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茶碗放回了矮桌上,远峰秋一走近了通往庭院的玻璃门。一手拿着日式点心,另外一手已经捡起了掉在榻榻米上的金属环。
远峰将门完全打开了,冷到让人生疼的空气流进来。靠在门边远峰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愉快地笑着。
“哇,真冷呃,就算是下雪也不奇怪吧。”
在旅馆上广阔的夜空,只有月亮明照四房,一朵云也没有,远峰一边转动着手中的环,一边吃着茶点。
开始听到了庭院中慢慢的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地面的砂石被人脚的形状所踩碎。砂石的上面却不见人影。没有主人的脚步声和足迹逐渐靠近远峰。向着没有露出身影的来客。远峰一点点眯起了眼睛。
“都来到这里了,就不需要再隐藏身影了,现在这房间除了我之外再无别人,我也没有拿着武器和术具,所以安心出来吧。”
在远峰前面,从庭院上到室内换拖鞋所用的石阶上突然出现了人影。是被黑色大衣包着的年轻的女子。女子紧咬红唇,单手握住长长的铁管,无言地瞪着远峰。
对于成员的视线,远峰回以笑容。
“呀,白天的时候多谢了。”
“太过于没有防备吧,负责人。”
成员用压住杀意的声音说道,及腰的长发迎风摇曳。
“就算被我斩了,也不要抱怨哟。还是说你对于自己的力量十分自信呢。”
“想也知道不可能啊。因为一坐上了负责人的地位,就完全没有锻炼术式的时间了呢。这样的我比起那边的矫正术者还要无力哟。”
“那么,为什么注意到我在这里,还要让身边人离开?”
“我只是想要与你单独谈谈。”
对着脸上带着露骨的嫌恶表情的成员,远峰“没有奇怪的意思哟。”明朗地事先说好之后,说道。
“你这样的类型,总让我觉得有些怀念。虽然有点强气,但是真的很喜欢童话的温柔的女孩子。名字的确是小樱。你啊,以前是不是住在我家附近?”
成员的脸僵硬了。远峰扫去了手上的点心屑,点了点头, “果然是呢。”
“虽然这样浓厚的化妆让你看起来像是大人。但是,你的真实年龄,大概也就十七八岁吧,。十年……十年前的话,是在我上中学的时候死去的小樱,也不能进入小学的年龄吧。”
“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紧紧地握着铁管,成员低声问道。远峰一边用指尖转着金属环,一边回答。
“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哟,在门那里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注意到在哪里曾经遇见过你。听到声音,童话的比喻也突然冒了出来。”
“……嗯,一点也不吃惊呢。”
“很吃惊哟。”
闭上嘴巴,远峰发出短小的叹息。这个期间金属环也持续地转动。
“我的部下以前的恋人是团体中的成员,所以觉得有时候也会碰到讨厌的偶然呢,所以这次冒出个自己认识的孩子,我也不会太吃惊吧。因为我的人生经验比部下的要长。只是不会慌张而已……那么,特意在那么寒冷的夜晚来到这里,你也注意到了我这边的事呢。”
在远峰的手中,金属环恰好停了下来。成员用尖锐的视线仰视着远峰,用着和某人相似的语调说道。
“以前,我并不知道你是光流脉使的事情。”
“那是肯定不会知道的吧,就算是住在附近,我也不会宣扬着自己的血统吧。小樱的家是普通的家庭呢。”
“你现在成为了光流脉使的家长的事,我也不知道哟。”
“小樱成为杀手这件事,我也是做梦也没想到呢。”
远峰将背从玻璃门挪开变换了姿势,从正面对着成员。
“然后,是为了庆祝彼此的就业而来的吗?”
成员沉默地瞪着远峰,指尖紧紧缠绕着铁管,眼神虽然依然可怕,却没有洋溢着杀意。远峰对成员点头,重新平静地问道“那么,有什么事情?”
虽然成员长时间咬着嘴唇,但是沉重的气息伴随着声音泄露出来。
“有想要告诉你的事。”
“是什么啊,除了以前我讲给你听的,别的有趣的童话也可以说哦。”
“团体里,最高位的事情。”
没有拨开挡住脸的头发,成员继续说道。
“十一年前,我在放学的路上,被只瞄准小孩子的过路的歹徒杀掉而‘死’了。不过实际上我还活着,被运到了久画均精……被带走的不只是我,那个时候一起回家的家伙也遇到了同样的事情,经过了十一年,那个人已经成为了最高位。”
“原来如此,我已经很清楚的明白了。”
远峰轻轻地举起了空着的那只手,打断了成员的话。远峰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指尖一点一点地弹着金属环。
“想说的事只有那个?”
成员发出小小的叹气,同时稍微垂下了肩膀。
“告诉你这件事没有深层的意思,只是不说的话我怎样也不能镇定下来,连觉都睡不着呢。”
“你也没有变,在你还是孩子的时候,也总爱从结局开始讲童话。”
成员只是一次紧紧闭上了眼睛,数秒后,在打开眼睛的同时,成员在这个地方静静地向后方走下。
“因为事情已经办完了,我回去了哟。”
“难得的久别重逢,明明迟点走也可以的。”
“对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已经不是你家附近的小学生了。”
翻起了大衣的下摆,成员背向了远峰。看着背对自己逐渐离开的女子,远峰说道。
“小樱,我要将久画均精击毁。”
成员没有停下脚步,远峰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定你来到这里是为了让我害怕起来呢,但是无论最高位是谁,我也会这样做的,对于你们的事情我一无所知,不过要是我的组织的平衡崩毁了,我会感到困扰的。我好歹是个负责人。根据情况,说不定会处理你们的所有成员。”
成员总算停下了脚步,慢慢地转向了远峰,眼中渗出充满迫力的目光。
“就算这样也好。”
远峰平静地看向对手的眼睛,如此问道。
“你不反驳我吗?”
成员从远峰身上移开视线,回答道。
“你是负责人,像是这样决定就可以,我哪有什么阻止的权利,而且我——”
“不就是附近的小学生吗。”
继续之前的话,远峰微笑着。
“你们作为小学生死去的时候,在路过的歹徒行凶的地方,总是产生着强烈的闭塞。”
远峰一边说,一边走到了庭院。穿上了准备好的木屐,在地面踢几下来习惯。
“但是,保护那边的矫正术者什么也没做。因为本家是很大的组织,各种各样的术者都有哟。所以,也有各种各样的负责人。也有人在适当地做着处罚一类的事情。我在那件事后,也以成为那种术者为目标。”
“你究竟想说什么。”
在成员的手中,凶器想起了刺耳的声音,远峰也没有露出害怕的样子,踏响木屐向着成员走过去。
“久画均精也是很大的组织呢……”
“啊,是这样。”
“也有着各种各样的成员呢。“
“就算这样说又能如何?”
“现在的最高位对于从以前开始就是友人的你,多少也会特别地对待着吧。”
“所以,你想说什么?”
成员焦躁地呼喊着,在侧面挥下了铁管,产生的烈风吹动了远峰的前发。
“难道想说,我会因为害怕被杀而会背叛到你这边吗?”
“想这样做的话,也可以哟。”
“不要开玩笑了!”
成员再一次挥动了凶器,明明没有接触到,一旁的灯笼就产生了裂缝。
“没有我能够活着的地方,这点说多少次都不会变,我也不可能永远地敬仰着你。”
“是这样呢。”
看着崩毁的灯笼,远峰发出了短短的叹息。
“真遗憾呢。”
“呃呃,遗憾。“
“如果要将你杀掉,我能够很好去做吗……嘛,就算抹去感情也没办法。因为对手已经是冷酷无情的杀手了。”
“就是这样,你无需这样特意强调。”
成员神情扭曲,仿佛舍弃一切般吐出言语。
“对于能否杀掉我而感到如此不安么?”
“是的。”
“这样的担心是无谓的。”
“为什么呢?”
“我会冷酷无情地去杀人,此时此刻我就要展现这一点——你会被我所斩,然后死去。”
成员架起了铁管,向着远峰跑了过去,速度之快令长长的头发和大衣的下摆在黑暗中化作流线,随即流线化为黑色的风。
风停止了,传出了像是肉被撕裂的钝音。木屐底一点点向着地面沉陷着。被压碎的砂石飞散着,远峰怀抱成员的身体,放低姿势。成员握着凶器,瞪着没有表情的远峰,只是凝视着前方,什么也不做,保持这样的姿势,双方谁也没有动。
呯,这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数滴血液落在零乱的砂石上,接着,从一方的手中滑落了金属质的物体落在地面。在血和金属边,地面上刻有两个影子。上方月光闪耀,平等照射着两人。
先动的是成员,成员的嘴唇漏出气息,肩膀震动着。成员那混杂着悲伤和痛苦的眼睛看着颤动的指尖,掉落的铁管已经滚到了很远的地方。
“对不起了,小樱。”
远峰平静对着额头渗出粘汗的成员说。
“我也已经,不是住在附近的温柔的大哥哥了。”
远峰一下子拉出刺在成员的左胸的金属环。拿出阻塞的东西后,大量的血洒在砂石上。成员呻吟着倒在了庭院中。长长的头发洒落在血泊上,成员以空虚的眼神仰视着远峰——似乎在仰视着,但是瞳孔已经没有了凝聚焦点的力量,即使凝视着月亮,光芒也正从成员的双眼中消失。
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鸽子,啄着染上赤红的砂石。俯视着以前的年幼少女的尸体。远峰露出混杂着疲劳的笑容。
“要是外出中的最高位能察觉到你死的事情,并赶回来就好了。”
扔掉濡湿的金属环,负责人无声地叹息。
室内传来了慌张的脚步声,好像总算有人注意到了骚乱,从房间出去的女医师带着副家长石田回来,石田的背后也有着护卫队员的身影。
对着因看到庭院的惨状而屏息的所有人,远峰转过身来说道。
“过了一小时了,是时候出发了。啊……在这之前先把庭院打扫干净吧,不然旅馆那边会生气的。”
虽然女医师就这样凝视着庭院,但是石田快速地向护卫队员发出来了指令、看着被抬走的成员,远峰再一次“对不起呢”这样嘟囔着。
“因为我比部下的的人生经验要长,不会太天真哟……没有让京介君看到示范,真遗憾呢。”
最初所听到的是小孩子发出的哭声,然后类似于哭声的风声,然后是坚固干燥的不明声音。一次又一次所感受着这些的鼓膜,为沉重的寒冷而震动着。
取回意识的京介在冰冷的地板上朝下俯卧。就保持这样的姿态慢慢地确认周围的情形。这是间宽广的房间。在京介所处的位置的前后左右五十米左右的地面都铺着木板。总觉得,这是个令人想起学校的体育馆的空间。
地板上除了自己的身体以外什么也没有找到。包围着四方的墙看上去尽是朦胧的白色。充斥于这房间的空气十分寒冷,想来应该是夜晚的空气。
明明哪里也没有窗和照明,房间中却被淡淡的亮光所包围着。是在墙壁上的某处裂了个孔,让月光从那里照进来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寒冷也是因为从那里所进的风吧。京介用呆滞的头脑想着。虽然身体残留沉重的隐痛,但自己能去思考,应该尚无大碍。
在地板上用手撑起身体的瞬间,肩膀的伤申诉着痛楚。虽然想反射性按住伤口,但是手不能动。在失去意识的期间,另一只手也受到了痛击吗。一边咬紧牙齿一边看向另外一只手,京介眨了下眼。动不了的手腕被那个男孩紧紧地抱着。男孩将脸压在京介的手肘上,慢慢地抽着鼻水。
“没有受伤吧?”
总之,京介这样试着问道。男孩稍微仰起了头,却流着泪一言不发。虽然眼睛和鼻子变得通红,好在没有明显的外伤。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对改变问题的京介,男孩的表情崩溃了,他的嘴唇震动着,眼中溢出了更多的泪水。
“爸爸和妈妈在哪里?在哪里?”
京介不能回答,只能沉默以对。你父母已经死了,只有你得救了——如果述说事实,无论选择哪种语言和语调,结果也只是变成和那个劝诱员相同的内容。
男孩一边哭一边打喷嚏,发出了“真冷啊”的弱气声音。
是明白到大人的手代表着温暖和信赖吧,他就这样更加紧紧抱住了京介手臂。这个孩子肯定是被父母所爱着的吧,京介叹了口气。
可是这样搂着的话,也没法对自己受伤的手臂干些什么。京介再一次看了附近。就算再一次确认,也没有发现能够取暖的东西,好像术具也掉了。勉强用痛着的手在衣服的口袋摸了摸,找出在离开旅馆之前从丰花那得到一次性怀炉。虽然已经没什么温度,但是总好过什么都没有,京介将男孩从手臂上拿开,让他手中拿着怀炉。男孩发出了阵阵不情愿的声音,京介不去理会,就这样站了起来。
突然感觉到有些贫血,不过京介仰视着高高的天花板,忍耐着。这里是哪里呢,从肩膀所流的血来判断,从那之后还没有过太长的时间。那个时候所救的小孩子也在身边,也就是说自己很有可能还在久画均精的地方,可以确认的是自己正被关在位置不明的的房间里。虽然疑问没完没了在京介脑中乱窜,但是——丰花没事吗?——这才是他最挂念的。
“你和我一样,是打算逃跑的人吗?”
拉着京介的袖口,男孩问道。握着取暖贴,男孩的脸虽然还残留着泪痕,但是从眼睛流下的泪水有所减少,男孩尖起了嘴唇,不安地问道。
“你和我一样,是明明只能活在这里却想要逃跑的人吧,这是刚才的大叔说的。”
京介嘟囔着,原来如此。这样京介就理解到为何只是让他失去意识,而没有施与伤害就停下的理由了。门那边的劝诱员误认为京介是从久画均精逃跑的候补成员吧。因为深夜隐藏在树荫下,这样想也是自然。
如此一来,这里便是类似于用来处罚逃跑未遂者的处罚室一类的地方吧。说不定会变成麻烦的事态,凝视着找不到门和窗的墙壁,京介再一次叹气。
突然,看到墙边好像有什么在动。是剥落的壁纸被风吹动吗,白色的东西稍微动着。再仔细看的话,墙壁的旁边掉落着京介的术具。男孩所拿着的玩具和似乎是他个人物品的布包也一起滚动着。
“大叔说了,最好不要在七天之内碰那些东西。”
“这样是为了舍弃过去。去接触也可以,但是如果碰了的话,你就输给了过去。不能舍弃过去的家伙不能成为有用的东西…….呐,过去是什么东西?”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京介捡起了术具,开始走向墙壁那边。 “等等啊……”男孩说道,小步地跟着。
但是京介没有回应他的请求,在确认了墙壁的全貌时候,京介不由得地惊呆了。从远处看上去很白的颜色并不是墙壁本身的颜色。无数白色的物体放置在墙边,那是无数尸骸构成的白骨群。
靠着墙壁坐着的,完全崩毁散落在地板上的……虽然状态是各种各样的,但却是数之不尽的细小的人体在哪里并排着。尸体所并排的墙壁不只有一面,四面的墙壁皆是如此。无数的头盖骨全部凝视着房间的中央。
有一瞬间,京介怀疑这里是类似于保管人体标本的地方。不这样想的话,白骨群缺乏现实感。但是眼前的尸体也缠绕着白色或者黑色的大衣。从袖子和下摆露出的手脚,当然已经完全白骨化了。
“……是骸骨啊。”
男孩小声说道,茫然的声音没有恐怖的色彩。对于还是小孩子的他来说,人骨之类的东西说不定充其量只是在电视机和妖怪屋中登场的非现实的存在。京介知道这是好不容易走到最后的身影,所以也不能像男孩子只是茫然着。
一大排排列的白骨尸体。各自的大小也不相同。有坐着就显得很高的骨架,也有着明显幼小的头盖骨。所穿的大衣的老旧和破损程度也各种各样,唯有一点全员一样——都是骨头。
男孩拉着京介的手,问到。
“我们也会变成这样吗?”
京介考虑着一样的事,无法回答。眼神无法从那无数沉默的黑暗眼窝中挪开。
京介正对面的尸体身材并不大,甚至比京介还要稍微小,双臂被看起来比较新的白色大衣所包着被抛在地板上。看起来像是要把手伸向京介的玲洗树树枝和男孩的玩具。是京介不知道这具骸骨的性别,更不清楚它生前的事情。但是毫无疑问,这具尸体生前定然是久画均精的成员。大衣的颜色令京介想起了礼子的事。现在应该呆在特殊的地方的礼子是不可能在排列在这里,但在他心中,不知不觉间就升起了讨厌的联想。
眼前的骸骨,像是稍微摇动着头部,而且在床上的那个手指的骨头也稍微动着。看来从远方看到在动的东西不是壁纸而是骨头,它承受的风是能摇动轻小的头盖骨程度吗,京介突然抱着这个疑问。现在所摇动只有眼前的一体而已。
“动了哟。”
男孩述说了没有虚饰的感想,白色的头盖骨在摇动。上下地摇动着。如果说是还活着的人的话,就像在点头般动着,
京介皱起眉头,在动着——不是被风吹动,而是在自己动着。不会这样吧——京介这样想。
对方的手臂从地板上一点点地浮起。无论流进来空气形成的风吹到如何冰冷,也没有吹到随意抬起手臂的程度。就算是偶然,也好好地在动着。
头盖骨的下巴震动着。明明打算要说什么,却没有打开口——这样令人感到着急地动着。京介咽下了想要呼唤的话语,因为他无法判断此刻是否该发出声音。
不久后,那只剩骨头的指尖抓住了男孩的包,确切的说是握着从包中洒落的东西。封面是“涂鸦本”的笔记本和蜡笔盒。
“我的……”
男孩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虽然男孩地仰视着他,似乎在问该怎样应对,但是京介完全不明白如何回答,在这期间,骨头向着笔记本动着,在剧烈地动着,比起令人害怕,更给人以在拼命的印象。虽然男孩有点迷惑,但还是急忙小步走到了白骨尸体那里,打开了笔记本,从蜡笔盒拿出蓝色的蜡笔。只是做完这些,男孩匆忙地再次回到了京介的旁边。
“妈妈呢,告诉我想到的话就去做……”
男孩再一次强烈地抽鼻涕说道。
“如果不是坏事的话,去做就好,她这样说。”
骨头的手指抓着蜡笔,在笔记本的表面写着什么。笔记本被风吹动,卷了起来,阻碍着它。男孩摇晃了膝盖,虽然脸上有些犹豫,终究还是再次走向白骨尸体的那边。这次男孩在尸体的旁边坐着,两手按着笔记本。京介眼中,只能看到男孩因紧张而变红的脸和旁边那干枯的骨头。不久,白色的手指和袖子一边发出生硬的声音一边开始动着。
这里是今后成为成员的人最初渡过的房间——蓝色的文字,最初是这样写着——或者是今后不去做成员,直到不能动为止所送去的房间。骨头浅浅地描绘着细小的文字,总令人感觉到这是位女性。
“不想干,可以吗?”
比较着文字和头盖骨,京介轻轻地问道。虽然没抓住对方的原型,但是能理解对方想要传达些什么。
“成员无法自行决定何时停止,我是这样听闻的,停止的时候就是处分的时候….不是吗?”
握着蜡笔的骨头摆动了下,停止了。因为笔记本没有空余的地方了。男孩慌忙地翻开了新的一页。
正确来说是被迫停止。文字回答道。在这里的所有人,是到现在为止的历代干部。结束了任务,在围绕着继承权的争夺中失败,在这里变成骨头。不返回到土地而是在这里破碎。虽然手指和文字的活动就这里停止,但是头盖骨的下巴一点一点地痉挛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你还……活着吗?“
京介问道,白色的头上下摇动着。接着在笔记本上——但是再过一会儿就不能动了——这样写着——真的是一会儿,马上就……
不能回归大地的理由是为了防止记忆泄露——蓝色的文字,比起之前写得稍微快一些。历代的最高位不会让我们脑中留有的任何信息泄露到外面。将尸体埋在土地里面的话,记忆总会移动到土地上,游体精灵围绕着流动的大地的土地得到信息。接触光流脉的话,光流脉使会得到信息。所以我们进入到这个房间。骨头的手指黏上了蜡笔的颜色,但是对方不介意地继续写着文字。京介看着骨头的动作,心头涌起莫名的焦急。每次文字的前进,男孩也拼命地翻着页。
“做到这份上也要守护的信息,是怎样的记忆?”
京介问道,文字立刻回答了——那是团体的最终目的。
久画均精的最终的目的是从世间消灭所有的存在。世世代代的最高位继承着从太古持续的意志,调动着组织。最初是消灭有力量的东西,然后再消灭软弱的东西。有时候这个顺序也会变化,不过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得减少存在,世间总会变得谁也不存在。目标不是毁灭世界,是让世界保持着美丽的无的状态。那样长时间是必要的。
“为什么这样的事……”
在京介嘟囔的期间,文字继续被写出来。最高位不知道真正的理由,目的完全达成的时候,这个世界的人类只有抹消了所有东西的成员。同样有着特殊的力量残留着的世界不会重建,最后在最高位的指示下,所有成员会一起死去。所有成员的体内都埋藏着起爆装置。这个房间是新的成员植入装置的地方。
看到起爆装置这样的文字,京介禁不住环视自己的身体。头盖骨再次轻轻地摇动。你们还没事——蓝色的文字告诉道——经过了七晚,不是舍弃了过去的人不会在那之前被迫到了这个步骤。而且你不是劝诱员带来的人……读着文字,一只手无声地指向京介的术具。
是来做什么的?——文字问道。不存在眼球的视线,定睛看着京介。京介抑制住声音突出了气息,回答。
“为了和某个成员相见。”
相识的人吗?——文字动着。京介沉默地收起了下巴,文字告诉道——可是很遗憾呐,见到了也没有意义。在这个房间渡过时间而成为成员的人不会那么简单取回以前的留恋。所以,相见也没有意义。
“……我明白啊”
凝视自己的脚下,京介回答,感到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
我想在这里活着,不打算回到以前的世界——礼子这样说。也说了喜欢着团体的生活。京介无法认同那是真心的,无法认同她最初就是这样想的。但如果这是能让自己和礼子谁也不会死的方法的话,这样也无所谓。就算不能再次在共度时光,如果是在这之前都能活着的话。但是……
京介咬住了嘴唇,但是自从和礼子相会后,自己一直固执于过去的记忆。想起来的过去的回忆便接踵而至,思念也越来越激烈。不想和礼子战斗,不想杀死她、然后无论如何都不想她身处这个如此冰冷的地方。希望现在的她能像曾经的她那样总是笑着——这个愿望,是那么愚蠢的事吗?
来到空桥市时京介真的很害怕,现在这个心情也没有变化。为了与礼子相见,也是为了阻止他们对礼子的处罚,就算已经没有战斗的必要,也会因此产生什么变化吧。回到没有什么变化的日子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已经变不回之前那个对什么都无所谓的自己了,这样想的京介,已经无法回到没有礼子不存在的日常。
难道——文字慢慢地显示出来。
难道,你想见到的成员的名字是……是砂岛礼子?
京介凝视着对方的眼窝。果然是啊——蜡笔在纸上写着——之前从礼子那里,听过一次,有个不怎么说话,但拥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的熟人的事。那么说来,劝诱员好像没有注意到,那里的木杖是光流脉使的道具。
“你知道礼子的事吗…….”
对于京介所问,文字回答道——在我进入这个房间之前,我和她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刚才所说的团体的最终目的,以及起爆装置的事,是如果不是干部等级是无法得知的事情。以前是干部的我被选为最高位的候补,然后我失败了。在进入这个房间之前,失去平常心的我,打破了不能向别人说的规则,对礼子说了这些机密事项。
翻开了新的一页,变得细小的蜡笔仍旧在白纸上写着——礼子总是担忧世间灭亡的到来。就算灭亡到来之前还有相当的时间,礼子也一直觉得自己成为成员之前活着的地方,现在在这里所生活的人们都很重要。礼子隐藏着这个心情成为成员。提升着自己的实力,直到被人认可为干部候补。
听着翻开新的一页的声音,感觉自己的心跳变得凌乱起来,京介等待着文字的动作——为了阻止久画均精的最终目的,她自己不得不成为最高位来安全地解除所有的程序。蓝色的文字这样写着。只是掀起叛乱来打倒现在的最高位、击毁组织,是无法停止这项自太古以来便一直进行的活动的。
是用力过度吗,蜡笔被折断了。男孩从盒子拿出别的颜色的蜡笔,让白骨的手指握着。继续写下了红色的文字——为了被选为最高位的候补,只有作为成员,踏实地让任务成功。不继续留下优秀的成绩是不行的。礼子为了让自己面对怎样的任务都能去完成,让自己的心化作鬼。礼子打算将在被我卷进的地狱,我怎样都不能接近的目的,作为她的目的。
“没事吗?”
男孩担心地仰视着京介,自己现在有着什么样的脸色,京介不知道。但是自己的手在震动。
再一次,蜡笔开始动起来——礼子现在在“牢”里,进入“牢”之前,来过这里一次,然后她跟我说,她觉得自己很卑鄙。
“卑鄙……?”
京介用着嘶哑的声音问道。白色的头盖骨微弱地摇了一下——这次的任务是杀死以前的熟人,她这样告诉我的。因为在不能允许自己这里搞砸,一定要坚持下去,但是自己真的很卑鄙。但如果想起了如果自己杀死了那个人,那个人就会在死后的世界等待着自己,就感到今后不管什么都能做。明明礼子真正是比起任何人都更希望活着的人。
男孩的脸上的担心之色比之前更深。蜡笔停下了,混乱的心跳让头也疼痛起来,仿佛无法忍耐这些痛苦,京介闭上了眼睛。
想起了突然再会的那一天的事。没有变呢——她这样轻轻地笑着。
想起了在没有人影的公园被斩的痛苦。你不在这个世界也没所谓——她嘶声力竭地叫喊着。
那一夜,在意识朦胧中感受过的,握住自己的手是何等的温暖;看着已经没有人的陈旧窄小的公寓,感到的又是怎样的冰冷。比起之前的冷彻,这份温暖更加令人在意。赤裸裸的杀意全部都是谎言,但谁也不曾察觉那是个谎言,礼子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在努力吗。
“为什么…”
京介咬着臼齿。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只是受伤着,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中学的时候也是,礼子是对这样事的努力过度的性格。人际关系也是,一切都是……对于这些,离她最近的自己应该是最清楚的。
“‘牢’在哪里,不告诉我吗?”
打开眼睛,京介问道。现在马上想告知给丰花,现在马上想和礼子见面。虽然胸内的心跳数继续增加着,已经什么都不痛了。
对于京介的问题,蜡笔开始动起来——在这个建筑的对面有个水池。沿着水池前面的小路走去,尽头里有间小屋。从里面的楼梯一直走到尽头,就在那里。
京介点下了头,拿起了玲洗树树枝将视线移回了房间中。如果看不到出口,那想办法用术式来破坏墙壁。
嘎,京介停下了即将拿出术具的动作。引起骚乱的话,会再被成员和劝诱员发现的。已经没有迷惑的理由的现在,必须尽可能慎重地行动。
白骨的指尖动着,没问题——红色的文字这样告诉道——路是有的,只是你还没注意到。京介凝视着对方的脸,比起话的内容,他注意到书写的速度急剧慢了下来。男孩也似乎也注意到了,视线在文字、头盖骨和指尖之间来回飘动。
务必……
速度在下降,文字仍在述说着什么。
务必从……
这个地狱……
那怕是……
哪怕是只有她……
也要救出……
来……
在这时,蜡笔掉在地板上,大概在同时,白骨尸体像是断线的木偶般倒在了地板上。
地板和上半身的骨头激烈地互相碰撞着。男孩发出了哀鸣,白色的尘埃和粉末,在冰冷的空气中飞舞着。一边咳嗽着,京介俯视着倒下的白骨的后背。为了告知真相,说不定礼子的同伴用尽了最后的力量。跌落在地板上的手指变得零零散散。
男孩首先注意到了什么,拉着京介的手臂示意着看那边。白骨尸体之前所依靠的墙壁能够看到很大的裂缝,外侧的月光和平缓的风从裂缝中透了进来。京介将手放在墙壁上,裂缝简单地扩大开来。从洞中吹进来的强风摇晃着在室内的所有白骨。但是直到之前还能动的白骨尸体已经不会再动了。
京介和男孩一起从洞走出了外面。最后,回头看向倒在地板上的白骨尸体,小声说了句,多谢。
听见了在痛苦的波浪中的同伴的声音,礼子想打开眼睛,但是眼皮不能动。
有谁,去了那里吧。我也不得不到那里去了吗?明明,还不能就这样死去。
我只能在这里活下去。已经没有能回去的地方了,还是想活下去。对着黑暗歪曲的视野,礼子说着。那个我所诞生的地方,那个养育了我的地方……对于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地方。自己所不认识的人也有类似的地方吧,所以也想一直这样留下来。
有着不值一提的风景,有着普通街道。有着开心的事,也有着讨厌的事。除了这些之外,还有着很多的幸福——
礼子已经没有了能想起这一切的力量了。在这意识龟裂,破碎的瞬间。礼子只是在脑内描绘着。
虽然是个不值一提的世界。
在里面,却有那个像是魔法师的人。
在被告知的道路上,京介抱起男孩跑了起来。进入了白骨所指的那间的建筑物,跑下了长长的阶梯。是因为剧烈运动吗,肩膀的出血的势头增加着,但是他没有注意到。
在阶梯的前面,只有蜡烛的光亮来持续照射着黑暗的房间。在一个破损的铁格栅之前,看到了丰花的背影。铁格栅的对面排列着本体不明的机械,它们发出奇妙的声音并吐出浓烈的蒸汽。安装在机械上的大量的灯,正持续闪着令人不快的红色。面前是这样险恶的景象,在京介的臂弯中的男孩缩起了身体。
“丰花。”
被京介呼唤,丰花回过头来。就算一秒也好,想早点告诉她有关礼子的真相。但是回过头来的丰花,不知为何满脸的无助。
“京介…….怎么办,奇怪啊……真奇怪啊……”
丰花靠近过来,强行拉着京介。再次感觉到了肩膀上的痛楚,京介差点让男孩掉下来。
将男孩放在地板上,京介看向了丰花所示意的地方,在铁格栅的对面。有位身材短小的少年站立在蒸汽之中——是泉见。泉见蹲在地板上拉扯着很多的电线。那个表情就像孩子在玩耍玩具那样高兴。
泉见所舞弄的电线在前面全部集中在一处。因为近乎于浓雾的蒸汽的不能很好地看见。电线好像缠着躺卧在地板上的人。从蒸汽的缝隙中,只是一瞬间看到了那个人物的样貌——那位紧紧地闭上的眼睛,重复着痛苦的呼吸的少女,正是礼子。
原本打算跑到礼子的面前的京介被铁格栅挡住。就算两手抓住,冰冷的金属一点反应也没有,才想起应该有破损的地方,推开被破坏的一部分进入到了内部。泉见注意到了京介,仰起了脸、在忽亮忽灭的红灯的照射下,可以看到了泉见白色的眼球内有着浓厚的浑浊。
“太迟了,一条。”
“你,在干什么?!”
像是要吹飞在眼前的漂浮的蒸汽,京介问道。蒸汽不只是从机械里,也从电线的节眼剧烈地喷出。被电线卷着的礼子的身体,持续着激烈的痉挛。很明显,礼子的身体正逐渐产生变异。
“怎么了,摆出这么恐怖的脸?我可没干什么要被你这么对待的事情,不如说正相反,你得感谢我呢。”
还有三根左右,泉见一边汇集着电线,一边愉快地说道。
“我在终止对砂岛所进行的处理,这样砂岛小姐就不能得到能够杀死一条的力量了。对于一条是值得庆贺的吧,是吧?”
泉见笑着发出声音。在这个期间,也从礼子的身体拔出了不知道多少根的电线。是因为泉见的手段太过粗暴?还是方法本身就是错误的?每次礼子的表情都强烈的扭曲着。
“如果是中止的话,为什么礼子会这样痛苦着。”
跑到了京介的旁边的丰花怒吼着,在丰花的手上紧紧地抱着男孩。
“不是说了安全地停止了吗,在做什么哟。”
“安全地停止哟,好好地。”
像是嫌麻烦地仰视着丰花,泉见将粘在额头上的头发拨开。
“在这里的机械,外表虽然看起来夸张,但是一次只能处理一个。所以停止直到现在所工作的机能,不只是按上另外的开关就行。”
“另外的话,什么哟。”
抓着还打算拔出电线的泉见的手,丰花再次喊叫着。
“你,打算对礼子做什么哟。”
“痛啊,能别这么干吗。”
抖开了丰花的手,泉见站了起来,按顺序看了京介和丰花一眼,脸上浮起了歪曲的笑容回答。
“老实地说我也不懂,你们想听说明我也没辙。这个机械的说明书相当厚,因为读懂要花费相当的时间,我就放弃了,适当地摆弄它而已。因为对于我来说,只要单单发生运行错误就好了。”
“运行错误……”
嘟囔着的京介的鼻尖流入了浓厚的蒸汽,迷蒙的空气中,开始混杂着焦臭的气味。
“根据说明书,运行错误的时候,会产生的现象好像有两种。”
依靠着震动的机械,泉见说道。
“是处理途中的那个成员死呢,还是对那个成员的肉体产生了无法预测的变化?如果读过至今的记录,会发现后者之中存在有趣的例子。大致都是因为错误而变形的成员就此被组织消灭于在这里,也有这样跑到了村落里,让危害波及到外面的人。要说有什么最大的共同点,好像是大家都被破坏和杀戮的冲动所驱使着。我不知道砂岛会变得怎么样…不过规模越大我会越高兴。”
泉见向后对自己靠着的机械大力踢下去。从机械和电线种喷出了大量的蒸汽,礼子痛苦的声音回响起来。在白雾的笼罩下,完全看不到礼子的身影。
京介将前面的泉见撞到一边,打算对礼子伸出手。但是指尖只是感觉到湿气重的空气。什么也没有抓住。泉见用着冷冰冰的目光看着焦急的京介。
“一条,砂岛真的对你很重要呢。我直到最后也无法理解不过那样的感情,对于我来说,重要的人,一个也没有哟,异性也是同性也是朋友也是亲属也是,什么也没有。”
“你……”
“但是,一条殴打杉山前辈的时候,我多少有点感到爽快了,不过真的只有一点呢。”
按着京介的身体,泉见开始走起来,对别的机械伸出了手。
“遭受到这样的惊恐,前辈也会因此变得老实起来吧。不过不久后忘记我的事,再次开始走上了优秀耀眼的路。那个人只会走着这样的路,怎么样我都只能在被虐待的一侧呢。一直都是这样,我到那里都软弱,一直都是这样被前辈占着优势地位。这样的世界呢,我已经厌烦了,这样的世界已经……”
泉见的手掌拍着机械。裂缝穿过机械的表面,从那个裂缝迸出黑烟和火花,发出了轰鸣声。火花跳到了别的机械,产生了连锁爆炸,室内开始摇晃起来,丰花发出了哀鸣声。在蒸汽和火焰中,京介寻找着礼子的身影,但是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的京介就这样用手摸索着前进的时候,又传来一次强烈的震动,脚浮了起来,被扔到了冰冷的地板。震动伴随着巨大的破坏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长长的摇晃平息后,京介睁开了眼睛。周边覆盖着零散的火焰。机器都倒下了,喷出了细微的黑烟。其中一台斜斜地倒在京介面前,将他的视野分割开来,它没压到京介就停下了,这不光光是幸运能解释的。
燃烧的空气中,不知从哪里吹进来了冰冷的风。京介看着头上,天花板崩毁了,甚至有个一直延展到地面的大洞。冰冷的风从那里灌进来,封锁着火焰的威力,将蒸汽和火花弄灭了。发出了那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的东西再度回归平静。没有发出光亮的灯的表面开始结上了薄霜。距离京介不远的地方。丰花和男孩蹲着吐出白色的气息、但是哪里都找不到礼子的身影。
泉见跪着地板上,好像在咳嗽。卷发上和大衣的后背结着细小的冰粒。泉见抓住的电线表面也结起了薄薄的冰。
如果注意到的话,京介肩膀上的伤,在冰冷的皮肤上的血也凝固了。
“这是什么……没有这样的先例啊,是怎样的事情啊。”
泉见说出了京介无法理解的话。扔掉了电线,向着楼梯跑出去。掉到地板上的电线像是玻璃制品般粉碎了。被讨厌的预感迫使着动起来,京介在泉见的后面追赶着。
在结了冰的阶梯上跑着,踏出小屋的瞬间,京介喘不上气。附近的一片区域被巨大的火柱包围着。前方数米,便是高大的建筑物发出轰鸣声燃烧崩落的景象。应该是地下的爆发直到地上才停止。火势好像波及到全部的用地,环顾四周,尽皆赤红,恍如被一片红雾所笼罩。
在这片雾中,无数细小的白粒飞舞着。抬头仰望,薄薄的云层弥漫开来,恰好挡住了月亮,有雪……云无声地洒下雪花,在地面火焰的掩映下,本应是白色的雪却染上了红色。
“什么啊这是……雪什么的……怎样也不可能啊。”
在小屋的前面,泉见揪着头发叫喊着。泉见的脚下已经堆积着薄薄的雪。
“你究竟做了什么?”
京介两手抓住了泉见的肩膀。泉见向上瞪着京介,大声地喊叫回答。
“不知道啊,这样的事不是我所希望的。明明不应该是这样,明明不想看到雪什么的啊。”
“礼子……礼子去了哪里?”
压着乱闹着的泉见的肩膀,京介说道。泉见推开了京介的手,狠狠地踢开脚下的雪。
“所以不是说了不知道吗。恐怕是从机械所产生的大量的水蒸气导致下雪。说不定砂岛的肉体被卷进去,成为蒸汽的一部分。不过这也没什么意义。雪的话怎样也不能破坏世界,这样的雪…”
这时泉见的话突然断了,他的表情痉挛着,手压着自己的喉咙和胸膛。两膝跪在地面上吐出粗暴的呼吸。
怎么了?——从这样的惊讶的京介的背后,响起了脚步声。丰花抱着男孩走了过来。在丰花的腕中,男孩发出了和泉见一样的痛苦的气息。
“这个小孩,在刚才的地方受到了冷气后,身体情况突然变得奇怪,就算这样用治愈术,也完全不能治好。”
在丰花话音未落,蹲在地面的泉见笑了起来。但是尖锐的笑声没有持续多久,就变成了强烈的咳嗽声。
“什么啊,这样不就是可以吗……好……成功了,好了,这样这个世界就会结束。一条,我订正一下,这是我成功了……”
泉见流着眼泪仰视着京介,又笑起来。泉见笑着看向了天空,瞪着云用力咂舌。
“……啊啊,还是不行。这样窄小的云不能覆盖世界。但是,只是覆盖前辈的所在的地方也足够大了。那事之后,就算从空桥逃走,应该也不会移动到那么远的地方…那么,这不就足够了吗~就是这样……哈哈哈……我的世界,也是这样的窄小啊。“
泉见嘶哑地笑着,马上又痛苦地大声叫喊着,像是抗争地再次笑起来。在持续显示着坏掉的感情的泉见面前。京介只能茫然地站着,丰花的表情也僵住了。
像是和泉见的叫喊轮唱着,不知何处发出了建筑物崩毁的声音。
发狂般的响声在薄红色的雪下静静地完全消失了。
在空桥站的出租车站,杉山充则被寒风吹了很久。
在这个乡下的城市,在夜间运行的出租车好像极端地少。杉山到车站的时候,等待客人的最后一台出租车已经亮着红色的后尾灯驶走了。巴士和电车早就停运的时候,附近没有行人的身影,只有杉山一人。
等待着出租车的杉山抚摸着冰冷的肩膀的时候,眼前飘起了雪粒。手掌接着雪粒,确实感受到了冰冷。在这期间,雪粒已经飞舞起来。杉山仰视着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雪了。
杉山想起了多年前的雪夜,并不想到有屋顶的地方躲避,一直这样让雪落在身上。雪下得越来越厉害,一瞬间将杉山的的眼皮和肩膀也覆盖上。
突然,行李从杉山的手中掉了下来。杉山痛苦地抓着胸膛,倒在行李上。
在挣扎的杉山周围,谁也不在。
隔着旅馆的窗,塩原仰视着天空。从背后被长谷常彦打了一下招呼。塩原知道快到熄灯的时间了。
塩原打算伸起沉重的腰的时候,看到了窗的对面有白色的东西在飞舞。啊,这样发出声音的塩原,旁边的女子委员也注意到了雪,发出了夸张的欢声。
欢闹的女子委员,兴奋地打开了窗。
光流脉统辖管理总局的一行人走在没有路灯的黑暗坡道上,前面是家长远峰,然后是副家长的石田,然后是护卫队员,最后是女医师,第一个发现雪的是远峰。
“刚想着这还真是冷啊,果然就下起了雪来呢。带来了折叠伞是正确的选择。”
仰视着天空,远峰呼着白色的气息地打开了伞。女医生为了让带来的机具不被沾湿,铺开了手帕打算盖上去。在女医师的头上举起了伞,远峰说道。
“因为拿来了两把,借给你一把吧。嘛,女性优先呢。”
在远峰的背后,石田的表情变得可怕起来。
流着冰冷的水的窄沟中浮起一只鸽子。在降下来的雪下,鸽子腹部向上,像条死鱼一样浮了起来。
一个人影走在染上了黄色的银杏树下。与黄金色相似的树的一带下,突然停止了脚。
明白到所降下的雪的性质,人影砸了一下舌。
雪持续地下着,在京介的眼中好像所有的景色都被染成白色。用地内的建筑物也是,树木也是,水池也是,全部都被雪所覆盖。爆炸所产生的火焰被雪完全扑灭。已经哪里也听不到火焰爆炸的声音了。路旁到处都是崩毁的建筑的残骸,和不知道名字的成员倒下的身影。
京介和丰花以出口为目标尽可能选择在建筑物和树下走过。持续接触雪和冷气的话,会产生异变而晕倒——明白到的只有这个,治疗术变得没有效果,不知如何是好。丰花建议只能返回本家一行人里寻找帮助,京介对此也表示赞同。虽然将失去意识的泉见和男孩运到小屋中,但是症状一直恶化。
在已经堆积到脚踝的雪中,京介上气不接下气地前进着。一边前进,一边对丰花说有关礼子的话。在后方跟着的丰花,只是发了数次的像是噎住的叹息,什么也没回答。
前方能够看到巨大的门,打算加快步伐的京介背后,响起了微弱的声音。回头看过去,不知何时,丰花倒在了距离京介十多步的雪面上。
京介跑到了丰花的前面,抱起了她的上半身。丰花的脸色无比苍白,不断地剧烈地呼吸着。丰花稍微打开眼睛说道。
“你先去……快点去啊……!向家长或者谁寻求帮助都行…我们明明没什么力量,什么都做不好,但是只要有能做的事情,就一定不能犹豫!…所以,快去啊……!”
忍着咳嗽的丰花,用力地咬牙忍耐着痛苦。从歪斜的眼角流下了眼泪。
“礼子,礼子真可怜,她是打算去守护世界吧,尽管如此事情也变成这样,所以真的很可怜。明明这样的事情不是礼子希望的。因为被那个家伙说不打破铁格栅是不行的,所以我….”
不是丰花的错——虽然打算这样回答,但是冰冷的痛楚通过了京介的喉咙,痛楚离开了支气管到达了身体的中间。毫不留情地捆住了心脏。从全身的毛孔流出了冷汗,眼前变得黑暗。注意到的时候,京介和丰花都倒在了雪上。
不好——京介埋在冰冷的雪粒上,勉强地停止了呼吸。尽管视野模糊但是总算恢复了意识。不过在心脏那冰冷的压迫感完全没有平息。就算是放松一瞬间,关闭上气管,意识也快要被狂乱的冷气所吞没。
握住了沾满雪的玲洗树树枝,京介打算站起来。前几天所染上的感冒,比起来也不算什么了。似乎听到背后响起了死亡悄然接近的声音,京介像是要摆脱这种感觉般抖动着身体。在雪上也只能这样挣扎。京介咬紧牙关,打算爬到门那边去。这样的事情不是礼子所希望,他想着丰花的话。只是因为一个人的感情,世界就这样被简单地扭曲了。深廉寺华奈也是,就算要卷进大量的无关的人也打算将一切引向死亡。对这种人的恨意,是这样那么强烈。
那个时候我也是——摇头弄去覆盖眼毛的雪,京介向手腕注入力量——那个时候我也是,被深廉寺华奈操纵。醒来后,以自己的意志使用古代术,终结了纷争。
不是为了破坏,而是想要为了谁而使用自己的力量。所以不想在这里就这样死去。在冻僵的手中,玲洗树的树枝震动着。
在只有白色的前方,突然出现了别的东西。最初看到的是皮鞋。京介想办法在朦胧的视野中集中意识。在门的对面,有两个撑起伞来的人影。两人伞上的完全没有堆积雪,只在两人的周围,雪像是避开一样飞舞着。
“给予你们的自由时间,现在结束了哟。”
从伞的下面,远峰俯视着京介说道。伞是有着结界效果的术具吧,远峰的语调和表情与平时一般无二,发出的气息也没有染上白色。远峰旁边只有那个撑着伞的女医生。没有石田和护卫队员的身影。
“因为不快点应对的话就会很危险,所以迅速地下命令哟。”
从套衣的口袋拿出一只手,远峰指着天空。
“用术式将降下雪的云破坏掉,虽然覆盖这个城市和附近的上空程度相当大,但是使用古代术的话就能办到的吧。不过这样的事情,我想不用我的指示也会去做吧。”
“礼子在云的里面。”
在京介的旁边,丰花发出了嘶哑的声音。竖起了颤动的上半身,丰花说道。
“礼子怎样也不是坏人,礼子不是单纯地追随着团体,只是为了解除久画均精的装置而打算成为最高位,她不是我们的敌人,所以….”
丰花咳嗽了起来,无法继续说下去。看到再次埋进了雪中的丰花,远峰发出了大大的叹息。
“原来如此,你们在自由时间调查到这些,然后想说‘救救她’吧。”
将手放回了口袋里,远峰继续说。
“嘛,这样放着不管的话,说不定这片云散掉后,里面的人也会回来呢。但是也不能认为这片云不会越来越大呢,但是你们在这之前就会死的,石田和护卫队员也是,然后城市内其他没有关系的人也是。”
远峰看向了京介说道。
“最后再说一次哟,将降下雪的云用术式破坏掉,没有让你犹豫的时间了。”
丰花用微弱的声音呼唤着京介的名字,但除此之外她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京介咬紧嘴唇,仰视着天空。云开始变厚,完全遮挡了月亮的身影。在空中飞舞的雪也都变成了白色。
在旁边的丰花已经变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没有血气的脸上,也堆积着降下的雪。丰花以外的人也是,这个城市中的某处的人也是,很多人在痛苦着吧。这样的事情不是礼子希望的——紧闭眼睛,京介搂着玲洗树树枝,竭尽力量站起来了。忍耐着激烈的头晕,将术具的顶端对着天空。
雪不断地在视野中穿过,颤动的意识中,白色的碎片恍若花瓣般散落。
春天的时候,京介什么也想不起来。礼子温柔地接纳了京介所持有的术者能力。不只是力量,就连平时被别人疏远的性格,他的一切都被自然地认可了——能遇见丰花和你,所以我会更加珍惜自己,以前我这样想着,笑着。总是想在你旁边微笑着。
记忆中断,京介凝视着在现实中的广阔的云。失去了支撑着术具的力量,低下头来。手中滑落的术具无声地埋在雪上。在视野的一边,看到远峰在叹气。
“你的天真,会成为致命伤呢。”
远峰的声音起来十分平静。
“你究竟想做什么?你说她以破坏久画均精的最终目的,才竭力去登上最高位,你是要协助她,还打算就此去死呢?”
“不是,我不是想做这样的事。”
京介看向远峰,摇了摇头,就算大声叫喊着,也无法发泄内心的苦闷。
“我不想死,也不想礼子死。不想使用这样的力量,更不想有人痛苦。想找到拯救所有人的办法。”
“这样啊,罕有说出了自己的真心呢。”
远峰换手拿伞,稍稍地微笑着。
“给你奖赏,我来告诉你那个方法吧。”
承受着京介的视线,远峰也不改变表情继续说。
“只要你从外侧彻底地破坏久画精均就好。全力发动的古代术没有什么能不被破坏掉。久画精均的装置也不例外,肯定能破坏掉的。正因为如此,团体的最高位不就打算将你杀掉吗。”
就说了这些,远峰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女医生僵硬地点头,打开单手拿着的箱子。京介无意识地后退。
但是箱子的内部所放进的东西和京介的预想有所差异。代替一直能看到的注射器和药品,那里放满了不明用途的机具。
指尖穿过了机具上,女医迅速说道。
“这个位置的话,远程操作也是绰绰有余。不过有一个损坏了,只残留下在另外一只手的一个,效果多少会差一些。”
“差不多的话,也就可以了。开始吧。”
不能理解远峰他们所说的话,京介皱起眉头时。突然,京介的左碗产生了激烈的痛楚。
看过去,手腕残留着的手铐的金属零件震动着。本能感到危机,京介打算将金属零件取下。但是金属零件冒出了彩色的热气,无法用手去碰触。金属零件全都发出了异常的高温,紧紧束着手腕。
这个手铐不是单单的拘束工具吗,事到如今像是嘲笑京介一样,手腕的激烈的痛楚一下子扩散到整条上臂,转眼间又侵蚀到肩膀和颈骨,直到脑中为止。
这是什么……京介打算抱起难受的头,但是手腕不能动。疑惑变成了焦躁,焦躁马上转为了恐惧。在底下看不到的黑色的感情,意识被深深地淹没。
女医生操纵着机具,远峰在那边平静地凝视着。雪在下着,哪里都找不到礼子。
无法从满脑的绝望与痛楚中逃离,京介只能叫喊着。
开始发麻的指尖抓着地面,丰花拼命地仰起头——她听见了京介痛苦的声音。
在仿佛隔着几层毛玻璃的视野前,自己的双胞胎哥哥右手抱着头,左手抓住术具,剧烈地震动着。家长和那个女医生在做着什么吧。丰花大声叫喊着停下。大概是同时,从京介的术具的顶端迸发出了光带,击向了地面。
被雪所埋的树和建筑物崩毁着,被攻击的地面发出的声响让丰花缩起了身体。这样的期间,术式又发动了第二次、第三次……渐渐地,术式的目标一点点地确实地瞄准上空移动。
不停下的话……——丰花打算让身体站起来。如果京介要攻击礼子,那个时候我会阻止的——他们这样约定好的。在地面上的手腕无法注入足够力量,手滑下了来,丰花的脸扑在雪上。再次放出的术式的闪光,灼烧着扎入了雪面的丰花的视网膜。丰花只是呼吸已经是歇尽全力。明明皮肤麻痹到连雪的冰冷都感觉不到,唯有泪腺痛到止不住泪水。
在眼泪的对面,京介握着玲洗树的树枝,直直对着天空——是降下雪的云的方向。京介渐渐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吗,他不再叫喊,不再颤动,只是空虚的目光凝视着术具所指的方向。丰花以前也看过这样的侧脸,那是在两年前,礼子葬礼的时候。那次葬礼上,双胞胎的哥哥一滴眼泪也没洒落,只是看着礼子的遗照。虽然周围的同级生对那个无表情的冷酷男孩低声私语,但是丰花知道并不是这样。
京介的嘴唇无声地动着,咒文从口中出来。术具的顶端,开始集中着至今为止最强烈的光芒,已经死心的自己后悔着,丰花流下了眼泪。
集结的光芒破裂,化作蕴含破坏力的箭矢,即将贯入天空。这个瞬间,京介拿着术具,将顶端对向了自己,丰花睁开了眼睛。
光弹穿过了京介的身体,穿透了京介的光芒振动着附近的空气,树木和门都崩坏了。在崩毁掉下的门下面,远峰似乎在说着什么。虽然丰花喊了很多次京介的名字,但是全部都被轰鸣声所掩盖。
光芒充斥着视野,什么也看不到的丰花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在耳边听到了雪融解的声音,冰粒破碎的声音,水柔和地流动着的声音。
这就像……暧昧的意识之中的京介想着。固体变成液体的响声。清凉的音色。啊啊,那个啊,就像放上糖浆的刨冰,融解的声音。
渐渐想起来,京介注意到了自己已经很多年没吃过刨冰之类的东西了。今年的夏天是遭遇了事件导致减薪,没法去品尝这样的季节物;去年是在去年的中学补习和术者研修中,被炎热所打倒时候夏天就已经完结了;再上年——想起了两年前的夏天,那个时候。京介这样无力地想起了。两年前,和砂岛礼子一起去夏祭那个时候……
不仅在仰面倒下的京介的耳边,附近的雪也开始融化着。融化冰的是从京介体内不停流出的血。不知道伤在哪里,不知道伤到了什么程度,唯有全身完全坏掉的剧烈疼痛不停传来。
头以下的身体承担着如此难以忍受的痛苦,但是侵蚀着头部的激烈的痛苦已经消失了。手腕的金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损毁掉落了。弄伤自己的玲洗树的树枝,在相隔数厘米的地方滚动着。京介打算去抓住,却发现已经连指尖动不了了。
只能尽力动着眼球,在稍微远的地方,他看到了倒在白色的地面上的丰花。也能看见门和周围的崩毁得建筑物。也明白到雪停下了,上空的云散去了一部分,天气开始放晴。月亮平静地露出了半身。
凝视着月亮,京介呆呆地思考着。想起了在模糊的意识中,自己瞬间改变了术的攻击方向。看来术的效力没有全部直击自己的身体,而是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附近的事物被破坏和云的一部分消失是术的影响吧,而且如果真的收到了直击,现在的自己是没办法这样思考的。
又好像得救了——刚要这样叹气的时候,意识到吐出的气息有些不妙。他第一次吐出这样血腥的气息。
每次呼吸,血都会从喉咙逆流而上。气管也是、气息也是、口中也是,注意到时已经全部都染成了红色。虽然侥幸地避免了当场死亡,但是自身的血的冰冷无声地告知死亡的逼近。
礼子会在某处吧。朦胧的意识中,京介拼命地伸出手来,这个时候,旁边传来了声音。
“一条。”
身材短小的少年俯视着京介,虽然还有有些苍白,泉见顺也恢复了和平时一样充满着余裕的表情。
“怎么说好呢…….真是惨不忍睹呢。”
泉见稍微耸一下肩膀,看向了天空。
“雪刚停止的时候,身体的异变就平息了,那个小孩也没事了。这样的程度,杉山先辈也不会死去呢,和现在一样的雪,是不可能再下一次的。我真想之后就回到房间,重新学习呢,砂岛小姐能再次协助就好了,不过……”
泉见笑着。礼子没事吗?虽然京介打算向泉见问道。但是从唇间涌出的不是声音,而是血液。泉见察觉到京介的样子,低下眉头。
“一条,我想比起别人的事,你还是担心下自己的事比较好。砂岛的话,马上倒在了那里。好像受到了古代术的冲击波,从水蒸气中解放出来。也没有什么伤,应该是没事了。”
打算确认礼子的身姿,京介站了起来。但是,腹部附近只是发出了和产生裂缝相似的咯吱咯吱的声音。身体还是没有动起来。
泉见俯视着京介,脸上浮起了冷笑,又突然停下了。泉见望着京介视野所不能及的方位,听到了从远方用力踏着雪接近这边的脚步声。
“回来了吗,最高位……”
泉见用明朗的声音说道。京介的意识对最高位这个字眼产生了微弱的紧张感。站在久画均精顶点的人,自己必须企及的存在。现在的最高位的名字是泉见夏生。姓是从那个人借来的,突然想起以前泉见这样洋洋得意地说过。
“怎样啊,虹原……”
问向对方的泉见的声音,被什么尖锐的声音停止了。似乎响起了枪声、余音中,泉见细小的身体大大地倾斜着倒在地面。泉见仰视着天空,瞳孔中的光芒逐渐消散。在胸膛的附近,稍微飘起了薄薄的烟。
脚步声更加接近,跨过了泉见的身体,马上就在京介的旁边停下。看到了靴子的头部轻轻踢了下不能动的泉见的头部。
“还以为是稍微有用的东西,真令人失望哟。”
这听起来不高兴的声音,发自一位年轻的女子。
“明明期待你能简单地跨过私怨那种东西的。人的感情真可怕呢,就算怎样粉碎怎样隐藏,真心话总会表现出来。”
靴子底狠狠地踩碎了雪。声音的主人好像朝着京介转过身来。京介打算确认那个身姿的时候,激烈的痛楚贯穿了腹部——黑色的靴子用力踩住了京介的身体。
“客人,在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像做了各种各样过分的事呢。”
靴子动起来,发出了踩碎了什么的声音,京介呻吟了一下。歪曲视线的对面是俯视着这边的是和京介差不多年纪的奇怪的少女。没有特征的藏青色的粗呢大衣的身姿,像个随处可见的女子高中生。两手也没有什么武器,扎着单马尾的头发,在月光下随风摇摆着。
“从要去的地方回来,这个那个的部下好像随便动着,用地好像也变得乱七八糟了…嘛,不过怎样都好,反正在这里也没有下层成员和粗糙设备以外的东西。”
少女扬起了嘴角笑着。从京介的腹部挪开了脚。并且没有犹豫的样子,对着京介的伤口弯下了腰。
“因为我在403000028的处理期间中有点空闲,我去了一下虹原哟,啊……403000028就是客人你最喜欢的砂岛礼子。”
少女仿佛是在闲聊的语调,一边说着,一边不客气地将指尖插到京介的伤口中。
“我想见见那个让她喜欢到连任务都能放弃的孩子呢。结果没有和那个家伙在虹原说上话。但是个人还算享受着哟,在陈旧的公寓附近散了会步,那边从以前就没有变化呢,那边道路狭窄,害我差点被车辗了。然后又去了个受欢迎的蛋糕店,那边以前一直是文具铺的。我以前所住的家漂亮地不见了,变成了停车场。”
被少女的手指抓住了什么,疼痛穿过了京介的脊髓。虽然京介挣扎着打算抖开少女的身体,不过他的身体不听使唤,挣扎也只是扩大了伤口。
“蛋糕也不坏,但是我还是喜欢空桥的甜纳豆。”
少女悠闲自在地说着,慢慢地转动着伤口。
“虽然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稍微感受了下乡愁,在察觉到大哥将我的朋友杀死的样子,我就回来了。”
大哥?——对没有发出声音的京介的疑问,少女抬起眼睛微笑着。
“就是你的上司,现在好像被压在崩塌的门下,不过这样程度不会死吧,因为他从以前就是个有着莫名好运的人,不过没想到他能成为家长,出人头地。”
视线回到腹中,少女无责任地兴致地继续谈论着。
“但是大哥一定不记得我的事情了。那个人呢,早早就舍弃了过去,在小时候双亲去世,领养他的伯父夫妇离婚,被伯母强迫一起自杀的时候…….”
一根根地弯起被红色濡湿的手指,少女笑着。
“好厉害啊,只是和我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呢,不过大哥第二天就把这些全部忘记了,还是笑着的哟。”
“你……”
因为被少女抓住了伤口的内侧,勉勉强强地发出声音也被中断了。对着代替问题发出短小的叫声的京介,少女笑着回答。
“什么?想说名字不同。我现在的名字呢,是从上代的最高位得到的哟,不过后面的名字像是兄妹吧。大哥因为是秋天出生的所以是秋一,我因为是夏天出生的,就是夏生。我们的父母很单纯哟。客人的名字是什么?有着什么意义呢?”
就算被问,京介也只能默默地承受痛楚。 “嘛,好了。”少女平淡地说着,再次将视线回到了伤口,脸上的表情,好像正在玩具箱中摸索。
“我得到了泉见的姓,刚好进入的团体的403000013也是仿效着这点。那个是因为他打算成为我的后任吗,不过要我因为这份傲慢而器重他也……呐,这个,是什么内脏?”
从京介的伤口拉出了什么,少女天真烂漫地扭了下头。
“我上学只是上到小学途中,不明白太难的事情哟。”
说着,泉见大声地笑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拿出内脏器官。那笑声有如在教师中喧闹的女孩,听不出丝毫的罪恶感。片刻后,泉见夏生像是笑到喉咙都要出来,突然间,又摆出严肃的面孔俯视着京介。
“因为笨蛋的部下和客人的原因,设备被破坏掉了,大部分成员也变得不能使用了。不过无论如何,没有下层的话,上层也会感到困扰的。呐,客人,你怎样想我要怎么做才好。”
对不能回答的京介的脸,泉见夏生伸出了手指。
“对了,我想到了件好事了,让能用的家伙成为新的成员不就好了吗,就算是会妨碍团体的计划的存在,成为自己的棋子就没害怕的必要了,要是一开始就这么干不就好了。”
泉见夏生的指甲,夹住京介的脸颊。他已经感觉不了痛楚了。
“你要怎么办?这样一直下去的话,你就马上会死哟。不过这个时候,有我在一旁算你走运了。因为我也当过劝诱员,擅长救助濒死的人。如果追随我的话,现在马上帮助你。”
再一次将两手放入了京介的伤口,泉见夏生说道。
“你接受我帮助的话,就要成为成员,你在的话,什么本家之类的东西都能击毁。”
京介瞪着泉见夏生,视线中充满了魄力。“真的哟。”泉见夏生眯起眼睛说道。
“虽然是从本家的正式记录被消去的事情。但是我从外侧调查得知,所谓使用古代术的术者是在太古的时候为了作为长久的武器来使用而强行诞生于世。但是他们潜在精神力容易被消耗一空,那时兵器也会马上坏掉呢。就算批量生产能力一样的孩子,血统遗传也不顺利。在现在,潜在精神力高的孩子也是很稀少的。就算拥有着怎样巨大的力量,不会使用也没有办法。所以太古的负责人将古代术暂时封印了。到了现在,满是欲望的光主盯上了古代术。这些你都知道的哟。反正,你不过是个武器。”
泉见夏生的唇边扬起微笑,回过头看向崩毁的门的那边。
“然后大哥也是,做着太古的负责人一样的事。因为大哥不知道古代术的真正的历史,所以他并不是想要效仿先代,却也能自然而然地做着一样的事情,说不定那个人还真有着负责人的资质呢。为了私欲打算独占力量的光主,真可爱哟。”
视线回到了京介那边,泉见夏生侧起了头。
“明白了吗,就算你呆在本家,前面也没有光明的未来等着你。相较而言,来到我这边会很好多。我希望你能帮忙联结从古代传承下来的意志。像是403000028的事情,不用太深入考虑也可以。世界变成白纸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哟。反正那个时候,我也好、你也好、你的亲人也好、你的妹妹也好,已经不存在认识的人。只要在我们活着的时候,持续地平淡地完成任务。过去也是未来也是,也不会被束缚。”
“我——”
京介以带着血味的声音,回答道。
“——我,决不愿这样活着——”
泉见夏生面无表情地凝视京介数秒,不过,不久后简单地点了下头。
“这样啊,那么,就在这里死去吧。”
泉见夏生的手在京介体内动着。京介被狠狠抓住了身体中央,痛感开始复苏、翻腾。快要被抓坏的好像是心脏。最高位一边笑着,一边竖起了指甲。是冰冷的手指。
突然,泉见夏生的表情和动作凝固了。泉见夏生慢慢地将视线移动到自己的侧腹。在歪曲的视野中,京介勉勉强强地确认到,有根棒状的物体从后背贯穿了泉见夏生的身体。也明白到泉见夏生的背后站着一名穿着白色大衣的成员。礼子表情僵硬,看起来不太理解自己在干什么。
礼子将深入的铁棒更加扎进了泉见夏生的后背。泉见夏生闭上了眼睛,吐出了长长的气息。在月光的反射下,睫毛一点一点地出现痉挛。
经过了数十秒。泉见夏生慢慢地打开了眼睛,也不回头看向礼子低声咳嗽着。
“好痛哟。”
泉见夏生从京介放开了双手,再次发出了大大的叹息。
“虽然痛…但不是了不起的力量。403000028,你就算接受‘牢’的处置,坚持到了最后,你也肯定会失败呢。那个机械对不能跨越过去的家伙是不会成功哟。中断的话,反而算是帮了你吗……”
甩起头发,泉见夏生说。
“不过还是很痛哟,你这个……背叛者。”
礼子的脸痉挛的瞬间,烟从白色大衣中喷了出来。泉见顺也也是一样的情形,礼子的身体在她后方摇动着。虽然意识冻结了,但是京介想起了成员的体内,有着会根据最高位得到指示启动的起爆装置的事。礼子倒在地面上。
在京介的头中,发出了什么被切断的声音。泉见夏生像是非常麻烦地拔出扎在腹部的凶器。注意到的时候,京介已经抓住玲洗树的树枝站了起来,念着咒文。泉见夏生的身姿被古代术的光芒所吞没。
在光芒消失的同时,铁棒向着京介掷来。击碎了那个瞬间架起的术具,凶器所产生的风打在京介身上。京介倒在半融的残雪上,吐出了血。虽然知道不能被反击,但是就算怎样焦急,这次已经不能动起来。
“啊啊,完全用不出力量,都是背叛者的错。”
在京介的头上,泉见夏生看起来非常麻烦地说道。
“想给决定性的一击,不过现在是没办法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再次见面呢,所以在那之前,要好好地活着哟。”
只是留下这些话,泉见夏生走起来,在被红色所染上的雪下,足迹一点点地远离。
京介对着不能动身体说:就算没有被你这样的家伙说,我也会活着的。在现在所在地方坚决地活下去,要活下去,要把重要的东西守护到最后。京介想要将手伸向破碎了的玲洗树树枝,却只能无力地看着雪渐渐融化。
雪——白色的雪。以前听谁说过想看到堆积的雪。两年前,礼子一人出发去旅行,在这之前遇到了事故。没有那个事故的话,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吧。
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我会留下礼子吗?如果知道旅途中有悲剧在等待着她,我会阻止她吗?京介吐出了叹息,答案是:没办法。北国的雪可是超棒的哦,我会满满地拍下照片给你看的——礼子是那么高兴地笑着,他怎么可能会阻止。
喜欢率直地笑着的她。就算自己一点也不会笑,有这样的她存在的地方,这个世界一定也不坏吧。
京介这样确认自己的感情。
十一月也所剩无几了。某个星期日,放学后,县立虹原高中风纪委员会准备室也和平时一样,只有委员长的长谷常彦和一年的塩原友子两人在屋里,进行着各自的工作。
塩原在那里一直做着的事情是整出有关合宿的报告。
长谷的命令所提出的期限,是今天下午的五点。现在准备室的时针指着四点四十分。塩原最近出奇的心无旁骛地动着自动铅笔。至于长谷,还是用着这几天都在飞快舞动着的彩色铅笔和油性笔,埋头着什么工作。塩原也没特意去确认,估计是在摆弄他的爱好——地图制作——吧。
下午5点的铃声响起的同时,塩原的报告也刚好完成。塩原脸上浮起了笑容,伸出了用了十三张报告用纸的大作。
“委员长,我做好了。终于结束了,总算是没超时。”
“哦,这样呢。”
对着塩原的欢声,握着彩色铅笔的长谷头也不抬地回应。
“因为这边也过一会儿就结束了,你先去休息一下吧,边等边吃着甜纳豆也无妨”
塩原心情愉快地回了一声,就对着桌子上面堆积如山的点心袋伸出了手。大量的甜纳豆是合宿时作为特产买回来的。
一边被完成感包围着,塩原一边大大地伸起懒腰。因为感到眼睛有些疲倦,打算看一下外面的风景,塩原就移动到了窗那边。天空被厚厚的云覆盖,是告知隆冬来临的颜色。
虹风连的合宿后,不久就过去了一周。虽然合宿的整体进程毫无问题。但是第一个夜晚发生了参加者全员同时变得身体不适,数个小后又自然地恢复这样奇怪的事情。第二天早上,参加的人员和旅馆的工作人员谈到,那个夜晚空桥市大概整个地区陆续出现了和塩原他们同样的症状而痛苦的人。虽然成员的其中一人以“伴随着气压的急剧变化的呼吸系统的障碍”为假设,但是好像谁也不能理解。这件事只是作为一件原因不明的奇事,只是装饰在地方报纸的一个角落。
塩原他们在那件事后,消化了两夜三天的日程,离开了空桥。应该住在同样的旅馆的一条京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了。她和妹妹的丰花一起,没有再在塩原面前出现过。
就这样回到虹原之后,大概一周之中,一条京介一直都擅自缺席。擅自缺席令人困扰啊。管理学生的出席状况是风纪委员的工作的一环。塩原一边想着我并不是在担心他,一边接连几天往一条京介的家打了电话,但总是没人接。隔着窗仰视着灰色的天空,塩原在口中小声地说道。刚写完报告,担忧又涌现出来了。为了蒙混自己的感情,塩原往口中放入甜纳豆。
“话说回来,你知道吗?”
长谷一边转动着彩色铅笔,一边搭话。
“据说虹棱学园的杉山君,不知道为什么在二学期将不去上学了。虽然说是自主退学,但是肯定有着什么隐情吧。”
“哈……这样吗……”
塩原眼睛变得圆圆,也只能给予暧昧的回答。想起了在旅馆的玄关看到的杉山的背影。
“呵呵,相当努力啊,塩原君。虽然看你是匆忙赶工的,但是出人意料的不是随便应付的内容啊。” 塩原回过神的时候,长谷正挨着椅子的后背,读着塩原的报告。
“各个发言者的感想,异议也很好地统一起来,这个‘在圣诞节及冬季对在休校期间关于特别风纪指导的提案和可能性’也掀起了一点反响,确实很有意思。对了,在这个纸的角落写着的‘在道歉方面状况第十八?在回家路上埋伏,不管怎样只是一个劲儿道歉,不如索性坦白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坦白的时候顺便去告白。’指的是什么事情呢?“
“嘎——”塩原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从长谷的手上夺取了报告用纸。以为自己一心一意地制作着报告,不过好像在无意识中写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怪不得花费了那么多时间——一塩原边在心中叹息,一边拼命用橡皮擦掉。
“那么塩原君,今年也是还剩下一个多月了。”
再度拿起沾满了橡皮渣的报告,长谷感一副概良多的表情。
“然后我也是,在数个月后也要迎来毕业。塩原君,今日我有件有关于我校的风纪委员的未来和展望有关的重大事情要和你说。”
按了下眼镜,长谷用认真的目光看了过来。塩原绷着身体跑过去,不知不觉弄掉了点心的袋子。
慌慌张张在地板上弯下身子,塩原小小地不断发出想说什么样的声音。终于,下期的风纪委员长的提名终于要来了吗,还是说要对有害垃圾的恋爱而喧闹的不规矩者,宣布未来不需要他们而勒令他们退会吗。从塩原震动的手,刚刚捡起来的甜纳豆一个个洒落出来。是前者吗,是后者吗。好好地参加过合宿,好好地学习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不过也有时常听到“在发呆呢。”的提醒。好好地去写报告,好好地提交,内容也大约认可了。不过空余的地方只是写着自己的事情。是前者吗,是后者吗。可能性是五五开。塩原这个时候抱住了膝头,再次将点心放在口中,打算借此稍微缓解心中的紧张。
“塩原君哟。”
长谷气势十足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堂堂正正地说。
“向你任命风纪委员会永久名誉委员长第一代助理,恭恭敬敬地接受吧。”
塩原咽下了口中的东西,目不转睛地仰视长谷。
“现在,说的是什么?”
“风纪委员会永久名誉委员长第一代助理的事呢。”
“那个是什么来的……?”
“是风纪委员的,担任永久性的名誉委员长的人的,辅助。而且是最应该纪念的第一代,十分的光荣哦。”
长谷踏着轻松的脚步地走近塩原,强行把她拉了起来。
“在长时间的考虑之后,我终于坚定了决心。我毕业以后也要作为毕业生代表,注视、指导这所高校。就算升学了,就算就职了,为了在有限的生命中贯彻着信念。我任命自己为永久名誉委员长。”
锐利地指着天花板的荧光灯附近,长谷用力地点头。
“然后这个伟大的官职的,同样伟大的助理,我选择了你。塩原君,我是知道的,这个时候你的奇怪的定位多起来,是对我等待毕业的事情感到焦急,烦恼吧,但是你已经可以放心了,然后你感到喜悦也是可以的。把握这份作为在校生的荣光,塩原君,好好地大展身手吧。”
拍了一下塩原的肩膀,长谷再次回到了桌子边。然后从桌子上面拿起了巨幅图画纸。就算以塩原的实力也能确认到,在那里用彩色铅笔写下了‘认定书’几个字。长谷拿着像是认定书的物体,再次来到塩原的前面。
“正式就任的时间是我成为永久名誉委员长之后——就是说要到明年四月后,不过从今天开始就作为准备期间的奖励吧,让你兼任起风纪委员吧,是你的话就没问题。”
将认定书伸到塩原的鼻尖,长谷大声说道。
“塩原友子小姐,任命你为风纪委员会永久名誉委员长第一代助理,今后也期待更一步的精进。”
图画纸被递到眼前,塩原不由自主地接下了认定书,“恭喜恭喜!”长谷这样叫道,激烈地拍手。收到这单方面的称赞,塩原只能发呆。
在响不停的喝彩中,塩原重新凝视着图画纸,害羞到脸变得多姿多彩。
未来是光明的吗,还是黑暗的呢?爱慕之心燃烧起来了吗?还是说这果然是有害的吗?
虽然不怎么明白,总之这个认定书是在梦看到的,塩原对着自己说。在事件的期间不知梦见过多少次。
从未想过,那会成为一切事件的开端。自己变得害怕睡眠,不眠侵蚀着心灵。
寻找着出口,挣扎着在深夜跑着,然后遇到了她。就算心灵破碎,梦也只是诚实地映射着现实。
没有找到出口,自己根本就无处可逃。那样的时候倒不如看到的梦更轻松,因为在这里,她十分的温柔。
多少次,梦见了这些,多少次,又在现实受了伤。什么都没有得到,只是不断地失去。也明白从别人角度看,自己十分的凄惨笨拙,除了倒退着的生存方式,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尽管如此还是感觉到自己活着。因为有着[不活下去就不行]的想法。必须继续活着,不能不再一次进发——但是自己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想法。
所以还是活不下去。
等到全部完结后才哭也不晚。
“京介,还记得我吗?还能想起我的事情吗?”
打开了眼睛,首先跳进来的是丰花的脸,丰花的眼睛边缘满满地堆积着眼泪,鼻头变得通红。被红着鼻子的丰花抱着,肯定会患上了花粉症吧,京介这样想着。
“太好了,医生说过今天没有醒来来就危险了。”
喉咙和鼻子发出巨大的震动,丰花开始哭起来。透过丰花背后的窗看到阴沉的天空和枯萎的树木。天空的颜色和京介的最后所记忆没有变化,是晚秋呢,到花粉症的季节还早得很。
一边胸膛上感受到丰花的体温,京介一边确认自己所在的地方。白色的天花板和白色的墙壁,在床上的点滴瓶,除此之外,好像还有心电图的监测仪,覆盖口部的呼吸器。这里大概是某处的医院的单人房间。从房间的宽度来判断,大概不是来治疗感冒的医务室、而是在夏天入院时也住过的术者专用病房楼的一室。
“从那以后的过了六天,你一直没有意识哟。”
丰花抬起脸来,语气中不无责备的色彩。丰花的鼻子变得更加红。
“伤势又十分严重,你又是无效治疗体质,就算塞住了伤口,医生也吓我说如果意识不能恢复,说不定你会一直睡着。但是,我们已经约定好了,你要买下我编织的围巾,所以…….太好了。”
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话,丰花不知为何又哭了起来,将脸埋在被子上。详细的事情京介是不太明白,不过,确实得救了。
突然将视线移到左侧,从完全镶着玻璃的隔墙,能够看到隔壁的单人房间。病院方好像为了便于移动和管理,墙壁的一部分也有门,左边的病房的患者是一个细小的儿童,刚从床上起来,用手玩着玩具,还有些印象的男孩看起来十分精神。
不由得也看向右边的墙壁的瞬间,京介头脑中变得空白。右边的房间在床上睡着的,是礼子。
“礼子也,得救了。”
似乎察觉到京介视线的方向,丰花一边用被子擦掉眼泪和鼻涕,一边说道。
“礼子的体内是有个起爆装置的,但是没有正常地运行。说是叫泉见的孩子引起错误工作的时候,礼子体内各种各样的器官歪曲着,说不定那个之后装置也坏掉了。然后呢,那个之后,家长救起了京介和礼子。礼子也被本家带回来了。一点点,真的只是一点点好转了。礼子也是没有恢复意识,但生命没有异状,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从一直被擦着瞳孔中又溢出了眼泪。京介取下了呼吸器,打算从床上起来。丰花慌张地伸出了手,马上按住他的了肩膀。
“还不能起来的哟,医生说就算恢复意识也要暂时绝对安静地住院。绝对不能勉强身体。明白吗?”
丰花站起来,哭丧着的脸瞬间变换成发怒的脸。
“因为要向老师打招呼,我一直等待着。也还没有联络父亲。父亲他,直到京介醒来之前都没有赌博和喝酒,一直都在努力哟。代替罐装啤酒,只是饮着年糕小豆汤。所以会再胖起来的吧。啊,母亲也终于从娘家回来了哟,对于分居、离婚什么的总之先保留意见,真的真的是,太好了哟。”
丰花放松了表情,跑出了房间。送别丰花的背影,京介多次地眨起了眼睛。真的是太久不曾见过丰花那由衷高兴的表情了。
打算再对着礼子的房间再看一次,京介注意到了在枕边的小纸张上。
在这半年期间彻底地看熟了,无效治愈体质证明书。为了用手拿起了纸张,举起了手腕,看到自己的手指被绷带覆盖着。第四阶段的体质,升级到第五阶段。
拔出扎在另一只手上的点滴针头,京介站了起来。
此时贫血的感觉侵袭而来,京介滚下了床。
京介明白自己每前进一步,伤口都会发出悲鸣,还是一边在心中对着自己的身体道歉,一边走了起来。走到玻璃门前的几步路十分遥远,打开门后,走到隔壁病房的床边的几米路,更是令他感觉到这是他人生中所走过的最长的距离。
即使能来到离床触手可及的位置,终究还是站不起来了。京介两膝跪在地板上。虽然在地板上这样跪着,但是仍坚持着抓住床边。
虽然京介搂着床摇动着,不过礼子依旧安静地闭着眼睛。脸没有外伤,没有像京介那样上呼吸器或是打点滴。看到被子下面,礼子腹部正在规则地上下动着,仅此而已,自己的心就仿佛被揪住一般。对于能够接触的事实只有这件事,京介恍惚地感到了放心。
护士把脉以后忘记放上被子吗,礼子的一只手摆在京介的眼前。朝着白色的指尖,京介伸出了包满了绷带的手。
就这样,京介到达了醒来后的意识和体力的极限,此后再也无法控制身体了。晕眩地将头和上半身靠在床边,京介闭上了眼睛。
远离了悲叹和忧虑,他平静地陷入了睡眠。
礼子醒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虽然壁纸没有花样,也不是崭新的,但是说不定很久都没看过这样漂亮的天花板了,礼子在想。虹原庄的天花板尽是斑点,‘牢’的天花板那里也尽是黑暗。
这里是哪里?礼子的视线绕了一周。虽然是类似病房的场所,但是完全没有记忆。能确认的只有自己并非身处于久画均精的用地内。透过面对的窗,礼子看到了灰色的天空,那秋末的寒冷的天空。谁又会在这样天空下,打着瞌睡然后患上感冒呢?无意识考虑着那样的事情,礼子闭上了眼睛。我总是只想着这样的事情。这个向自己提出的问题,答案太过明显了。想起的记忆里那仿佛泡在温水里度过的每一天,礼子叹了一口气,打开了眼皮。
礼子在床上躺着,身体上很好盖着被子,想到这当然会温暖。只是有只手的附近奇怪地觉得很冷,礼子看了过去,那里的被子卷起来。
礼子抬起上半身,望着在被子外面的自己的指尖,她皱起了脸,手指上毫发无损。为什么我会没事?为什么我还活着?事到如今,礼子才想起了这些疑问。不是被最高位处分了吗?
冰冷的手指前面,礼子注意到了那只不属于自己的手。在床的边缘有谁在,有正让上半身靠着礼子的床的边缘,睡着了。就算这里是医院,医生和护士也不可能这样奇怪的姿势来陪伴,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沿着肩膀的线条,看到的是闭上眼皮,半埋入床单的脸,听到的是微薄的呼吸声。就算只有这个提示,对于礼子而言,答案依旧是太过明显了。她感到自己那僵硬了不知多久的表情,不知不觉间变得柔和起来。
在礼子的手指前面,有着对方缠满了绷带的手。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触那只手的时候,礼子被强烈的睡意侵袭,到达了醒来后意识和体力的极限。将晕眩的头靠着床背,礼子闭上了眼睛。
再感到不到孤单与忧虑,她平静地陷入了睡眠。
本家的负责人来到了术者专用的医院。数日前的事件中,奇迹般地只是受到轻伤的负责人今天也是带着温和的表情。
负责人先是和在走廊遇到了相识的护士闲聊,随后遇到了一个人的女医生,领取了厚厚的报告书,又在单人房间病楼,慰问了失去了亲人和住处的男孩,陪伴男孩一起玩了几分钟的人偶——这期间负责人始终笑着。
在男孩的旁边的房间的病人不在。从床上滑落的被子和倒在床上的点滴,说明病人强行地离开了房间。负责人走进了房间的深处。
在无人的房间的前面,还有一个房间。在那里睡着一位少女。少年一人凭靠少女的床上,闭上了眼睛。看到了两人安乐的睡脸,负责人深远地笑着。
在床的边缘,有着少年和少女的手。二人之间,有着只有一点点的距离。负责人笑着靠过去,伸出双手。
然后拿起两人的手。
拉开了。
在小城市中的一个窄小公园角落里有着一个不大的攀登架。这个以铁管为框架,披上塑料布而做成的小小的“家”里,有两个人住在那里。
其中一人是一看就知道是无家可归的中年男人,男人的本职是神官。另外一人是青年。他预定明年的春天和神官一起离开日本。“家”中,两人一边听着风的声音,一边握着飘着淡淡热气的罐装饮料。罐里面,是放着着豆粒的年糕小豆汤。
“现在,我想到了件美好的事情。”凝视着罐的青年说道。被围巾覆盖着脸带着红晕,表示出青年的兴奋。
“最后饮不到残留在底下的豆粒的话,只要罐口不是设在上面,而是设在下面不就好了吗。”
青年拿起了罐,指着底下的部分地说着。
“然后,从下面吸,就像挤取牛奶,这样想的话最后不会为里面还剩有东西而困扰了。”
“是这样呢。”
神官点下头。
“牛也是这样,不过,也像是点滴那样呢。”
“想到好事了?”
“划时代的事呢。”
青年羞涩地笑着问道。
“如果米索不达米亚神听到这个方案的话,会怎样赞扬。”
神官听到枯萎的树木的声音五秒后,回答。
“不明白究竟还剩下多少,但是这样也有着别的乐趣……大概会这么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