨头。我四肢无力的这段期间,岛村的手抚摸著我的背。她的手指梳过我的发间,动作相当温柔,犹如要把我整个人束缚住。

  一旦松懈下来,就觉得满溢出来的血液泡沫快从嘴巴跑到外头了。

  岛村的手往这样的我背部拍了拍三次。

  被她抱在怀里,又被她弄得咳出声。

  「开点玩笑啦。」

  岛村极为乾脆地离开我,我无法彻底克制自己不发出「啊……」的叹息。

  「开……开点玩笑。」

  我一边镇定内心动摇,同时打算跟著她开玩笑。结果我的眼前天旋地转,要我这么做有些勉强。

  我压抑著依然在冒泡的右手腕,却也忍不住想问她:

  「岛村,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嗯~?没有啊。」

  她语气轻快地否定。

  「我反倒是面对了会让心很痛的现实呢。」

  她有一瞬间低下头,语调也沉了下来。不过——

  「但是——」

  不晓得她是不是把这段话的后续压回了心里,我听不见她说什么。

  但把那段话收回心里的岛村,表情虽然哀伤,却也很美。

  我死命克制自己不去抱住那样的背影,在走廊上走著。

  一被带到位在一楼的岛村房间,待在房间里的岛村妹妹马上就发现我来了,表情变得不太开心。接著娇小的她快步走过我们身旁,离开房间。她很明显不欢迎我。

  老实说,我很怕面对岛村的妹妹。因为她跟我很像。也就是说,我也能看透她在想什么,只要用我对自己的看法为前提去思考,就能得知她心里想的,绝不是我能欣然接受的事情。她肯定在想「滚远一点啦」。

  「那家伙也真叫人伤脑筋啊。」

  岛村露出苦笑。我无法当作事不关己地笑出来。但我不会退让。

  即使是岛村的家人,有些事情我也不想让步。

  「我们才刚回来而已,还没整理,别在意。」

  「嗯。」

  说是这么说,也只摆著一个旅行用的包包,房间并没有很乱。

  岛村把开著的电风扇朝向我。我低头感谢她的体贴。

  「我没想到一打电话过去,你还真的马上就来了。」

  岛村伸直双脚坐好,同时这么笑道。我虽然急急忙忙地过来,但这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因为我一直在等她,所以有种情绪一直在我心里持续累积。就像弹别人额头的手指会先缩起来不断累积力量,我在这股力量遭到释放后就飞奔到岛村身边,可说是相当自然的一件事。

  「嗯……」

  岛村抚摸下巴,偷瞄我一眼。然后又一次伸出手掌心。

  坐在一旁的我动作轻柔、缓慢地把手放上去。

  「嗯。」

  岛村又一副很满足的样子。而我也总感觉心跳变得好快。

  我这次直接握住岛村的手,不再让她离开。我们的手在夏天握起来有些太热,不过就是透过牵著手,才得以在不看著彼此时,也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岛村没有表现出想把手甩开的态度,于是我就这么继续待在她身旁。

  电风扇不断往没有人的地方送风。

  「那个……怎么样?」

  「你说怎么样是指?」

  我有些烦恼该怎么说。我跟这类事情无缘,没有马上想到。

  「外公家。」

  「嗯~这个嘛……」

  岛村把视线撇向一边。她表现出不想深入讨论的态度。

  「一般般吧。先不提这个,你有好好穿过泳衣吗?」

  她转移了话题。我对于自己跟她的交情没有深到她会愿意跟我分享秘密,感到有些失望。我到底该达成什么条件,才能抵达那种境界呢?

  但她说「有好好穿泳衣」是什么意思?啊,是指在下水的时候穿吗?

  在房间里穿泳衣拍照——不对,那就某种意义来说也是正确的穿法……吧。

  光是思考这些,脑袋就开始发烫,没办法好好讲话。我的回答变得含含糊糊的。

  「目前还……只穿两次。」

  分别是传照片给岛村的时候,还有——

  「这样不行,要多穿几次。」

  我知道岛村没有多想什么,只是随口说说。既然要我多穿几次,那我希望你可以给我穿泳衣的机会。我的手本来想伸向衣服,不过我心想「不,还不行」,决定先不这么做。

  聊著聊著,岛村的手机响了。岛村本来想伸长身子去拿手机,却在发现我会跟她一起动时转过头来。握紧的手像是我们之间的桥梁。岛村有一瞬间开口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直接拉著我伸手拿手机。我虽然被迫改变姿势,也努力不放开岛村的手,默默等她。手机铃声很短,大概是邮件吧。会是谁传的呢?

  会是祭典的时候在她身旁的那个女生吗?

  那个人是谁?跟岛村是几时认识的,交情又如何?我到现在依然对那个人一无所知。每当那段记忆像这样掠过脑海,我就想逼问岛村,把这件事弄清楚。可是一想像我抓著岛村的肩膀逼问她,结果换来冷淡眼神做为回答,就感觉全身发寒。

  我还用不著自制,心里的无谋勇气就被彻底击溃了。

  看过手机的岛村发出一小段笑声。怎么了?邮件内容有那么有趣吗?岛村跟我以外的人共享一件会很开心的事情,让我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种只能这样形容的郁闷,不快地充满内心。我感觉到自己变得混浊。

  我在一旁觉得不是滋味时,岛村察觉了我的状况,把手机拿给我看。

  虽然我心想她这样拿手机给我看好吗?也看了她的手机画面。

  上头显示的,是一只狗跟一个老婆婆在摆鬼脸的照片。

  「这是我外婆,还有跟她住一起的狗。」

  岛村语调平稳地向我介绍他们。不论是提到外婆还是狗,听起来都有介绍家人的感觉。

  这只狗给人的印象相当憔悴。它左眼混浊,大概已经看不见了。

  把脸凑到这只狗旁边,嘟著嘴巴模仿它的脸的人,好像就是岛村的外婆。

  我该下什么评语才好?

  「表情看起来……很开心呢。」

  「因为是那样的母亲的母亲嘛。」

  岛村在苦笑的同时发出叹息。听她说「那样的母亲」,我想起了岛村的妈妈。那个人确实有些淘气。那,身为这位老婆婆的小孩的小孩的岛村,也是这种个性吗?

  好像不太一样。我盯著她温柔的侧脸……啊——我感觉舌根颤抖。

  岛村好可爱。

  我不确定是因为等了她三天,还是受到心境影响,平常觉得太过理所当然而不感到特别的事物,在现在的我眼里反而显得特别。这种彷佛沉浸在温暖海洋的心情是怎么回事?好像全身飘在空中似的,而且虽然令人静不下心,却也想就这么继续享受这样的感觉。一股不符合夏天氛围的柔和温热包覆著我。

  「所以,该做什么呢。虽然总觉得我每次都这么说。」

  「咦?什么做什么……?」

  「没有,我在想要做什么。」

  岛村环视著房间说道。她看往电视机、书柜、柜子上的游戏机。

  「你不无聊吗?」

  不会。我依偎著岛村肩膀,如此否定。

  只要跟岛村接触,我就没有余力感到无聊。

  我把脸靠近岛村,使得岛村的双眼看起来变得很大。我被那样的双眸注视著。

  「那就好。」

  岛村放松肩膀力道,倚著她的我头部因此能够靠在她肩上。

  她的发梢搔著我的脸,让我强烈意识著身旁的人是岛村。我的身体跟心灵因而产生动摇,衣服跟肌肤产生摩擦。

  啊,对了——我想起一件事。

  我都忘了。

  「唔唔……」

  怎么办?现在这样挺舒服的,我该继续静静待著,还是稍微冒险一下?

  要我继续这样下去或许是不错,但岛村可能会觉得无聊。我希望自己采取的行动不是只有我自己会得到满足,而是也要考虑到岛村的心情。所谓扩展视野就是这么一回事。总觉得岛村以前也曾对我这样说过。可是我的视野无论扩展到多么辽阔,到头来还是不会用在寻找岛村以外的事情上吧。

  说出来说不定很危险。搞不好还会害气氛变得很奇怪。

  不过虽说这是座危桥,可桥就是用来走的。

  也就是说,即使很危险,若没办法走到对面,那就不是桥。

  既然能视为一座桥,就有办法走,就是一个能行走的地方。

  我接受自己类似暗示的支持,站起来伸手抓住衣服。我的脑袋里卷起红色漩涡,同时我也脱掉了上衣。跟缩起身体的岛村对上眼,就感觉像有车轮在眼睛深处旋转一般,加速我内心的混乱。我感觉理智断线了。我被理智断线的冲击吞噬,猛力把衣服一脱。我没有余力仔仔细细地慢慢脱。

  我脱掉上半身跟下半身的衣服,甩到地上,脚步不稳地站在岛村面前。

  我听到体内发出体温急遽上升的声音,也听到血液正激烈流窜。

  我将穿在底下的泳衣暴露在外。

  「……你……你觉得……怎么样……」

  我实在没有多余心力摆姿势。我摩擦著双脚,想观察岛村的反应,却也一直无法抬起头。岛村的声音从我压低的头上方传来。

  「你穿著泳衣过来?」

  我点点头。

  「就为了穿给人看?」

  我微微点头。不过光是这样,还不是正确答案。

  不是给任何人看都好,我只想给岛村看。所以,我——

  「那个,你觉得……」

  我终于有办法稍微抬起头来了。岛村凝视著我的胸口。

  「嗯……」

  咦,这个「嗯……」是代表什么意思?「嗯……」是对哪里抱有什么感想,而发出的「嗯……」?

  「跟照片比起来,当场看比较鲜艳呢。」

  岛村把脸靠近我的腰际,一本正经地观察。啊……哇……呃。

  眼前景物不断天旋地转,让我只觉得是自己的眼睛在纵向旋转。

  「毕……毕毕……毕竟竟毕竟那个很蓝嘛又很白……」

  「你的皮肤也是。还真白啊。」

  岛村开始不断摸我的大腿。我的脚差点就不经意跳起来了。

  我感觉脑袋里的血上下流窜到快要头晕了,往后一阵踉跄。

  「哎呀呀,你还好吧?」

  「刚刚刚……刚……刚……刚刚——」

  「啊,你不好啊。」

  岛村深刻表示了解。你……你以为是谁害的啊。

  「刚……刚刚那是性……性骚扰……吧?」

  我没有余力开玩笑,反而不小心开口这么问。「咦?」岛村露出小小的笑容。

  「这样算普通啦~普通。」

  「才……才不是……这样算……性骚扰……」

  我静静坐下。不知为何变成了跪坐。我把手放在腿上,整个人静止不动,僵直的肩膀跟背部也变得相当僵硬。身体紧绷到肩胛骨都要破皮而出了。

  「哈哈哈哈。」

  听到岛村突然笑出来吓了我一跳,接著抬起头,看到她还在继续笑。

  「感觉满有趣的呢。」

  「……呃,嗯。」

  开心是件好事……吧?

  「那个,呃……所以——」说「所以」是怎样啊?「……要一起去吗?」

  「去?」

  「嗯……」

  「去哪里?」

  「就是我跟……岛村……」

  「啥?」

  「一起洗澡……」

  我有种眼睛周围著火的错觉。眼前「唰、唰唰」地冒出两次闪光。

  「洗澡?」

  岛村困惑地反刍我的话语。她有这种反应是当然的,但现在我想克服困难、坚持到底。

  「呃,就是……反正我也穿著……」

  「穿著?」

  「泳衣……」

  我这些理由之间有关联吗?有关联?进去水里、泳衣、水……应该说洗澡水。不,老实说很微妙。可是,也没有其他可以连结到洗澡的要素。所以我只能不加以否定,而是继续贯彻这种含糊态度,期待岛村会接受提议。我盼望著她的「算了,没差」。

  接下来。

  「哈哈……哈哈哈!」

  岛村捧腹大笑。

  「你这是怎样啊。说真的,是怎样啊。真奇怪。」

  「奇……奇怪?」

  我奇怪吗?我讲话破音了。我的声音是在途中变调,自己听也觉得很奇妙。

  根本连问都不用问,光一句话就能证明我很怪。

  「很怪啊~你的思考方式很奇怪,行动也怪。是怎么想才会变成那样啊?真的很有你的风格。」

  原来我是身心两方面都很怪吗?至少就岛村看来是这样。我希望最少外表看起来很普通,不过独自穿著泳衣乖乖待在房间里的我,确实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一般的打扮。跪坐会让屁股碰到脚底,实在让我沉不住气。

  我是不是该再把上衣穿好?是吗?可是在岛村面前穿衣服,总觉得好难为情。为什么呢?穿衣服又跟脱衣服有种不同的排斥感。

  我抱著暴露的上臂苦恼,岛村则语气开朗地说:「那——」

  「难得你都准备好了,那就一起洗吧。」

  「咦!」

  虽然不是「算了,没差」,但她给我超乎期待的回应,害我紧张得心慌。我是很高兴她考虑到我难得做好准备,但我也有些讶异她是注意到这部分。岛村自己不也很奇怪吗?然而这才是岛村的作风——差点落入堵塞状态的视野变得明朗起来。

  「虽然我是搞不太懂啦。」

  岛村说著就站起身子,我的身体也跟著跳起身。岛村看到我这样就露出了微笑,我则是手脚僵硬地跟在她身后。前进的途中,我的胃因为紧张而开始作痛。蝉鸣变得遥远,相对的,耳鸣变得更严重。

  我全身硬梆梆的。要是现在走进稍微深一点的泳池,我可能会往前倾倒,而且不会浮上水面。认识岛村以后,常常有这样的状况……到现在都没出事真的很神奇。

  我们经过客厅时,看到岛村的母亲在里头摊开行李做整理。

  岛村出声对那道背影说话。

  「我要去洗个澡。」

  「什么!现在大白天的耶,你是笨蛋吗?」

  岛村的母亲一转过头来,就开口谩骂。顺便发现了在一旁的我。

  「哎呀,你来了啊。」

  「打扰了。」

  我一低下头,她就说「哎呀~你跟我们家的孩子不一样,真有礼貌……」,但讲到一半就停下来了。

  「为啥穿泳衣?」

  她抱持理所当然的疑问。女儿的朋友穿著泳衣出现在别人家走廊上,想必会觉得「为啥?」吧。

  早知道还是别嫌麻烦,穿好衣服再出来了。

  「她说是要洗澡才穿来的。」

  岛村代替我回答。洗澡这件事原本终究是一种期待,一开始是穿来想给她看……我语气含糊地尝试订正,但岛村母女好像都没听见我说什么,就被无视了。岛村的母亲「嗯……」的一声,表情看起来与其说是不开心,应该说很微妙。

  会这样也是当然的吧。

  「大概是因为我女儿个性很怪吧,有种连朋友都被影响的感觉呢。」

  真是个伤脑筋的孩子——岛村母亲对岛村下了好像在不久之前听过的评语。

  我看向被这么说的岛村,她的表情就像在表达「我才不想被你这么说」。

  当中甚至有种类似不协调感的感觉。

  原来岛村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她是情感这么丰富……不,不对,还有比较不一样的说法。

  她本来是这种会明显表露情感的个性吗?或许她在回老家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事。而我也从她刚才的反应,得知她肯定不会把那件事告诉现在的我。我甚至觉得既然她不愿意跟我说,那我宁愿乾脆在现场目击那件事的发生。

  无法亲眼见到我以为不会改变的岛村出现变化的那一刻,只让我感到悲伤。

  果然不能多达三天都不见到她。

  我侧眼看著安达变成螃蟹的模样。

  嘴巴泡在浴缸水里抱膝而坐的安达,会定时吐出泡泡。她的视线不断在我跟她的膝盖之间来回。安达的脸已经热得红通通的了,我有些担心她的状况。

  「好久没有大白天的就来洗澡了。」

  我自言自语地说完,安达也轻轻点了几次头。水面因而产生细小的涟漪。

  「而且我还是第一次跟同学一起洗澡。」

  虽然小时候也曾跟来我们家过夜的樽见一起洗。

  安达又默默地点点头,不过我对安达的了解已经加深到能分辨出她这次看起来比较高兴了。

  所以,我现在人在自己家的浴室里。家里的浴室比外公家的大。

  由于只有我全身赤裸会不平衡?于是我特地穿上了学校泳衣。老实说在自己家穿成这样,感觉怪怪的。而跟别人一起在浴缸里,还是会显得很窄。如果我们其中之一是小学生倒还好,但两个高中生就会很挤。手肘跟脚会一直碰到彼此。尤其安达会常常碰到我。

  「你好像很静不下心呢。」

  明明洗澡一般是会让人心灵祥和的一件事。

  安达像是听到我这么说,就难为情地把头压得更低。然后吐出泡泡。她又继续当一只螃蟹。

  「我也很怀念当初很冷静的你就是了。」

  我只有当初刚在体育馆二楼认识她的一小段时间看过那样的她,之后就一直呈现有些混乱的状态。她是装了什么游戏里常有的诅咒装备吗?我从别人那里打听到的情况,是说安达中学时期经常很冷淡,但自从认识我以后……咦?这样一来,安达会变成怪人……不对,会变成这么有趣的人,就是我害的。

  ……嗯。

  「话说回来,虽然现在才问好像有点晚,不过你怎么会想要跟我一起洗澡?」

  大概是热水让我的脑袋开始发热了,我到现在才想到这个疑问。用大腿遮住她自豪的泳衣,显得很高雅的安达湿润的头发末端落下水滴,同时她也开口回答。像泡沫一样,一次一小段地说。

  「我认为……要增进彼此的感情……一起洗澡会比较好。」

  「为啥?」

  我忍不住模仿刚才的母亲。安达不晓得是不是也没什么特别想法,只是不断吐著泡泡。

  人确实是不会跟感情不好的人一起洗澡啦,可是顺序反了吧?

  先得到结果的过程,大多会落得失败的下场。

  「就……」

  「就?」

  打算说些什么的安达忽然脸色泛红。然后沉进水里。她不断吐泡泡,只看得见眼睛拚命转个不停。我用眼神问她本来想说什么。

  我一直盯著安达,她就放弃抵抗,浮上水面细声说:

  「就像是赤裸的坦诚相见……之类……的。」

  她上下摆动的头发拍打水面,发出水声。

  「啊~是这个意思啊。虽然我们两个都没有裸著身体就是了。」

  我不当一回事地笑了笑之后,「哎呀。」安达又躲进水里了。她连额头都泡在水里。啊,吐了好多泡泡。感觉再沉下去一点,就会只剩下头发在水面上,变得像水母一样……我期待这种事情要做什么?现在不是顾著幻想出现巨大水母的时候。安达可能会不懂拿捏分寸,就这样一直躲在水里,于是我决定出手救援。

  但问题是我该抓著哪里拉她起来。腰部……感觉会被当性骚扰。腋下……总觉得会更糟。那抓下巴……与其说是救援,更像是在对她施展招式。

  「唔……嗯,嗯,嗯。」

  我凝视安达白皙的背部。她都没有晒黑呢~白白的呢。接著——

  因为我很想尝试一件事,就不禁伸出了手指。

  我伸手碰她背上泳衣的系带,动手拉拉看。轻轻一拉——

  状况马上出现变化。安达的后脑勺旋即浮了上来,她以水花飞溅之姿瞪大眼睛看著我。我的举动立刻就得到了成效。如果钓鱼也能这么容易上钩就好了。

  「哇!哇!哇!」

  安达背贴著浴缸边缘,手贴在墙上,发出不成话语的声音。她的反应像溺水了一样。往上踢的脚猛力冲出水面,把墙壁弄湿了一大片。咦?难道我是坏人吗?

  「抱歉抱歉。」

  不论如何,先跟她道歉。安达在我道歉过后也稍微冷静了点,恢复正常的姿势说「没关系……」,老实地垂下头来。肩膀以下都在水里的我们两个,就这样闷不吭声地泡著热水澡。身体早就变得很热了。

  明明是两个女高中生一起洗澡,却手忙脚乱的。

  能不能再稍微……有点美感呢?

  我们之间的关系还存在著一些隔阂。

  水落下的声音听起来彷佛是从围住我们的空间外头传来,好像在躲雨似的。我往上看,发现天花板在水蒸气下变得朦胧,感觉似乎能听见远处传来放下桶子的声响。

  从发上流下的水滴斜斜划过了额头跟鼻梁。

  「……是说啊,安达你对我很温柔吗?」

  我不经意这么问。正是因为只有我们两个在这种地方独处,才有办法开口问。

  平常问一定会觉得难为情,结果就用其他话语敷衍过去。

  我想听听看一个人能温柔对待别人的理由。

  「温柔」这种情感,是从何而生的?

  至少,应该不是出自义务感。

  若知道这种情感出自哪里,我是否也能找出类似展望的东西?我擅自抱起这样的期待。

  安达有动作了。她猛力跳起,水花因而溅到我身上。

  「我不温柔吗?」

  安达用彷佛观望著快破掉的蛋似的不安表情看向我。她眼角被水泡肿,看起来像随时都要哭出来的表情,已经表现出了答案。

  安达这种很容易理解的部分,实在很令人爽快。

  「这可不好说呢~」

  但我还是故意捉弄她一下。我面带奸笑看往一旁。

  我感觉到背后的安达很焦急。太吊她胃口大概也会造成她的心理负担,所以我打算告诉她「不会啦,你很温柔喔。」,却在转过身后马上听到额头附近发出低沉声响。似乎是靠近我的安达,头撞到了我的额头。不过我还来不及觉得痛,安达就抱住了我。

  我们就这么以暴露度很高的打扮,紧紧贴在一起。我直接体会到安达滑嫩的肌肤。当溅起的热水在周遭飞舞,毫无规律地改变形状时,唯独安达确实碰触著我。

  水面上不再出现涟漪,体温逐渐升高。

  虽然我也觉得安达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就会抱上来,但这或许也是安达自己想表达某些事情的最佳手段。现在也是一样,她这么做是为了把她所有的温柔传递给我。

  这就是安达表达温柔的方式吗?总觉得跟平常没什么不同。

  啊,也就是说,她平常就很温柔了吗……真不错。这样不是很棒吗?

  可是再怎么说,我也开始觉得痛了。

  「安达?」

  你的下巴弄得我很痛啊。她下巴卡在我肩膀的骨头之间,感觉再这样下去会拔不出来。

  「喂~安达~?」

  我轻拍她的肩膀,提议她拿捏一下分寸。但安达丝毫不动。她像假扮成石头一样僵在原地,我不得已只好推她的肩膀,让她离开我身上。我本来担心她该不会是泡昏头到失去意识了,但她眼睛是还有在动。也有在呼吸。不过,感觉安达好像在发抖。嘴唇跟眼睛的轮廓变得很模糊。

  然后,她就这样——

  「嘎——!」

  「喔喔喔!」

  安达发出像是「呜吧啦哔啵!」这样不清不楚的声音,再次抱过来。

  她这次用非常稳固的方式抱住我,避免再一次跟我分开。连脚都缠住了我。

  安达的头在我肩膀上大力摇晃。

  「我……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支撑著变得像僵尸般的安达,连我也慌了。她会不会咬我脖子或肩膀啊?然后安达身上的某种东西就很可能传染给我。

  那样可伤脑筋了。要是两个人都变成安达,事态应该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会变得难以收拾,可是催动事情发展的就是安达突出的行动力,所以我认为还是得要有一个安达。我考察著这种安达论时,听到耳边微微传来安达慌乱动著嘴巴的声音。我竖起耳朵听她想说什么。

  她用犹如空气轻轻划过的微弱声音说:

  「……我几欢……」

  某个地方有水珠流了出来,滴在水面上。

  「我……我喜欢……几……喜以欢,喜欢……喜欢……泥啊!」

  「……嗯?」

  水滴从我们的肌肤之间窜流而下。

  想撑住安达的手臂自然而然地失去力道,垂到水中。

  那道声音只是一直在脑袋周遭打转,还没进到我的脑海里。

  「唔唔……」

  「…………………………………………」

  「咕唔……」

  「………………………………………………………………………………」

  「唔唔咕……」

  「………………………………………………………………………………………………………………………………嗯?」

  由于呻吟次数实在太多了,于是我再次推开她的肩膀,而这次发生了明显看得出来的异常状况。

  「唔哇,你人都晕了。」

  安达似乎真的泡到头晕了,感觉她的头随时会喷出水蒸气。我赶紧把安达拖出浴缸。把她带离浴室后,总之先安置在盥洗室。

  我没有好好擦乾身体就往厨房跑,刚好母亲在厨房里。

  「安达泡澡泡到晕过去了!」

  「什么!她果然也是笨蛋吗!」

  母亲虽然口出恶言,却也迅速弄好冰毛巾并挤掉多余的水。接著她拿出冰箱里的宝矿力,跟我一起跑。我原路折返,看见走廊被我的足迹弄得湿答答的。

  我动作俐落地用母亲弄好的湿毛巾擦拭安达的身体,冷却她的脖子跟脚。擦著擦著,安达意识不清的情形似乎也改善了,她看著我细细说了声「岛村……」。是一如往常的安达。

  母亲看她恢复意识,便在留下一句「笨女儿,你多少看一下情况嘛」后离去。

  明明不是我逼她泡这么久的啊。虽然有些不服气,我也依然继续看护著安达的状况。

  我看著她,同时一道疑问随著水滴一同落下。

  刚才……不久之前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知道答案的当事人目前还在晕眩当中。

  我想问,也没办法问。

  「你还可以吗?你等身体凉下来再走就好了啊。」

  到外面替我送行的岛村虽然很贴心地这么说,不过我摇摇头说「不用了,我没事的」,踏出脚步。我认为比起继续留下来出更大的糗,还是选择离开比较明智。

  我没想到真的会在现实遇到因为意识模糊而昏倒的情况。

  后半段发生了什么事,我几乎不记得。她好像有在一旁照顾昏倒的我,我应该没有失禁吧?我怕得不敢跟岛村确认这件事。跟她一起洗澡或许是我太得意忘形了,才会落得出糗的下场。

  泡到昏头的脑袋还很沉重,让我指尖的触觉变得不太敏锐。我的意识像是在吸热过后发胀一般散漫,要是在这种状态下跟岛村聊天,根本不知道会讲出什么话。

  我已经恢复到能够做出这样的判断了,大概有办法自行回家吧。

  我在牵出脚踏车后转过头。脖子上挂著毛巾,头发濡湿的岛村给人跟平常不同的印象,我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在哪里。头发放下来,且没有多加修饰的发型;以及紧贴著肌肤的上衣。她的模样让我心跳加速、头昏眼花,我一低下头就会眼冒金星,绝不是因为去撞到头。我轻轻摇头,甩开那些闪烁的星星后,便跨上脚踏车。

  我今天会就这样直接回去,不过——

  「晚上……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我在离开时向她确认可不可以这么做。我抱著真的只比平常多了一点的自信询问。

  「当然可以。」

  表示同意的岛村露齿微笑。她不经意露出的稚嫩模样,令我看得入神。

  她本人可能没意识到自己的笑容,但正因如此,她的表情才得以保持纯真。那至今不曾显露的表情,感觉像是稍微表露了岛村的内心,使得我内心格外动摇。

  岛村就这么以纯真的样貌挥挥手。

  「拜拜。」

  「嗯。」

  「骑车的时候回头很危险,所以我们的道别就到这边结束。」

  被岛村料到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害我原本就已经在发烫的脸颊,更是像发了芽似的冒出火花。

  迸出的火花不断闪烁,而我也骑起脚踏车逃走。

  我理解到岛村对我的关心,决定不回头。不回头。好想回头。

  我努力拒绝这道诱惑,但心里想的,依然是岛村。

  我仔细回想今天见到的各种岛村,想得忘我。脚踏车的踏板变成是顺便动脚踩的。

  到头来就算面向前方,还是很危险。

  变成独自一人。

  吹起蕴含著夏日艳阳的乾燥微风。

  而就像是被这阵风吹起来一般,我热昏头的脑袋忽然理解了。

  原来如此。

  原来安达她喜欢我吗?

  如果她在泡澡时说的那些很像梦话的话,是出自真心——

  不过,我想那种状况下也没多余心力说谎吧。

  「嗯……」

  她说不定是因为这样,才有办法温柔对待我。

  当我理解到这一点的同一时刻,一股强烈的骚动窜过了肌肤。

  我自然而然就用左手抓著右手手肘,支撑著身体。

  视线移往远方。我彷佛眼前豁然开朗,以辽阔的视野看著镇上景色。

  仔细想想,那就是最简单的解答,也是动机,这样啊……真是浅显易懂。

  「原来如此啊。」

  现在回想看看,才察觉她大概喜欢我到了极点吧。那我就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执著于我,也能懂为什么我一跟其他人出去玩一下,她就会哭出来。

  是能懂啦。

  「唔……」

  残留水气的头发拍打我脸颊的同时,我也感觉坐立难安。脸被头发末梢搔过,使我身体颤抖。

  要喜欢我是无妨,但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喜欢?金平糖状、球体,或是很多的三角形合在一起形成的三角形。回应这道疑问的脑海里,接连浮现各种形状。

  不过,不论那样的喜欢会描绘出什么形状,应该都不是件坏事。

  不论存在于根本的是什么情感,都能「变得」替对方著想,让自己「变得」温柔。

  以心境变化来说,这应该是最棒的一种改变吧。

  那跟只拥有「义务性」温柔的我,极为无缘。

  「败给你了啦~」

  我一边唱歌,一边走回家中。

  发烫的肌肤,正寻求著电风扇的帮助。

  在那之后,我晚上也很热衷地跟她讲电话,接著时间来到隔天。

  我好几次想起跟她一起洗澡跟泳衣的事情,在自己房间内独自感到苦闷。

  苦闷到疲惫了以后,我就静静坐著度过彷佛在充电、休息的时光。

  我在自己房间内愣愣看著一直开著的电视,在一段时间后换成播报新闻。

  报导内容很不平静,在述说学生与人起口角后杀死了对方。

  我心想原来人会那么轻易杀死别人,也会那么轻易地死去,看得有些出神。

  人类只要一有那样的意愿,马上就能杀死别人。

  我当然不打算做那种事。但是,人类有足以做出这种事情的力量。把这种力量引导到更好的方向上,一定会很不得了吧。我在奇怪的勇气促使下,抱著「差不多可以打过去了吧」的想法拿起手机。我不断偷瞄时钟,确认应该已经是晚上了。

  其实我想跟她聊更久一点。也不想跟她分开。时间、家,还有常识的限制,拉开了我跟岛村之间的距离。再加上对岛村抱有的不安,内心就会产生无助与胆怯。

  我到现在还是很在意那个女生。我很想弄清楚她是谁。

  可是也要注意自己别太过拘泥于她的存在,并避免自己太过在意周遭,导致疏于自身状况。我想要接受、克服岛村跟其他人很要好,或是比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还要开心之类的恐惧,然后更加接近岛村。

  我一边由衷等待手机接通,一边对先前有过的想法进行少许订正。

  我想待在岛村身边的想法,强烈到我认为永远不会改变。

  安达又打电话过来了。昨天晚上也聊了那么多,她还有话题可以聊吗?我一边这样想著,一边拿起手机跟有些遥远的安达通话。安达没有先问候,开口第一句话就讲她要做什么。是平时那个充满气势跟崩坏,好像在往前倾倒的安达。

  『我有事情本来想昨天说,可是忘记说了。』

  「嗯。说吧。」

  我要她讲下去。应该不会突然就说「我好喜欢你超喜欢你爱死你了」之类的话吧。

  我如此心想,同时做好一点心理准备来等待。

  我从另一头传来的声音,想像到安达现在正握紧手机,前倾著身体。

  『要不要一起去……这个周末的……祭典?』

  「啊,是要讲这件事啊。」

  她要讲的事情有些出乎我意料。安达说著「咦,咦?」对我的反应感到很不知所措。

  『有其他的好讲吗?是哪件事?』

  「别在意。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感觉不小心变得很像在玩文字游戏。我一边笑,一边回答「好啊」。

  『……可以吗?』

  安达谨慎地向我确认。就像是被责骂的小孩战战兢兢伸出手那样。

  「嗯。我这次没有跟其他人有约。」

  这样的话,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她。

  『太好了……』

  安达深深吐出的一口气,让我知道她有多放心。这也不是需要那么担心的邀约吧?以我的角度是会这么想,但以安达的角度来说,应该是重大事件吧。虽然只是猜测,不过她似乎很在意樽见。回想起来,之前安达在电话里崩溃大哭时,她曾在发音还很清楚的时候,逼问关于樽见的事情。

  是不是好好跟她解释一次比较好?但说要解释,就是她曾经是我的老朋友,而我们一度变得疏远,但最近又复合了……复合?意思应该不对吧?总之解释起来会有些复杂。有种是因为这样,就打算晚点再解释的感觉。

  『其实我本来想在昨天去你家的时候直接约你,可是忘记了……』

  「啊~因为你泡澡泡到热昏头了嘛。」

  安达说不出话来了。我们明明在陆地上,却好像会听见吐出泡泡的声音。

  螃蟹吐泡泡是不奇怪,可如果吐泡泡的是人类,问题就大了。

  「我说安达你啊——」

  我不禁这样讲,但讲到一半又撇开视线,说「啊,还是算了」,收回想说的话。

  『怎么了?』

  「没事。」

  难得是我讲话吞吞吐吐的。

  『我很在意。』

  「过一阵子会跟你讲的,过一阵子。不提这个,祭典那天我们要约在哪里见面?」

  我觉得自己至少敷衍了事的能力比安达好。

  这没什么好骄傲的。我只是人际关系上的经验比安达多罢了。我只是与人接触后,被塑造成最适合那种环境的状态。但最适合与最佳两种要素,不一定在同一个方向上。

  决定好会合地点跟时间后,安达就慌张地挂断电话。

  虽然距离祭典还有一段时间,不过她可能打算现在就开始准备。怎么可能呢——我觉得自己想的是玩笑话,不过对方是安达,我无法否定她想做好万全准备的可能性。

  「…………………………………………」

  我差点就要把这样的安达是多喜欢,又是怎样喜欢我这种话问出口了。

  能想像一问下去,安达就会陷入混乱跟错乱当中。我反倒是因为想亲眼看见她那样,就觉得隔著电话太可惜,才不继续问。我这种兴趣很怪吗?

  可是安达即使极度纠结,还是转而采取行动的模样,其实就旁人看来相当令人爽快。

  因为,那想必是我自己一辈子都不会体验到的大爆发。

  这感觉也很像欣赏烟火冲上天空那样。

  安达樱总是被淡红色的烟火点缀著。

  我再次打电话给岛村。

  我想见到岛村。

  我跟安达通电话。

  安达说想见我,于是我走出门。

  我思念著岛村。

  光是思念她,我就得缩起身体,抑制某种快要满溢出来的东西。

  要去见安达。

  要去见岛村。

  我对暑假明明也剩没多久了,炎热程度却丝毫未减感到不满。现在热得在室内也待不下去,热成这样,连要出门都会觉得麻烦,所以乖乖在房间里以手托腮可以说是很自然的结果。拥有「放假还无所事事没问题吗?」这种焦虑是错的。假日就是该无所事事地悠哉度日。无意义的假日万岁。

  我妹则跟我不一样,乖乖在一楼房间写作业。至于当事人自身的心境平不平稳,应该要看还剩下多少作业吧。她在学校都装乖当个模范生,剩下的作业大概也没有多到会让她伤脑筋。

  「喔~找到岛村小姐了。」

  社妹进到房间来了。她一看到我,就开心地小跑步过来。她今天跟前阵子不一样,腋下抱著一个全罩式安全帽。看到那顶安全帽,我才想起这家伙自称是外星人的设定。

  「我本来想跟小同学培养友情,可是她说她忙著写作业。」

  「喔,你也是被赶出来的啊。」

  我也是听她说要写作业,就来二楼房间打发时间。在这通风不良的房间里,唯有旧型的电风扇是沉淀在炎热天气下的心灵支柱。虽然电风扇吹出来的风也是热的,但有空气在流动就能多少治愈一下身心。

  社妹把安全帽放在房间角落后,就坐到我的双脚之间。明明我面前有桌子,她还是硬把身体挤进来。她后脑勺的头发弹起来,轻轻扫过我的脸。大概是因为头发的冷色系色调,她一来到我旁边占据我的视野,就有种变凉快的错觉。她说不定很适合用来在夏天观赏。

  「你都没有作业……也对,你没有作业。你没有去学校嘛。」

  「是啊。」

  虽然社妹一副自豪的模样,不过她背后究竟有什么隐情呢?一般在这种年纪都会去学校。我是觉得她整个人有一大半是谜团,但我想就算摇摇这感觉很轻盈的头,也不会摇出半个答案。假设她真的是外星人,嗯……也没什么差。

  「岛村小姐没有那个叫做作业的东西吗?」

  「当然有啊。」

  晚一点才要写的啦——我抱著这样的心态看开了一点。

  话说回来,安达作业写得怎么样了呢?她原本是不良少女,会是根本不管作业,还是很认真在写?我可没有相信她之前说没写的玩笑话。照她的个性来看,我猜她可能会很有计画地在处理作业。安达的本性也是个正经到很死板的人。不过她在我面前常常变得手足无措就是了。

  关于这点,也是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她表现得很明显。她因为根本上缺乏对于人际关系的经验,所以会不小心变得不知所措而白费力气,但她心里存在著强烈想让自己变得更好,也希望我对她有好感的想法。她喜欢我的程度似乎很深。

  「…………………………………………」

  觉得有些难为情。我大概没有会错意。虽然暂且不论她对我是哪一种喜欢。

  喜欢上一个人以后心里会想的,大多会汇整成「想待在对方身边」。

  安达应该还是最典型的,完完全全就是抱著这种想法。她的眼神、态度,还有表情都在表达想无时无刻待在我身边。那只要内心一动摇就会明显纠结的眼神,就像是安达的注册商标。

  不过,先不管想待在我身边这件事。

  待在我身边,会产生什么新的开始吗?至少如果安达不相信会那样,就不会采取行动了吧。安达想在我身上寻求什么?希望我不要把心思放在别人身上,而是一直待在自己身旁,再让我眼里只看得见她,然后就这么牵住她的手。

  感觉是安达的话,就会要求我做到这个地步。不过老实说,那真的很麻烦。

  要完全不跟其他人交流应该是办得到,可是要我只跟安达交流会很不好受。

  而且变成那种个性的我,跟以往完全是不同的人了,这时又会出现「安达会继续喜欢那样的人吗?」的疑问。再说,安达到底是喜欢我哪一点?

  总觉得问了她就会回答,也好像会直接逃跑。

  我也想像得到「喜欢我的全部」这种无法当作参考的答案。

  「你有什么烦恼吗?」

  我愣愣地看著别的地方,途中社妹忽然开口这么问。低头一看,眼前出现了两颗水一般的星辰。

  纯洁无瑕的双眼,正仰望著我。

  「你看得出来?我表现在表情上了吗?」

  居然会明显到连这种悠哉的家伙都看得出来。

  「哼哼哼,这是多亏了透视能力。」

  社妹把眼睛睁大到极限来强调。不管睁得多大,都只看到一双澄澈的眼睛,实在很像是在骗人。那太过美丽,反而让一切都变轻率了。

  「不介意的话,可以找我商量烦恼喔。」

  她保持著睁大眼睛的模样说出这种话。她眼睛明明睁大到很不寻常的程度,眼里却没有血丝。眼白部分像清澈水面那样全部一样白,而上头又漂著彷佛蓝色星辰的眼瞳。就因为这怎么看都不像假的,才叫人讶异。

  不过,跟这家伙商量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吧——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脑子里感觉只想著零食。

  「我意外的不像你想的那样喔!」

  社妹挥舞她轻轻握起的拳头,笑著这么主张。

  我被她吓到了。她反驳得有如正确看出我没有讲出口的心境。

  「我也很喜欢白米饭!」

  「……是喔。」

  那很好啊——我摸摸她的头。水蓝色粒子从头发跟手指缝隙间溜出,轻柔飞舞。

  果然好像跟她说也没用。虽然我这么想,还是姑且问了一下。

  「你对待别人都很亲切,可是是为什么?」

  看起来不像有「寻求回报」这种概念的年幼孩童,为什么有办法温柔对待他人?

  社妹极为乾脆地回答:

  「我对地球人都很亲切。」

  「……这样喔。」

  之前问老爷爷问题的时候也是这样,看来我又搞错问的对象了。

  「我尤其喜欢小同学跟岛村小姐。你们的波长很棒。」

  「喔。」

  听她率直地这么说,我不禁把视线撇向一旁。

  我不懂她说的波长是什么,不过她不加修饰的坦率模样让我觉得很难为情。

  但是——

  以前的我就会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

  我从没料到随著年纪增长,做不到的事情居然会变多。

  「岛村小姐喜欢我吗?」

  「咦?嗯……这个嘛,是不讨厌啊。」

  我想她问我妹这个问题,我妹也一定会像这样含糊其辞。

  「那我们是好朋友呢!」

  社妹靠到我身上,豪爽地露齿而笑。

  看她这样,就会不禁放松脸颊跟肩膀的力气。她格外纯洁的心灵,是其他人所没有的。应该说,一般没办法用那样的纯真生活下去。所以我跟以前比起来,个性跟价值观都变质了,便对于照常能维持这份纯洁生活的社妹感到类似不安,或是类似羡慕,又或是类似怀念的心情……总之我心里交错著各种情感。

  她的天真有时会化为利爪,搅乱我的内心。

  虽然她本人大概完~完全全没有自觉。

  「唔哟。」

  我捏起她的脸颊,她的脸可以拉得好长好长。触感好到让我捏得入迷。

  之后又过了一阵子,社妹就被写完今天要写的作业的我妹带走了。

  「喔~是小同学。」

  「你作业写完了吗?」

  「唔……」

  窥探房间里面的我妹,朝我们投以有些凶狠的眼神。接著——

  「我选小社。」

  「啥?」

  虽然不太懂她的意思,不过她在轮流看向我跟社妹以后,就把社妹带走了。

  她们现在应该在培养友情吧,主要是透过喂食这个手段。她们感情真好。而社妹赖在我家的状况也真的是很不得了。没在厨房看到她的日子还比较少。

  「有种她会就这样一直赖在我们家的预感。」

  到底为什么都没有人对这点抱持太大疑问呢?

  是不是中了集体催眠啊……不过算了。我也不讨厌那样。

  因为我喜欢蓝色系的颜色。

  既然我妹的作业写完了,那我也没理由继续待在这里,去楼下吧。我站起身时,电话响了起来。「来了来了来了。」我不经意在接起电话前就这么回应。我还以为打来的一如往常是安达,结果是樽见。这也不算稀奇。她打电话来的频率颇高的。我蹲到有点吵的电风扇前面,接起电话。

  「喂,小樽。」

  『嘿!』

  「嗯。」

  樽见的声音跟被房间高温热昏头的我截然不同,听起来很有精神。她可能是个身体健康的不良少女。

  『哎呀~好久不见了。』

  「嗯?」

  『最近都没能跟小岛你讲上电话。』

  「咦?是吗?」

  『嗯……常常在通话中。』

  她的语调像是在闹别扭,又好像是很委婉地在责备我。

  有吗?我回想一下,就发现是为什么了。

  『啊没有啦我也不是常常打电话给你,大概……是巧合吧~应该是吧~』

  「应该是吧~」

  我配合她这么说,同时心想反倒是因为我跟安达常常聊天才会这样吧。

  是喔——虽然是我自己的事情,但我毫无自觉,所以有点震撼。

  我很惊讶。

  我还以为自己绝不可能因为在人际关系上太极端接触一个人,就跟其他人变得疏远。

  这样啊。原来最近我的人际交流太集中在安达身上了啊。

  「这样啊……」

  有种很新鲜的感觉。我感受到一种彷佛鼻塞瞬间好了的解脱感。

  有种像在用力推开的墙壁另一头找到一片新土地的……一种积极的心情。

  『怎么了?』

  「嗯……嗯……」

  该怎么说明才好?我的理性告诉我,如果跟她详细解释,事情大概会变得很麻烦。

  维持友情实在是件难事。

  过度接触导致丧失新鲜感,会让友情看起来不再美丽;放著不管会累积灰尘,忘记它的存在。而把它放进装饰用的盒子,又会变得乾瘪不堪。任何事情最重要的都是适度就好,但很难拿捏分寸。说实在的,对我这样怕麻烦的人来说,友情是种我控制不来的东西。

  『然后啊。嗯,先不管那个啦,呃……』

  「呃?」

  『其实……不对,你应该知道吧。这周末有场祭典……对吧?』

  「喔……」

  『最近……应该说你回来以后,我们都没有见过面,所以也顺便……顺便?』

  原来是要约我啊。我在她讲出口前,就察觉到是要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祭典。但这次我先接受了安达的邀约,跟上次受邀的顺序相反。不过,樽见跟安达的个性不一样。如果约樽见一起去,就算有别人在,她应该也会接受吧。

  那,就三个人一起去祭典玩?

  呃,可是——心里有件事情从中阻挡,让这份思考无法顺利通过。

  安达肯定会很排斥吧。

  她大概会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吧。

  一想到这边——

  「抱歉。」

  把手指插进松软湿润的地面,划出线条。

  我的脑袋里浮现那样的画面。

  「我要陪别人去。」

  蕴含著樽见内心动摇的一口叹息,从被划出的壕沟另一端传来。

  那股叹息,听来有些遥远。

  『这……这样啊。』

  「嗯。」

  我在听完她想说的话前就把话题结束掉,不过好像被我猜对了。

  我关掉电风扇。

  『是……是那个吗?跟妹妹一起去?』

  「不是,是学校同学。」

  这只表达了我跟安达之间的关系的一面,而且还是听来比较肤浅的那一层关系。还有很多方式可以形容我们的关系。像是朋友、跷课好伙伴、怪人同类、有趣的谈话对象,以及其他众多说法。

  认识安达以后,在这一年内诞生的事物化成了各种形体,并被摆饰起来。

  每一样都是看到现在,也还不会觉得厌倦的东西。

  『喔……喔~喔~』

  樽见做出鸟鸣般的反应。感觉后续还暗藏著某些话语。

  「所以……嗯,我没办法跟你去。」

  我在她说出想一起去以前,把壕沟挖得更深。

  我没有彻底掌握那意味著什么,又会产生什么,就奔放地采取行动。

  『是喔……』

  是啊。

  虽然我们之间卷起一股混沌气氛,但我没有感到后悔。

  我早早结束这通电话,大口吐气。这道叹息很沉重,肩膀也阴郁地垂了下来。

  跟拘束的人际关系发生摩擦,令关节骨发出不快的哀号。

  即使如此,我吐出体内所有空气低著头,还是能感觉身体逐渐变轻。果然人类说不定从平时就有点塞太多东西在体内了。所以身体才会很沉重,落得患上怕麻烦这种没有自觉的重病。

  我放下手机,离开房间。我走下楼就受到厨房声响的吸引,前去厨房。我顺利找到了母亲。

  我向正在切碎洋葱的母亲搭话。

  「妈,晚点可以帮我准备浴衣吗?」

  「啊?」

  「周末去祭典的时候,我要穿著去。」

  我说这句话时明明没有多想什么,却觉得胸口有股类似压迫感的东西。

  想老实说出自己想要什么,可是又对暴露自己感到排斥。

  活到十几岁,才感受到生来久久不曾有过的纠结。

  「是可以啦。你之前明明没穿,怎么又要穿了?」

  「嗯……就是没来由地想穿。」

  母亲切著洋葱,「嗯~?」了一声,疑惑地眯细双眼。

  她为什么总会像这样注意到我不想被人注意到的地方?

  或许对小孩来说,父母就是这样的存在。

  因为一直看在眼里,所以即使是细微的变化,也会马上察觉。

  「因为之前去的时候,周遭的人都是穿浴衣。」

  「你真的很不会看场合做事耶~哈哈哈~」

  只凭著当下心境生活的母亲明明没看到当时的状况,却摆出这种态度。

  「是说,你又要去祭典啊?」

  「嗯,因为有人约我。」

  「是喔。」

  大概是我拒绝了其中一个人的邀约,心里有种莫名的愧疚感。「那就拜托你了。」我早早逃离现场。

  明明我不需要逃离母亲面前,也没做亏心事,却在走到厨房看不到的地方后加快脚步。我的脚彷佛被某种东西催促,毫不间断地前进。

  我对母亲说的话没有半句谎言,说出口的全是自己采取行动的理由之一。

  而我藏在心里的另一个理由,是一个极为单纯的想法。

  因为我心想——安达看我穿浴衣,不知道会不会很高兴。

  附录「日野归来者」

  「喔喔喔——日野——!」

  「好好好,你很爱我是吧,知道了啦快放开我。」

  别在我换衣服的时候黏过来。这样我没办法脱衣服,而且连其他衣服都要被她脱掉了。

  我没料到会一回来就发现她埋伏在我房间。

  「你可以叫我忠狗永藤喔。」

  「不要捏我屁股,忠狗。」

  「我跟佣人讲一下,他们就让我进来了呢。」

  大家都记得别人的长相呢——永藤说著用脸颊磨蹭我的屁股。

  你这个笨蛋。

  「只有你才会健忘得那么夸张啦。」

  「喔喔喔——」

  「吵死了。」

  先让我换衣服啦——我把永藤踢到一边。永藤出乎意料的乖乖躺到榻榻米上。大概是抓著我抓腻了吧。她用很难看的动作翻滚到墙边。然后又滚回来。我不会过问从刚才就一直妨碍她滚动的是她身上哪个部位。谁管她啊。

  真是的。我本来想去你家的。

  「威夷夏好玩吗?」

  「嗯~就跟平常一样吧。」

  虽然我看到当地人处理游到海滩的小鲨鱼后,还得意洋洋抓著它的尾巴喊「My dinner!」,不过大致上还算和平。我们只有在饭店的私人海滩跟泳池间来回,没有去观光。我们只是大家一起去避暑而已。

  走廊偶尔有匆忙的脚步声经过。面对外侧的纸门,也不时有像是老哥的影子走过。我们家在出发的时候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不过人多的大家庭要做旅行回来的后续整理一样不得安宁。老哥他们的家人也在,所以也有小孩子的声音。我就是嫌被迫照顾他们很麻烦,才想逃到永藤家的,这家伙却完完全全没考虑到我的立场。

  「你就那么想见到我吗~?」

  「当然啊~」

  「是喔。」

  我也差不多该学乖了,这种玩笑话对永藤没有用。

  所以会是讲的人觉得害羞,进而沉默下来。

  我面对著外头纸门另一头的蝉声,穿起上衣。

  威夷夏没有蝉鸣,听到这种声音就会有种我真的回来日本了的感觉。

  同时也会有种我之前待在不同天空底下的雀跃感。

  旅行这种事情很神奇的是,比起待在旅行当地时,反倒是回来以后会显得更鲜明,更五彩缤纷。说不定保持一些距离,才更能看见事情的整体样貌。

  虽然被永藤妨碍,我也终于换好衣服了。但是,永藤看起来却不太满意。

  「不是穿和服~」

  「夏天哪受得了那种麻烦的东西啊。」

  在天气转凉以前都不穿。反正就算季节变了,你跟我也一样会在这里。

  「啊,对了。」

  爬起来的永藤举手喊著:「有~有~」

  「干嘛啦。」

  「我想在日野家工作。」

  「……啊?」

  连她平常说的话大多能察觉当中意图的我,也想不透她这句话的意思。

  工作?在我家?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咦?就是工作啊。」

  就是听不懂才问她,永藤却只说我听不懂的部分。

  我们家的事业不是用「想来工作」的心态来做的,而且永藤的个性绝对不适合做这行。要说其他在我家工作的可能性……跟乡四郎哥结婚?不不不。不可能。怎么可能啊。

  我忍不住感到作呕。是说,永藤你也别发呆了,再解释得详细一点啊。

  永藤大概是感受到我强烈的视线,连她这样个性的人也姑且做了些补充说明。

  「来当佣人的话,不就每天都能跟你在一起了吗?」

  「喔,是当佣人喔……不对不对不对。」

  这也不是个好主意。我左右挥手表示拒绝。

  「为怎摸(为什么)?」

  「呃,因为你……感觉帮不上什么忙。」

  而且我们家的人虽然对客人很宽容,对在底下工作的人却很严格。还有,让家人跟老哥们和其他人使唤永藤,怎么说……总觉得很不爽。

  永藤就应该维持她随心所欲的作风。

  「才不会呢。每个家庭都该有个我喔。」

  永藤抓紧机会学起机器人的动作。只看到你胸部一直跳,一点也不有趣啦。

  「我说你啊……」

  「而且~没在日野身边的话会很无聊,很寂寞,又会感觉超浪费时间。」

  永藤接连弯下竖起的手指。明明只有三项,她却弯下全部的手指,然后好像那是证据一样摆给我看。

  「你看,根本没半点好事。」

  「…………………………………………」

  她弯下的手指,被从纸门外照进来的光芒照亮。接著她张开手指,手指的影子便化作时钟的秒针,延伸到榻榻米上。那座时钟的指针一直指著同样的时间不动。有种会联想到夏日景色的感觉。

  在威夷夏,会感觉到时间缓缓流逝。每受到凉爽的风吹拂,就觉得自己跟世界正在向前行。相对的,日本的夏天就如时间被关进日光形成的牢笼一般,有种颓废感。但倚身在那股颓废上时独有的倦怠感,偶尔会令人觉得很舒适。

  「然后,喔喔喔喔——日野——」

  永藤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抱住我。她用下巴磨蹭我的头顶,同时紧紧抱住我。就好像在疼爱自己养的狗那样。

  这家伙——

  被她紧紧抱著,我说不出缺乏深思熟虑的话。

  「感觉得到一种很柔和的热。这就是威夷夏的阳光吗?」

  「没错。」

  永藤抱紧我的头,我从她手腕的白皙中感受到一种娇艳,同时装作不在乎地回答。

  在威夷夏没有的,永藤的怀里——

  我决定当作是那么一回事。

  「今天的安达同学」

  「我们这次祭典也要摆摊,拜托你喽~」

  「不好意思那天我有事。」

  我正面拒绝打工地点的店长提出的要求。

  「是很重要的事。」

  我如此强调。唯独这件事,我不能退让。真有问题的话,被开除也无妨。

  「嗯——」

  店长露出假装很伤脑筋的表情时,一个穿中国旗袍的女生从后面走了出来。

  啊,话说回来,店里还有这个后辈。这不是有人可以代替我了吗?

  「交给你了。」

  我深深低下头,成功把顾摊的工作推给她。我不打算再次体会那种焦躁感。

  于是,阻碍我生存意义的障碍就这样被排除了。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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