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远游」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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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回家啊,我爸妈就老是在聊往事。」

  「嗯。」

  「我本来还在想为什么会这样,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是理所当然。毕竟考虑到年龄的话,过去的经历一定比对未来的计划还要长。也难免聊往事的比例会比较高。」

  「原来如此……」

  「说不定我跟安达你之间的事情,也会变成很多以后聊回忆的话题呢。」

  「嗯……」

  稍做思考过后。

  「那样搞不好还不赖。」

  「不赖不赖。」

  我一边整理行李,一边聊着这些。

  安达似乎想晚上再整理剩下的行李,现在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萤幕上播着像是教育节目的画面。里头有个小朋友穿着似曾相识的太空服,跟穿着白袍的男子站在一起解说着某些事情。不过穿太空服的只是在旁边一刻不得闲地扭来扭去。

  我想,安达大概完全没有认真看节目在谈论什么。

  五月稍嫌刺人的热气与气温,透过纱窗渗入室内。这个季节不像夏天那样潮湿,不会让人不想往前走。我对这个跟去年同样到来的时期,怀抱着大概跟去年相去不远的看法。

  要是生活节奏剧烈变化到每年对于季节的感慨会不一样也是挺辛苦的,没什么太大差异也是好事。

  这里是我们两个一起租的公寓。我们两个一起挑的地方,一起生活的空间。

  买东西、生活用品、床铺、睡觉时的呼吸声与呼出的气息——

  大多是两人份。

  而我跟安达都是二十七岁。

  至少现在这个年龄,还有办法相信自己的未来会比过去长久。

  我在最后确认行李的内容物后,便盖起盖子。盖起来。盖……起来。我用力压下盖子, 强行关上了行李箱。可能只要稍微松开一点,就会像吓人箱那样弹开来吧。希望下次打开它,会是到饭店之后的事情。我有些烦恼要不要写张便条提醒自己不要不小心忘记,免得又把它打开来。

  我跟安达明天开始要去一趟旅行。

  目的地是国外。这是我第一次跨海出国。至于为什么是第一次,是因为要遵守约定,而且有纪念的成分在,也是我们工作带来的成果,最重要的是要去比平时远一点的地方。

  简单来说,这趟旅程带有不少含意。心里不禁有股淡淡的感慨与感伤。

  「我们多久没有旅行了?」

  「嗯……高中教育旅行以后就没有过了?」

  我就还记得的部分回答。若真的上一次是那时候,就表示已经至少八九年,也就是大致上来说有十年没有一起旅行过了。跟我认识安达的时间差没多少。

  「教育旅行啊……好怀念。」

  安达小声说道。

  「安达,你还记得自己当时做了什么吗?」

  「忘了。」

  「你刚才好像还说很怀念耶。」

  安达保持沉默装死。平时我会直接过去捏她耳朵或脸颊,反正就是会先捏她一把,但现在没时间,所以直接整理起下一个包包。我跟安达不一样,没办法心平气和等待明天到来。因为在出发旅行之前要回一趟老家。

  我受命要在五月连休期间找个时间回家露露脸。考虑到还要出去旅行,就只剩下连休第一天有空,才会像这样七早八早就在急急忙忙地准备。

  我不怎么常旅行,而不习惯的结果就是等回过神来,会发现自己什么东西都要带,弄得行李很大一包。我挑了一些东西拿出来,却又会临时想起有些东西该放进去,正在大伤脑筋。

  「你不回家里一趟吗?」

  「嗯……我就不用了。」

  安达动手转台。画面里的是孤岛上的鸟。节目也有介绍可以在附近山上看到的小鸟,这才知道那种鸟原来是叫什么名字。这样以后出门散步,也会特别抬头注意那些鸟了。我认为像这样累积新知识不是坏事。

  安达也是我在一大群同学里知道她的名字之后,才变得特别注意她。

  她自从开始住在这里,就不曾回去老家。

  对他们家来说,可能这样比较自在。

  这样的相处方式或许令人感伤,但还是要看安达自己怎么想。

  感觉成为大人以后不是变得万事都能顺利解决,反而学会老是把不应该出现的问题弃置不理。我有时候觉得,随着年纪增长而变得聪明,搞不好是种类似诅咒的现象。

  我扛着包包经过冰箱时,没想什么就把冰箱门开起来看一下。因为家里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人在,里面空无一物。我回想着昨天晚上安达做的番茄酱拌乌龙面,关上冰箱门。散出来的冷空气拂过脸的左半边,有点舒服。

  冰箱里也没有茶,于是我喝起倒进水瓶里冰过的水。大概是老家用的是地下水,我总是很在意镇上水里的消毒水味。唯有水的这种味道我实在无法习惯。

  整理好行李箱跟肩背包装的行李后,我连忙前往玄关。

  听我的脚步声,知道我要出门的安达离开沙发,前来送行。

  她的头发比以前长,展现出的成熟韵味更加强烈。感觉也像是漠不在乎的表情跟态度,至少是比高中时好一点。有时候会很怀念当时安达努力又认真的处事态度。虽然稍微刺激她一下,又会变成那样就是了。

  「那,我们机场见了。」

  「嗯。」

  我不会先从老家回来这里,而是直接在机场会合。

  「这样也满有趣的,对吧。」

  「会吗?」

  不解个中浪漫的安达表示疑惑。记得以前是安达会说我说的这种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的立场逆转过来了。安达表面上看起来非常冷静。

  「真要说的话,这样见不到岛村的时间会变长,我是不太喜欢。」

  「……喔。」

  「不过,我相信旅行会弥补一天见不到岛村的这份损失。」

  「……喔~」

  感觉她在说些很让人难为情的话,所以我故作镇定。听得脖子好痒。

  我继续等她说下去,不久安达的耳朵就渐渐发红。那阵红跟肤色混合在一起,变成跟她名字相称的樱花色。

  这种感觉好怀念。

  安达的头发跟衣服有一瞬间像是缩小了,变回高中生时的模样。

  「岛村你也说一点很难为情的话。」

  安达仿佛丢回插在自己身上的刀刃般,提出强人所难的要求。

  「……该说哪一个才好呢~」

  「你有很多难为情的话可以说吗?」

  安达很惊讶。当然是没有。不知所措的我眼神游移,忽然想到——不对,其实有件事可以说。

  「我前阵子不小心穿到你的内衣出门了。」

  我说起之前因为睡过头差点上班迟到时,随便换了换衣服而犯下的失误。

  安达一阵僵硬,反应也很缓慢。

  「穿去哪里?」

  「穿到公司。」

  反应很平淡。

  「这算……难为情的话?」

  「我觉得非常的难为情。」

  当时我不晓得到底是谁的内衣,真的很慌。仔细想了想,就回想起那件内衣曾在洗衣服的时候看过,才终于放心下来。放心过后,我决定等回家再偷偷放进洗衣篮,不把这件事讲出口。

  而我现在把这份秘密告诉了安达。虽然反应很小。

  接着,安达才终于微微笑说:

  「岛村你真的不够浪漫呢。」

  「什么!」

  没料到会得到像是读了我的心的回应。

  有些偏久的离别问候结束后,也差不多该走了。我踏出步伐——

  「那,明天见。」

  「嗯。」

  又说了一次跟刚才差不了多少的话。

  我认为,积极正面的约定不论有再多次都是好事。

  能跟人谈论明天的事情再好不过了。

  我打开门准备离开时,听见一道焦急的声音。

  「你刚才说的是哪个花色……啊,是哪个颜色的内衣?」

  声音来自不知为何伫立不动的安达。

  「你问这个要做什么呢?安达妹妹……」

  明天就是第一次的国外旅行。

  要说不会兴奋期待,是不可能的。

  我回到家,马上就对没有上锁的玄关门感到傻眼。

  太没戒心了。我叹了口气。

  本来想按门铃却作罢的手指就这么停在半空中时,一个更跟戒心扯不上边的东西出现了。

  一只鲨鱼拿着饭团跑了过来。当然,是两只脚的。

  「果然是岛村小姐啊。」

  鲨鱼踩着轻快的脚步声,露出微笑。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每次回来一定最先见到社妹。我没多想什么,就把她抬起来看看。

  轻得有如捞起来的是一朵云。

  「哇~」

  她敷衍地挥舞手脚嬉闹。这一点跟十年前完全一模一样。

  身高、发型跟笑容也是。

  只有身上的衣服从狮子睡衣变成鲨鱼了。这部分倒是不时就会换一套。不论是陆地还是海里,都能来去自如。反正不管是哪一种,都会咬着她的头。

  「好久不见!」

  「不,一点也不久。」

  我们两天前才见过。不知道为什么常常等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出现在家里了。然后就会在家里吃一顿饭再走。安达似乎也早已习惯她的存在,有时候会看到安达拿东西给她吃。明明从我家到公寓有一大段距离,她却可以毫不在乎地两边跑。

  社妹或许不会被时间、距离、关系等一切因素局限住。

  那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我的理想。

  虽然也只是梦想自己能那样生活而已。

  「你那个饭团是?」

  「是我的点心。」

  里面是包昆布——她告诉我一件相对不重要的事情。

  「你要吃一口吗?」

  「嗯~那就吃一口。」

  我张开嘴。

  插图p021

  「就一口喔。」

  「好啦好啦。」

  我咬了饭团一角,发现是我们家盐饭团的味道。这让我想起了运动会。

  先不论国中时期,我小学的时候很积极地认真参与那一类活动。

  饭团蕴含的热度传达到皮肤表面的感觉就像伤痕一样,还隐约残留在上头。

  剩下的饭团被社妹一口吃进嘴里。脸明明很小,嘴巴却很大。

  「吃了大饭团以后饱食度恢复了百分之十。」

  「好~少喔。」

  这个生物走一百步就会肚子饿,真教人伤脑筋。

  「是说,你这件睡衣是怎样?」

  「是小同学给我的。」

  她挥舞着鱼鳍。

  「这选衣服的品味有事吗……」

  这么说来,我妹从以前就喜欢养水生生物。

  但大概跟她挑衣服的品味没什么关联。

  我放下社妹,重新拿起包包。社妹舔吮沾在手指上的饭粒后,又快步跑走。我跟随她娇小的背影前往客厅,看见妹妹双脚大开坐在电视机前面。我妹听到社妹的脚步声便转过头来,接着用一副也不是特别惊讶的模样抬头看我。

  「啊,原来是姐姐回来了?」

  「刚刚才到的。」

  「我看小社突然跑出去,还以为她是去拿点心。」

  我妹说着「过来过来」,摊开双手欢迎社妹归来。社妹冲到我妹的双脚之间坐下来,以收下饼干作为回应。动物造型的饼干在社妹口中发出清脆声响。以给鲨鱼吃的点心来说,还满奇特的。

  不过,我也没按门铃,她到底是感觉到了什么而出门迎接我?

  这让我联想到明明没有东西在飞,却突然往天空看的猫跟狗。

  「妈呢?」

  「厨房。」

  仔细听就听得见除了电视的声音以外,还有菜刀在砧板上切菜的声音。

  我把包包放在角落,然后在我妹斜后方跟她有段距离的地方坐下。从后面看她的背影,怎么说,感觉很像高中时的我。不论是头发长度,还是坐姿都很像。我不曾用客观角度看自己的背影,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不是真的就是这样,但有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虽然我一直认为还是不要变得像我这样比较好。

  就像球撞出一个空洞,而我妹掉了进去,大小还刚刚好。

  妹妹用手指拉下社妹的鲨鱼帽。仿佛苍蓝大海的水蓝色头发,与细粒般的闪耀光点一同现身。我妹笑着摸起社妹的头。她的手指像乘着白浪那样溜过去。途中她拿起动物饼干来吃,社妹也笑嘻嘻地吃起饼干。

  看来身高差距比以前还要更大,感情却还是一样好。

  反而似乎比以前更能看出她们很要好了。

  「不要太常喂她比较好吧?」

  我晚了大概十年才提出这个建议。不过,我妹完全不放在心上。

  「咦~?可是小社很可爱啊。」

  我妹说着「对吧?」,看向社妹的脸。享受饼干滋味的社妹则是「嗯?」地一声,露出天真无邪的圆圆大眼。就算跟我妹的年龄差距愈来愈大,她们依旧像姐妹一样。

  「妈妈好像也很宠她喔。」

  「这家伙只靠着自己可爱就不愁吃穿了呢……」

  但仔细想想,狗跟猫说不定也差不多是这样。

  尤其狗真的很可爱。

  「我们跟邻居说她是从国外来的。」

  「国外啊。」

  「我是跨海过来的。」

  社妹发出「哈哈哈」的笑声,顺着话题随便回应了一句。说是海,倒也像是跨过了宇宙的大海而来的。接着她顺便啃起青蛙形状的饼干。嘴唇底下的牙齿也跟眼睛一样闪亮,带着淡淡的水蓝色。她真不是单用不可思议就能解释的生物啊——我这么心想。

  「……海啊。」

  我明天就要跨越那片大海出国了。不晓得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想到像是要飞去电视画面里的国度,就觉得很雀跃。

  我在国外能找到像社妹一样的生物吗?

  「回来了至少打声招呼吧。」

  有人轻轻敲了我的头。我想回头看敲我的人,又被敲了头好几下。

  由于对方用很轻快的节奏敲头敲了好多下,差不多开始有点火大的我用力转过头,就看见母亲正弯着腰用双手敲别人的头。母亲稍做停顿以后,又改敲起我的额头,于是我说着「喂」,挥开她的手。母亲立刻停手,挺直身子。

  途中还闻到一阵新鲜的青葱味。

  「来,打声招呼。」

  母亲掌心向上,要我开口打招呼。这状况让我不太想乖乖照做。

  「……我回来了。」

  但我也说不出什么可以反将一军的话,只能这样回应。

  「很好,欢迎回家。你既然回家了,就该最先来跟我打声招呼吧。真没礼貌。」

  「我本来正要去跟你打招呼的。」

  「呵。」

  母亲以极为粗鲁的态度对待我。然后快步走向厨房。

  先不论态度跟行为,有错的确实是我。

  「姐姐你真是一点都没有进步耶。」

  我妹开心嘲笑跟以前还待在家里的时候一样被骂的我。

  要是以前,我就动手处罚她了,不过大人就是种只要坐下来,就很懒得再站起来的生物。

  我在不知不觉间,放掉了能够轻易逼近妹妹的那份年轻形成的绳子。

  「这是最后一片饼干。」

  她把最后一片放进社妹的嘴里。社妹大口咬着饼干。

  「高中时期的零用钱,搞不好有三分之一都用来帮小社买零食了。」

  我妹虽然嘴上这么说,看起来好像也是挺心甘情愿的。

  「不过,花钱能买到幸福也很不错就是了。」

  尤其能花少少的钱就搞定时更棒——妹妹心满意足地拉着社妹的脸颊。

  脸颊像麻糬一样被拉长的社妹,发出呵嘿呵嘿的笑声。

  看着她们这种双方都很开心的打闹方式,我心想「原来如此」。

  这种想法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大概就跟我把赚来的钱用在安达身上,是一样的事情吧。

  晚餐是什锦烧、煎蛋和炒面。

  「全部都是煎炒类的嘛。」

  「你不是很喜欢吗?」

  「是喜欢啦。」

  「我也喜欢。」

  社妹天真无邪地积极举手表达意见。我反倒很在意她有没有讨厌的东西。

  以前我坐的椅子,现在是给社妹坐。她跟我妹坐在一起似乎已经是理所当然。我则是坐在剩下的空椅上。这原本是父亲的座位。

  「爸呢?」

  「跟附近的大叔去夜钓了。」

  「他还真喜欢钓鱼。」

  父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很热衷钓鱼。有时候在走廊上走着走着还会突然大喊「钓~鱼!」。热衷到这样没问题吗?

  不说这个了,待在老家的感觉真好,躺着也等得到饭吃。

  太棒了。我想着这些吃下什锦烧的一角。高丽菜跟葱的甜味一口气在嘴里扩散开来。

  虽然感觉得到甜味,却不太对劲。我用筷子切开其他部分,看了看什锦烧的剖面,吃进嘴里。

  是……很好吃啦,嗯。

  「这个什锦烧没有放肉耶。」

  「我以为家里还有,结果没有了。」

  哈哈哈——母亲若无其事地笑道。仔细一看,炒面也是只有高丽菜跟面。

  「有用酱汁光线跟青海苔闪光,可以吃啦。」(注:「酱汁光线」、「青海苔闪光」为日清U.F.O炒面广告《UFO假面超人》中的必杀技)

  她以「没问题没问题,这样很好很棒」的态度强制结束这个话题。

  「常有的事。」

  我妹似乎很习惯了,心平气和地吃着炒面。

  「……算了,没差。」

  这也算是种家的味道吧……大概。

  我咬下一半跟肉无关的煎蛋。

  甜甜的煎蛋温和包覆了牙龈与心灵。这最像家的味道。

  而比任何人都享受这份美味的,是在我家住了大概十年的来路不明的小孩。

  「好吃~」

  「你穿成这样,做事倒是满厚脸皮的嘛……」

  看她这样,就有种盘子或壶那种艺术品突然讲起话来的奇怪感觉。

  当事人丝毫不在意周遭人的眼光,很幸福地当着她的鲨鱼。

  吃完晚餐一段时间之后,跟她坐在一起的我妹有了动作。

  「该洗澡喽,小社。」

  我妹说着牵起社妹的手。

  「今天不用洗。」

  「不可以。」

  我妹抓住想逃跑的社妹脖子,抓着她离开。被捕到的鲨鱼不断拍打鱼鳍,却无法成功逃脱。反正她大概也不打算认真逃跑就是了。

  手上仍抓着猎物的妹妹,忽然转过头来。

  ……毕竟看不到自己,所以我不曾看过自己这样回头——

  却感觉像是以前的自己转头看我。

  「我感觉现在能懂姐姐以前都是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我了。」

  我妹眯细双眼,说出这番话。

  「……是吗?」

  「嗯。好了,我们走吧,小社。」

  我妹准备带不断弹跳,很有活力的鲨鱼去洗澡,离开了客厅。

  就像对待妹妹一样……是吧。

  「是什么样的眼光啊……?」

  被人特地点出这件事,反倒因为无法在身边找出答案,而有些焦急。

  吾妹啊,可以讲得具体一点吗?——我也说不出这种很没面子的话。

  我几乎看不进持续开着的电视在播什么,眼前跟思绪一片混乱。

  要找出在生活中显得理所当然的答案是件难事。

  「嗯……」

  这不是我的声音。我抬起头,看见母亲站在眼前。

  「干么?」

  「听说你要去旅行?」

  她问得像是从来没听说这件事一样,让我很困惑。

  「我前阵子应该有打电话跟你说吧?」

  「我知道你要去啊,也记得你有说。」

  母亲「哼哼」地一声,耸了耸肩。这个人到底是怎样?隔了这么久,我又再次为她的讲话态度感到傻眼。

  「……所以呢?」

  「天知道。」

  明明是她自己起的头,母亲却只是疑惑地微微歪起头。

  「算了,无所谓。」

  我擅自替话题作结,不再理她。

  「搞不懂这样有什么好玩。」

  这个当母亲的实在无法捉摸。她让人搞不懂的不只是内在,还有外表上的变化。父母从我出生时开始就是大人了。从我有生命到死去,都是大人。所以跟十年前相比,我也无法精准找出哪些部分有什么变化。

  真要说的话,她刘海之间的白头发好像变多了。

  虽然要是把这种话讲出口,可能会被拉眼皮吧。

  我就这么看了一下电视,确定自己无法把画面中的内容认真看进眼里后,关上了电源。一打开客厅跟小庭院之间的玻璃门,鼻尖就感受到微弱的晚风吹来。

  我坐下来,宛如在风的劝说下稍做乘凉。

  现在就雀跃到全身发烫还太早了。

  明明待在自己家,却感觉自己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愈来愈不冷静。

  远足的前一天,都是这种感觉吗?

  不久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回过头。

  快步跑过来的小孩已经不是鲨鱼的外型了。

  「穿这样挺风雅的嘛。」

  现在她穿着蓝底的浴衣。头发似乎还没干,一跑起来就把水滴得到处都是。

  感觉连那些水滴也像带着她头发那种光辉的颜色。

  「妈咪小姐给我用来当睡衣的。」

  这家伙老是穿别人给的衣服耶。虽然放着不管的话,就不穿衣服了。

  「妈咪小姐?」

  「我跟爹地先生也已经要好到会一起去钓鱼了喔。」

  「……你说的爹地妈咪,是指我爸妈吗?」

  社妹点头表示「对啊」。并顺便坐到我附近。

  「我问要怎么称呼,就说要这样叫。」

  「是喔……」

  顺带一提,我小时候是叫爸爸妈妈。我妹也是。

  爹地妈咪这种叫法,光听别人说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岛村小姐一家人都很温柔体贴呢~」

  「或许是吧。」

  毕竟会宠一个来路不明的小朋友到这个地步。

  「……唔……」

  比起是不是出自善意,更重要的是,都不会先担心一些事情吗?

  先不论把陌生小孩带进家里这个问题,她完全没有要回家的样子,也不会长大。

  我们家在这方面该说是心胸宽大……还是很随便呢?但我好像也没资格说三道四。

  「像妈咪小姐有时候也会给我高丽菜。」

  「好难分辨她这样到底是把你当成什么看待……」

  是把她当作小兔子还是什么吗?

  我就这么跟社妹一起吹风一段时间。社妹虽然没有说话,鼻子跟脸颊却也像是在默默散热似的发红。晚上没有什么光,但她自己就在发光,所以皮肤看起来像在大太阳底下一样亮。真是神奇的生物——心里有股渐渐燃起的惊讶。

  想必在国外也看不到这种发色。

  「我明天开始要到国外去旅行。」

  「喔喔~」

  社妹态度敷衍地表现出感动的样子。之后,就忠实于自己的欲望说:

  「我会期待伴手礼的。」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看着社妹的期待眼神,就能了解我妹为什么会买点心给她吃。

  一般人不会像这样为一件事怀着纯粹的喜悦。除非那个人个性极为单纯。

  「……不过,我觉得要出国的感觉很奇妙。」

  「很奇妙吗?」

  「对。」

  我用手指轻梳社妹的头发,忖度自己的心境。

  高中生那时还没长大,我跟安达完全无法有机会到国外旅行,也根本没办法长途旅行。但现在有能力了,感觉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也没有人会鼓励跟劝阻自己要去哪里。

  一切必须自己决定,靠自己的脚步前行。

  我在不知不觉间,从小孩子长成了大人。

  明明不是持续走在同一条道路上,而是自己决定跨越这道区分小孩与大人的墙。

  「我是什么时候变成一个能独立自主的大人呢?」

  我说出有时会突然冒出的烦恼。我不曾对其他人说过这件事。

  「是在认识安达小姐以后吧。」

  感觉脑子里只想着点心,而且像是活在童话中的生物没有跟我一起烦恼,而是轻轻松松地给了我答案。原来她有办法回应这个问题?我暗自讶异。

  我没料到她会率直回应我个人多愁善感的内心纠结。

  「你在各种可能的发展之中,都会遇上安达小姐。」

  她像是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听起来却有如凭空捏造的故事一般。

  既然人生无法倒转,可能的发展就只有一种。

  但社妹这段话没有过多修饰,因此我也不多修饰地回应她。

  「是吗?」

  「对。」社妹没有做出夸大反应,以平稳语气出言肯定。

  这样的态度,听得我几乎要相信她了。

  「而岛村小姐就会在认识她以后慢慢改变。」

  小小的手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

  那不是鲨鱼鳍,也不是狮子的前脚,是社妹的手。

  「呵呵呵,你有段不错的邂逅呢。」

  看社妹不知为何有些得意的模样,让我不禁轻声笑了出来。

  「……大概是吧。」

  我在跟当事人完全无关的状况下,承认当事人听了应该会很开心的事情。

  感觉有点可惜。

  「……对了,你在很久以前……在我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这家伙还记得吗?她歪头的动作轻得让人有些不安。

  「说我应该是为了遇见你而生的。」

  「对啊。」

  她没有卖关子,再次语气干脆地表示肯定。看来她好像记得。

  这段对话很流畅地继续下去。

  「正是因为岛村小姐会遇见我,这个世界才得以存在。」

  「……咦?什么意思?」

  「呃~这个嘛~我想想……其实世界这种东西不是那么可塑多变。会有什么东西诞生,有什么东西被摆置在什么地方,每天吃什么——这些要素不论在哪个世界,大多是一样的。就像香蕉要被定义成香蕉,就需要构成香蕉的成分。而世界也当然有它的固有成分存在。只要没有满足构成条件,就无法形成组成世界的结构。就不会是一个世界。所以大多世界大致上是一样的。岛村小姐必定会认识安达小姐,也是因为世界就是这种构造。」

  社妹语气跟平时一样稚气,嗓音一样稚嫩,却突然变成一个难以理解的存在。

  老实说,眼前没有黑板写着这些话,我只听得进一半左右。

  「而大部分的世界跟这个世界的差异,就在于我在不在这里。」

  「……………………………………」

  关键就是我喔——在夜晚下显得颜色较深的蓝发不断摇曳。

  「我可是独一无二的。」

  关于这一点,我莫名能够认同她的说法。有种很难以言喻的感觉让我这么认为。

  「你话说得很满嘛。」

  「哼哼哼。」

  她简直像是无所畏惧。她不是很有胆量,或是自视甚高,而是可能就像我们不会对知道构造的电视跟电话感到恐惧,社妹也因为知道世界这种东西的结构,才摆得出这样的态度。不过,就不讨论这是不是正确答案了。

  「其实正确来说是『我们』才对……」

  「嗯?」

  「而我们……不对,我会在这里,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岛村小姐在这里。虽然乍看都一样,但换成其他岛村小姐应该就没办法了。所以,我才会认为你是为了遇见我而生。」

  明明社妹的用语不难,说的话却很抽象。

  以社妹的角度来说,她应该是在讲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听的人本身的问题导致这个话题无法被理解。

  要把想说的话告诉对方,还不引起任何误解,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要是只有单方面持率直的态度,不可能完全吸收对方的话语。

  「总之,简单来说就是命运是吗?」

  「就是命运。」

  我跟社妹之间的关系,靠着熟悉的话语变得更加浅显易懂。

  「到了命运这种境界,我就不太懂是怎么回事了。」

  「咩~什么<没~什么>,这很简单啊。」

  她再次洋洋得意地把手轻放在我肩上。

  「呵呵呵,真是段不错的邂逅呢。」

  ……真的吗?

  我暂时把视线撇向一旁。

  我因为认识社妹,得到了什么?

  又或者事实正如社妹所说的话。

  我真的是为了遇见这家伙而生的话。

  那,我成就了什么?

  ……我不禁专心思考起这种不会有结果的假设。

  远处微微亮起的光芒,仅是自顾自地静静闪烁。我唯一知道的,只有更平凡的答案。那就是我认识了这家伙,是觉得开心,还是不开心。

  我移回刚才撇开的视线,露出微笑。

  「……算是吧。」

  抚摸着她的头,像是要捞起她头发上的光芒。

  「啊,找到小社了。」

  穿着感觉已经穿很久,袖子松垮的睡衣的我妹走了过来。挂在脖子上的毛巾跟皮肤之间窜出淡淡的水蒸气。

  「也顺便找到姐姐了。」

  「我是顺便的~」

  我特地比「YA」想搞笑,还是被无视了。

  「小社真是的,都是你在把头擦干之前就跑掉,搞得整个走廊都湿答答的了啦。」

  「因为太热了,我来这边乘凉。小同学要不要也一起?」

  「那样会被虫叮,不用了。先别说这个了,你看~是红豆冰喔~」

  「耶~!」

  我妹拿出藏在背后的冰给社妹看,社妹马上站起来往我妹那里跑过去。感觉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景象?我思考了一下是在哪里看过,才想到是前阵子的安达。安达也有用冰钓社妹。常常会听到她观察着被引诱过来的社妹,用似乎也没有觉得很有趣的语气说「真奇怪的生物……」。十年的岁月让安达的交友范围稍稍扩大了一点。

  这算是安达在我不知不觉间跨出的一大步吗?

  我面向夜晚的天空。明天,我会身在他方,待在另一个地方的天空之下。

  一想到这里,便觉得自己呼吸紊乱,变得有点喘。

  我心里的是雀跃,以及些许的畏缩。

  或许多旅行几次,就会慢慢习惯。

  所以我要在习惯之前多体验这种心慌,怀抱希望,想象另一片天空底下的情景。

  至于感动,则是体会新鲜的最好了。

  隔天早上,我嚼着端到桌上的高丽菜丝。

  「……看来我也是兔子。」

  跑到社妹嘴巴外面的高丽菜丝不断摆荡。

  我妹还在睡觉。也没必要为了打声招呼特地叫她起床。

  反正夏天应该还会再回来。

  早上的厨房氛围很清新。从窗户照进来的光,没有夏天那样蜇人。洒落身上的淡淡光芒取走黏附肩膀跟脖子上的慵懒,让身体回归自由。

  我吃完高丽菜丝,洗完脸、换衣服、化妆过后,传了封讯息给安达。

  『你醒着吗?』

  回信马上就来了。

  『我才想问你。你没有在赖床吧?』

  「你以为你现在是在跟谁说话啊,安达……」

  安达到底把我想得多厉害啊?

  「……唔……」

  可是经她这么一说,我平常早上也确实是半失去意识地在准备出门。常常等回过神来就已经在搭电车了。有人懂那种一回神就在车上摇来摇去,被吓得惊慌失措的感觉吗?我想没多少人能懂。

  『我差不多要去机场了。』

  『我也是(私も)。』

  看她的回应,觉得安达果然是用汉字写「我(私)」。她的思维上就是用汉字的「我(私)」自称。至于我,就会先想到平假名的「我(わたし)」。这种思维上的差异是在什么时候养成的呢?(注:中文的「我」在日文中可用汉字的「私」与平假名的「わたし」表示。)

  我最近变得很喜欢思考类似这样的事情。周遭一片黑的话,想这些也很好睡。

  我走往玄关。然后在轮流拍了拍每一个行李后,看向站在母亲身旁的社妹。「怎么了?」她在这里,很好。

  「没有,以防万一而已。」

  要是发生像之前那样的事情,也很伤脑筋。

  我拿起包包的背带背在肩上,手握行李箱的把手,使力站起身来。

  行李的重量让我的上半身有些不稳。

  「那,我出门了。」

  「好好好。」

  母亲含着牙刷,敷衍地挥了挥手。社妹也很随便地挥挥前脚。

  今天是她常穿的狮子装。

  「路上要小心喔。」

  「嗯。」

  「是说你真的很不会整理行李耶~」

  母亲看着眼前行李面积比人还大的状况,叹了口气。

  「带那么多东西也用不到啊。」

  「你很啰嗦耶。」

  「这样要带伴手礼回来会很麻烦呢~」

  我从没说过我会买……反正,买些当地的巧克力就好了吧。

  「嘿咻。」

  我拖着行李往前走。不小心在使力的时候出声了。

  「哈哈~老阿嬷。」

  「啰嗦耶。」

  母亲像小孩子一样起哄。但我懒得回头。

  我打开门。

  清爽的风拂过眼睛底下,赶走残留的少许睡意。

  「抱月。」

  听到她叫我的名字,我有些别扭地回过头。

  母亲依然含着牙刷,双手环胸。我看到的只有这样的景象。

  「我真是帮你取了个好名字呢,嗯。」

  她在自卖自夸。我心想「喔,是喔,然后呢?」,等待她会继续说什么。

  不过我只看到社妹不断摇着尾巴。

  「……咦,所以呢?」

  「就这样。好啦,快走吧。」

  她挥手赶我出门。「啊,这样喔……」我摸不着头绪地离开家门。

  「那个当妈的到底想怎样……」

  太我行我素了。可是我有时候也会被安达这么说……不对不对。

  再怎么说,我也没有她这么夸张。

  「我发现我要说的不只有这些。」

  「哇喔!」

  突然有人跟我说话,害我吓得跟很重的行李一起跳了一下。

  咬着牙刷,穿着凉鞋的母亲跟在我正后方走来。

  小狮子也踩着轻快的脚步顺便跟来。

  「要玩得开心喔。」

  母亲的手有些粗鲁地摸着我的头。

  头发都白整理了。

  我本来想要抗议,但看到她伸出的手那么细瘦,我的手跟声音都不禁停下了动作。

  「你能玩得开心最重要了。」

  「嗯。」

  我就这么任她摸头一段时间。

  母亲把我的头发摸得乱糟糟以后大概是摸够了,便露出豪爽笑容,牙刷的前端也随着她嘴巴的动作上下摆动。

  「拜啦。」

  她踩着凉鞋发出的脚步声,这次才真的往家里走回去。

  「呼,拜咩。」

  当跟屁虫的狮子学起我妈的动作,挥手离开。

  「话说妈咪小姐,午餐吃什么?」

  「吃昨天晚餐的剩菜。」

  「好耶~」

  「你听到吃什么都会开心,这么好搞定我也省得轻松啊~」

  哇哈哈哈——两人一起无忧无虑地大笑。

  看着身高差距不小的两人时,我发现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

  「总觉得……」

  两人都没有改变。

  母亲从我出生时就是大人,社妹从我认识她的时候就是小孩子。

  是不可或缺的长辈跟晚辈。

  我望着已经有些距离的家的墙,想着我妹跟我爸。

  光是心里想着他们,就有种像温暖热水的东西充斥胸膛。

  看来今后我还是会跟安达不一样,不能不回头看看自己的归属之地。

  就跟和安达聊到的一样,我上一次到机场已经是高中那时候的事情了。

  为什么只是抬头仰望写着许多文字的电子看板,心里就会有些兴奋呢?干净到发亮的地板,反射出阻挡通往柜台路线的红色隔线。来自左右两侧的脚步声、机器运作声与广播声响相互交错。现在是连假期间,机场的人数似乎比平时更多。

  我拿出手机,打算联络大概已经先到机场的安达。接着,我直接听到她对我喊了一声「岛村」。这里人这么多,亏我还听得到她在叫我。我抬起头。

  往我走来的安达脸上挂着显得有些开心的笑容。

  我们约在一个地方见面的时候,大多是安达会先到。虽然每次都是她先到,让我有些过意不去,但我再怎么提早到约好的地点,安达还是会比我早出现。安达脚步轻快地带着比我少的行李过来。

  我举起手回应她。

  「hay.」

  「呃……嗨~」

  安达有些困惑地配合我打招呼。但没有对到。

  「啊~呃……尼耗啊<你好啊>。」

  「现在就当作自己在国外会不会太快了?」

  「fine.」

  确实根本还没搭上飞机。不过机场里的气氛,会让人仿佛置身国外。虽然没有去过国外的我,感觉到的大概也不一定是真正的国外气息。

  如果问日野那种有出过国的人,或许就能知道正确来说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为了旅行补了一下英文,想说机会难得,就说说看。」

  「感觉好像没有学到什么……」

  安达小声碎念。我装作没听到,跟她并肩前行。

  行李箱轮子转动的响亮声响,让人有确实在前进的感觉,相当悦耳。

  「我从远远的地方看,发现岛村你的行李比你还显眼。」

  她跟母亲指出一样的问题,害我差点说不出话来。

  「你要什么东西都可以问我喔。」

  我反过来表示「我这里什么都有喔~」。安达轻声笑着带过这个话题。

  安达看手表确认时间,说:「时间还来得及。」

  「不如说,好像还剩很多时间。」

  「嗯……那,我们就在里面边聊边等吧。」

  安达很开心地说「嗯」,表示赞成。

  「我也好久没搭飞机了。」

  听到安达这么说,我本来想点头附和,却又因为一份疑惑而作罢。

  「你不是忘记了吗?」

  「本来忘记,但是又想起来了。」

  安达的记忆就像红绿灯那样满不在乎地消散跟亮起。

  「不过,我想你也不可能会忘记吧。」

  毕竟那也是我跟安达第一次一起旅行。

  「那时候发生了好多事情呢。」

  「的确。」

  安达这次没有装作不记得。

  ……说发生了很多事情,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尤其在旁人眼里看来,一定尽是些不值一提的事情。那只是跟安达一起经历教育旅行这样的行程中,再正常不过的一些事。

  或许都是些无所谓的事情。

  不过我认为能一直记得那份无所谓的经历,也算是一种回忆。

  「还有,我好期待到那边之后去搭船。」

  「嗯……」

  「我也想体验一些其他的海上行程。」

  我弯起手指数着事前没有特地计划好的行程,发现安达露出不太明显的微笑。

  她笑得比以前自然了。我暗自为她的变化感到高兴。

  之后办好出国手续,等待登机的期间,我们就坐在椅子上欣赏窗外大片的景色。也有小孩贴在玻璃上看着外头风景。我对小孩直盯着瞧的飞机瞄一眼后,转而看向广大的飞机跑道。大晴天下的工整跑道,使我不禁眯细双眼。

  「感觉……我们来到好远的地方了。」

  我下意识说出口。这段话的淡淡余韵,深深滋润了整个嘴巴。

  「还没上飞机耶。」

  觉得好笑的安达,回应我的细语。

  「也是。」

  搭上飞机之后,肯定能前往更遥远的地方。

  那遥远的目的地现在仍只是梦想的一部分。我有些焦急,希望那可以早点成真。

  我们要前往远处。

  两人一起——飞往幼时无法前往的遥遥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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