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少年落下泪:传达这份憎恨吧 第三章 揭幕的寒风

  第三章揭幕的寒风

  根据位于本家内的万物分析室所提出的调查结果,武器的原形并不清楚。

  虽然硬度近似金属,但据说材质和金属完全不一样。就算将其分子结构和自然界的所有物质相比较,也找不到相同的东西。因此成份不明。附带一提,据说连靠追踪术寻找特定的拥有者都没办法。

  「该不会万物分析室空有设施名称,却不会分析吧。」

  丰花用手指戳弄放在桌上的铁管残骸,鼓起脸颊。

  「不管再怎么用法术分析,反正都是人类做出来的东西嘛。」

  远峰坐在丰花旁边,打开罐装咖啡的盖子说着。这里是本家的第十三小会议室。在只有一张大桌子和十张椅子的室内,有丰花和远峰两人。虽然丰花在事前问过家长的工作没问题吗,但远峰却说『这边有趣多了』而不打算出去。

  暍下一口咖啡,远峰吐出缓慢的气息。

  「有做不到的情况,有时也会出现这种结果。」

  「可是啊……」

  溜导化你的头衔虽然公认是高中生,但也有比小学生还要孩子气的时候。就像常常会想不起来七的乘法。」

  「有是有啦,但这两者是不一样的问题。」

  「哎呀,你别那么紧张啦。如果肚子饿,要不要吃刚刚的豆沙包?」

  丰花低声碎念。她会变得神经质,理由不光只是肚子饿。而是因为一小时前,在丰花悠哉地站着看杂志的期间发生了事件,让她对此感到不甘心。

  为了寻找从便利超商前面消失的京介,丰花和远峰前往附近的空地,就在那里发现了被可疑分子攻击的京介。陷入混乱的丰花,虽然在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情况下,对可疑人士施放法术,伹却让对方逃掉了。那个现场只留下折断的武器残骸。

  远峰将本家的职员叫来现场,头部似乎被击中的京介也被送到医务室。虽然意识到现在都还没恢复,但根据值班的医生所言只是脑震荡,没有明显的外伤,也没有异常。在听到这些诊断之前,丰花一直无法冷静下来。

  丰花盯着桌上的铁管。这应该是原本长度的一半左右。万物分析室的调查结果上记载现在的长度是5.3公分、重0.2公克。但这种纪录无关紧要,丰花想知道这武器的拥有者到底是谁?

  丰花想起了朝夜路逃走的可疑分子长相。和照片上所看到的音无浩一真的非常很似。虽然丰花很想当场去追可疑分子,但却又不可能放着倒地的京介不管。

  「你们两个监视寻找的,就是那个伤害事件的犯人吗……」

  将咖啡的罐子放在桌上,远峰说道:

  「那个事件连本家都举手投降。到底是谁做的,不管再怎么调查,好像都找不出任何痕迹。」

  「现在已经没再调查了?」

  「是啊,因为矫正术者的职务在于净化闭塞和防止再发生。只要犯人没有出现在同一个地方重复犯行,可以说是没有问题……」

  「你说找不出任何痕迹,是什么意思?」

  丰花用手指弹着铁管。

  「现场没有痕迹,掉落的武器又不能分析,连追踪术都没有效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是以我们光流脉使者的力量而言,都是未知世界的人。」

  面对以爽快的语调回答的远峰,丰花率直地皱起眉头。

  「未知世界的人……真的是幽灵、宇宙人之类吗?」

  「当然这种事情我也不清楚啦,但除此之外,我们无法认识的事物还有很多喔。」

  丰花状似不安的表情似乎相当有趣,回以苦笑的远峰继续说:

  「布满大地的特殊力量,那就是光流脉。但因为不可能存在于世界上的所有陆地,所以在范围外所发生的事情就完全不知道。而且,光流脉的根本是存在于太古的精灵,光仪大神的碎片,因此对拥有比侍奉光仪大神的巫女还要高阶力量的存在体,力量是打从一开始就比不上的。明白了吗?」

  「这种程度我还明白啦。」

  「换句话说,就算和我们两个一样是普通人类,真要说来,即使是住在隔壁的普通虹原市民,要是那个人拥有比光流脉使者还要强大的能力,是无法轻易得知的。但如果是像同样等级的拜咒能力者或具幻屋等,过去曾和术者接触过的人,那多少还是知道的。不能分析,简单的说就是没有资料。

  「那么音无他……」

  开口说话的丰花,看了铁管一眼后吞咽一口气。

  「那个犯人是有什么特殊能力的人吗?」

  这个没经过调查是说不准的。因为我也只是瞄到逃走的犯人一眼,并没有那么确信…」

  远峰用拿起来的罐装咖啡底部,轻轻敲打武器的侧面。响起金属清脆的声音。

  「拜咒能力者…不是那种感觉。虽然不可能会有外表的特徵,但所谓的能力者是感觉得到的。」

  「看起来也不是幽灵。」

  「从刚刚开始你就异常执着于幽灵,是怎么了?」

  当远峰看着丰花时,房间的门板被敲了两声,也几乎在同时被打开了。一名穿着灰色西装,身高约两公尺左右的大汉现身,那是副家长石田。

  「不好意思。」

  石田以来自地底回音般的声音说话,且目光锐利,不有何意图地注视着丰花。对于这名中年男子,丰花有许多痛苦的回忆。但因为认为逃到桌子底下去很丢脸,所以她非常克制地回瞪石田。石田没有特别胆怯的样子,将视线从丰花栘到远峰身上。

  「家长,下个会议要开始了。我认为您要是老跟下等人玩,会招致上层的反感。」

  「我现在就过去……另外丰花,你想怎么做?」

  从椅子上站起来,远峰低头看着丰花和铁管。

  「这个奇怪武器的主人,就由我这边来调查吧。」

  「由你那边?不可能由你亲自动手吧。」

  丰花伸手去拿铁管。手指如冻僵般的冰冷,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家长指挥部属时都非常花时间和金钱,还是算了。我自己来调查,我想早点找出结果。虽然这不是身为术者的工作,但却是同学委托的事……」

  丰花轻轻挥动铁管,试着敲打桌子,但却只发出坚硬的声音。

  「好吧。」远峰点头同意。

  「可是,如果发生什么事,不要毫无准备就行动,记得要联络我。花费时间和金钱,是因为有组织的行动会比较安全确实。还有就算是同学的委托,但解决之后也要向我报告哦。」

  「说要报告,反正也不会有酬劳吧,因为这不是工作。」

  丰花对着桌子埋怨似地说着。远峰露出苦笑,从丰花手中拿走武器。

  「到那时候,就请你吃披萨包吧。这东西先放在分析室那边啰。石田,拜托你了。」

  从远峰手中接下武器的石田,在眉宇问刻划出深刻的纹路。对于不能分析的物质,石田露出非常不愉快的表情,丰花心想这个凶恶的男人和那个庸俗的凶器或许还满相配的。如果就这样走出外面,肯定会受到警方临检吧。

  「另外,在医务室里的那个高中女生呢?」

  石田眉间的阴影更加浓厚,交相比对远峰和丰花的脸说道:

  「让一般人进入本家内,不会造成问题吗?」

  丰花心想,石田的疑问很正确。所谓医务室里的高中女生,指的是风纪委员塩原。不知为何待在事件现场的塩原,紧贴着失去意识的京介须臾不离。对于这样的塩原,远峰抱持着「真可怜啊」的感想,而准许她进入本家。为了塩原一人,结界术甚至还一度解除。不过虽然现场也有其他受伤的外校男学生,但远峰却要传唤而来的本家职员施展治愈术及记忆操作,他们就这样被放置在梢远的地方。

  「没什么关系啦。」

  远峰用手指搔着一边耳朵,带着从容的表情回答:

  「在离开本家之前,会将在这里的记忆全都消除。丰花,那个绑三道发辫、裙子很长又穿三折短袜的女生,不会是京介新的女朋友吧?」

  「才不是啦。」

  马上回答的丰花,突然感觉不对劲而抬头看着远峰。远峰刚刚说了「新的女朋友」,就像知道京介以前有过其他交往对象的口吻。

  「虽然靠光流脉的力量,也会有不知道的事。但在这个组织里,术者的过去全都会透露给负责人知道喔。」

  总觉得那是种充满自嘲的笑容。

  这里到底是哪里?已经多方面想了大约一千次的谜团现在又再感受一次,塩原友子抬头看着天花板。是到处都在贩售的日光灯,没有花纹的朴素壁纸。墙壁的颜色该说是比褐色浅一点,还是茶色混合了黄色,总之就是那种颜色。

  担任风纪委员的塩原,知道要如何才会形成这样的颜色。那是长时间受到香菸烟雾的熏冶,连白色的墙壁都被染成这种颜色。也就是说,这个房间有吸菸者经常出入,记得把塩原带来这里的西装青年,不是说过这里是医务室吗?重新再环视室内,收藏像是药罐的架子、准备好的床铺,还排列着其他用途不明的器具。在人口的地方,有类似勤务表的白板,是和医务室或保健室的名称相符合的装潢。除了墙壁的颜色以外。

  在坐着的圆椅上,塩原的视线从天花板开始移动。墙壁上挂着时钟,马上就要晚上八点了。因为委员会的工作,塩原经常很晚回家。就算不联络,家人也不会担心吧。但是即使家里的人不担心,但塩原自己却很不安。这里到底是哪里?抱持着超过一千遍的疑问,塩原在膝盖上握紧拳头。

  偶然跑来空地的,是一条丰花和似乎是她朋友的西装青年。为了倒地的京介,塩原明明拜托他们希望能叫一辆救护车,但青年所叫来的却是坐着普通轿车,上班族模样的一群人。被丰花和青年带领着,塩原就踏进某个类似大楼的地方。感觉是在虹原车站的东口附近,塩原因为一时处于焦急状态,所以并没有看清楚四周。一条同学要是死了该怎么办?她的脑浆里只产生出这句话和不安的组合。

  起初,塩原以为这里是邪恶的秘密结社,害怕一条同学就这样没接受急救,还有自己会因为封口而被杀。虽然没有根据,但她却如此确信。但是待在这问医务室的,是穿着白衣像是普通医生的人。像是医生的人对京介做了类似医生的处置,并用确实是医生的口气向塩原告知「是轻微的脑震荡」。

  墙上时钟的秒针绕了一圈,显示是八点整。室内的暖气开始强烈发挥效用。是年代久远的东西了?她对迟钝的运作声响有些在意。塩原将渗出汗水的手心悄悄擦在穿着制服的膝盖上。现在待在这个房间里的只有塩原和一条京介两人。那个像是医生的人不久之前才离开位子。

  将手一直放在膝盖上,塩原看着眼前的病床。在床上的一条京介额头上放着用水濡湿的毛巾,双眼紧闭。因为只是脑震荡而失去意识,所以待会应该会清醒过来吧。一条丰花和青年有什么话要说,因此在对塩原留下「你别离开房间」的话后,就到别的房间去了。而塩原就照其所言,一直坐在椅子上望着病床。

  在这一个小时里,塩原总算找回平静。虽然被命令不可以离开房间,但她还有余力察觉到那并不是说不准动的意思。在环视室内期间,她突然对地点涌现兴趣。没多久塩原就从椅子上站起来。

  「是某个地方的公司吗……好像不是邪恶的秘密结社……」

  塩原自言自语,想走向窗户那边,但双脚却不想从床边离开。

  当场直挺挺地站着,塩原俯视着病床,那是眼皮紧闭着,完全没抽动一下的一条京介。在观看的过程中,她有种好像看过的感觉。塩原发觉是照片。在文化祭的时候,从在—校内贩售偷拍照片的学生手中拿到的照片里,也有一条京介在屋顶睡午觉的样子。而那张照片现在正夹在塩原的学生手册里。

  塩原吐出郁闷的气息。明明一直看着,明明一直想着,却什么都不知道。关于一条京介,塩原所知道的是名字、毕业的国中,和纪录在名册里的地址和电话。还有心拥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除了双胞胎妹妹以外,她也不知道他的家庭成员。不但不知道生日,就连他进入第二学期后戒菸的理由,她也不清楚。

  但是,这个人一定对其他人没兴趣,只有这点是她知道的。她的心里也打算如此认知。因此,就算天地颠倒过来,他也不可能会喜欢上塩原,她也相信他也不会喜欢包括塩原以外的某个人。

  「那家伙在国中时,有个女朋友喔。」在塩原耳中深处,热烈谈论谣传的委员所说的话苏醒了。塩原摇摇头甩开幻听。在甩头时身体也顺便牵动,塩原的膝盖因而撞到床铺的边缘,让放在一条京介额头上的毛巾微微晃动。

  毛巾看起来好像已经乾了,还是换一下比较好。有意识地发出事务性的声音,塩原伸手去拿毛巾。应该是暖气太有效果了,毛巾的水分完全消失。塩原在此时才发觉自己的喉咙也十分乾渴。

  尖触碰到一条京介的皮肤,产生出毫无理由的罪恶感。

  虽然她慌张地想把手栘开,但手却不听从她所说的话。毛巾直接掉落到地上。塩原就这样用单手触摸一条京介的脸颊。好冰冷的皮肤。想着就像死人一样,塩原对自己的思想感到毛骨悚然。

  思想依法联系。死人。国中时期和一条京介交往的人,因为车祸而死了。听到这件事的瞬间,塩原有种难以形容的心情。她非常坦率地认为太可怜了,不管是当事人,还是被遗留下了的一方。但是在另一方面,自己却也在心底感到些许安心。对于自己也有这样的一面,塩原还是头一次知道。她心想这还真是讨厌的一面。

  还有在校舍里相拥或亲吻等许多传言。塩原又想起委员的谣传。塩原在国中奇迹也担任风纪委员,如果在自己的学校看见那种学生,绝对会受不了单纯异性交往的处分。不过是任何人说什么,都绝对彻底执行。

  自己一个人在气些什么?塩原放空自己。明明是已经过去的事,是发生在自己的手接触不到的地方。

  过去的事。每次,那个人已经不存在,已经无法见到一条同学了。塩原的另外一只手伸向一条京介的脸庞。我今天和他在路上相遇、说话、他还帮助我,还有现在这样碰他。这是哪个人无法再做到的事,因为我还活着。

  塩原松了一口气,那是无意识间露出的微笑。我怎么会想这种事?塩原思考着想这事情是不好额,嫌恶感吞噬污染塩原自身的思绪。面对像水上飞机般涌起的情绪,怎么也停止不了。

  如喉咙痛般的乾渴。好热。她知道自己的脸正红得发烫。脑袋一片空白,脑筋麻痹。即使如此,她的手还是任意移动,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想做什么,塩原完全无法掌握。塩原的手指触摸一条京介的眼皮,滑过鼻梁,碰到嘴唇的地方停了下来。

  空白的脑袋仍放在脖子上面,塩原压在一条京介的上面,将嘴唇靠近。不可以做这种事,就算做了这种事也无济于事。明明很清楚,却停不下来。

  可以听见背后传来细小的声音。受到惊吓的塩原弹跳似地从病床退开。反覆数十次紊乱的呼吸,塩原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如果背后站着那个死去的女孩,我一定会哭着道歉吧。但是仔细想想,我又不知道一条京介恋人的长相,也没办法去确认。

  靠近入口处的并不是死人,而是那个西装青年。青年缓缓交叠双臂,以在动物园栅栏眺望的眼神看向塩原。因为青年的表情太过沉稳,他到底何时站在那里的,塩原根本猜不透。

  或许他没看到,一定没看到。塩原擦拭额头的汗水,先对青年打招呼道「晚安」。青年也做出「晚安」的回应。

  青年松开交叠的手臂,歪着头露出浅笑。

  「可以结束了吗?」

  「可……」

  还是被看到了。塩原摇着通红的脸,十分慌张地说道:

  「刚刚我完全没有奇怪的意思,完全没有打算要做这种寡廉鲜耻的事。

  「其实你想怎么样都没关系,反正你都会忘记。」

  青年慢慢走近塩原的方向,手上拿着像是长木杖的东西。好像在哪里见过,那是违反校规的魔法杖。想起来的塩原,不由得发出「啊」的一声。

  在塩原的身边青年停下脚步,视线看着到现在都还没醒来的一条京介。

  「我是想在他清醒之前让你待在他身边的,但根据他妹妹的说法,他下床气很重。」

  青年用法杖敲击自己的肩膀,转向面对塩原。

  「也不知道他何时才会醒,因为已经很晚了,你还是回家去比较好。」

  「我没关系的。」

  塩原双手紧抓着裙子的布料,不自觉用强硬的口气说道:

  「我是清廉正直的风纪委员。没对一条同学再度指导在夜路上要再三注意,我是不会回去的!」

  说着支离破碎的话,连自己都搞不清楚。造成在夜路上来回奔跑事件的契拨,就是塩原自己。然而身为清廉正直的风纪委员,刚刚却想做不像话的事。在感到羞耻而低下头的塩原身边,青年露出短暂的笑容。直到刚刚为止支配塩原全身不受控制的情感,已经消失了。对于那个不可能完全消失的证据,在脑海的角落或身体深处不愉快的感觉没有彻底消失,心情也变差了。

  青年的手触碰塩原的头。突然之间,塩原发出「呀」的微小惊呼。对于塩原的声音,青年轻轻地说声「抱歉」。

  「再让你继续待着会有点麻烦。因为我所施展的记忆消除术,是有追溯时间的上限。」

  「咦·」

  「就算消除在这里的记忆,但似乎不能消除你的思念。你好像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他。」

  「那个……」

  「我想一起消除掉,对你而言会比较轻松。因为你的思念一定不会实现。」

  青年在说些什么,塩原一点都无法理解。一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胸口的正中间一带仿佛有东西刺进去。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却感到非常悲伤。

  她想看看一条京介的脸。但是头部却被压制而无法动弹。

  「请问……」

  忍住不知为何想哭的感觉,塩原抬头看着青年。

  「可不可以移开你的手?」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温和地露出微笑,并默默地用法杖抵住塩原的额头。

  「风纪指导特别扩大,不可陷入迷宫篇」。绑着写有这些文字的带子,一群虹原高中风纪委员在夜间的街道行进。身上所带的东西有贴着红色玻璃纸,可以看作是巡逻车警示灯的手电筒,和纪录在大张模造纸上的地图。

  受到寒冷的风和行人冰冷的视线,带子和地图在黑暗中摇晃。走在低头行走的委员前头的风纪委员会长长谷常彦回过头来。只有长谷的眼镜闪耀出比路灯还要强烈的光辉。

  「各位在畏缩些什么?不把背脊挺直、把头抬起来,就找不到虹原最想出名的新不良团体喔!」

  长谷这么说着,不断挥舞手电筒。和委员队伍保持距离行走,像是家庭主妇的两人组露出嫌弃的表情互相耳语。她们确实说出像「虹高学生真低级耶」、「因为今年马拉松大赛中止,才松了一口气」的话。委员们一起垂下双肩,每个人都确信虹原最想出名的人绝对是长谷会长。

  大概是寒冷的关系,平常年轻人群聚的广场和小路,不太有人影。夏天时候到很晚还想在外头喧闹的虹原市民在秋天以后也变成在屋内消磨时间。依旧排成一列行进,长谷试着想进去卡拉0K,但却因为行迹可疑而被店员赶出来。除此之外,当走在路上时被其他学校的男学生五人组撞到肩膀,也发生被勒索慰问金的争执情况。

  正当一行人要通过狭窄的小巷时,从巷子里走出的人影撞到了长谷。人影虽然踩着不稳的步伐,但却很有力。长谷当场摔到一旁,掉到地面的手电筒滚来滚去。透过玻璃纸的红色光芒,在黑暗的小巷中数度明灭。

  虽然没有任何一个委员想帮助倒地的长谷站起来,但一看见从巷子里跑出来的人影,其中一人开口说道:

  「那不是塩原吗?你现在要去哪里?」

  「咦……」

  只顾着低头行走的人影停下脚步。及膝的裙摆晃动。穿着水手制服的那名女学生是一年级的塩原。

  塩原浮现出茫然的表情,慢慢地眨动眼睛,环顾着委员们的脸。

  「各位……你们在做什么?」

  「当然是风纪指导特别扩大啊。」

  从地上爬起来的长谷大声说道:

  「塩原啊,听到放学后你突然冲出学校的事,我很担心,但我不知道你是单独来进行巡逻啊,太好了,太好了!」

  「……太好了?」

  继续眨眼睛,带着刚起床表情的塩原看着长谷。长谷用力点点头,从制服口袋取出一条新的带子。

  「没错,能在这里会合不是正好吗?来吧,绑上这条带子,你也来防止进入事件的迷宫吧。」

  塩原将收下来的带子,以缓慢的动作绑在身上。长谷称赞塩原「很适合喔」,并用手指着夜空。

  「走吧,塩原。找出真正的犯人,取回虹高生的名誉及平稳!这不就是在实现我们风纪委员的崇高理想?」

  「……理想……」

  从再度眨眼的塩原眼中,落下斗大的泪珠。长谷吃惊地发出尖叫,听到那声尖叫的委员们更是吓得鬼吼鬼叫。只在那一瞬间,风纪委员一行人就是虹原市内最引入注目的。

  「对…对不起。」

  塩原用带子擦拭脸颊,对于自己的眼泪低下头。

  「虽然连我自己都还完全搞不清楚理由,但真的非常难过。这到底是怎回事……」

  *

  虹原庄的房东将矮梯子从管理人室拖到外围走廊时,对室外的寒冷嘀咕了一句「真讨厌啊」。

  房东在冬天日落以后是抱持不从屋子出来和不工作的方针。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八点。虹原庄的上头天空布满完美的夜空。在这个时间更换走廊的电灯和房东的策略相反,但却没有办法。就算是几乎空房的老旧公寓,虹原庄现在也还是招募入住者的出租公寓。

  当踩上矮梯,身高不高的房东辛苦地更换电灯泡时,听见从二楼传来的关门声和脚步声。没多久住户就从楼梯走下来。穿上全白的大衣,戴上同色系的手套等完全冬季的武装。手里拿着用布套收藏的长形棒状物。是三号房的住户,房东每次在走廊或公寓附近的马路上见面时,住户总是做同样的打扮。

  包括服装等外表,房东对住户的生活态度是抱持不关心的方针。只要订租约时的文件完备,每月准时缴纳房租就可以了。如果唠唠叨叨说些琐碎的事,反而会让入住者跑掉。房东上个月就对组乐团,有华丽外表的住户做出「我不赞同这种打扮」的警告而赶走他。

  不过,这个三号房住户才刚搬来几天而已。如果在下个月的房租缴交日发生什么问题,得顺便要他多加注意每天开着电视外出,或总是随身带着棍子感觉有点可疑等情形。

  三号房的住户依序看着房东、矮梯子和天花板上的电灯泡,最后视线移回房东的脸上,露出微笑。

  「晚安。」

  「好冷喔,你要出去吗?」

  房东也回以职业微笑。

  「是的,我要去买晚餐。」

  将手中拿着的小钱包放进口袋,住户这说道。大概是为了不让它倒掉的关心,住户扶住矮梯子。房东说声谢谢后又回到之前的工作。

  「没多久前,从后面的空地那边……」

  住户仍然扶着矮梯子说道:

  「传来怒吼声及很大的噪音。」

  「啊,那个啊。反正应该是那附近的学生在打架吧。」

  房东的脸上浮现出明显不愉快的感觉回答道:

  「这附近很多喔,因为虹原真的有很多不良少年。」

  「好像是这回事。」

  「那块空地也经常会有抽烟或打架的事。就算向车站前面的派出所投诉,也会说这是常有的事而完全不予理会。」。

  「好像永无止境耶。」

  「这阵子在公园及大楼的后面,有高中生被过路煞攻击的事件……」

  工作完成,房东从矮梯子上爬下来。房东将换下来的电灯泡丢进走廊的垃圾桶。用黑色麦克笔写着「不可燃垃圾」的垃圾桶里,微微响起灯泡破裂的声音。

  「就叫那个过路煞,顺便连这附近的所有不良少年一起做掉就好了嘛。」

  「『做掉』?」

  大概是觉得房东的说法很有趣,住户露出了微笑。

  「你真像正义使者。」

  「不管是正义使者、过路煞还是杀手,只要能让不良少年服服贴贴,爱做什么都可以。」

  房东举起矮梯子说道:

  「虽然说出这种话也许会让你想搬走,但你在日落之后外出时,最好也要注意一下。就一般常识上来说,这里是很危险的。」

  「我知道了。」。

  住户将一只手伸进口袋里,耸耸肩。

  「一号房的住户好像也总是到很晚才出门。」

  「那个人是男的,但你却是个年轻女孩。」

  「我会小心的。」

  房东又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了些什么,回房去了。

  房东房间的门关上了,住户慢慢吐出一口气,从口袋里取出细长的棍子重新拿好后,用棍子的前端碰触天花板上的电灯。

  抬头看着崭新的光芒,住户瞇起双眼。释放出微小的火花后,电灯泡碎了一地。

  *

  在重新展开行动前,最好吃点东西储存体力。如此主张的丰花强迫京介吃下的豆沙包和热牛奶巧克力,却是冷到没有温热的感觉。

  「要是有微波炉就好了,但医务室里没有这种东西……」

  丰花在圆椅上晃动双腿说道:

  「要是爸打算住在这里,似乎得把微波炉、电视机及麻将桌等许多东西搬进来了。」

  在医务室的病床上,只撑起上半身的京介随口附和。豆沙包总算是吃完了,但热巧克力的罐子里还留下三分之二左右的饮料。因为要是留下来丰花会很唠叨,所以他抓起罐子一口气灌进喉咙。过程之中头痛了起来,使得京介按压住额头。

  「喂,你没事吧?」

  面对带着担心的表情凑近来看的丰花,京介轻轻地点头回应。头痛并不是脑震荡的后遗症,而是糖份摄取过多的关系。虽然丰花一天不吃一次以上的甜食心情就会不好,但京介对甜食类却没那擅长。

  「……你还是别太勉强,睡一下比较好吧?」

  表情依旧黯淡的丰花嘟起嘴。

  「我自己还是可以继续搜索犯人啊。你偶尔也休息一下吧?」

  「丰花会说这种话,还真是难得。」

  「因为,这种……」

  「你不是说要我当挡箭牌吗?」

  「是没错啦,但总会有办法的。敌人的武器半毁,应该正在伤脑筋吧。」

  「只是半毁而已。」

  京介慢慢将双脚从病床放下说道。短暂的头疼已经好了,似乎也没有其它不适症状。

  「剩下的那一半还在那家伙身上。即使如此还是是以成为凶器。」

  「是没错啦……就算这样,不是听说犯人没那厉害吗?」

  丰花微微鼓起脸颊说道。

  「京介,你也是太大意才会受伤的?」

  「我没有大意,只是……」

  京介注视着指尖,回答道:

  「只是对方的力量,总觉得难以理解。」

  「难以理解?」

  「那武器明明不是用很大的力气挥击,却能感受到强大的伤害。不过可以用玲洗树树枝打断武器。但这不表示它很脆弱,因为我的头被打到而昏迷。」

  丰花眉毛和唇形扭曲起来嘀咕着。

  「是控制力道的关系?」

  「或者说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搞不懂啊。」

  在空地将男学生打倒后,少年咋着舌。看来是对自己的攻击力非常不满。少年在之后就像寻求下一个目标般,走近待在附近的塩原身边。

  「他到底是谁……长相的确是如同饭塚同学所说,和音无十分酷似。」

  丰花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近窗户的方向。

  「可是,和你说话的时候,他自己说他不是音无浩一吧。」

  「这反而是承认了吧。」

  发现毛巾掉在地上,京介弯腰捡起。大概是曾经一度被水浸湿的东西完全干掉的关系,整条毛巾硬梆梆的。

  「他是用看似非常痛苦的表情否定。」

  我不认识饭塚,我不是音无浩一。他想起了这怒吼的少年表情。感觉上那不是控诉别人的表情。被那样拒绝,饭塚无法接受的心情他也能理解,但音无浩一本人,却有两年前死在雪山的无可奈何事实。

  「京介,坦白说你是怎想的?」

  丰花稍微压低音量,开口说道……

  「犯人的真实身分,你认为是什么样的人?」

  丰花似乎也开始怀疑和京介同样的事,这点从脸上的表情就可以得知。

  音无浩一没有死,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吗?京介皱起眉头。目前在追踪许多事件时,也曾产生幽灵出现的疑惑。但是不管是哪个都只是跟某处的情报有所出入,最后都归于还活着的人。不过,这回是——在滑雪集训发现遗体,还办了葬礼。饭塚说出这番证言,丰花也说从饭塚以外的学生那边确认过事实。

  「家长他说:」

  丰花背倚着窗户说道:

  「因为武器的分析结果不明,所以可能是术者或光流脉的力量所不及的特殊人士」

  「特殊人士?」

  「虽然是相当暧昧的说法,但似乎也没有其它表达方式。他还说没有资料就无法调查。但是,如果把这种事情告诉饭塚同学,会造成她多余的混乱……」

  「只能和对方见面,确认他的真实身分了。」

  将毛巾放在床上,拿起巧克力空罐的京介站了起来。丰花投以不安的视线。

  「你说确认,要怎做?那家伙已经逃掉了耶。」

  「再找就好了。」

  「你别说得那容易!」

  丰花的眉毛微微挑起。

  「追踪术没效,再加上武器被弄坏,对方应该会采取警戒。虽然他或许是伤害事件的犯人,但却不是每晚在街上徘徊的杀人魔。我不认为会这轻易地在一天之中巧遇好几次。」

  「你也说过了吧,犯人说不定就住在便利超商附近。」

  京介环视室内寻找垃圾桶,说道:

  「在空地被犯人殴打时,不但无法猜透他的力量,连他攻击人的理由也找不着头绪。」

  「这话怎说?」

  「虽然我是因为说出饭塚的名字而使他怒火中烧,但打算攻击不良学生和塩原的理由却不清楚。看来是把偶然见到的人,随便拿来当作目标。」

  「是逢机选择吗……话说回来,田径社员或在流行大楼后门的高中生被攻击,与其说是尾随对方或埋伏等待,更像是路过的冲动型犯罪。」

  丰花歪着头轻轻靠在窗玻璃上,在胸前交迭双臂。

  「虽然理由还不清楚,但即使不是杀人魔,同样的事或许还会在某处反复进行。让他与饭塚同学见面的事先不谈,我认为早点找到那家伙,设法做些什么比较好。不过他在哪里呢……」

  「那块空地本来就是狭窄道路分支的死巷尾。在道路路口还设有禁止穿越的招牌。」

  在房间角落发现的垃圾桶,已经满出来了。京介将空的铁罐在手中压扁,摆在垃圾的上面。

  「不良学生把空地当作逗留聊天的地方。塩原说她是胡乱在街上徘徊的过程中,走到那里。我则是感觉听到哀号声而跑去的。」

  「看来似乎不是散步中的人,会偶然经过的地方耶。如果知道那个空地有人,然后那家伙打算当作目标而踏进去……是从哪里看到呢……」

  丰花对着天花板的日光灯,让眼睛温吞地闪出光芒,开始歪头思考。

  「但是那个时候,我想除了我们之外,便利超商周边并没有正在监视的怪异家伙。如果有的话我会察觉到。」

  「的确,外面或许是没有。」

  京介拿起竖立在丰花身旁的玲洗树树枝。也将道具交给丰花,京介继续说道:

  「不过,在空地的紧隔壁有幢老旧的公寓。电视机的声音是从非常接近的地方传来的。」

  「啊……」

  从瞪大双眼的丰花身上,京介将视线移往窗外。种植在建筑物周围的树木,大幅度地摇动。风似乎还是依旧非常强劲。

  京介失去意识的时间大约是一个小时。其间逃走的犯人是不是返回自己的住处,他并不清楚。大概是现场周边的公寓如预期一样有住处,但却没有非常确切的证据,现在完全想不到除此之外的可能性。他心想只好从做得到的事情做起。

  「好像很冷啊。」

  不由得喃喃自语的京介,手肘被丰花拉了三次。丰花用奇怪的斜眼看着京介。

  「真稀奇,你的脑筋变得很灵活嘛?」

  「或许是头被打的关系。」

  「要行动真的没问题吗?」

  「真的没问题。」

  「那,如果那幢公寓有犯人,今天晚上就能解决事件,我要给你奖励喔。」

  「啊?」

  「冬天的必需品……在冬天结束前,我绝对会来得及交给你的。」

  如此说完,丰花就露出莫名的得意笑容。

  回空地一趟再次确认位置关系后,京介和丰花绕到找到线索的建筑物正面。那是一幢屋龄似乎超过了三十年的两层楼木造公寓。不知是对老旧感到自豪,还是单纯只是管理人员懒惰,在没有整修的外观上,有种甚至可说离变成废墟只差一口气的荒凉感。隔墙上还挂着老旧的木头招牌,看来那上面写的是「虹原庄」。

  「到底有没有人住啊……」

  在隔墙前停下脚步的丰花,以疑惑的眼神望着公寓。外面走廊下及连接二楼楼梯的电灯都还开着,但八个房间中不管哪个窗户都没有点燃灯光。京介和少年碰面时耳朵所听到的声音,现在还从虹原庄的用地内传来。如果是某个人忘记关掉就出门,姑且就想作是有住户吧。抬头看看虹原庄屋顶,不久之前也仰头看着黑暗的天空,京介拉紧学生制服的衣领。

  「这种地方的房租要多少钱?」

  丰花说着轻轻敲着隔墙。和墙壁连接的植物晃动不已,在花茎前端的某种花,在强风中拚命地绽放:

  「矫正术者的酬劳也付得起吗?」

  「你想住住看?」

  「才不是呢,我是拿来参考啦。如果现在的家变得不能居住,还是必须先搬到某个地方吧?」

  风大大地玩弄丰花的浏海。京介他们现在居住的房子所有权,是父母亲各拥有一半,离婚会引发许多麻烦的情况。不知是何时的事,京介想起丰花曾经提过。

  京介混杂着叹息回答道:

  「你啊……」

  「我知道,这种事情等到那时候再考虑。我只是因为寒冷,所以思考不小心就变得保守消极。再说,现在也不是考虑别的事情的时候。」

  丰花用双手拍打一下自己的脸颊,朝用地内迈开步伐。铺在脚底下的砂砾发出声响:一接近建筑物,或许是错觉,闻到一股木头的味道。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底下,排列着分成八户的生锈信箱。不管哪个信箱都简直可说只塞进传单,没看到插入报纸类的东西。所有的信箱虽然都排定房间号码,但却没有写下借用者姓名。

  这里是很早以前就没在使用的公寓,电视机的声音事实上也是怪异现象的一种,那名少年是从这里出现的幽灵。当京介不由得思考这种孤寂的结果时,走在前头的丰花停下脚步。一楼的外面走廊有人。个子矮小的老人坐在矮梯子上,正在更换天花板的电灯泡。地面上灯泡的碎片四处散落,穿着无袖轻便棉外套的老人家,嘀咕着好像很不高兴的自言自语。在幽灵公寓里,这是非常现实化的景象。

  像是房东的老人一发现京介他们,就将不悦的视线投射过来。而不悦的视线转变成对外来者的可疑视线。大概是穿高中制服的京介两人,看来不像是希望入住的人吧,且即使是希望住进来的人,对前来看屋这件事来说时间上也太晚了。

  「晚安。」

  浮现出完美的亲切笑容,丰花有礼貌地点头致意。丰花会做出这种行为,只存在面对过年拜会亲戚要压岁钱,还有决定用亲切的好处来度过所有状况的时候。丰花将玲洗树树枝塞给京介后,悄悄走近矮梯子的方向。将房东交给丰花应付,京介往后退了一步。

  「我们是来朋友家玩的……」

  抬头看着坐在矮梯子上的房东,丰花这说道。用比平常高半音左右的声音,这是比以往还要柔和许多的语调。

  「他说不定就在这幢公寓里,因为这附近很昏暗,没办法区分建筑物。」

  「要说这一带的公寓,就只有我这里了。」

  房东仍带着可疑的眼神俯视丰花。虽然房东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丰花却发出大而明亮的声音说道「那太好了」,打断房东的话。

  「因为没详细询问地址,真是伤脑筋。他说只要来到附近就会知道。请问……您是这里的房东吧?谢谢您,您帮了大忙。」

  可能是丰花的亲切笑容开始发挥效果,房东的表情渐渐绽开笑颜。就这样卷进丰花的步调,大家全都被骗了。不管是被榨取额外压岁钱的亲戚,还是无论怎看都一定要补考的不及格成绩,却法外开恩的物理老师,每个人都是如此。我可不会被骗,京介在心中再次立下誓言。但就算不受骗,最后结果还是会被她竭尽全力强迫服从。

  从矮梯子上爬下来的房东,带着完全放下警戒心的表情说道:

  「你刚刚说的朋友是男生吧,我这边的住户中是男生的,只有二楼一号房的山田先生……」

  「没错、没错,是山田,就是山田!」,

  「他好像不久之前出门去了,都很晚才会回来。他老是这个样子。」

  「哎呀,是这样吗?的确是这样啦。山田总是很晚回家,最近又危险又寒冷,所以我很担心。」

  「应该没问题的。因为他今天也像平常一样,穿着衣襬很长的全黑大衣,拿了根长棍子出门。」

  抬头看着天花板,房东小声地哼出鼻息。趁着这个空档,丰花迅速地对京介使眼色。虽然不知道一号房的「山田先生」是谁,但光是外表就好像很接近犯人。而且,房东似乎对那个山田先生的印象不太好。

  房东将矮梯举起后,用斜眼看着丰花的水手制服说道:

  「这种服装,现在在年轻人之间很流行吗?三号房的小姐也是类似的打扮耶。

  「啊……因为山田他很会打扮。不过,还是房东先生的棉外套比较棒。」

  真的开怀大笑的房东,边走回附近房门的方向边说道:

  「在山田先生回来之前,要不要喝杯茶?」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虽然您特意邀请,但我们今天还是先告辞了,因为我们家有门禁。」

  「白天的时候再来吧。」

  「非常谢谢您的协助。」

  在房东消失于房间里面前,丰花一直深深地鞠躬。

  房间门完全关上的三十秒后,丰花甩动头发抬起头。当她用和平常一样的强势眼神看着京介时,丰花很有气势地指着天花板。

  「就是二楼的一号房,出发吧!」

  京介默默地点头。就算父母亲离婚、变成独自一人,如果是你,无论如何都可以在世上过下去的。但他心想就算现在传达这样的想法,丰花也一定不会觉得高兴。

  爬上烤漆剥落的铁制梯子,往二楼移动。房间是到最里面为止接连四问,最前面的就是一号房。而电视机的声音并不是在一号房,好像是从深处传来的。

  丰花将手搭在一号房的门把上,木头门很轻易地打开来。丰花看看京介的脸,眼睛反复眨了两次,就从门缝偷看房问内部。

  「……真的好像没有任何人在。」

  门把上有钥匙孔,是忘了上锁吗?还是那个叫山田的人没有锁门的习惯?隔着丰花的肩膀,京介也看向门板的另一边:

  在坪数狭小的房间里,没有看到任何类似家具的东西。脱鞋的地方没有鞋子,窗户上也没有挂窗帘。误以为是不是空房而确认门板上的牌子,但的确是一号房。房间没有上锁,是因为没有任何偷了会伤脑筋的东西?京介擅自做出这番解释。

  「楼下有房东,其它房间的窗户也看不到灯光,或许没有任何人在喔。」

  拚命压低声音的丰花,在嘴唇前竖起食指。

  「别发出脚步声。」

  「你要进去里面?」

  「只要一知道不是犯人的房问,就会马上出来的。」

  京介被丰花拉住手,也一起进入一号房。

  即使进房关起门,但因为正面有毛玻璃窗户的关系,室内呈现出微暗的程度。公寓的紧后面应该是空地,所以隔着玻璃晃动的白色或黄色光芒,是虹原车站方向的霓虹灯吧。而照进房间的光源就只有那些。

  六块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铺着看来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更换的老旧杨榻米。就如同刚开始看到的一样,杨杨米上看不到任何东西或行李。除了窗户之外,右手边是灰色的墙壁,左手边有个壁橱,但壁橱的门板却是开着的,里面空空如也。空气中到处都是灰尘,压低脚步声和呼吸的丰花在京介身边,连续打了三个无声的喷嚏:

  虽然还不清楚这里是不是犯人的房间,但也很难特定是除此之外的某人房间。抬头看着天花板,京介缓缓地吐出气息。天花板上漏雨的痕迹到处都看得到。

  「他到底是怎过日子的……」

  不知是否喉咙被灰尘堵住了,丰花以沙哑的声音说道:

  「也没有床铺和棉被耶。」

  「就算没有也可以睡。」

  「那也只有你,通常是不会这样的。是不是没睡在这里……」

  「或许没在这里生活。」

  说出这番话的京介发现在房间角落,掉落一个白色的塑料袋。为了小心不发出声音,他不用手触碰,从上方窥探袋子里面。只看到压烂的纸餐盒和三明治透明封膜等食物的垃圾。在袋子的表面,印着刚刚京介他们去监视的那家便利超商标志。

  丰花拿起袋子,在里面翻找。发出相当大的声响,丰花却不怎在意的将袋中之物抽出来。在丰花的手里有好几张收据。

  丰花从裙子口袋取出记事本,和收据交相比对。用力哼出鼻息后,丰花说道:

  「饭塚同学在便利超商前面遇见犯人的日子,和收据的日期一致。这里果然是那个家伙的房间。」

  还有没有其它东西?京介再次环视房间。还有其它有助于更为确定那名少年身分的东西吗?

  京介注视着直到刚刚为止塑料袋掉落的地点。有揉成一团的纸屑,和看起来是文件的薄薄一迭东西。它放在袋子底下,好像是被藏了起来。一京介捡起文件。第一页是地图,好像是从哪里影印下来的东西,用黑白底片拍摄下来的是虹原车站周边的放大图。是纪录着从细长道路到小型大楼名称的详细地图。地图上除了被影印下来的东西外,没有任何笔记或说明,纸上也看不到任何污损或折角。但那迭文件在那页之后却是白纸。

  只有在最后一页里,有用原子笔写下的笔记。四个词汇以整洁的文字排列着。光流脉统辖管理总局、术者、闭塞和古代法术。京介眉头深锁。在本家相关人员以外的地方,应该连知道的必要性和可能性都没有的词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文化祭的时候,曾经见过拜咒能力研究者。那名研究者也对光流脉使者相关事物做过相当详细的调查。连使用古代法术的好手京介也被他锁定。但是在把研究结果当成生意来做之前,那名研究者就被本家逮捕了。生意对象的名单也在本家高层公开,所以应该对敌对的存在布署警戒状态。

  不是和研究者有关,即使透过其它途径,也会有本家情报泄漏到某个地方吧。所以穿黑色大衣的那名犯人才会牵扯进来?目的到底是什么?京介低头看着有些肮脏的杨杨米,静静地吐了口气。

  「京介,这个……」,蹲在杨杨米上,打开揉成一团的纸屑的丰花站了起来。瞄了露出迷途孩子般的表情的丰花一眼后,京介接下满是皱折的纸张。

  纸张总共有六张,在没有线条装饰的纸面上,和文件中看到的原子笔文字是相同的笔迹,还接连好几行。虽然这边的文字也是规规矩矩地排列,但频繁凌乱的原因是在榻榻米上写字的关系吧。视线大致扫过中间附近的几行文字,京介慢慢地眨动眼睛。看来是封信……

  丰花在京介的身边,垂下双眉。

  「抱歉……嗯,虽然向你道歉没意义……但我要念出来……揉成一团丢在地上,那是不打算交给收件者的意思吧……」

  稍微思考一下后,京介又把视线移回纸面。虽然对看他人信件的行为产生犹豫,但他认为现在要优先了解这房间租借者的真实身分。

  盯着信件,京介无意识地停止呼吸。开头所写的收件人姓名就是饭塚。

  「给饭塚……

  虽然在那家超商前有好几次想跟你说话,但因为无法口头说明清楚,所以决定写信给你。不过,窝在房间里思考了好几天,却完全不知道该从什么下笔才好。而且似乎也没有思考的时间了。因此,我决定照心里所想的顺序写下来。

  很抱歉这阵子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也很抱歉在公园里让你受伤。我没想到来到虹原又会见到你。但这并不是我不期待与你见面。这个城市真的很小啊,看到。你的脸产生动摇,预定的行动变得无法顺利进行。啊,这些都只是借口。反正就算没产生动摇,我也应该无法顺利行动。因为我没有能力。

  该怎写才好呢?就如同你的怀疑,我就是音无浩一。但是现在的我,和在虹原南中的音无浩一不同。你常称赞的音无,是个头脑好、运动也行、个性也好的体贴男孩。但我现在所处的地方,没有任何人会称赞我。学校的课业没有任何用处,运动方面也只擅长体育等级,在这里一点意义都没有。个性怎样没有任何人会在意,体贴是最不需要的。对我来说这里就像地狱。虽然也有同伴说是天堂。

  该从哪里下笔呢……从刚刚开始我就边写,满脑子全是疑惑。希望你能原谅我。对了,就从两年前的事情开始写起吧。从滑雪集训那一夜,我在雪山遇难的那时起。

  突然吹起的大风雪,等我发现时已经一步都动弹不得。我明明不想死在这种地方,但只是想睡到无法脱离这种险境。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慢慢变冷,心中非常怨恨最初说出要半夜去滑雪场的家伙。那到底是谁……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我想起了那件事,在风雪中,曾经有个人朝我这边走来。我以为是救难人员但却不是。虽然那个人的正式名称不能在这里写出来,但却自称是来自某集团的劝说员。劝说员对我说要不要拉我一把。

  之后我才问清楚,劝说员的目的似乎是要增加集团成员——工作人员。像我这样快死的遇难者,或在事故现场身受濒临死亡重伤的人,在医院受无法医治之病所苦的人也行,挑选出这样的对象,不动声色地接近。听说劝说员是以特殊技术拯救性命来做为交换,游说其进入集团。一年之中大概会发生一、两件这样的劝说。虽然饭塚你应该不会相信这种像是骗人的事。但确实是真的。

  我自己几乎不记得了,那个时候快冻死的我,当场接受了那个劝说员所说的话。心里所想的无论如何都想获救及不想死的想法,我都还记得。

  然后,据说被那个集团所救的人,必须从以往所待的世界消失。还说会把与本人酷似的复制体当作遗体留在现场,在这个世界上我就算是死了。你大概隔天就在雪山发现我的遗体了吧。那是复制体。据说是做得连亲人、医生,任何人都无法辨别是假的。这是当然。的,因为就连身为本人的我都无法辨别。把那具复制体当作是我的遗体,现在在这里的我是从身体脱离的幽灵,这种想法感觉比较自然。不过,我现在也就这样活着。不但会写信、肚子也会饿、也会生气,遇到讨厌的事也会想死。是个随处可见的十六岁人类。

  又是治疗濒死的伤者,又是制作复制体,劝说员拥有奇妙的力量。那到底是什么,我至今还是不知道。只是身为成员的我,在这两年间也获得神奇的力量。所以就像刚刚所写的,还有也像面对你时所说的一样,我不是从前的音无浩一。但是……刚刚也写过了,我在这个地方完全派不上用场。无法让力量充分发挥作用。以成员来说,是无法做好工作的。

  来到虹原,是为了某项任务。在街上,我长时间看着同事以外的同年纪者。一看见天真地玩着、笑着,打打闹闹的他们,就觉得嫉妒,感觉很不甘心。我原本也应该待在他们那边的世界。

  这项任务或许是最后的任务。如果就这失败,我应该会被处分吧。即使只剩下这里可以待着,我还是想活下去。

  无论成功或失败,我想都已经不可能再跟你见面了。因为在任务之外与过去的朋友见面是禁止的。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向你传达,结果就写下这封信,我是多没有才能,由此可见一斑。

  我想传达的是我的现状,还有在滑雪集训时没有传达的事。如果已经没有见面的机会,那写在这里也是没有用处,但无论如何我还是想说出来。

  其实,在集训那天晚上的自由时间,我并没有去什么滑雪场,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

  信写到这里就结束了。京介慢慢地吐出气息。

  是因为房间寒冷的关系,还是为了小声讲话,仍旧垂下眉毛的丰花突然贴近京介的右手臂说道……

  「……该怎办?」

  「什么怎办?」

  「到底要相信到什么程度……」

  「如果知道那家伙真实身分的线索只有这些,只好信到这里。」

  「那,我们该做些什么?」

  「什么……」

  「因为……如果这些都是真的,犯人——音无就太可怜了。要怎向饭塚同学说明呢……」

  丰花没有说话,京介也不回答,无意义地将信纸的皱折拉平。

  丰花用脚尖轻轻踢着榻杨米的破洞嘟囔着:

  「话说回来,这里所写的集团到底是什么……不管是身为成员的音无,还是那个武器都因为不能分析而没有数据,对本家来说它的存在本身也不清楚吧……」

  「虽然本家没有数据,但对方却好像知道很多关于我们这边的事。」

  京介将有写下资料的那一页拿给丰花看。看着原子笔的文字,丰花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

  「真是的……为什么会知道?难道是对本家有什么企图……」

  丰花在这里拾起头,勾着京介手臂的手上施加了力道。

  「该不会,信上所写的音无的『任务』是击垮本家之类的事?如果是这样那就糟了,难不成现在……」

  「如果真是这样,那音无浩一至今的行动就很奇怪。」

  重新看着焦急的丰花眼睛,京介说道:

  「除了在街上对一般人引起伤害事件外,看不到那家伙有所谓的行动。」

  「对耶……事件已经成了新闻报导,本家内部又没把它视为问题……真奇怪耶。」

  是稍微恢复冷静了吧,丰花微微地点头示意。

  仍旧把视线落在榻榻米上,京介的表情僵硬。虽然音无的目的不明,但从他所属的地方称为「集团」来看,大概是某个组织吧。本家也是统率光流脉使者的组织。这种事情至今为止从没想过,万一发展成组织同仁争斗的情况,应该会发生什么事。

  「音无现在在哪里?」

  丰花朝着毛玻璃窗户投注视线。

  看来挺廉价的玻璃被来自外面的风吹得晃来晃去。远方的光线远远地渗进来。

  离开虹原庄,京介和丰花走回夜路上。饭塚的委托是找出伤害事件的犯人,让她见他一面。但是在这座城镇出现的音无背后,有个称作「集团」详细情况不明的存在。如果无视这些而只解决委托的部份,还是会有危险吧。

  到目前为止所知的事情,该不该向家长报告一声?将这种想法归纳起来,当来到通往本家所在的东口方向的转角时,丰花停下了脚步。

  「对了,我的行李和京介的书包,都还放在车站前面的寄物柜耶!」

  丰花折回来时的道路说道:

  「离这里很近,我去拿回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手指着转角的自动贩卖机,丰花跑了出去。看着陈列在贩卖机里的热饮,京介明白了。离开满是灰尘的虹原庄后,丰花大概是口渴了。但是手边却没钱,所以她想起京介的钱包还在寄物柜里。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京介心想等她回来的时候应该会买些什么,望着马路的前端。在落叶四散的昏暗小巷里,已经不见丰花的身影。

  将背倚靠在贩卖机上,将手插进制服的口袋。指尖有纸张的触感,京介发现他将音无的信带出来了。拿出信纸,叹了一口气,重新折成四折后又再次叹气。是就这样继续拿着、丢在这附近或交给饭塚,不管是哪个都让他提不起劲。将手插回口袋时,也顺便将信纸暂时收起来。

  接近濒死之人的劝说员。令人无法想象,但就算勉强还是试着想象一下。例如万一自己站在死亡深渊时,受到那种劝说会怎回答?虽然试着去想,却还是不知道。即使再怎认真地想象,在平稳的日子里决定好的答案,人们在任何情况都会贯彻执行吗?贩卖机过于明亮的光线刺得眼睛好痛。就算闭上眼睛,光线还是不太柔和。

  就如同信中所吐露的事情,音无浩一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因为一心只想获救,所以才会对劝说员所说的话表示赞同吧。然而在和至今完全相异的世界里,音无尝尽了挫折。

  音无的「任务」究竟是什么?和伤害事件有什么关系?拒绝偶然重逢的饭塚,另一方面又竟然像是要遇到她似的,每天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将想传达的事情写在信上,结果却丢掉。京介想起他痛苦地吶喊着不认识饭塚的表情。不那么痛苦,就不能割舍过去?连信都没有写完,音无是完成任务返回现在所待的地方?就算知道那样的音无的真实身份,饭塚对拜访的结果能够接受吗?

  可以听见呵呵的轻笑声,京介微微张开眼睛。贩卖机旁边有一对二十岁左右的情侣经过,两人以异常快乐的表情相互耳语。「吓死我了,我还在想他是不是站着睡着了呢」、「难道不是这样吗?贩卖机好像满温暖的」、「为什么在这冷的夜晚,要刻意在外头睡觉呢」、「年轻人一定发生过许多事啦」、「高中生也真辛苦,加油啰」,两人又大笑起来。京介在心中嘀咕道「别管我」。

  在情侣消失的马路上,传来别的脚步声。在水手制服上披上羊毛衫的女高中生快步走来。她的脸上浮现出与其说是从哪里回来,倒不如说匆匆忙忙地是要去什么地方的严肃表情。那是饭塚。

  京介真的张开双眼,背部离开贩卖机。饭塚那边也发现京介,吓得瞪大了双眼。

  「一条同学……」

  饭塚走到京界面前。脸颊僵硬,眼珠不安地动来动去。虽然脸色铁青,但那似乎不只是气温的关系……

  「我现在正打算去你家,因为我打了好几次电话,却没有任何人接……」,

  「怎了?」

  将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时,在把信有意识地塞进去后,京介提出询问。饭塚在反复好几次的呼吸之后,回答道:

  「不久之前,犯人来我家这边了。」

  「你家?」

  京介皱起眉头。饭塚则脸色苍白地点点头。

  「他好像一直站在外面。当我从家里出来时,他带着非常恐怖的表情靠过来。然后他要我把关于我委托调查他的对象的事全都说出来,告诉他拿着长形木杖的家伙的事。」

  「木杖……」

  「他说因为穿着制服,长相相似,所以应该是兄妹吧。一条同学你们也见过犯人了?」

  在空地发生打斗时,看到玲洗树树枝的音无有某种反应。冲来空地的丰花虽然打不中目标,但却对犯人施展法术。果然音无知道关于本家或术者的事,所以才采取行动吧。京介没有回答饭塚的问题,反而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后来怎了?」

  「我马上就逃回家了。」

  饭塚用力摇头说道:

  「虽然他要我告诉他,但该回答什么我根本不知道,再加上那逼到走投无路的恐怖表情,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你逃走之后,犯人怎了?」

  「这个……当我回到家里从窗户看去时,他已经不在了。可是……」

  饭塚用摸着自己的手腕,眉宇间刻划出纹路。

  「在逃走之前,有一度被他抓住手腕。当我甩开时,他说要自己去找。所以我想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你们比较好,而且……」

  面对京介的咋舌,饭塚吞下接着要说出的话。京介看着马路的前端。木杖、制服和兄妹。对方是记自己这边的特征来追踪的。

  京介冲了出去,心里祈祷丰花平安无事。

  在车站的圆环附近被醉汉纠缠。向丰花搭讪的上班族风格男子,应该是和爸爸差不多年纪。相当烂醉的模样,脸上就像煮熟的章鱼一般鲜红,头上还仔细地绑上领带。

  忘年会有点太早了,应该是喝酒聚会后的回家路上吧。醉汉踉踉跄跄地接近丰花后,就心情愉快地说「小姐,陪我喝一杯吧?」。但一听到丰花说「清醒一点快回家去吧,这样会被家人嫌弃喔」,醉汉当场就跌坐在地上大声哭泣。仔细一听,醉汉似乎怨叹「反正已经被嫌弃了」的样子。

  警察从车站前的派出所厌烦地赶来,事务性地拉起醉汉带走。面对被警察拖着挥手的醉汉,丰花偷偷地挥手回应。她心想,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烦恼,人生真是忙碌啊。

  从寄物柜里拿出东西,丰花将气息一口气吐出。她想起远峰说过如果发生什么事,不要没准备好就行动,记得要联络他。当然待会就会联络了,集团的存在,还是早点传达到远峰耳里比较好。而且,她也想谈谈能不能把畏惧集团处分的音无藏匿在本家。

  不过,丰花轻轻地用手掌拍打寄物柜的门。以前也曾有过想帮助逃走中的拜咒能力者而拜托远峰,结果却得不到联系的情形。除此之外,也听过矫正术者之间说过「现在的家长不值得信任」。虽然她不认为不值得信任,但该相信他到什么地步,老实说丰花现在也不清楚。

  在说到远峰秋一这个人怎样之前,自己对高层的人,也只有混杂偏见的劣等感。就在丰花再度拍打没关好的柜子门时,一股强大的力道从背后抓住她的肩膀,是刚刚的醉汉?隔着肩膀回过头,她感觉到自己的表情僵硬。站在正后方的并不是满脸通红的上班族,而是穿着黑色大衣的高大少年。那是脸上布满紧张感的音无浩一。

  在丰花出声说话前,丰花的嘴巴就被少年的一只手捣住。黑色手套的粗糙感让人很不舒眼。音无用力抓住丰花挣扎着想要甩开的其中一只手。对于好像关节要脱节般的疼痛,丰花表情扭曲地松开拿着玲洗树树枝的手。音无就用这个姿势,迅速环顾左右后,将丰花拖到寄物柜与其后的墙壁所形成的阴影里。

  「别动,也别大声嚷嚷!」

  音无将丰花的背押着靠到墙壁,低声说道。音无将一只手从丰花的嘴巴挪开,接着从大衣口袋抽出五十公分左右的细棍。将折断的武器前端抵住丰花的喉咙,音无继续说道:

  「你只要回答问题。要是你想做出呼救之类的多余事情,我就杀了你。」

  冰冷的金属推向丰花的喉咙。丰花紧紧咬住牙关,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被跟踪了,他大概在非常接近的地方,等待丰花的四周无人的瞬间吧。面对自己的疏忽大意,丰花难过地想哭。只因为京介不在身边,就这简单地被抓到破绽。

  音无盯着丰花的眼睛问道:

  「你是术者吧?」

  丰花的视线飘向掉落在地上的玲洗树树枝,音无继续说……

  「你用那根木杖,在空地对我施放力量——是这样吧?」

  「对啦。」

  丰花迅速地回答。

  「那又怎样?」

  每当发出声音,喉咙的皮肤就和武器互相摩擦,让她起鸡皮疙瘩。被音无抓住的那只手开始麻痹。面对所有的痛苦和恐怖闭起双眼,丰花回瞪音无一眼。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我也知道关于你的事。所谓的任务是什么?要是失败的话,你就会受到处分吧?」

  音无的眼里摇曳着充满杀气的光芒。、

  「你为什么会知道?你们的组织发现我的行动了?受饭塚委托果然是骗人的吧?你们知道到什么程度,快说!」

  「还不知道啦,我们只是随便调查一下。」

  「那为什么你会知道任务的事?」

  「在你房里看到的。」

  「难道,是那封信……」

  音无更用力地抓住手臂,让丰花发出尖叫。音无的武器用力陷入喉咙,尖叫声在气管

  中间就停住了。丰花的额头渗出汗水。寄物柜的另一边明明可以听见人声或开往圆环的汽车声响,但却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丰花。

  音无将武器抵住丰花的喉咙几十秒后,突然松开力道。

  「……唉,算了。」

  和力气一样,可以听见失去张力的声音。在汗水渗入的视野另一边,丰花看见音无的长相。音无带着疲惫的表情喃喃说道:

  「如果真的不想让任何人看,只要马上烧掉或丢掉就行了啊。」

  「音无同学。」

  对于丰花忍不住叫出的话语,音无的表情恢复杀气。音无仍将丰花压在墙上,像是要将肺部的空气全都换掉般地用力吐出一口气。

  「我有件事想问身为术者的你。只要你老实回答,我就不会加害你。你就回答你知道的事!你知道古代法术吗?」

  丰花默默地注视音无的眼睛,自己的表情则尽量不变地留意着。在音无房间的纸张上所写下的——古代法术。这个单字又再度出现。

  古代法术,即使在光流脉使者施展的法术当中,特别是在上层,也代表了强大力量的一种。不管是多用功且优秀的术者,如果使用者不是天生就有很高的潜在精神力就无法发动古代法术。据说在现在存活的所有术者里,会使用古代法术的人只有及少数几个人。京介就是其中之一。因为拥有稀有的能力,所以京介曾经被卷入本家的纷争当中。对拜咒能力的研究者来说,似乎也被当成商品。

  「……不知道。」

  丰花缓缓地张口回答……

  「因为我是低阶人员,所以对艰深的事并不清楚。」

  虽然不知道音无的目的,但丰花立下绝对不要老实回答的坚定决心。音无稍微把眼睛瞇起。

  「真的吗?」

  「真的啦。」

  「我再问一次,是真的吧?」

  「我是说真的啦!」

  「既然如此,那我就在你脑中搜寻一下吧。」

  音无放开丰花的手,就用空下来的手抓住丰花的头部。手指压在头顶及眉宇之间,丰花这回真的发出惨叫。但是,她却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因为她的眼前一片黑暗必……良感觉开始错乱。明明应该是脚踩在地面上的,但天旋地转的强力漂浮感觉却侵袭全身。明明天气这么寒冷,但全身毛孔却冒出汗水。感觉好想吐。虽然感觉想吐,但无论胃部、肠道、肺部及头部全都空荡荡的。心脏变冷了。讨厌,感觉好嗯心。讨厌讨厌讨厌,京介救救我。丰花吶喊着。虽然叫了好几声,但却什么都听不到。

  突然汽车的喇叭声响起。丰花抬起头来。在水泥制的地板上,丰花当场跌坐下来。虽然感觉恢复原状,但全身却冷汗直流,制服和裙子紧紧黏住身体。只有脸颊传来的水滴是温热的。丰花这才发觉自己哭了。

  「抱歉。」

  音无在丰花的面前蹲下来。大衣的衣角碰到地面的音无,脸上表情好像非常悲伤。

  「刚刚那是用来让你自白的力量……抱歉,你没事吧?」

  丰花茫然地流着眼泪,反复眨动眼睛。她搞不懂为什么音无要道歉。

  「我不是那会使用,也没办法长时问持续,虽然没有让对方发疯……但还是很痛苦吧。」

  是非常痛苦。丰花虽然很想坦率地响应,但却仅仅嘴唇有动作。取而代之的是泪流满面,而音无的表情变得更加灰暗。

  「……所以我才不太想使用。你站得起来吗?」

  音无抓住丰花的两只手臂,慢慢地扶她起来。施加在手臂上的力量,是刚才的一半以?

  用自己的双脚站起来的丰花擤了鼻涕。无论是身体动作还是头部的扭转,都已经回复正常状态。虽然想着要逃就趁现在,但膝盖还在发抖,意识也好像还没传达到脚尖。丰花望着自己的脚边低语着:

  「自白……」

  「不好意思啦,我不会再用刚刚那种力量了。所以请你别哭成那样啦。」

  音无将武器收回大衣的口袋,低头看着她。

  「让穿着水手制服的人哭泣,感觉很糟耶。」

  「我有说了什么吗?」

  「有。」

  从丰花的眼睛里,又流下止也止不住的泪珠。抬起头来的音无,将目光从丰花的身上移开,就这往上看着天空说道……

  「因为你说出来了,所以我会按照约定不加害你。不过在任务结束之前你还是陪我一下吧。」

  「你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就算丰花提出询问,音无还是默不作声。但或许是想补偿让她自白的事,没多久他就以低语的口吻回答:

  「详细情形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和你一样,是集团里的基层人员。我所知道的只有集团似乎对会使用古代法术的人很害怕。应该是把拥有太过强大力量的人,视为危险的存在吧。所以才会命令我。」

  「所以……是什么任务?」。从车站的方向传来广播的声音:三号线的末班车马上就要发车了。

  「末班车的时间还是老样子,这么早啊」。音无这喃喃自语后,就回答丰花的问题:

  「杀了他。」

  在派出所前,警察和醉汉互相扭打。斜眼看着这和平的景象,京介跑上圆环的走道。等待客人的出租车排成一长列,车前灯的洪流让人顿时忘了寒冷的季节。

  京介在寄物柜前停下脚步。完全没有人影,也没看见丰花。大概是两人错过了吧,京介再一次环顾四周。被某个人用过的寄物柜门,因没有关好而被风吹得动来动去。

  背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是饭塚追了上来。饭塚带着可疑的表情看着京介。

  「一条同学……」

  京介没有对饭塚的呼喊答腔。在寄物柜和后面的墙壁间,有个狭小的空间。在那里可以看见一个白色影子。

  被布包裹的长形木杖直立着,是丰花的玲洗树树枝。京介伸手去拿被留下的道具,受到晚风的吹袭,只有冰冷的感觉。

  「一条同学……?」

  背后再度传来饭塚的呼唤声。盯着布的表面,京介摒住气息。上面贴着一张小纸片。

  纸片上写着,一个人来虹原第五公园。原子笔的文字是曾经见过的笔迹。

  *

  「可以解开这个绳结吗?」

  「你是笨蛋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人质?」

  「我知道,但我的手好痛嘛。你明明说过不会再加害我的。」

  「我是说过,但不代表我要放开你……因为你是人质。」

  「那么,能不能借我你的大衣?这里好冷喔。」

  「一点也不冷,现在才十一月。」

  「那你自己穿这样的大衣就没关系。」

  「你是因为穿那么短的裙子才会觉得冷吧。」

  冷风吹起,丰花的裙子随之飘动。红色的枫叶从头顶落下,沾附在鼻头上。甩甩头抖落叶子,丰花鼓起脸颊。

  在晚上十点过后的虹原第五公园里,除了丰花和音无浩一之外,没有任何人影。附近一带全都是田地,别说是行人了,就连汽车也几乎没经过。除了有时从某处传来远远的狗吠声外,传入耳里的只有风和树林晃动的声音。这里就是大约一个星期前,虹原高中田径社员受伤的现场。

  转动唯一可以自由活动的脖子,丰花环顾着四周。这是一个所有地大约是十公尺见方,只有溜滑梯和跷跷板的小公园。但是围绕公园的杂树林枫红一片,还满有感觉的。如果路灯能再多一点,就可以当作不错的众光灯。连自己的立场都忘了,丰花不知不觉思索起这种事。

  丰花的两手被反绑在后,连接在溜滑梯的阶梯部份。而丰花的书包就丢在脚边。到底是怎从车站前的寄物柜地点移动到这里,她不太记得了。大概是自白的后遗症吧,在她茫茫然的期间就被音无强行带来。现在她连对寒冷的牢骚都说得出来,代表身体的状况完全恢复。虽然双手被捆绑行动不方便,但并没有什么危险的感觉,在音无「不会加害」的约定下,使用过自白能力之后所看到的音无表情,让丰花感到有些安心。

  「喂!」

  丰花扭动脖子,拾起头对着坐在溜滑梯顶端的音无说话:

  「在这里让田径社员受伤也一样,在流行大楼的后门,和今天也在那块空地攻击高中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收集情报,把术者叫来。」

  他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回答:

  「在抱持恶意下伤害他人,就会产生闭塞吧?如此一来,那块土地的矫正术者就会出现……我是照着集团所教的去做。」

  「你知道得真清楚。那个集团到底是什么?像闭塞的事和本家的情报,都是怎么取得的?」

  「我说过我只是低阶人员,不知道这详细的事。我只是照他们所说的行动。」

  「嗯……可是都教你这做了,但你却在矫正术者来到现场前就逃走了吧?这是为什么?」

  这回他没回答。虽然被丰花再度「喂」地出声询问,却还是无视于她。丰花皱起眉头哼出鼻息。如果不是连手都被绑起来,就会把音无一把抓起逼他说出来。就算没有什么自白的力量,但她却很擅长拷问。还是我比较厉害,丰花鼓舞着自己。

  音无在溜滑梯上面,一直凝视着前方。那是与其说是警戒四周,倒不如说是眺望星星的眼神。丰花又抬头看着溜滑梯,问道:

  「你从刚刚开始就在看什么?」

  「什么也没看。」

  「骗人,你明明一直在看。」

  「我没骗你,因为在这种全是田地的地方,没有什么可看的。」

  音无迅速地这回答。

  丰花对音无看着的方向投注视线。从丰花的位置被树林的树木遮蔽,真的什么也看不到。突然她想到一件事。若说这公园附近的建筑物,应该是虹原南中吧。

  曾经就读的学校。突然不能上学的学校。他到底是用什么想法来看待?她想起饭塚说过他是个体贴的人。在让丰花自白之后,他带着像是自责的表情。丰花心想,音无或许并不想伤害他人吧。

  为了产生闭塞而攻击他人,然后又马上逃掉,难道不是因为对自己的行为抱持恐惧?另一方面,选择同年纪的人为对象,也似乎可以隐约看见他在信中也写过的嫉妒情感。复杂的心境,是因为两年前复杂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的关系。从上次的攻击后经过一个星期以上的时间,音无又像这样再度行动,这是因为他打从心底对「任务」下定决心了?

  「喂,音无。」

  丰花盯着掉落在脚边的枫叶,说道:

  「这种事情别再做了吧。我不认为你杀得了京介。这并不是说在力量上怎样,而是我认为就算你拥有再多的力量,结果仍然不是个会杀人的人。」

  音无没有回答。取而代之地从溜滑梯上只传回一声金属声。是用武器在敲打基座的金属零件?丰花毫不在意地继续问道:

  「任务失败就会受到处分,你在信上是这写的吧。让它成功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不是为了集团吧?那里对你来说是个地狱吧?」

  金属声响了三声。丰花抬头看着溜滑梯。

  「我进本家……进入术者的组织是靠自己的意志。所以我想也会像你一样遇见无法想象的事。不过,我在组织里面也有很多不好的回忆,和心里所想的不同的事也有很多。每当这种时候我会反抗、会消沉,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想一直在本家工作。虽然也有术者的工作和酬劳很重要的原因,但我喜欢身为术者的自己。你……音无你呢?」

  「你从刚刚开始就很吵耶。」

  从溜滑梯上探出头,音无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人质应该乖乖坐着吧?」

  「可是……」

  「没什么可是啦。而且,拜托你别用朋友的口气跟我说话……你太离谱了。」

  音无把脸缩回去。金属声减成两声。

  丰花眨了两次眼睛后,对着头顶上问道:

  「喂,那个像铁管的武器是什么?」

  「我叫你别随便发问啦。饭塚她看到我一直都很害怕。」

  「可是我又不认识以前的你啊。喂,你喜欢饭塚同学吗?」

  到目前为止最大的金属声响发出,整座溜滑梯产生振动。伴随着粗鲁的脚步声,音无利用阶梯从溜滑梯上走下来。

  音无站到丰花面前,送出烦躁的表情及武器。

  「这不是铁管。是集团分发给我的一种特殊装备,它可以依使用者的意志,无限制地调整硬度及破坏力——根据使用情况,也可能一击就让对手毙命。」

  「京介他说过你或许还无法靠自己控制力量。被玲洗树树枝折断也是这个原因吗?」

  是被说中了吗?音无对着丰花的头挥下武器。丰花反射性地缩起身体,闭上眼睛。虽然可以听见很大的咋舌声,但预料的打击,却不管经过多久都没传来。

  丰花战战兢兢地张开眼睛,放下武器的音无连肩膀也垂下来了。

  「你真的很离谱……我问过你的名字吗?」

  「……我叫一条丰花。」

  「你和饭塚很熟?」

  「我是东中毕业的,班级也不一样……有关你的事我是第一次听她说。」

  「高中很快乐吗?」

  「我觉得很快乐啊。音无,你没有快乐的事吗?」

  「你不是看过我的信?」

  「是看过啊。但你说也有同伴说是天堂……」

  「对优秀的人来说是天堂吧。」

  音无将枫叶踢开,说道:

  「就算每天都做同样的训练,在同样的时间取得同样的力量,还是会有差别。如果是学校成绩,只要拚命努力,多少还可以挽回,但这里的差别却因为理由不明,所以就算想努力也没办法。」

  「理由……」

  「干部说过优秀的人会觉得从事这种工作是命运。那,对于从事这份工作并不是命运的我,该怎办……」

  飞落下来的树叶,掠过丰花的膝盖。丰花略为思考后,平静地提出询问:

  「你不能离开那个集团?」

  「离开的时候就是被处分的时候。一开始的契约就是这么订的。因为体质被迫改善,所以也没办法自杀。准备好割手腕、上吊或打算吞药自杀,但途中却自行消失对自己的杀意。可是身上拥有杀害他人的力量。所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杀了你哥哥。」

  虽然声音里没有杀气,但却有确认自我本身的强度。

  「住手。」

  丰花看着音无的眼睛说道:

  「住手,别再打了。」

  似乎心意已决的音无,用鼻子哼出嘲笑的气息。

  「还不死心?所谓的光流脉使者都是和平主义者啊。」

  「这种事不重要,你别伤害京介。」

  音无将视线从丰花身上移开,什么都没回答。

  「对了,你说你毕业的学校是东中吧。」

  经过一段时间,大概是无法忍受沉默,音无改变语气开口说话。那就像闲聊的口吻。

  「我的同伴……同事里有曾经是虹原东中学生的人。」

  「咦?」

  「听说她是两年前在北陆还是北海道,做冬天旅行时卷入车祸里。在几乎和我同时期被拉进来的。就像刚才所说的,她拥有和我差别相当大的力量。」

  「是和我不同的优秀人才。不但见到以前的朋友不会动摇,说要动手就会很爽快地杀人。」

  「…………」

  「不过,那个人还是使用和以前一样的名字。我听说过传闻,她可能到现在还在喜欢某个会叫她名字的人。她多少也有人性化的一面嘛……啊,果然和你说话就会岔题。总觉得像是在补习班或某种地方,聊着共同朋友的话题。」

  音无这说完后露出了微笑。那是和饭塚寄放的照片上同样的笑容。但丰花却没有笑。

  两年前、冬天、车祸死亡、虹原东中。完全符合这些条件的朋友,丰花曾经有过。要是还有其它具备这些条件的人,丰花才真的会笑死。

  她想起音无信中的内容。劝说员挑选对象会暗中接近。快死的遇难者、在事故现场身受濒临死亡重伤的人……还有什么?总之对于这种人,以拯救性命来做为交换,游说其进入集团里,音无在信中是这写的。一年之中大概会发生一、两件这种劝说——车祸现场、车祸现场……

  这不可能吧。丰花连眨眼都忘了,开始喃喃自语。不可能,她在两年前就死了。做为遗物的耳环,现在还戴在丰花的一只耳朵上。在葬礼上我还哭得很凄惨。京介虽然没有哭,但他却紧闭心灵,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这样的日子好不容易才度过了。

  在葬礼会场上,我许愿希望她能起死回生,但我知道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还活着。饭塚也曾说给自己听的话,丰花毅然丢进自己心底。因为要是那个人还活着,她是音无的同伙,这意思也就是——

  丰花曾担心要是和饭塚的委托扯上关系,京介过于投入感情,就会想起以前的事。但发生担心之事以外的事,她却一点也没想过。没办法再静静待在这里了,丰花扭动身体,想解开绑住手腕的绳结。面对现在才开始抓狂的丰花,音无投以惊讶的视线。然而丰花说道:

  「音无,你那个同事的名字是……」

  「不好意思,消磨时间的对话结束。」

  音无重新握紧武器,看着公园的入口:

  「你最喜欢的哥哥终于来了。」

  高度很高的枫树,向地表洒落无数的落叶。雪要是被染红的话,也会是这样吧。面对。眼前的景色,京介陷入思考。

  没什么红色的雪,也没有死人生存的世界。不管哪边都是常识,单纯的常识。盯着虹原第五公园的入口,京介微微叹气。

  「一条同学……」

  站在背后的饭塚,带着顾忌的语调开口。从车站前面到这里,饭塚又跟过来。即使京介说了好几次回去,饭塚却听不进去。

  「你不回去?」

  回过头看着饭塚,京介改口说道:

  「他说要我一个人过去。」

  饭塚把铁青的脸向左右各甩动两次……

  「这里有音无……犯人吧?」

  「现在还不到让他和你见面的阶段。」

  「阶段是什么意思?」

  饭塚轻咬一下嘴唇,朝京介走近一步。

  「我不是委托你们找出犯人,让我们见一面吗?」

  「所以现在……」

  「犯人的真实身份还不清楚,他只是在迷惘该如何对我说明吧?」

  饭塚从羊毛衫的口袋中,取出折成四折的白纸。京介吃惊地寻找制服口袋,但应该放在里面的信纸却不见了。

  饭塚将信纸握在胸前,饭塚说道:

  「是你朝寄物柜跑去时掉出来的。」

  「你看过了?」

  饭塚用力点点头,又恢复有气无力的表情。

  「……像是骗人的信。该如何理解,我完全没有头绪……」

  「是啊。」

  「不过,笔迹和音无非常像。而且音无是个不擅于说谎的人,他一定写不出骗人又这长的信。」

  「是吗?」

  「我觉得我的脑中还没有整理好……如果就近在咫尺,我想看看犯人…音无的样子。」

  信纸在饭塚的手中被捏烂了。

  有多说什么也没用了吧,京介叹了一口气,从饭塚的手中抽出信纸,放回自己的口袋。而饭塚一点抵抗都没有。

  朝着公园的入口迈开步伐时,京介说:

  「在话说完之前,别做出接近他身边的举动。」

  在落后京介半步的距离移动脚步,饭塚默默地点头。

  只有一盏路灯的昏暗公园,在从入口看来最里面的地方有座溜滑梯。穿着黑色大衣的少年站在前面,丰花则在溜滑梯的阶梯部份。

  「京介!」

  「看见京介的脸,丰花扭动身躯。双手被转到后面,似乎是被绑在阶梯部份的样子。丰花甩动浏海,露出想要表达什么的表情。

  二京介,你……你听我说!」

  「太慢了!」

  音无朝这边缓缓迈开步伐,受到风的吹袭,大衣的衣襬大幅度地翻动。一只手上还拿着被折成原来长度一半的铁管。音无在京界面前停下脚步,不耐烦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虽然完全没看见饭塚,但他理应有所察觉。

  深呼吸后,音无瞇起眼睛。

  「我不是说过要你一个人来?」

  「有人希望过来见习。」

  「也没关系啦,我只是认为要是带术者同伴一起来会很麻烦。」

  说完这些,音无将视线投向饭塚后,又马上离开。饭塚站在京介的旁边,低下头来。将铁管的前端和视线镇定在京介身上,音无说道:

  「我最后会再确认……因为要是杀了任务锁定对象或妨碍者之外的人,会受到惩戒。」

  「真辛苦啊。」

  八月的光流脉统辖管理总局的内斗,七月发生的具幻屋事件,和这些事件有关的古代法术使用者,就是你吧?」

  「对。」

  「还有九月在虹原死亡的拜咒能力者及研究员。在那次纷争现场的人也是你吧?」

  「那又怎样?」

  「我受命要杀掉这一连串事件的关联术者,所以你就受死吧!」

  在溜滑梯那一边,丰花正大吼大叫些什么。受到路灯灯光的照射,铁管绽放锐利的光芒。京介握紧玲洗树树枝,回看音无充满杀气的眼神。

  这是说有利用施展古代法术术者的人,也会有想要消灭的人?总觉得掌握到事情的概况,京介感到有些疲倦感。就算没有饭塚的委托,或许自己总有一天也必须面对音无。

  因为任务,音无返回曾经居住过的城市,与他再见面的饭塚痛苦不已。为了任务失败会被处分的音无,京介并不打算死,但他也不认为任务成功真的就可以解救音无。

  想拯救他人,就得先具备看清什么才是对那个人最大救赎的力量。有个曾说过这番话的男人。说出这番话的副家长,却让对生存绝望的拜咒能力者死掉。他到现在还没有办法认同。而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具备看清救赎的力量。面对音无,自己到底该怎做。但只有在信中写下还是很想活下去的心情,他非常清楚。

  京介放下玲洗树树枝说道:

  「你其实很想待在某个地方吧?」

  音无的脸上出现无法理解般的扭曲。

  「你其实很想在某个地方做些什么事吧?你其实不想做这种事吧。」

  「别开玩笑了……你在胡说些什么?」

  音无回答:,

  「想在某个地方做什么?我并不是待在那种可以实现愿望的世界!你跟你妹妹真的很笨!我和你们不一样,像这种询问小学生未来梦想的话,别这轻易地说出口!」

  「但是你对现在所处的地方很不能接受吧。所以你才会这痛苦。」

  「啰唆,闭嘴!你绝对无法了解我的心情。什么或许会死我才不害怕!只要杀了你,我就会获得认同。地狱也会变成天堂!」

  音无散发着怒气挥动铁管。但过度迟钝的动作,光靠眼睛就可以追踪。京介一把抓住音无的手腕,想将武器打落地面。到底能做什么他现在还不清楚,但是只要继续思考,或许可以找到救赎。所以现在他不想在这里战斗。

  旁边有人影晃动。在京介确认之前,影子就扑到胸前。身体受到晃动,在经过一会儿后,京介的腹部产生不舒服的感觉。

  是饭塚。饭塚的手中拿着小小的刀子。扁平形状的小刀,是午休时间在空教室见到她时所拿的东西。她说是用于美术的工具。但它的刀刃却刺进京介的侧腹:

  饭塚用空洞的眼神,盯着自己的手。没多久就缓缓地抬起头,饭塚回头看着音无。面对音无突然的行为,音无茫然不知所措……

  「……音无……快点!」

  面对站着不动的音无,饭塚用颤抖的声音呼唤着。声音里面没有感情,表情也像能剧面具。那是无法理解自己做了什么的表情。

  「……快点,快动手啊!」

  「饭塚,你……」。

  「快点换手啊!你要杀了他吧。只要杀了一条同学,音无你就不用死了吧?是这样吧?快点换手啊……为什么我…我会做出这种事……」

  再度将视线落在自己的指尖,饭塚的表情急速僵硬起来。嘴唇颤抖,泄漏近乎呜咽的声音。膝盖不停地抖动,饭塚慢慢地往后退。饭塚一离开,也将京介腹部的刀刃一起拔出。鲜血从伤口流出,发出类似屋檐滴雨的声音,流到脚边。到这个时候,痛觉才终于开始流窜……」

  京介压着伤口单脚跪地。当饭塚的刀子发出落地声时,也听见丰花的惨叫声。京介看着自己的腹部,咬紧牙关。虽然大概是小型刀的关系,伤口没刺那深,但却也没浅到可以无视。现在光是忍耐疼痛就已经拚着老命,两腿部站不直了。就算再怎么动摇音无,扰乱武器的动向,现在还是会受到真正的攻击。

  京介吐出痛苦的气息抬起头来。可以看见自己放开武器的音无,跑到脚步不稳的饭塚。身边。他在做什么?因为头晕而开始天旋地转的脑袋里,京介就像事不关己地思考。明明要杀害的对象就在眼前蹲着,把武器放开是想做什么?所以你就像自己所说的那样——「没有才能。」

  突然在非常接近的地方有人出声。但却不是音无、饭塚或丰花的声音。京介继续压着伤口,隔着肩膀看着自己的背后。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几乎在同时,京介旁边有个白色的东西在移动。那是个穿着纯白大衣的背影。延伸到脖子附近的黑色头发和大衣的衣角,随着每一步摆动。虽然从纤细的体型来看是个女人,但其中一只手上却带着一根长棍。和第一次碰面时音无所拿的长形式器,在形状上简直是一模一样。

  白色大衣在音无的面前停下脚步。察觉对方气息的音无,瞪大了双眼。那是惊讶,还有近乎恐惧的表情。

  「砂……」

  音无站在距离跌坐在地上的饭塚大约两步的位置。维持向饭塚伸出手来的那个姿势,音无全身僵硬起来。

  「砂岛,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也接到了任务,403000029,就是监视你。」

  白色大衣的背影传出回答,是年轻女性的声音。京介的听觉中正传来什么,那是在某处听过的声音。

  刚刚,音无叫对方什么?

  ——砂岛。

  「我被告知要是你在任务期间有失误,就要当场处分你。」

  「慢着,我还没……」

  「你还不明白?没有任何人期待你会达成任务。」

  穿着白色大衣的右手臂移动,戴上同色系手套的指尖撩起黑色头发。

  「你以为凭本来就没才能的你,杀得了集团镇定为目标的光流脉使者?」

  「所以……等一下!」

  「被判断将来也无法利用的你,打一开始就预定要在这项任务中处分掉。会挑选你的出身地虹原执行任务,也许是集团卖你一个人情。或者是你的一举一动,都能让身为接手者的我工作更容易,大概只有这种程度的期待吧。」

  「等一下,你再说清楚一点!」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所以就是这样。我要把你处分掉。」

  手臂开始动作,细长的铁管刺穿音无的头,飞散的鲜血和凄厉的惨叫。比音无叫得还要激昂的饭塚,大概是在尖叫完的同时昏迷,整个上半身瘫软在地。

  充满腥味的风吹起。攻击者挥动铁管,甩掉沾在武器上的对手体液。嗅觉里充满痛苦,促使京介作呕的感觉。不光是血液,还有非常刺鼻的臭味。

  人的身体有这样连灵魂都可以破坏的痛苦。京介吞下一口气,抬头看着新的敌人。砂岛,并不是非常稀有的姓氏。

  但是,为什么那声音…

  为什么是那个声音?

  胸口会如此痛楚,是怀念?

  一阵地面与鞋底摩擦的声音。白色大衣缓缓转向京介。

  是个肤色白皙的少女。端正的脸庞看起来比京介记忆中要略显成熟。即使如此,那熟悉的脸庞却不可能判断成非常酷似的他人。饭塚所说的话在脑海里苏醒。当成幽灵也很奇怪。似乎的确是增加了两年份的年岁。两年份。

  冰冷的预感,伴随着颤栗在脑浆里驰骋。在眼前全是血腥味的状况下,再怎想都只能导出一个答案。据说劝说员会接近快死之人的身边,增加成员。接受劝说的状况还可以想象,但至于知道成员的人存在的情形,京介就想象不到了。这种事是不可能会有的保证,在任何地方都没有。

  少女的嘴角浮现浅浅的笑容。她笑了。光是这样的动作就让京介的意识越来越僵硬。思考完全停止,身体变得无法动弹。只有压着伤口的手指,因为染血而异常炙热。少女仍旧带着武器,平静地迈开步伐。

  「很惊讶?」。

  在京界面前停下脚步,少女询问道。从铁管上红色的水珠又滴了下来。

  「很惊讶吧。我也很吃惊,因为对方是认识的人。」

  将武器的前端压往地面,少女说道。土壤上延伸出红色的直线。

  「即使知道我还活着,你也不觉得高兴?」

  注视着没有回答的京介,少女的眉宇间微微黯淡下来。

  「我也一样,从遇见以前朋友的同事那边听说了。既吃惊又害怕,这是理所当然的反映。」

  少女低下头,垂下来的发梢遮住侧脸。

  「不过,我很高兴。」

  少女抬起头来,露出了微笑。那是比刚刚还要温柔的笑脸。

  「你还是没变,京介。」

  在冻结的意识里,比腹部伤势还要大的扭曲游走着。自己体内摩擦的感情种类到底是什么,京介无法区别。

  「我不会永远不变。」

  少女抡起武器,鲜血的颗粒在空中飞舞。

  「我决定要在这里活下去,不待在这里就无法存活。过去的就过去了,已经无法再找回来。所以——」

  再见了,少女的嘴唇做出这种动作,而武器就逼近京介的头顶。

  溜滑梯的方向有很大的声响。连避开武器的事都忘了,京介看着那个方向。以自己的力量解开绑住双手绳结的丰花,朝着这边飞奔而来。

  别过来。脑海的中心涌超警戒心,京介的身体终于可以活动。他发出声音想和丰花说话。但是丰花闯进京介和少女之间的速度却很快。

  大概是将手边的东西无意识地拿起来吧,丰花的手中有个学生书包。像是要当作挡箭睥似地,丰花将书包推往少女的方向。下一个瞬问,铁管就把皮革制的书包劈成两半。接着,丰花的上半身就喷出大量鲜血。

  丰花和书包一起朝地面仰倒。无论是水手制服的缎带还是布料,全都染成一片鲜红。从左肩到右边腰部附近,被划出全红的粗线。

  「丰花……」。

  京介抱起丰花的身体,呼唤着名字。紧闭双眼的丰花却没有反应。京介叫了好几次丰花的名字,可是就算摇晃身体,却无力甩动的丰花手脚却像个人偶。与其对她呼唤,应该先施展治愈术,京介脑海的角落做出冷静的判断。但冷静只是思考的一部分,完全没有意。识到或行动想要去实践。

  「……好像有人来了。」

  回头看着公园的入口,少女低语。白色的大衣和白皙的脸颊上溅到反喷回来的鲜血。少女低头看着京介,平静地说出:

  「再见了,京介。」

  白色的大衣随风摇曳。抱起丰花温热的身躯无法移动,京介目送着那个背影离去。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森林里。

  第一次寄予思念的人,认为是重要的人。因为失去而迷惘不知所措,想见面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总有一天当生命走到尽头时,还会再见面吧。他是这深信着。

  砂岛礼子。

  曾经下定决心要在没有她的世界活下去,但也只到今天为止。

  *

  之后发生的事,京介记得不是很清楚。感觉上第一个来到公园的,是某个地方的矫正术者。对惨状感到惊讶的术者联络本家后,马上就有某人跑来,把京介和丰花一起塞进车子里。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在车子抵达的某处建筑物里,丰花在多人陪同下,被送往某个地方。穿着白衣的年轻男子接近京介的身边说道:「你也受伤了,让我看一下」并施以治愈术,腹部的出血虽然止住了,但伤口却没有愈合。「真奇怪啊。」面对感到疑惑的男子,京介回答自己是无效治愈体质第四阶段。有这种事早说嘛,男子有些不高兴地这嘀咕。

  在某处的建筑物里,京介被带到某个地方的房间。两个应该是本家职员的男人问了他许多事。虽然感觉自己回答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但却又好像没有回答任何疑问。在漫长的质问结束后,他被送出房间。看着昏暗的走廊,京介终于察觉到了。这里是本家的附属医院。

  他坐在走廊上用来候诊的椅子上。头部、身体和所有关节全都沉重且疲惫。将双脚伸直在地板上,用虚脱的姿势确认自己的模样。学生制服底下穿着的T恤染成血红色,沾染到的血液,丰花的应该比自己的多吧。思索着这些事情,京介几乎在同时站起来。丰花现在在哪里?

  「一条先生。」

  面对在走廊上漫无目的环顾的京介,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有位身穿白衣的中年女子站在那里,她就是前几天带他到这家医院六楼个人病房的女医生。

  女医生一看见京介的样子虽然微微皱起眉头,但马上又绽放笑颜说道:

  「听说你妹妹得救了,好像是在千钧一发的地方偏离了致命伤。」

  她到底在说什么,有一瞬间他搞不清楚。但女医生又再说一次:「你妹妹得救了」。是因为安心下来的关系吗,治好的头晕又死灰复燃。京介吐出一口气息,在晕倒之前坐回椅子上。

  在垂着脖子的京介视野里,出现穿着轻便凉鞋的女医生趾尖:

  「不过,要住院一星期左右吧。就算明天办也没关系,请到柜台那边完成手续。还有这个,这是你妹妹的私人物品,我先还给你。」

  女医生递出奇怪的物体。接受之后花了几秒钟时间,京介才发觉那是坏掉的学生书包。他记得丰花曾告诫过今后暂时不要碰她的东西,但现在他没办法不收下来。

  盖子的部份断裂,可以看见包包的内部。圆点花纹的笔记本、粉红色的塑料制钱包、封面有动物插画的记事本、糖果的包装纸和空的饼干包装袋。

  像掏耳棒那样细长,与众不同的器具有两根。京介拉出棒子,棒子的前端连接着毛线,毛线构成长度半长不短的长方形。而原本应该是纯白的毛线,在吸收丰花的血液之后变色了。

  面对无法看穿毛线真正模样的京介,女医生告诉他:

  「那该不会是围巾吧?虽然好像还没有编完。」

  他想起在前往虹原庄之前,露出得意笑容的丰花。冬天的必需品。在握着毛线的手指灌注力气,鲜血从毛线里渗出。

  「另外一件事……」

  女医生压低声音说道……

  「关于穿黑色大衣的人,那个人当场死亡了。而和他在一起名叫饭塚亚矢的一般人没有外伤。刚刚已经被专业术者施展记忆操作术,把她送回家了。」

  京介的喉咙涌起痛苦的气息。身为一般人的饭塚,事件的记忆应该全都被删除了吧。从在街上看见音无浩一,到待在公园里他死亡现场的所有记忆。

  只要记忆消除,痛苦也会消失。对她而言或许是件好事,因为他自己无法成为饭塚的救赎,也找不到拯救音无的方法,甚至让丰花受了重伤。京介用指尖按压额头。在那个现场到底能做些什么?该做什么才好?什么都做不到,没有才能的应该是我。他的头像要破裂般地疼痛。

  听见了脚步声。当京介抬起脸时,在椅子前面已没有女医生的身影。取而代之地,是两手插进西装口袋的远峰秋一。在远峰的背后,副家长石田正在待命,他用锐利的眼光凝视着走廊的前端。

  「你没事吧?」

  看着京介的脸,远峰皱起眉头……

  「你露出好像现在就已经死掉的表情。」

  「我没事。」

  京介回答。发出的声音,却如同想象不出是自己声音般的嘶哑。

  远峰叹了口气说道:

  「事情的经过,我全都从职员那边听说了。后续的调查和对策,就由本家组成的特别组来承接,你可以收手了。因为你今后也会被攻击,所以也要加派护卫。」

  「不需要。」

  「我不是在建议,这是命令,听懂了吗?不过你可不能大意哦。」

  在远峰的背后,石田拿出记事本在记录些什么。虽然带着相当严酷的目光,但却是不管对京介或事件都好像不太关心的表情。

  远峰从正面注视着京介的脸说道:

  「那个成员似乎是你的朋友。」

  京介没有回答,但却不是不想回答,只是现在不想说话。

  远峰没等待响应继续说着:

  「就算加派护卫,那个成员也许还是会钻进来,打算和你接触。到时你可是不能犹豫喔。绝对要杀了她。」

  京介回看着远峰。本家的负责人正带着至今为止从未看过的认真表情。

  「如果不这样做,你就会死。」

  从走廊的前端传来非常吵闹的声响。几名护士和医生推着一台附有轮子的担架,担架上丰花横躺着。京介赶紧站起来。

  丰花穿着像是医院配给品的睡衣,不论是脸上还是睡衣上都看不见些血迹。虽然丰花还是一样紧闭双眼,但她的睡相平稳,和玩到疲倦或吃过多睡着时的表情没什么两样。而一只耳朵的耳垂上,闪耀着水蓝色的耳环光泽。

  就在他打算跟着附轮担架一起走,而跨出几步时,腹部的疼痛加剧,京介停下了脚步。用一只手压着伤口,另一只手搭在墙上作为支撑。在扭曲的视野另一边,附轮担架随着无机质声音渐渐远去。

  没有响应和自己说话的远峰,京介将背部倚靠在手扶着的墙壁。他调整呼吸,将视线锁定在正面的窗户。

  可以看见黑暗的夜空和摇晃的树木。风看来还不打算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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