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总觉得圣诞节与新年之间的短暂岁末时间，有种说不出的特殊气氛。
它不同于璀璨的「西洋」色调或静谧的「东洋」调性，但又与日常生活相差太远，难以单纯用转换期称之，使我怎么也无法忽视这几天的独特色彩。
「色彩啊，所以是什么颜色呢？」
我与这漫不经心地想法应和般，不禁在自家客厅自言自语。
譬如圣诞节，第一个会让人联想到的颜色就属红色了吧。像圣诞老公公、驯鹿鼻或草莓蛋糕那种红。
而新年则是铭黄色。元旦日出、栗金团（注：以栗泥或地瓜泥与糖水和成球状的常见年菜）……压岁钱。
嗯，其实我原本想到的是金色，不过觉得太俗气而自行修正了一下。
言归正传，那么岁末这几天又是什么颜色呢？
「感觉是橘色。」
没什么原因，只是自然而然有这种感觉。会是来自圣诞红与新年黄之间的联想吗？可是这么一来，就跟之前说的「独特」相矛盾了。
「……啊，臭哥哥，你那是第三颗橘子了耶。吃太多了吧？」
「咦？」
在我皱眉呢喃时，妹妹看不下去的埋怨在一串脚步声后响起。
「啊，糟糕。不知不觉就吃掉两个了。」
听胡桃那么说，我才发现右手大拇指整个插在温州橘子里，活像小芥子木偶的头。
我懂了，背后没什么原因，就只是橘子让我联想到橘色而已。我怎么这么单纯，寒假放傻了吗？
「真拿你没办法，一定要全部吃光喔，不然有洞马上就变得乾巴巴的了。」
胡桃叹著气在一旁沙发空位坐下，我跟著面带些许苦笑，点点头。在这时节，我们家总有吃不完的橘子，容易一不小心就造成不必要的浪费，是该检讨一下。
「嗯，那我不客气喽。吃完以后，就该开始大扫除了吧。」
「对啊。不能因为放寒假就只是吃跟睡喔。」
我将橘色剥成星形的同时，表明干劲。回想起来，我今年每一天都非常忙碌，但也非常开心。而今天，我将回味著种种珍贵往事，与胡桃合力打扫全家上下，准备清新亮丽地迎接新的一年。
可是在那之前——
「胡桃，要不要吃一点？」
我掰下一瓣橘子并除去粗丝，送到胡桃面前。话说这个白丝部分的正式名称似乎是「Albedo」，听起来挺强的。
「你吃不下？」
「嗯，好像真的吃太多了。」
我难为情地笑了笑，结果惹来胡桃的白眼。
「真没办法……啊～」
不过转眼间，她就闭上眼睛，微张薄唇伸头过来。
呃……我只是想拿给她，有那么一点出乎意料。
不过呢，我还是废话少说比较好。不该让女生丢不必要的脸。
「那……那我塞进去喽，啊～」
我以生涩的动作将指尖送入胡桃的唇间。放开橘子而抽手时，不小心碰到一点口中的湿滑黏膜，那温度使一阵异样的罪恶感刷过背脊。
「嗯，好吃。」
胡桃垂著眼，捻捻睫毛，不带感情地说。不知是不是暖气的缘故，脸颊漾著淡淡的粉红色。
「好……好了，来打扫吧！」
我越来越坐不住，将剩下的橘子丢进嘴里就跳了起来。见我这副德性，胡桃笑咪咪地对我说：
「是怎样，哥哥在害羞啊？自己还说『啊～』，结果真的喂了以后反而退缩了，真没用。」
「哈哈……」
我不是无法反驳，但现在还是笑一笑混过去比较好。毕竟我是真的有点害羞。
「既然糖分补给完了，等等要认真工作喔！」
「嗯，遵命！」
胡桃干劲十足地卷起毛衣袖子，我也向她握拳答声。
这多半是我今年最后的大事，得好好完成这项任务才行。
♪
到处擦擦扫扫动用到不少平时少用的肌肉，使我很快就累得像条狗。但在胡桃确切的带队指挥下（其实也只有两个人），家中脏污仍清得顺顺利利。
「行了。接下来这边难度稍微高一点喔。」
「是喔？」
将流理台擦得亮晶晶之后，胡桃手扠腰这么说，眼里盯的是冰箱。是因为平时不太会去擦冰箱，顽垢特别多的意思吗？
「一年难得大扫除一次，要狠下心来把明显没用的食材或调味料全丢掉才行。也就是所谓的断舍离。」
「断舍离啊，原来如此。」
所以难度指的是需要面临抉择的意思啊。说来惭愧，在她说明之前，我完全没想到需要做那种事。不愧是胡桃，小学五年级就家事样样通。
「看来胡桃一定能当个好媳妇呢。」
「你在说什么傻话，兄妹又不能结婚。」
总有种我的话被她转了三圈半再丢回来的感觉……算了算了。
「总之先动手清吧。哥哥，麻烦一下。」
胡桃不带喜怒哀乐地打开冰箱上层，两掌向上抬了抬，看来是要我抱她起来看的意思。虽认为拿个椅子之类的踏台会轻松很多，但背后说不定有些我没发现的复杂理由，现在就不多嘴了。
「嗯嗯，原本想说应该没堆多少，不过实际看起来还满多的。某些调味料什么的，说不定还过期了呢。」
「很多都是趁特价而额外买的东西嘛。」
从腋下撑高胡桃之余，我也侧眼查看冰箱内容。妹妹的锐利视线似乎是集中在最上层的玻璃罐一带。
「这些应该都用不到了吧……」
胡桃这么说著，取出的是写著「甜面酱」的小玻璃瓶。标签上的保存期限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而内容几乎没减少。
「那是什么味道？感觉很中式耶。」
「大致来讲很接近甜味噌吧～当然那种甜和日本的甜不一样。既然没什么机会用，根本就不要特地买一罐嘛，拿味噌拌砂糖就能代替了。」
「大概就像单颗效果器里的Flanger（镶边器）那样吧。买来有得用是很好，但事实上根本没在用。」
「拜托！这跟我的Brassiere有什么关系啊！很快就有得用了啦！」
「谁在说那种事啊！」
看来我说的和她听的出了重大歧异。明年的志向，说不定该定为「口齿清晰」才行。
话说仔细想想，在一般生活中听到镶边器的机会，应该比甜面酱少得多吧？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没接触电吉他的人根本听不懂这种比喻。
「讨厌啦，都是哥哥乱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害我也乱说话了……总之，现在要拿这罐怎么办？反正一时间也用不完，直接丢掉也行喔。」
「味道不知道和一般家常菜搭不搭？」
我姑且向正为甜面酱头疼的胡桃徵询意见。量还不少，丢了怪可惜的。假如味道不会太独特，这一个月拿它来调味的频率高一点，我是无所谓。
「要不要吃吃看？」
「嗯，也对。」
直接尝过再下判断的确最准。我点点头，先把胡桃放回地面。
「我找个小汤匙来挖。」
胡桃跑去开橱柜，我随后跟上。虽然要多洗一根汤匙有点麻烦，不过她大概是怕直接用带菌的手指去挖，容易害食物坏掉吧。
「一点点就行了吧？」
「嗯嗯，那样就够了。」
我看著匙尖那一点点看似海苔酱的黑色物体，果断点头。那毕竟是调味料，一次吃太多，搞不好反而难判断。
「那我把这个——」
「嗯。」
「这样子——」
「咦？」
「弄成这样。」
「……咦咦？」
我替她作的解释一转眼全被推翻了。不知为何，真的不知道胡桃在想什么，她居然刻意用食指把汤匙上的甜面酱抹下来，伸到我眼前。
「怎么啦，快张开嘴巴啊？」
「呃，那个……」
我哑口无言。用汤匙直接吃应该完全没问题吧，为什么没事要多加手指这道步骤啊？
「来，啊～！」
「啊……啊～」
即使我心想以兄妹互动而言，现在吐个槽会比较自然，但犹豫到最后还是拗不过她，跪下来张嘴。胡桃一刻也不多等，纤纤玉指随即按上我的舌。
「来，吸一吸吧。」
「……啾～」
「呵呵，如何啊？跪著吸吮妹妹手指的感觉是不是很兴奋啊？」
「………………」
「陶醉到说不出话了啊？有这种哥哥真伤脑筋。」
不，就只是胡桃的手指按著我的舌头不放，害我说不了话而已。
由于我无法以物理方式抵抗，只好将心思集中到分析甜面酱的味道上。嗯，的确很接近甜味噌，没有想像中那么重，拿来炒菜也完全不成问题。
当我评定结束，胡桃也终于收回手指。
「怎么样，好吃吗？」
「嗯？这种的，我每天吃都吃不腻。」
「呀～！你就这么喜欢妹妹的手指？每天都想舔？你这变态哥哥！」
「我是说甜面酱啦！」
我总算是拿出全身力气吐槽抗议，表明自身清白。胡桃摆明是在途中就想捉弄我了吧……？
「哎呀哎呀，有这么一个怪哥哥还真是麻烦。希望他不会想再舔手指以外的地方……」
既然她好像玩得很开心，就算了吧。
呃，真的能这样就算了吗？我实在不太放心。
♪
归功于胡桃平日整理有术，冰箱一下子就清完了。存放长储性食品的柜子也没有东西过期，厨房方面只经过简单的检查就搞定。
马不停蹄地，我们转移阵地打扫浴室。扫完这里，今天该扫的浴厨部分就大功告成了，再加把劲。
「来，开始扫吧，哥哥。」
「好，这次我会尽量多发挥一点……哇！」
我在脱衣间朝胡桃的声音方向转头，竟吓得目瞪口呆。
「怎么啦，干嘛叫那种声音？」
「当……当然会叫啊！胡……胡桃你干嘛脱光光！」
胡桃没发出半点脱衣声，一晃眼就光溜溜地出现在我背后。这种惊吓，我想全世界的「哥哥」们应该任谁都能体会吧。
呃，这或许无关乎有无哥哥身分就是了。
「因为是浴室嘛，当然要脱啊。又不是没看过。」
话是没错，我每天早上都蒙她宠召，一起洗澡，而洗澡时当然是一丝不挂地袒裎相见。
「……可是扫的时候脱光光，还是有点……」
「哥哥你还是一样很爱计较那种形式上的事情耶。如果你真的不能接受，我就穿衣服扫吧。」
「你不排斥的话，我是真的希望你穿。」
「真拿你没办法。」
即使软弱如我，偶尔还是会向妹妹明确表示个人意愿的。
我想，她在浴室脱光多半不是经过思考而做的选择，其间没有主客体或主被动之分，单纯只是来自「进浴室＝全裸」这种等式的自然概念而已。
不过打扫时脱光可就不自然了，也就是「打扫≠全裸」，两者无法以等号连结。能与打扫相符的全裸，仅止于修饰用途，其中必然有选择意识的介入。
也就是一种选项。
若她是自愿选择全裸选项，事情便难以解释了，所以我不能让她那么做。
「久等啦。」
在我拼凑形而上的观念好正当化自己的想法时，离开穿衣服的胡桃回来了。
「满意了吧？」
「……可以。」
她换上了学生泳装。虽然我立刻点了头，不过这样简直像是肯定自己对学生泳装感到满意，可能也很有问题。
不，我是思想困于学生泳装一词，才会受邪念操弄而有这种想法。泳装基本上不就是「弄湿也没关系」的典型服装吗？只要这样想，任谁看见也没问题。我应该完全肯定学生泳装才对。
「哥哥，你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啊？」
「呃，没什么啦，只是突然在想一些哲学的事情而已。」
「哲学？」
「人在作选择的时候，个人意识影响最大。坚定的思想将是强力的矛，也可以是能确实自保的盾。」
「我知道，你在说矛盾吧？」
「糟糕，我用词不当。」
说不定，我对学生泳装的信念还不够强呢。
「随便啦，怎样都好。我们开始扫吧。」
胡桃不胜唏嘘地叹口气，先一步进浴室去。没办法，我就以认真工作来表明自己绝无二心吧。
「嗯～这样真的有点冷耶。」
「虽然有开暖气，不过毕竟是浴室嘛。」
为打扫而换穿短袖短裤的我也冷得皮肤略感紧绷。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充分处在多功能系统浴室的恩泽之下，真得好好感谢爸妈懂得投资居家设备。
「好，首先就把浴缸彻底刷乾净吧。哥哥，你先用莲蓬头喷一喷。」
胡桃抓起海绵，两腿一弯，青蛙似的腿一开蹲下去。
「……………………」
我从背后看著这样的胡桃，一股模糊但强烈的想像冷不防支配全身上下，使我动弹不得。
假如——真的只是假如。
胡桃在全裸状态做出这样的姿势，会不会造成某种无可挽回的严重问题呢。
「哥哥，快点喷啦。」
「抱……抱歉抱歉。」
我被催了才连忙抓起莲蓬头，便在心中再度深深颔首。
「全裸洗澡」和「全裸扫浴室」虽有部分相似，但概念果真是完全不同。
♪
「呼，好暖和喔。」
摒除精神面的纠葛后，浴室的扫除工作毫无窒碍地结束，我和胡桃直接放水泡澡，稍作喘息。马上就用刚刷好的浴缸，实在教人有点犹豫，不过晚上一样会有人下去泡，不如先让我们暖暖身子，以免著凉感冒。
「喂，哥哥，脚伸太过来了啦。」
「抱……抱歉。」
胡桃用腰顶了顶我，我便尽可能张开双腿。
……另外，胡桃等浴缸放完水就脱下学生泳装跳进去，现在又回到全裸状态。全裸Again，简称裸gain。
糟糕，脑袋又乱了。冷静点啊，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现况从「打扫」切换成「泡澡」，全裸的涵义也改变了，现在裸体才自然啊。
尽管明知如此，我仍不得不承认自己不自禁地比平时加倍在意胡桃的肤触。这应该是因为两次全裸中间夹了个学生泳装，对我造成加倍强调妹妹现在裸体的错觉现象吧。道理和吃西瓜沾盐会更甜一样。
这么一来，穿学生泳装会让全裸更裸——可以下这种结论吗？
「哥哥今天整天的脸色都好凝重喔。」
「我也是有点自知之明嘛。」
如胡桃所言，今天她震撼我情绪的次数实在有点多。不过我的想法好像真的比较容易往奇怪的地方乱偏，得注意一点。
话说回来，这与今天和胡桃单独相处的时间特别长也多少有点关联吧。由于认识了小润她们三人，以及雾梦、相江和樱花……这么多可爱的人们，我这一年才能整颗心都暖洋洋地度过。
但有件事我绝不能忘——那就是与大家邂逅之前，是妹妹始终如一地伴著我。
谢谢你。我在心中低语，双腿轻轻贴上胡桃的肌肤。
「呀啊！不要用脚夹我啦！」
「对不起！我想事情想到恍神了！」
糟糕！一时忘记我们都是全裸了！
「讨厌啦！要烦恼等以后再烦嘛，我等一下还有很伤脑筋的事要请你帮忙动脑耶。」
所幸胡桃很快就息了怒，然而接著又说出令人好奇的话。
「动脑？」
「就是帮今天的大扫除作一个完美Ending，说是重头戏也行，非常重要喔。」
看来扫浴室不是最后一站。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当然得鞠躬尽瘁。整趟大扫除几乎都是胡桃在动脑指挥，倘若在最后能为她作点贡献，我光荣之至。
「这样啊，那好吧。做什么都可以，交给我来办吧。」
我笑容满面地对后仰看我的胡桃点了头。
♪
「……………………」
短短几十分钟后，我对自己答应得太快感到后悔不已。
「来，开始喽。」
若以最直白的方式描述现在这个状况，就是我在妹妹的房间里，在妹妹的床上，与妹妹面对面跪座，妹妹把一大堆她的内裤塞给了我。
「胡桃小姐，请问这是做什么？」
我脑袋乱到用起了敬语，而胡桃似乎完全没想到我会那么问，歪起了头：
「真的需要我解释才会懂？」
当然的吧。
「可以的话，麻烦从头开始详细解释……」
「理解力真差。这些内裤，你应该都有印象吧？」
「这个嘛，是有啦，都是你平常在穿的吧？」
若全都是新内裤，搞不好还有得救呢。
「没错。这里每一件都深深烙印在哥哥脑里，对哥哥来说，就像相簿一样充满许多回忆。」
「这样说会让人误会。」
别说感觉没得救，还无处可逃了。魔女审判一定就是这种惨状吧。
「可是很遗憾，淑女不能穿同一条内裤太久，因为布料会越洗越差。和灰姑娘的魔法会在十二点解除一样。」
「原来如此。」
她是说内裤等于玻璃鞋吗？假如故事是王子抓著内裤，挨家挨户找人，总觉得故事结局应该完全不一样。
「所以，我有一件事要拜托哥哥了。」
话题终于进入核心。我紧张得一阵咽唾，挺直背脊。
「要拜托我什么？」
「帮我挑内裤。」
「？？？」
我一时无法理解胡桃究竟在说些什么。
「挑内裤就是挑内裤啊。明年买新的之前，我要先丢掉一些旧的，你来帮我挑哪些留下来。」
「为什么！」
我敢说刚才出口的惊叹号里，充满了我这辈子最大的求知渴望。
「哪里还有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最常看我内裤的人就是你啊。」
「又说会让人误会的话了。」
而且字面上挑不出问题，特别糟糕。
「所以我就想说，乾脆让哥哥帮我挑喽。我对每件内裤都有感情，很难断舍离。」
「我也没办法挑啊！」
「是喔，因为你对我的内裤太有感情？」
啊，再辩下去说不定会掉进「回圈」。
「……不，绝没有那种事。」
「我想也是，哥哥怎么可能对我的内裤执著到丢不下手呢？所以麻烦你喽。」
胡桃俏皮地对我眨个眼，而我却意外感到类似「源自没有恶意的恐怖」，别无其他。
该如何抉择呢？
只能硬著头皮上了吗？
我一路走来，始终是妹妹的洗头专家，难道如今就要另起炉灶，以「妹妹的内裤审查员」之名扬帆出航了吗？
——妹妹的内裤审查员。
我背负得起这样的招牌吗？总觉得这类头衔是千万背不得啊。错综的心思使我浑身一颤。
「那就开始吧。」
「等……等等。」
「有图案的跟白色的，先从哪边挑起？」
「呃，也不是那边的问题啦……」
「白色的难度比较高吧？要仔细看过才能决定。」
「好像是这样没错，可是……」
「那就从有图案的开始吧，这条怎么样？」
根本被她压著打，想退也没得退。
胡桃在我俩之间大大展开的，是一条黑白横纹内裤。是不是至少该请她换个场地，别在床上挑啊？可是要换去哪里？矮桌？我要和妹妹在矮桌相对而席，一起玩赏她的内裤吗？这种画面会不会反而更危险？
……死心吧。问题已经超出换个位置就能好转的范畴了。无论改去哪里挑，结果都大同小异。
「喂，你有在听吗？」
「啊，啊啊，有啊……这个嘛，这条内裤好像穿很多年了？」
「嗯，说不定是我还在穿的里面最旧的一条，所以应该可以丢了。」
胡桃掂著下巴思考的表情，带有犹豫的色彩。
「你是不是还满喜欢它，舍不得丢啊？」
「不是啦，该怎么说呢……哥哥你不是很喜欢旧旧的吉他吗？好像叫Vintage嘛。所以我在想，内裤旧一点是不是比较好？」
「Vintage是吧……」
经常年使用而掉漆、熏黑之类别具风格的吉他，的确是特别有味道啊。
若从这观点来看，眼前这条黑白内裤还真的颇有艾瑞克．克莱普顿（Eric Clapton）用了二十年的名琴「Blackie」的感觉。因历经风霜而获得独一无二的魅力，甚至令人想将其列为国宝，真是不可思议。
我看我完全是精神官能症危险群嘛。
「没关系啦，胡桃。就丢掉吧。」
「那就好。要不然这样就留下来，搞不好一件都丢不掉了。」
胡桃对坚决回答的我给予放心的微笑。对于自己悬崖勒马，做出了对各层面都能交代的正确决定，我也松了一大口气。
「继续看下一件吧。像两条同样图案不同颜色的，我打算丢掉一条。是哥哥的话，会想丢粉红色还是黄色的啊？」
将黑白内裤摆到左边后（那边是待弃区的意思吗？），接著将两条布满小花图案的内裤排在我面前。如她所说，两条单纯是同款异色。
好，这个选起来似乎轻松多了。既然她等于是问我喜欢哪种颜色，直接作答应该不会惹来奇怪的误解吧。
「嗯～那就……丢黄色的吧。」
「黄色啊。黄玫瑰的花语是……『嫉妒』，也就是说，哥哥想舍弃『嫉妒』。因为亲妹妹迟早有一天要离开自己身边而无比害怕，于是嫉妒起未来会拉开我们距离的一切。所以在恐惧的作用下，下意识地想让黄玫瑰离自己远一点……讨厌啦，想太多了吧。」
「你才想太多了！」
再说，我也是到她说出来才发现那是玫瑰花啊。
「放心，就算哥哥的深层心里稍微扭曲一点，我也会陪著你啦。这是家人的义务嘛，所以不要太紧张喔。」
「……那么选粉红色是怎样？」
「粉红玫瑰的花语是……『优雅』。假如你想拋弃它，意思就是你对我的热情已经沸腾到濒临极限了吧，幸好你现在还没怎么样。」
「两个都好凶残啊……」
完全是想整我嘛，闪都没得闪。
「不小心发现哥哥心里多愁善感的一面了，我们继续挑吧。有图案的小菜吃过以后，差不多该来挑主菜白内裤了吧。」
我绝对不曾拿她的图案内裤当小菜，也不会把白内裤当主菜，不过现在就先略过吧。废话少说，以免节外生枝。
「这条，这条，这条和这条，你最喜欢哪一条？」
这次一口气有四条内裤在奋勇贯彻己志的我面前一字排开。这可不好选，每条都是没有花样的纯白内裤，只有造型上的微妙差异，找不到可供著眼的点。
嗯……那就随便乱选算了。
虽这么想，说不定胡桃也在这里面藏了地雷，教人想不慎重也难。
「这个嘛……呃……」
「好认真的眼神啊。看来哥哥的引擎终于发动了。」
呃，妹妹的内裤审查员发动引擎这种话，听起来实在很有问题啊。这场战斗一定是即时制，不下指令也会挨打。
「那胡桃我问你，这四条里面，你最想留哪条？」
「我想想，它们最大的差别在于胯上的设计。像这条的胯上就很短，这条就很长。」
原来如此，胯上啊。也就是裤头会盖到小腹怎样的高度，将大幅影响整件内裤的造型。听她说明之后重新一看，她说短的那条的确是会露出大片下腹，而深的那条则是能盖到将近肚脐的部位。
太好了。知道这点以后，选择就变得非常单纯，选胯上最长的内裤就对了。身为一个身心健全的兄长，当然得关心妹妹的肚子是否会著凉，再说我也不希望她的内裤太暴露，自然没别的选择。
「绝对是这条比较好。」
「咦……我实在没想到你会选这条最孩子气的灯笼裤耶。哥……哥哥真的是那个吗？女生越幼越好的那种？」
胡桃见鬼似的。竟然是陷阱题。
这世界也太令人绝望了吧。
「呼，这样就全部挑完了。」
「真是累死我了……」
后来我惊险度过一次又一次的人生危机，好不容易才挑完胡桃现有的内裤。
回过神，我才发现周围满满都是三角形布块。左右划分成「丢弃」与「保留」两区的大量女童内裤，在床上排得井然有序。
哎呀。审查中虽然生不如死，但熬过之后，我反而能心旷神怡地欣赏这壮观的画面，感觉就像小学校外教学时，佛寺所展示的「曼荼罗」一样。
沉浸于回忆的我，怀起如此傻呼呼的感想，在内裤中央不禁傻笑。
而事情就在下一刻发生了。
「——我回来了。胡桃、响，你们都在这里啊。」
接在轻轻的敲门声后，房门慢慢打开了。
「啊，爸爸！对不起喔，没注意到你回来了。欢迎回家！」
接著，我们亲爱的父亲结束今年最后一天工作而难得提早回家，含蓄地将头探进来。
且让我再一次整理现况。
现在，我和妹妹两个人坐在床上。
我们周围有成堆的女童内裤。
实在非常不妙。
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总之摆明很不妙。
「呃……胡桃、响……」
「什……什么事……」
在不敢置信而瞪大细框眼镜下那对眼睛的爸爸面前，我全身冷汗直流。
「你们该不会是在玩『傍晚新闻游戏』吧？」
「咦……啊。」
对喔。听爸爸这么一说，这景象的确很像电视新闻上逮到窃贼时，警方在蓝色帆布上陈列赃物的画面。
那么抓到内衣小偷时，是不是也会这样摆呢？不过我长这么大，实在没印象有哪次的新闻播出过女性内衣曼荼罗。
……呃，现在不是傻傻起共鸣的时候。非得尽快辩白不可。
「不……不是啦，爸爸。这是那个……大扫除的一部分。」
「大扫除？」
「对啊，我找哥哥来帮我挑内裤。」
「这……这样啊。」
听了胡桃天真无邪的帮腔，爸爸虽然打了个寒颤，但似乎没有起疑，看来是避开了招致不健全误会的状况。幸好我个人信用还不错。
「嗯，对啊！我只是来帮个忙，什么坏事都没做喔！」
「我知道啦，不过响啊……」
爸爸点点头，往背后瞧了几眼说：
「要是被妈妈看到，搞不好会出事喔……」
这句话让我又全身冻结。
「真的，满危险的……」
胡桃似乎也有不好的预感，皱著眉四处张望。
但不必多问，我能明显看出胡桃和爸爸都一点也不担心妈妈会「生气」的可能性，当然我也是。
「嗨～响响、桃桃！妈妈回来喽～☆」
才想在妈妈看见之前湮灭证据，她就在一阵轻快上楼声后，轻飘飘跳进房里。
「咦？咦？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剎那间，她的双眸宛如星洪爆发，喷出七彩绚光……
【2】
我父亲名叫贯井启介，在药厂上班。身材清瘦，略高于平均，待人接物和整齐梳理的短发与黑框眼镜的印象一样温和斯文。所有亲戚都认为我像爸爸，而我也觉得没有怀疑的余地。
而我母亲名叫贯井杏希，和爸爸在同一间药厂上班。不过他们并不是在公司相识而结婚，据说是妈妈想和爸爸在同一处工作才追过去的。当时妈妈的亲戚每个人得知这消息都吓了一大跳，因为那种工作和她的印象实在差了十万八千里。
「……哥哥，你觉得会变怎样？」
「可以说，很有可能会发生我很害怕的某一件事吧。」
「真巧，我也是。」
我和胡桃跟父亲姑且来到客厅，在电视机前围桌而席。爸妈工作都很忙而经常外宿，因此年末年初这类可以悠悠哉哉聚在一起的时间，显得特别珍贵。
然而，我们之间现在却沾黏著诡异的紧张气氛。妈妈刚才乐陶陶地冲进自个儿房间不知想做些什么，让我们担心无比。
老实说，妈妈在动什么歪脑筋，我都能从过去的经验猜到八九成。
所以只能不停祈祷事情不要往我想像的方向发展。
「来吧来吧，响响～☆妈妈的内裤都在这里喔～！也帮妈妈挑嘛～☆」
我亲爱的亲生母亲小跳步跑来，亲手将火速翻出的女用内裤在我腿上堆成一座山。果然被我料中了，祈祷未达天听，呜呼哀哉。
没错，她就是这种人。她是个非常温柔又活泼的母亲，但同时也是这种人。
「拜托，妈妈，不要闹啦！哥哥花很多时间在帮我挑内裤，已经很累了！不要再拿内裤烦他了！」
胡桃跳起来，挡到我和妈妈之间。真是太谢谢你了。虽然以客观观点来看，这句话实在有很多吐槽点，然而心中纯粹的谢意先占据了我的情绪。
毕竟我若躲不掉这个差事就惨了，会从「妹妹的内裤审查员」升格为「妈妈＆妹妹的内裤审查员」。
换个角度就变成「贯井家长男就任为自家母女内裤审查员」，无论如何都得设法避免。
「这样啊～☆那么那么，还是从胸罩开始？」
『快住手！』
妈妈主动掀起身上的毛衣，露出胸部，吓得胡桃和爸爸一脸惊恐地扑上去，一人一边帮她穿好衣服。爸爸这些年来一定吃了很多苦……
话说妈妈的长相，除了发型是长马尾之外，简直和胡桃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说她有个念高中的儿子，任谁也不信。
等再过几年，胡桃身材更加女性化之后，看起来会更像姊妹吧。即使我是她儿子，也不太敢直视那种人的肌肤。
「呀～响响害羞了☆好可爱喔～！」
「……拜托，哥哥，该不会是妈妈脱衣服，让你发情了吧？」
「发你个头啦！」
我全力反驳那绝无可能的疑问。
说个题外话，在胡桃和妈妈个性像不像的问题上，亲戚呈两派意见。像我就觉得不太像，但在爸爸眼里却还挺像的。究竟是什么造成这样的认知分岐，实在耐人寻味。
就当作像好了，那么是哪里像呢？拿吃橘子为例，胡桃都要剥纤维，妈妈则根本不剥，甚至不会一瓣瓣掰开，皮剥完就整颗往嘴里塞。
「我把这些拿回去放喔！」
「咦～不要不要！响响只帮桃桃挑，不公平！妈妈也要！」
胡桃整团抱起我腿上的内裤山（居然在我腿上放到现在……），气冲冲地转身，却被噘著嘴的妈妈以全身挡住去路。
就个性顽固，不轻言收回成命来看，或许真的很像。
「不要闹小孩子脾气！哪有妈妈会找都已经是高中生的儿子挑内裤啊？」
会找哥哥挑内裤的小学五年级妹妹恐怕问题也不小……
「要知道喔，桃桃。妈妈我啊，在响响面前不只想当个母亲，也想保有我女人的身分。」
妈妈一脸严肃地刷新惊爆言论的下限纪录，就连胡桃也傻眼得眼珠子快掉下来了。
「……爸，你听得下去吗？」
「呃，假如是你，勉强可以接受。」
我担心演变成夫妻问题，先请示爸爸的看法，结果他稍微别开视线，小声那么说。是喔，勉强可以啊……还是一样心胸宽大。我真的能用宽大一词混掉这个问题吗？
「而且……」
「而且什么？」
「妈妈这个人啊，今天说的傻话，明天就忘了。」
「啊啊，真的……」
我们贯井家之母是个脑袋非常容易跳线而突发奇想的人。从爸爸对她的理解度，或者说达观度来看，真不愧是与她结发多年的丈夫。
「……我原本就有点担心，现在终于能确定不能放妈妈乱来了，不然哥哥的将来一定会变得一塌糊涂！所以，从今以后，我也要继续保护哥哥的贞操。身为妹妹，我会一辈子照顾哥哥！绝对不让哥哥把妈妈当『女人』看！」
胡桃无视于已经开悟的男性组，也以飞越感极高的言论与妈妈正面对峙。我也越来越觉得这两个人有点像了。
「哼～这就表示桃桃要作妈妈的竞争对手喽？」
「我的意思是，妈妈老实当妈妈就行了啦！」
「桃桃还不是一样，仗著自己是妹妹就想霸占响响～」
谁家母女对话会是这样子的？我开始头昏了。
「…………响响！」
「…………哥哥！」
「怎……怎样啦！」
母女俩默默噘嘴互瞪了一会儿，突然几乎同时转头一喊，差点没吓死的我叫得嗓子都破了。
「所以哥哥你怎么说！」
「咦？」
「响响的人生伴侣要选妈妈还是桃桃，你自己说！」
「咦？咦？」
简直是言语暴力啊。
为了安全脱离这个令人芒刺在背的状况，我向爸爸使眼色求救。
「……我上一下厕所。」
搞尿遁！真过分！
「快说，你选谁！」
「今晚响响想点哪一道？妈妈呢，还是桃桃呢？哪道（注：原文为DOCHI，是日本综艺节目《料理东西军》决定菜色时的招牌语）？」
就算用某东西军的讲法也一样，我哪有办法选啊。
「你……你们都是我的家人，对我来说都一样重要喔……」
「现在不要管那个！」
「你就是要在妈妈跟妹妹之间选一个！」
往后假如有填写问卷的机会，我恐怕会在「害怕的事物」栏位填上「二选一」。这个世界一定就是经常发生无论怎么选都会导致惨剧的状况，战争才无法消失。
「你看，妈妈有奶奶喔！油脂鲜美喔！」
「不要乱挤没意义的东西！再说，哥哥比较喜欢发育不完全的吧！完全是内行人才懂的喔！」
如果这是问我爱吃成熟青魽还是小青魽（注：约八十公分以上才算成熟青魽），或是初鲣或回鲣（注：每年春季顺日本东部黑潮往北游的为初鲣，秋季往南游的为回鲣），不知道该有多好。然而残酷的现实要我选的是妈妈或妹妹，真不晓得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何必问我呢，胡桃和妈妈直接比赛，看谁赢不就好了……？」
老实说，这是我觉得很烦而乱答的。暂时也好，急著想脱离这夹心饼乾窘境的我想到什么就直说了。
「咦，比赛？」
「响响，那你说比什么好？」
原以为会被一口回绝，结果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母女俩都深感兴趣地要我进一步说明。
好啦，我提议之前根本就没想法，现在又该怎么办呢？说到比赛嘛，格斗类的当然是免谈（她们也八成不会答应），平常也没什么接触电玩。若要找两个人都相当拿手，且能够加入竞赛要素的东西嘛——
「烹饪可以吗……？」
我想不到其他的。大小鰤鱼从刚才就在我脑海掀起阵阵浪花，跳得我直接就往这里想了，但实际上好像也只有这个能比。
「烹饪啊！好啊，妈妈就跟桃桃来一场料理对决！」
「求之不得！我就让妈妈看看，要是哪天有个万一，我和哥哥也能一起活下去的证据！」
既然两人都没异议，就由她们去吧。我现在只能相信她们在经过一场全心投入的战斗后，仍能共组温暖的普通家庭了。
「妈妈赢了以后，你就愿意让响响帮我挑内裤了吧？」
「要是你真的能赢，我也无话可说。那么，我赢了有什么奖品？」
「这个嘛……对了！明天不是要一起出去买东西吗？到时候，赢的人可以让响响选一条决战内裤，怎么样？」
「感觉很好玩嘛！……我会要哥哥选一条大人的内裤喔。」
「当然没问题，超Sexy～的也可以喔☆妈妈会出钱，不用担心。」
……不妙。感觉这八成只会让地狱图晚一点完成而已。
「那个，你们两个还是别比了吧……」
「来吧，桃桃！来订一套可以公平比赛的规则！」
「真是迫不及待了呢。拿来作今年的总决算正好！」
我怯怯地尝试劝阻，但她们听也不听。不意外。
看来我现在只有贯彻不抵抗主义的分了，再说肚子也饿了……
好吧，反正事到如今也只能静观其变。看她们的表情，应该不必想得太严重。
会这么说，是因为妈妈和胡桃虽然只是换个场地，战斗仍在继续，但她们嘴边已在不觉之间换上了充满自信的笑容。
即使搞成这样，贯井家四人的感情还是一年到头都那么好。
♪
规则的讨论结果是分先后做同一种菜，限时三十分钟，一次决胜负。贯井家厨房构造极为普通，两人同时下厨，实在有点难施展。
题目是——咖哩。这点我也猜到了。
或许是爸妈因工作关系而对中药研究颇深，也可能只是单纯兴趣使然，打从我出生之前，他们俩就是相当重度的咖哩痴，并在家里存放了大量超市都不容易见到的香料。我和胡桃自然也受到父母的薰陶，特别爱吃咖哩。就算不比赛，按我们家的每年惯例，本来就会在岁末时节照三餐吃自制咖哩。
「时间只有三十分钟，所以没时间慢慢炖嘛。」
「能用的菜会很有限喔☆妈妈这边菜单多得是，桃桃你行吗？」
「那当然，要多少有多少。」
双手抱胸的两人之间火花四溅。她们说得没错，用三十分钟制作所谓的日式咖哩真的颇短。然而上过我家餐桌的咖哩种类可是世界级之多，对妈妈和胡桃而言，这似乎不是什么障碍。
「主食同样是白米的规定，应该会是决定菜式的关键吧。」
不知何时回来的爸爸眼镜一亮，按下电锅开关。没人问就主动帮忙煮饭，是因为想早点吃到咖哩的缘故吧，这个人还是一样我行我素。
「你们的快乐，是建筑在我的危机上啊……」
「哎哟，到时候就大方帮她们挑嘛。她们都很希望你挑的样子。」
对于平淡地这么说的爸爸，我只能浅浅苦笑。
既然决定观战等结果，我自然不会动不动就乾著急，但依然很在意哪边赢了会对我比较「妥当」。
妈妈赢了，我就会达成取得妹妹内裤界曼荼罗和妈妈内裤界曼荼罗的双成就，超脱社会的程度又将更进一步。
以此而言，我似乎是该支持胡桃，问题是后来加的副奖「在卖场选内裤」实在棘手。以客观立场来说，看见我替外表貌似大学生的妈妈选内裤还不算是逾越常识范畴的状况，只要忍一忍就没事了。
可是，高中生替任谁看来都是小学五年级生的女生选内裤，这画面的刑案度可就非常高了。
总的来说，无论我耗费多少脑汁，也无法在这两个选项间作决定。
「那么，就从我先开始喽。」
胡桃从冰箱挑完菜之后，哼一声便卷起袖子。她还特地从房间拿长袖围裙出来穿，彷佛真的要上战场。头发全部塞进有松紧带的帽子里的模样，像极了配给营养午餐的小学生，使我不禁忆起儿时。
同时我也更加深信，绝对不能替这个年纪的女生选内裤。
「嗯哼哼～就让我见识见识桃桃的手艺吧☆」
妈妈在餐桌边坐下，笑咪咪地拄起脸。见她骄傲地验收自家女儿成长的动作，几乎让我忘了这是场真枪实弹，关乎我人生的战争。好希望永远不用想起来。
「开始！来，要拚速度喽！」
胡桃自己按下马表，转向厨房。她首先取出煮咖哩不可或缺的蔬菜，甜味与韵底的来源——洋葱，以俐落刀法切成粗丁。
「好厉害喔！桃桃果然棒☆顺便帮妈妈切吧☆」
「不要，这样对我不公平。」
轻松带过妈妈的请求后（她应该也不认为胡桃会帮她切吧），胡桃一转眼就把洋葱准备好，接著往平底锅下油，一开火就丢下几个全粒香料。
我不懂做菜，知道的不多，但让油吸取香料的芬芳与滋味，似乎是很重要的步骤。
「能征服爆香的人，就能征服咖哩。不愧是胡桃，对下香料的时机拿捏得分毫不差。」
爸爸在电锅前一步也不动地频频点头。真的有这种格言吗？感觉是爸爸的即兴创作。还有，电锅有电脑控制，不用一直盯著它应该也能煮出好吃的饭吧？
总之爆香香料对咖哩是一道非常重要的步骤，我也曾略有耳闻。
「最近都是胡桃替我做饭喔。」
「……对不起，响。我们没办法常常在家陪你们。」
「没关系啦，我懂。」
快睁不开眼地注视女儿成长的爸爸对我道歉，而我笑著摇摇头。尽管难免有些寂寞，但我一点也不可能因此就怨恨让我们衣食无缺的父母。
反倒我自己给他们添了许多麻烦，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才行。
「爆好以后下洋葱！」
胡桃捞除功成身退的香料，将先前准备的洋葱丁丢下锅。为咖哩炒洋葱时，基本上都会追求炒成「焦糖色」，然而考虑到剩余时间，她肯定不会那么做，而是以稍微拌炒过的半生状态完成这道咖哩吧。
这算是偷懒吗？一点也不，据说咖哩发源地印度会用到「焦糖色洋葱」的食谱反而稀少。
「还有二十分钟，绰绰有余。」
看洋葱差不多了，胡桃再下姜末、大蒜和绞肉。胡桃流水般的动作令人看得入神，有这么一个才色兼备的妹妹，使我忍不住自傲起来。
「嗯嗯嗯，不愧是桃桃，已经是个好女人了呢。」
妈妈似乎也抑不住感慨，憧憬未来的表情透露出作母亲的心声。
这时再下辣椒粉和姜黄粉等粉状香料，各具特色的材料在妹妹的不断搅拌下，逐渐融为一体。
「剩十分钟！」
「和我预估的一样！」
胡桃对报时的爸爸用力点头，再将优格、整颗番茄、调味料等全部下锅。加强火力后，烹调也进入了最后段落。
「完成了，刚刚好！」
马表约在完工宣告后三秒响起电子声。除了要等妈妈做完才能开动这个缺憾外，以下厨该有的身段而言，胡桃完全没有任何过失。
而且我已经能够肯定，这盘刚起锅的胡桃特制乾炒肉末咖哩绝对好吃极了。
♪
「好～再来换妈妈加油喽☆」
高声宣言后，妈妈刷一声把毛衣给脱了。
『你脱什么脱啊！』
其余三名家庭成员默契十足地吐槽。
「咦，因为做菜会热嘛。」
妈妈愣愣地直接在裸肤罩上围裙。我实在没那个耻力直视亲生母亲的裸体围裙，也不敢对她说话。
「拜托，妈妈！做那种烹饪以外的表演算犯规吧！」
「呵呵，犯不犯规，要响响说了才算数喔☆」
还一点也不惭愧。我明白了，就听你的吧。
……先扣一分好了。
「这个妈妈真是大意不得耶。」
「桃桃也一起脱不就好了吗☆」
「谁要脱啊！我才不会随随便便脱给哥哥看！」
总觉得有种非常强烈的矛盾，先当作没发现好了。
「咦～才不是随随便便呢。妈妈在外面都会穿好衣服啊♪」
「那是应该的吧！好啦，不要再说那些有的没的，要开始就赶快开始！」
「啊，好奸诈喔～！」
胡桃或许是认为吵下去会没完没了，径自按下马表，强制开始妈妈的回合。
「洋葱洋葱洋葱洋葱～♪」
急忙挑选食材的母亲也和胡桃一样先找洋葱。尽管洋葱似乎不是咖哩的必备材料，但想快速提升咖哩的韵味就绝对不可少。
「帮响响剥皮剥皮～♪」
妈妈剥下褐色洋葱皮，在砧板上切成碎末。至于她的歌，我想没有别的含意。应该没有。
言归正传，妈妈的刀法果然厉害。从平常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来，她的厨艺其实好得惊人。
「呀！切到手指了！」
「咦！」
才刚夸她，耳边就响起意想不到的尖叫，妈妈丢下菜刀。不会吧，这就是仙人也会打错鼓吗？不知道伤口深不深。
「呜咿～响响！帮我舔一下☆」
「嗯噗！」
我靠过去查看伤势，结果妈妈冷不防就把手指插进我嘴里。假如我帮得上忙，我当然不会拒绝，只是……老实说，怪怪的，哪有伤口一点味道都没有。
「喂！少骗人！」
胡桃从旁跳过来抓住妈妈的手，将手指抽出我嘴里。一看果不其然，指头上毫发无伤。
「嘿嘿，被抓包了☆」
「嘿嘿个头啦！耍手段硬要哥哥吸手指也太变态了吧！根本就是变态！变态妈妈！」
…………呃……
我有种强烈的既视感，或者说根本就是短短几个小时前才体验过类似的情境，不过说出来恐怕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少说为妙。
「说妈妈变态也太过分了吧……只是玩一下而已嘛。」
也许是捱女儿骂的打击真的很大，妈妈沮丧地垂下肩膀。我虽然觉得提起大扫除时那件事才公平，不过提醒她马表还在跑比较重要。
「妈妈，你不是时间不多吗……」
「啊，糟糕！玩得太过火了☆」
妈妈赫然回神，继续下厨。这几秒的浪费就有可能是你们决胜的关键啊。不管了，等结束再说……个人造业个人担。
「是怎样啊，哥哥，你在挺妈妈吗？」
「没有，我很中立。」
我挺直腰，对白眼瞪来的胡桃据实以告。从她这么认真地指责妈妈的失控行为来看，她八成完全不记得自己下午主导的吸手指事件了。
果然贯井家的女子组真的很像。
「赶快赶快～！咚。咚。咚～☆」
妈妈瞬时切完洋葱，以同样顺序将香料气味淬进油里。节奏感在胡桃之上，只是火力始终非常猛烈，让我这外行人看傻了眼，很担心整锅会被她烧焦却似乎一点事也没有，真是不可思议。我的视线就这么在刺激鼻腔的芳香之中，完全被她魔法般的手法所吸引。
此后的烹调过程也极为奔放，胡桃是一匙匙舀粉，妈妈却是直接全往锅里倒。不仅如此，看起来完全只是顺著气氛和情绪就抓著瓶子乱甩的样子。
尽管如此，我记忆中妈妈料理失败的纪录实在是少之又少。
「妈妈在公司也都是这样吗？」
「嗯，她做什么似乎都是凭感觉。」
「……你们不是药厂吗？」
爸爸的回答让谜团更深了。人家到底是为什么会录用她啊？
「当时我也很惊讶啊。后来听说，是因为她的个性和过去来面试的人实在太不一样，反正考试都过了，所以乾脆赌她一把，看看会不会在业界掀起新风潮。事实上，有些药的研发还真的是靠妈妈天外飞来一笔而出现大幅进展的喔。」
「哈哈，好戏剧化喔。妈妈真厉害，还以为她会没事就搞出短剧里的那种爆炸呢，太好了。」
「……………………」
爸爸沉默不语，视线悄悄定在斜上方。
不会错，这是见过那种爆炸的表情……
不过他们都平安无事，也似乎没有遭到调职之类，应该没问题吧……大概。
「好～妈妈就拿出主妇必备技能，拿现有的菜凑一凑☆」
妈妈到最后一样都惊喜不断。下完香料，她接著加入番茄和昆布高汤，以及意想不到的嫩豆腐，看起来简直是日本料理。但豆类本来是印度餐桌常客，豆腐本身味道清淡，或许很适合香料重的咖哩也说不定。
「好～煮完收工！」
限时仍有几分钟，妈妈就宣告烹调结束。选择豆腐有很大一部分是由于可以大幅缩短熬煮时间的缘故吧。
食欲益发高涨的我探头往锅里一看，只见橘红色的汤汁滚滚冒泡，散发芳醇的香气。
「嘿嘿，怎么样啊，响响？还是用现榨母乳调味的喔☆」
「咦！」
仔细一看，咖哩上的确有某种乳白色液体淋几圈的痕迹。不会吧，真的假的？
「少骗人啦！我看是鲜奶油吧！」
胡桃以谐星般的反应全力吐槽。果……果然是假的啊。我对母乳圈不熟，但在我的知识里，那应该不是说有就有的东西吧？
「嗯，饭也煮好了。」
不由得松了口气时，爸爸掀开电锅盖满意地说，眼镜被蒸得满是雾气。
好，试吃时间终于到了。尽管一想到结果就觉得郁闷，但这两盘咖哩真的都看起来好吃无比，令人期待冲上顶点，只想赶快开动。
♪
「那么，我先从胡桃的咖哩开始吃喔。」
全家四人在餐桌就位，将酱料盛到自己大深盘中的白饭边。这与比赛无关，贯井家吃咖哩时都是这样自打自的酱。
「我试过味道了，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喔。」
胡桃浅浅一笑。和烹调时我所见到的一样，这是水分少的乾炒肉末咖哩；材料也没有刻意搞怪，是较为典型的菜式。
「啊，好好吃喔！」
第一口的强烈滋味就是一大把推翻了我的想像。柑橘类的鲜明香气，以及隐隐刺激味蕾的异国风味，抢在辛辣与浓醇等要素前先在口中爆开。丰富的香料感，使我重新认识咖哩这食物难以在其他料理寻得的醍醐味而为之倾倒，手自然地一匙又一匙地往嘴里送。
「绿豆蔻的香气较为突出，使得味道浓的绞肉吃起来没么重呢。嗯，真的很好吃，香料拿捏得太好了。」
听了父亲的解说，我才晓得那种鲜烈香气是来自什么香料。原来这就是绿豆蔻啊。味道虽然尖锐，但排斥它的人应该不多，或许很容易推广。以我来说，算是被推广的那边吧。
「哼哼。因为香料不会相加而是相减嘛，这我记得很清楚。」
胡桃自豪地挺起胸。看来她能百分之百地传承我们贯井家的味道。
「桃桃真厉害。以突显豆蔻的方式将其他香料的气味压到最底限，所以每一种气味才能这么分明。」
一评起咖哩，就连妈妈也会有短暂的严肃神情。经过反覆咀嚼细细品味，她对爱女的咖哩赞不绝口。
「嗯，这真的很好吃。谢谢你给我吃这么棒的咖哩！」
「哼哼。哥哥真是幸福，可以和我进同一个坟墓，在另一个世界永远吃我做的料理。」
「可以别说到进坟墓，在今生就让我多吃一点咖哩吗……」
尽管苦笑，我想我肯定很幸福。对于胡桃总是不辞辛劳做饭给我吃的感谢，透过麻辣的咖哩重新渗透到我全身。
「慢点慢点啊，响响！胡桃的咖哩是很好吃，可是妈妈也不会输喔☆这边也吃吃看！」
妈妈略显慌张地在另一盘饭淋上自己的咖哩递过来。这边又会是什么味道呢？和胡桃的肉末咖哩不同，从外观完全想像不来，我便直接带著怦通怦通响的心跳声伸出汤匙。
「好辣！」
才刚入口，这两个字就抢在脑袋运作前蹦出来。
从颜色来看，辣椒的分量相当高，不过我们家本来就是每个人都爱吃辣，胡桃也是很小就开始和我们一起吃会辣得冒汗的咖哩了。
然后，今天咖哩却是火辣到我也难掩讶异。
「……哇……」
但不仅是我，就连从竞争对手胡桃的表情都能明显看出，即使它这么辣也绝不是失败的咖哩。对于这盘在麻辣底下藏了多层深沉美味成分的咖哩，胡桃也是脸上写满发自内心的惊奇。
有够辣。
可是有够好吃。
「关键在于丁香吧。不仅是丁香本身香气足够，它还有一点镇痛效果，让舌头更容易接收重辣咖哩的美味成分。」
听了爸爸再一次的解说，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这次用上的知识似乎牵涉到中药领域，特别学术。香料的世界真是深奥啊。
「爸爸果然厉害☆对了，响响，丁香是『桃金娘科』的植物喔～如果你爱上妈妈的大腿，我随时可以帮你夹一下（注：桃金娘日文为Futomomo，与大腿同音）☆」
「两者没关系吧！」
妈妈一边在桌子底下用脚尖搔我的腿，一边说蠢话，气得胡桃站起来抗议。
「我……我是没有爱上妈妈的大腿啦，不过这个咖哩真的也很好吃。明明很辣，却给人再多都吃得下的感觉。」
「嘿嘿，是吧是吧☆」
甚至在我尴尬地笑著回话时，那咖哩的余韵仍让我的汤匙动个不停。豆腐这配料可让人单纯地享受「香辣」的感觉，我认为十分适合这口味；再加上藉由昆布高汤加入的日式风味也突显了这咖哩与白米非常对味，简直是机关算尽啊……我差点这么说。
完全不像其实只是顺著当时气氛和情绪煮出来的。
「哥哥，再多吃一点我的咖哩吧。」
「那有什么问题，这边也真的很好吃……」
我应胡桃要求再度换盘。由于刚吃完辣味强的咖哩，我有点担心口味会打折扣，可是一入口就让我明白那是多虑。即使口味较柔和，浓厚的肉香仍使它的存在感毫不逊色。
「桃桃学得这么好，妈妈好感动喔。」
「唔……但还是比不上妈妈的大胆豪放就是了……在各方面都是。」
在妈妈和胡桃与另外两名男性的声声赞叹中，咖哩逐渐减少。令人沉醉于香料刺激的销魂晚餐时光，绵密不断地一直持续到两个平底锅都见底为止。
「吃饱了！真是太好吃了。」
大饱口福的我捧著肚子，整个人瘫在椅背上。啊啊，多么祥和幸福的岁末夜啊。
「那么，我先回房间喽。」
「喂，响响，别急著走。」
「谁赢谁输？哪种咖哩比较好吃？」
「…………果然没那么容易放过我。」
我殷切地祈祷老天让我混过去，但现实仍旧那么残酷。
「那当然啊。桃桃的咖哩是很好吃，可是比赛就是比赛嘛。」
「哥哥到底要选我还是其他女人？我可不准你在这个紧要关头落跑喔。」
怪了。在一般观念里，对亲娘和亲妹妹的爱，不是应该可以并存的吗……
「两……两边都很棒，没办法分出高下，所以我宣布双方平手……」
「很可惜，我不吃这一套喔，哥哥。如果两边是同一种咖哩，那还有点话说。」
「类型都差那么多了，好歹用你的偏好来打分数嘛。」
这样说就麻烦了……
我的确有偏好。若纯以偏好评断，是胡桃的咖哩以些微差距胜出，但考虑到评审中的惊喜、新鲜感等要素，妈妈的咖哩就逆转了。
再加上在大卖场替小学五年级女生挑内裤实在太恐怖，不如拿妈妈的内裤组成立体曼荼罗，当个乖儿子拜领母亲的内裤证书（发票）还比较保险。可是将个人情绪带入评审，让我觉得相当对不起她们的咖哩而不敢下此决定。
唔唔，真的很伤脑筋。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对？
「喂，哥哥！」
「谁赢？说嘛，谁赢嘛？」
胡桃和妈妈起身来到我左右，一人一下地猛摇肩膀。假如我就此沉默下去变成石像，她们会不会自讨没趣而罢休呢？大概不会吧。
受不了，犹豫得都累了……只想解脱的我暂停思考，横下了心。
因此做出的结论是——
「嗯，果然这样吃更好吃。」
就在我开口之际，爸爸那如牧歌般细细品尝的喜悦传入耳里。
「咦，爸爸？」
「你该不会把我和桃桃的咖哩混著吃了吧？」
三人同时转头，只见唯一仍面对餐桌的爸爸，将两种咖哩盛入同一个盘子，捣碎交界拌匀并送进嘴里。
「嗯，我就知道这样搭会很有意思。来，胡桃和妈妈，还有响也都吃吃看。」
听了爸爸平静的劝请，大家都如执念散尽似的忍不住依序含下爸爸伸出的汤匙。
「啊，真的耶！这样说不定最好吃……！」
「真……真的。两种咖哩没有打架，还烘托出彼此的优点……」
「好奇妙呀☆完全变成另一种口味的咖哩了，而且更进化了呢。」
每个人都霎时成了那滋味的俘虏。
「如果这样最好吃，那这场比赛应该可以当平手吧？」
『……………………』
妈妈和胡桃愣愣地注视笑咪咪的爸爸一会儿，对看彼此说：
「哎呀，被爸爸破坏掉了。」
「可是这样真的最好吃，身为咖哩爱好者，还真的无话可说呢☆」
不久，两人脸上充满了彷佛笑自己很傻的爽朗笑容。
……爸爸，太谢谢你了。虽然他是个我行我素的人，但总会像这样适时替我们解决问题呢。
「嗯，真的很好吃。」
我再尝一口混合咖哩，重新肯定我的想法。
果然母女就是该和睦相处。
【3】
到这里，内裤风波总算是落幕了。
若真能这么想，不知该有多好，然而现实总是残酷。
「有什么我能为您服务的吗？」
隔天，到最后我还是单枪匹马地杀进了百货公司的内裤卖场。
「这……这个嘛，我……有。」
我掩藏内心憔悴，对亲切问候的店员应声。态度得尽可能自然一点才行，举止越是可疑，这任务就越艰钜。
「您要找怎样的产品呢？」
「尽量……那个，骚包一点的。」
「您说骚包吗？」
店员随即将我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感觉她这么做了。无论怎么想，我都不认为自己适合出现在这种地方，而这个要求也很怪异吧。
呜呜，好想赶快闪人。尽管经过我拚命磕头而求得她们网开一面，得以单独来买内裤，但没多久我就快被紧张压死了。
「不好意思，请问是买来送人的吗？」
「对，是送人的。」
我以蚊鸣般的音量回答，店员跟著不出所料似的点点头。
她一定是以为我要送给情人吧。我实在很想全力否定，但若这个误解能助我快速购得目标完成任务，或许也不赖。我就暂时忍住内心煎熬，撑过这关再说吧。
「对方是怎么样的体型？」
「这……这个嘛，苗条型。」
「这样啊。以最近流行的款式来说，这边的应该符合您的需求吧？对方一定会很高兴喔。」
「那就帮我把这条包起来好了！」
一心想著尽快离开卖场的我，几乎看也不看就买下店员推荐的商品，拔腿就跑。这……这下总算是达成任务了。
但我总觉得自己舍弃了构成我个人认知中某个重要的部分。
♪
「呀～桃桃，你看你看！」
「点点内裤耶，妈妈！黑底的粉红点点！讨厌，超Sexy～！」
回家路上，妈妈和妹妹迫不及待地窥视包装纸内部，开启了内裤评议会。我的脸快喷火了。
「响也真狠……我还没穿过这种的呢……」
大爆笑的两人身边，一家之主不敢领教地眯著眼。真是太丢人了。
没错，我受妈妈与胡桃之命买回来的，是给爸爸穿的男用性感内裤。她们在这场比赛的确是战成平手，不过那是因为爸爸混合两种咖哩的点子「获胜」的缘故。于是她们认为我得替爸爸买内裤才行，硬把我送上了不归路。
卖场店员一定以为我是同性恋吧。
我是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爱情观啦，但我一点也拿不出近期再踏入那间卖场的勇气。
「不行喔，爸爸。难得响响送你内裤，不穿怎么对得起人家呢☆」
「回家以后要走秀一下喔。啊～好期待喔，要多拍几张照片作纪念。」
「胡……胡桃，照片……照片就不必了啦。」
妈妈和胡桃掩著奸笑的嘴向前跳了几步，似乎想逃离惶恐的爸爸。两人动作实在太像，让疲惫不堪的我也不禁失笑。
总而言之，我们家总算是保住了和平，可说是皆大欢喜吧。
「响……你玩得很高兴嘛。」
慈祥的声音使我罪恶感倍增，频频低头道歉。
「对……对不起，爸爸！买那种东西还事不关己的样子……！」
「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高兴你不会像以前那样把自己关起来了。」
「啊……」
我顿时觉醒，看向爸爸那平和的笑容。
直到不久之前，我还是个拒绝上学的人。现在想想，真是让他们操了不少心。
「妈妈玩成那样，是因为她很高兴你又振作起来了。其实她一直很担心是不是我们老是不在家，造成你心理压力太大，才害你不想上学。」
「……怎么会呢。对不起，害爸爸妈妈还有胡桃担心这么久，可是我已经没事了。」
见我弯起手做出使力的动作，爸爸再次对我慈祥一笑。
真的，谢谢你们给我那么多的爱。让大家操的心，未来我一定得设法加倍回报才行。
「……嗯？」
当我如此暗自立誓时，手机连续震了几下。
「这下糟了。」
看一眼萤幕，我就确定原以为远去了的灾难又杀回眼前来了。
「响，怎么了吗？」
「有人误传了一些事……」
「？」
我苦笑答覆歪头的爸爸，还没充分休息，就又得开始烦恼该怎么度过这次的危机。
先不说这个——
希望明年能多回报点大家的恩情。
◇◆群组通话【小翅膀】◆◇
『阿响！听说你扬言除了胡桃做的咖哩之外，不吃其他咖哩是真的吗！
希美』
『响哥哥！我们做的咖哩也很好吃喔！请一定要来吃！
润』
『好吃的话，要帮我挑内裤喔。
空』
『响，我认真问一下。一般人家里，哥哥会帮妹妹挑内裤吗……？这真的是每个人家里都很常见的事吗？
樱花』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绝对是胡说妹的阴谋。
希美』
『可是内裤真的很难选耶，我也常常不晓得要怎么买才好。
润』
『下次有机会，还是让响哥选好了。
空』
『阿响这个人一定只会挑很色的内裤……虽然让他选一次，知道他会选多色的也是可以啦。
希美』
『色狼，响是个大色狼。
樱花』
『嘿嘿。总之响哥哥，明年也请多多指教！我们等你来小翅膀玩喔！
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