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在哼歌的混蛋是谁？」
新上野北边。
与繁华街临近的放弃开发地区。
在深夜零时后的黑暗中，没有人回答那个语气厌烦的男人的问题。
四人。连那个发问的男人在内的话就一共五人。
男性四人，女性一人。各自在进行着自己的工作。
有的借助钩爪形的攀登辅助工具紧贴在墙壁上，有的在瓦砾地下设置着某些东西，有的在拨开沙砾的水泥地上铺上布检查着他持有的枪械。靠着从旧东京本土传来的一点点街灯光亮，他们各自，用娴熟的动作默默履行自己职责。
只有一个例外，就是背靠着比高于他身高的瓦砾那个青年。
青年的右脸上有着龙的图案的刺青。
只有他，只是随意在电脑网络上检查了一下其他什么都没干。
他毫不在意周围，就好像今晚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一般伸了个懒腰。
「新来的，你还真不把恐兽放眼里啊」大个子的男人说道。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啊，队长。不就哼哼歌。啊，不是我哼的哦」
青年耸了耸肩。说谎不打草稿。
「不要小看恐兽。你想第一次出战就嗝屁吗」
「都说不是我哼的啦」
「太触霉头了。在拉莱耶黑暗中响起的歌，一般都是安魂曲」
队长。被称呼为队长的那个大个子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脖子上露出的那块大伤疤，是他身经百战的证明。
「虽然现在我们清扫工的损耗率已经下降很多，但那也是在准确执行计划前提下。自大和大意会带来死亡」
「是ー」
「……你，真的明白？」
「明白啦。一个个恐兽的个体差别很大。说它们每一个都是独有的生物也不为过，对吧？ 不过，把机械铁块称为生物也真够奇怪的」
「没错。但是，也可以大概划分一下。装甲厚的，和装甲薄的。脚多的。脚少的」
「数据库我看了。比如，多脚型的腹部装甲薄所以比较好对付」
「没错」男人点着头叼起烟「看来你至少也算是调查过的。对上多脚时，就盯准它的腹部装甲。要是攻击不奏效，就开始电脑战。这就是惯例」
青年不羁地点了点头。
用拳头轻点了一下腰间藏着电脑机器的皮套。那是一连接到自己的电脑上就能运转机能，为辅助电脑战而添加了大容量内存的违法机器。从把这种东西带到这种地方来这一点上可以看出，这青年应该是个黑客。实力，估计是C级，最多是B级。要是A级以上的黑客，那个当队长的男人没理由不认识。
「不知道，这次的会是什么类型啊」
男人吐着紫烟，向其他成员发出提问。
其他成员都摇了摇头。
「十五人。仅今天一个晚上就失踪了这么多」
「所有人，都是不到十五岁的吧？」
「这点也很奇怪」
根据以那男人为中心的这个小队从情报源那得到的情报，从今天黄昏开始数起已经发生了十五宗失踪事件。其中，报警到地区警备的有十二宗。有两人是常在夜晚的新上野鬼混的年轻人，而剩下的十三人都是品行比较端正的学生。没有报警的那些是用专门收集情报的违法程序“天拟二型”搜索・获取・推测SNS和地下网络发布的信息导出的数字。虽然清扫工里面也有自行编写程序来使用的人，但这个若不是运气好小队里有个A级黑客的话很难做得到，聚集在这的他们显然不是。
要不然，也不会拉个顶多B级实力的青年入队了。
「它是挑着吃的吧。这家伙」
「不可能吧。恐兽吃人从来不挑。这是我们建立的常识」
「可是，你看，地下论坛上说的。说好像第二十高中还是第十九高中的高中生被吃了一整个班」
「那是吹的。就几个估计是夜里出来玩或从补习班回家的被吃了而已，其他人都还活着」
「哦。那为什么？」
「因为有个奇迹般活下来的幸存者。协会还来不及封锁情报就传得全班都知道了，所以协会只能出此下策强制让那帮小鬼都“住院”了。随便编了个理由说他们神经刺激软件使用过度，或者是电脑毒品中毒」
「好怕好怕」
青年假惺惺地大声说怕，脸上却是在笑。
然后，他特意挑起半边眉毛说。
「那就是说。今晚的“同年龄层十五人”只是一个偶然？」
「应该是。虽然很奇怪，但也没其他可能」
不可能会是程序收集了虚假情报回来。
只要检查得到的SNS记录，就能从那些年轻人们的发言中找到恐兽案件特有的症状。感到脖子上的电脑好像在发热，像是晕电脑那种感觉。当他们在SNS上写下这些信息时，估计已经连自己现在在哪都分不清了吧。
恐怕是已经自发走向了暗巷的深处。
「不用去救他们啊。年轻的小姑娘，与其让怪物吃掉，还不如分我一个啊。啊，开个玩笑而已。哈哈哈。我才看不上那种小鬼」
「我们的工作是清扫。不是拯救受害者」
「真不人道啊」
「那，你一个人去暗巷里找小鬼们试试？」
「哈哈。别开这种玩笑啦」
暗巷是恐兽们的地盘。
所以，清扫工们最好能在可以确保屏障和相对距离的放弃开发地区作战。因此，自然就只能将目的放在除掉恐兽这一点上。在电脑都市成立的那时，也就是恐兽出现时就开始在暗中行动，还不像现在这样被称为清扫工，就连与企业联合的互助关系都没建立起时的“猎人”里面也曾有过有着拯救受害者这种意愿的人存在，但是却因此付出了巨大牺牲。
现在的清扫工，只会，在黑暗中杀死恐兽。
他们跟内地的警察机构和拉莱耶的地区警备不一样。
而且根本就不是正规机构。
都是为报酬而进行非法活动，用从海上运输线走私到拉莱耶的少量枪械，或者战斗用的机械义肢武装到牙齿的违法市民。都是罪犯。这就是清扫工。虽然现在能有企业联合的派遣机关这种名头过着好日子，可一旦出什么问题随时会被对方抛弃，而清扫工们都明白这点却依然接受报酬。
更不说，根本就完全不合算。这工作。
杀死恐兽能获得的报酬确实不少，可值得用命去换吗？
即使如此他们仍有着继续杀下去的理由。有的是复仇，有的是疯子。各种各样的理由。
这些人根本就没有闲情去顾虑受害者。
「我虽然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不过还没疯到去学银臂」
「那就好。你要敢学那家伙，转眼头就分家了」
「字面意思？」
「字面意思」
男人边说，边将手上的散弹枪枪口指向上，枪身靠着身体拉下滑机。一声夸张的机动声回荡。
「啊」青年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正经。
「来了。全体，到位置上」
小队的人都遵照男人的声音行动。
各自躲到了比较大堆的瓦砾下藏好，准备接敌。
属于该小队的五名成员都感觉到了脖子的发热。很近。恐兽，已经打算要吃掉他们而开始发起电脑攻击了吧。白忙活。清扫工为自己的电脑加上的自动防火墙远比一般市民的要坚固，更何况，有着提防的人是不会被诱导上钩的。毕竟，在诱敌的可是他们。
『GRR――』
独特的叫声响起。
这是恐兽发现猎物时会发出的独特合成声。
如果是一般的受害者，听到这声音会感到恐惧。
但这对清扫工们不起作用。他们已经听惯了这声音。虽然经验尚浅的新人还有点脸色发青，不过由于事先了解过情报所以不会跟完全不懂的普通人做出同样的反应。他们会跟熟练的小队成员一样，寻找着好心发出声音告诉你出现位置的怪兽。
找到了。在三米左右高的位置上悠悠漂浮着，直径四米的钢铁球体。
球体的中央部位，有着那代表性的发光红眼。
（中型尺寸的球体飞行型。是重B种）
伤疤男冷静地做出判断。
恐兽的分类根据尺寸分为“大型”“中型”“小型”，根据形状分为“多足型”“兽型”“巨人型”“飞行型”，根据已确认的装甲厚度分为“重”“轻”，根据武装危险度分为“Z”“A”“B”“C”之类的。
普通的危险度为C。
大多飞行型都拥有很多射击武器所以一般都会分为B。
装甲也很厚，但是只要通过电脑战弱化装甲后，就能轻松打倒这种敌人。
《准备电脑战。等我用枪击吸引它的注意，你们就一起上拆了它的装甲》
伤疤男通过电脑网络的语音通信向成员们发出命令。
今晚很幸运。因为虽然还只是个新人，不过正好，刚有个黑客进队。从表情上可以看出那青年好像还有些紧张，不过既然他吹得那么有自信就做点成果出来看看吧。
伤疤男咬着烟，从屏障中露出脸来开始枪击。
然后――
位于视野中央的球体恐兽。这个没问题。
可在视野的角落里，却有着奇怪的东西。
大堆的瓦砾。在那下面，是青年躲藏的地点。在他的，背后。
有着并非空中飘浮着的球体的――
红眼――？
「什……」
第二个。这不可能。
一个地区中只会出现一个。
这本该是，恐兽出现时的绝对法则。
惊愕，瞬间将伤疤男的脑堆满。
而在下一瞬间。
青年的尖叫响彻了新上野放弃开发地区。
片刻后，是断断续续的枪声。撕裂生肉的声音。砸碎骨头的声音。临死惨叫声。
――确认目标“融合”。
――计划顺利进行中。
――祝，杀戮尽兴。
声音响起。
是一种，本不该在拉莱耶黑暗中响起的柔和声音。
清凉的空气四溢。
第二天。时间，刚过上午五点。
小城・相马的身影出现在新上野放弃开发地区。
他穿着防弹纤维制的黑色外套并戴着钢铁制的面具。这是他工作时的打扮。他根据昨晚和塔拉交谈后情报收集程序收集到的恐兽出现报告，从新上野的繁华街进入暗巷，去到临近旧东京湾的放弃开发地区。
而那已经是一片惨状。
没有尸体。应该是全被吃了吧。
估计，是一个清扫工的小队。从血痕量上来看是五人份的吧。
原本成为猎物的“特定年龄层的受害者”的残骸，不管在这新上野放弃开发地区，还是在从主干路通往这里的暗巷中都没发现。只有唯一的，一个鞋子落在那。找不到遗体的某部分，连血痕都没有。
还留有恐兽捕食人类的痕迹的，只有这个地方。
（应该，不会是协会的处理班已经来过）
他尽量冷静地思考。
协会出手抹除痕迹会处理得非常彻底。在接到清扫工的联系后数分钟内就会从某处而来，那辆银色旅行车，用不着半小时就能将捕食和战斗的痕迹抹除干净然后离去。就算所属地区警备那些十分优秀的科学搜查班在那之后到来，也绝对找不出一根毛发，一个指纹，一滴血。
「相马，库克莉好困」
「闭嘴」
「睡眠，对相马的健康来说也是必要的。回家去，睡觉吧」
「闭嘴。不要再让我重复了」
「相马」
那是柔和的声音。
轻柔，不禁让人想起白天太阳的温暖。
与黑暗的，经历死战后的瓦砾空间毫不相衬。
是库克莉。
他们俩由于有“五十米限制”，所以没办法。
要说相马毫不在意带上她，那肯定是骗人的。
本来，他就有着前天夜里的现场有没有被她目击这个重要的疑问，像这样把她带过来的话还疑问什么。但是。在数小时的睡眠后醒过来的相马，看到自己的程序收集到的恐兽情报后不可能选择“坐视不管”。
恐兽绝对要杀尽。
就像电脑账号绝对不能丢失一样，就像人绝对不能杀一样，这对小城・相马来说是绝对的规矩。
所以，他只能把她带到这来。
平时也一直都是这样。就算有延误，他也肯定会亲自确认发现恐兽的地点情报。
要是已经有清扫工的小队在处理，就会默默离去。完全不跟其他清扫工交流这一点，也是规矩之一。为防止自己的情报扩散。不管是白天黑夜哪一边的世界，他都尽量不与人接触。
「我肚子饿了。差不多该吃早饭了吧？」
「还没空」
「相马，我讨厌这里。去其他地方吧」
「……唉」
相马叹了口气。
还说什么，尽量不接触。
虽然从睡梦中醒来时看不到已经回家的她，但相马确实已经将一位同学带进了他的藏身所。即使没有在睡着时被她搜查房间的迹象，相马还是觉得太大意了。
更不说还像现在这样把库克莉带在身边。平添一个知道自己真面目和黑夜的人。
这是无法辩解的失态，但既然带来了那也只有听天由命。毕竟不可能杀了她封口。不杀。人类，绝不杀。
「库克莉」
「在，要吃早饭了吗？」
「在这看到的一切，不管是什么都给我忘了。不准跟其他人说」
「是」
「呆在那，别动。不要靠近瓦砾」
「是」
她的回答，非常顺从。
「我什么都不看」
说完，库克莉就用双手掩盖自己的双眼。
不。从她手指的缝隙可以看到那双大眼。
「……只要你不靠近，就无所谓」
通往暗巷的入口。跟相马的相对距离为十米不到。在散落着无数瓦砾的放弃开发地区前，库克莉静静站在还差一步就踏进瓦砾的地方。相马并不想让她看到血痕。
库克莉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至今还不清楚。
感觉是个奇怪的少女，可是，若只是个“奇怪的少女”的话，相马不认为她看到染上清扫工的血的世界还能保持平静。相马想起自身的记忆。两年前。他知道就连他自己，也是多亏了跟优秀的师父在一起才承受住。
发出这种轻柔声音显得如此平和的人，不可能受得住。
既不可能受得住，也没理由去承受。
虽然相马行动受制于规则而将她带上，却不打算将她卷进骚动中。
要是没有发生账号粘连这种异常事态，肯定不会把她带到这种地方来。就算心里还有些不安，就算她一次都没答应不准跟别人提昨天的事这个命令，最多也只会将监视用的程序藏进她账号，就把她赶出藏身所。然后弃掉已经暴露的藏身所，迅速将据点移动到第二藏身所去。
「相马是不良少年吗？」
「……你说什么」
「昨晚，尤娜说过。相马是个，挺优良的，好学生」
「没错」
挺优良的好学生。这称呼真不错。
低调地生活在“白天世界”，这也是规矩之一。
「可是，你在这种时间出来乱逛，是不良吗？」
「不是不良」
「是不良吗？」
「不是」
「就是不良」
「你为什么，要把疑问语气去掉」
相马感到非常委屈。不良。虽然她说得没错，但是白天的自己和夜晚的自己是两回事。
至少相马自己是那么想的。
不过，他也没兴趣，跟这个少女争辩。
相马把再次涌到嘴边的叹息吞回去，蹲下身，检查战斗的痕迹。有几个估计是散弹枪子弹的大型弹壳。找不到那关键的枪械，应该是被一起吃了吧。恐兽虽然很喜欢吃人体，但是只要它想无机物也一样可以下口。连同握着的枪一起被捕食的清扫工也不少见。
只是，它不会特意捡起弹壳之类的来吃。
所以。这很奇怪。
相马检查完周围，在进行过战斗的情况下，这里却。
（弹壳的数量太少了。是使用匕首或刀具的清扫工吗？）
并不是所有的清扫工都用枪械进行攻击。在为了钱连命都不要的清扫工这些疯子里面，也存在着为数不多的使用奇怪武器的人。只要是接受过违法的人体改造手术移植了机械义肢的人，以白刃战对抗恐兽并不困难。
只是，即便如此，也很少有完全不用枪械的清扫工。
而且――
（用刀具的基本都是高手。整个小队被全灭的情况）
极其，少见。
没错。全灭了。在清扫工云集交换情报的地下网络那会员制论坛上，没有昨晚战斗败北后逃走出来的小队的情报。一般来说，没能杀死恐怪的清扫工们会在论坛上散布情报，以便其他小队能迅速接应处理。但是，没有这种情报的话，就证明。
（难道出现了大型的Z种？）
若是拥有着大功率激光之类的，极其强力的武装那种个体的话全灭也毫不奇怪。
那是不管投入多少普通小队都没用的对手。
据说它们不仅能干涉自己的肉体，连周围的物理定律都能干涉。
（……Z种的出现事例，这十年来，从没见过）
虽然绝非毫无可能。
但是这怎么想，也不现实。要是大型Z种出现还放任不管，恐怕这时，整个新上野都已经被摧毁了。
「那，这是为什么」
相马将疑问说出。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他，在视线前方的库克莉也只是歪着头。
差不多该离开了。在这地方能获取的情报已经到手了，其他的清扫工或协会的处理班应该也快赶到了。赶紧，离开此地吧。
「库克莉。走了」
他说着话，正要从瓦砾堆上下来，那一瞬间。
「――等等，别动」
相马发出尖锐的警告。
视线，看向瓦砾堆的另一边。
『GRR……』
球体，就在那。
空中。大约三米左右的地方悠悠漂浮着，直径四米的钢铁球体。
球体的中央部位，是那代表性的发光红眼。
相马感觉到脖子在微微发热。得知会自动保护电脑的防火墙，正不断受到的攻击。是恐兽为引诱猎物而发出的电脑攻击。要是普通拉莱耶市民的话就会被它控制自我意识和《指令》，但对清扫工来说这并无大碍。甚至不需要新建防火墙，放任不管也能守住。
当然。守住的包括相马自己，和库克莉的电脑。
相马已经给她的电脑设置了严密的防火墙。是昨天上课时，相马擅自安装上去的。
「飞行型」
相马说完，怒视冒出来的恐兽。
中型尺寸的球体飞行型。重B种。
（应该跟她说，别看，而不是别动）
可以肯定。库克莉已经看到了那个漂浮着的金属球体。
被她看到恐兽了。
要封口的事，又多了一件。但是，现在没空考虑这些。
相马将意识转向与现实重合浮现在视野中的《电脑空间》，以0.2秒的速度向代表恐兽的存在那个构造体发出攻击程序。对构成因子的直接攻击。飞行型一般机动性高，拥有强力火器，物理方面非常棘手但电脑方面却相反。比起物理方面来说电脑战极弱。当然，每一个恐兽都是不同的存在，分类和倾向只不过是统计上的东西，可有的时候也需要将命赌在概率上。起码，比每次都边试探对手边战斗，生存概率会更高。这说的，也是概率。
他左手从腰部内侧拔出轻机关枪，同时启动六个程序开始攻击。攻击程序六连击。恐兽的物理演算因子转眼间，粉碎。
『GRRR！！』
一声充满怨气的咆哮。概率赌赢了。
如果赌输了的话攻性防火墙就会反过来攻击相马的电脑，那样就得展开防御战，不过，这次，是他赢了。接下来只需要压制就行。
毕竟，现在的情况对他不利。
相马需要保护库克莉，不能让战斗拉长。
所以，要速攻。
他用轻机关枪攻击球体形的恐兽。紧紧扣着扳机。全自动射击只需一秒半就能射尽四十连发的弹头。覆盖着球体全身的钢铁由于物理演算因子的陷落弱化，所有子弹都贯穿了装甲，击碎在内部那块跳动的钢铁，搅成一团。
好脆。而且，好弱。
「……有什么话要留下吗？」
相马隐蔽在一堆瓦砾后，扔掉轻机关枪拔出自动手枪。
数完一秒后，探出右眼并伸出右手――
「时间到」
瞄准漂浮的球体的中央部位。
在破碎的装甲和内部机构的缝隙中堪堪可见的，跳动核心。
扣下扳机。下一瞬间，响起临死惨叫般的合成声。
『GRRRRRRR……！！』
球体恐兽伴随沉重的声音失去了飞行机能坠入瓦砾堆中。
虽然有人吹是什么反重力，但在清扫工里也没有明确的说法证明它是怎么浮在空中的。只是，它确实漂浮着。一死，就掉下来。
球体瞬间崩溃。
无视质量守恒定律，大部分都会直接消失。只留下少量的黑色残骸。
「这个，好弱」
呼，相马轻吐一口气。
重新开始战斗中停止的呼吸。
视线看向瓦砾堆的入口，确认库克莉的存在。
从他这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她依然静静站在那。虽然是在黑暗中战斗，但肯定不至于完全看不到吧。相马想着该怎么搪塞她，然后又看向怪物的残骸。
已经死透了。
留下的残骸不多，看样子“肝”应该是没了。
（居然被这种程度的个体全灭了？ 一整个小队？）
小城・相马的清扫工实力已经超出一般规格。
他也有自知之明。
但是，这个个体很弱。就算没有像他那样的速度也足以击破。他之所以被称为“传说”，只是因为，他是孤身行动这一点。只要是有多个清扫工组成的小队，手法暂且不论起码总体上的恐兽驱逐能力不会比他差。
除了某一点之外――
『GRRR』
『GRRRRR』
什么东西。
刚才，是什么发出声音。
那是非常熟悉的合成声。
相马将视线从残骸，转向声音传出的地方。
扭曲的钢铁块。两个。
歪得邪乎的人型。身高大概5米左右的巨人型――确切地说应该是类人猿型吧。脚很短手很长，姿势前倾。还有尾巴。其中一个右手部分异常长，另一个的左手部分也差不多长，让人觉得像是拥有对称性一般。
头部平坦，没有眼鼻之类的造型。
不过它，却拥有红眼。单眼。虽然表面上找不到它的嘴巴，但是一有需要就能立刻创造出口腔部分的个体也不少见。飞行型就是这样的。
钢铁躯体。红眼。
如假包换的恐兽，就在那里。两个。同时出现。
与相马的相对距离大约十米不到。
唯一一点幸运就是，它们出现的不是靠放弃地区的入口而是靠海的那边。
「两个」
连球体恐兽在内就是三个。
原来如此。是这个原因啊。
相马看着这预料之外的状况，心中得到了某种释怀。
要是这种情况，清扫工的一个小队被全灭也在情理之中。
「同一地区出现多个……」
不可能。
从电脑都市成立至今十多年，同时也是恐兽出现的历史。付出无数牺牲的清扫工和协会不停积蓄的情报，已经查明了一些关于这种不知从哪来的超常生物恐兽的生态。
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从没有过同时出现多个的报告。
恐兽不会群居。有人说，那是因为它们个体就已经是完全体了。
事实上，相马也没见过同时出现多个的情况。
直到现在，这一刻前。
（怎么办，相马）
没有让他长时间思考的空闲。
清扫工就算是去赌概率，也必须果断。
能赢吗，面对两个敌人。至少刚才在这的清扫工们就被吃光了。
「相马，那边，有……猴子……？」
声音。第一次听到这种柔弱的音色。
不对，第一次？ 与她相遇的那时也听到过这样的声音吧。
声音。是谁的声音。
不，在这里除了恐兽和他自己以外就只有一个人。
库克莉――
『GRR……』
『GRR……』
两个单眼发出机械运作声探到了库克莉的存在。
一看，就知道。相马瞬间明白了那个构造像高灵敏度相机的单眼咕噜咕噜转动，将焦点照准了少女。
同时，想起了一件事。
（特定的年龄层）
恐兽吃人不挑食。
所以，被认为是碰巧同龄而已。
但是。它们这种反应，是怎么回事。
（十五人。今晚的恐兽受害者全是不到十五岁的少女）
相马开在电脑网络上的情报收集程序，不仅收集到人数和年龄层的情报，连性别都把握到了。十五人。不到十五岁。少女。除了碰巧之外不可能有其他理由，但在相马眼前发生的这事实该怎么判断。
恐兽，捕食人类。
按闯进自己地盘的顺序，或者说它引进自己地盘的顺序将人吃掉。
从离自己最近的吃起。这就是，它们的习性。
这一刻，离恐兽最近的是谁。不是库克莉。是相马。
但是。那两个类人猿型的红光，紧紧盯着少女的身影不放。
「住手」
相马吐出声。
钢铁的怪物不解人语这种事，这两年他已经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即便如此，相马还是说了出来。情不自禁地。在与恐兽战斗时，清扫工必须一直保持理性，将一切赌在自己的战术与概率上，像战斗机械一般时刻做出最好的状况判断。
但是。
「看过这边来。不准看她」
不准看。
不准吃。
「不准在我面前吃人」
不准杀。
那，是人类。
同时，也是――
「住手――」
『GRR……』
『GRR……』
两个红色单眼发出耀眼光芒。
不行。它们那样子，代表已经完全盯准目标了。如果非要将怪物们的叫声和举动翻译出来的话，那一定是，开饭了。对离它们只有十米的相马不屑一顾，盯准了距离二十米以上的库克莉。
它们想吃了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要是她被它们吃了，那会怎样？
至少，库克莉被吃掉的话相马的电脑账号也会死掉吧。
的确，就像塔拉说那样相马有不少路子。重新捏造一个新的账号，换个名字和面貌潜入另一个学校，重获一个拉莱耶市民“白天世界”的生活也绝非不可能。
不仅绝非不可能，而且还非常简单。
但是。
「不，行……」
相马感到焦躁。
因眼前的人将被吃掉而起的焦躁。
没错――
小城・相马，无法忍受恐兽在他眼前吃人。
比起丢失账号的恐惧，他此时更在意的是这个。
不行。绝对。绝对，不行。
（那么，该怎么办。怎么办啊。小城・相马，怎么解决这情况）
他没有预想过同时跟两个恐兽作战。
他不觉得会输。若问自己有谁打不过的话，那就只有师父，或者那号称血烟传说的Z种而已。能赢。能杀掉。他确实做得到。但是，前提是在自己一人与它们对峙的情况下。
现在，不是。还有库克莉在。
那么，该怎么办？
「杀」
无须迟疑。
这是必须做的。
具体战术呢？
没有设置陷阱。预料之外的遭遇。两个。要保护好库克莉。
这不可能。像平时那样战斗的话，杀不了。至少库克莉肯定会死。
那么。抢在他思考前，视野角落里显示出一些东西。是《指令》。
『GRRRRRR!』
『GRRRRRR!』
咆哮。与此同时，两个恐兽动了。
它们完全无视相马，踢开瓦砾，直扑库克莉。
「――――！」
反射性地。
相马，伸出了右手。
遵从浮现在视野角落的《指令》中的一项。
解放了手的机能。
「不要用了」
「是」
「真没诚意。听好了，我不会再说第二次。不要再用它了」
「我，尽量。我也知道使用它的危险」
「是绝对不能用。你这顽固的家伙」
「……」
「你如果想自杀就随便你。但是，如果你还想要命的话就不要用。不要把它当做杀手锏。你的那玩意连手段都算不上。不要用。忘了它。不就杀个电脑怪物，根本不需要那种东西。可以用枪，可以用刀，能杀它们的道具多得是」
「……是」
「你还一脸不服啊。相马」
「没有」
「算了。命是你的。等你什么时候想丢了，就丢吧」
将右手，伸出。
相马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结束了。
瞬间就结束了一切。
相马看着眼前朽落消失的恐兽残骸，颤抖着，呼出一大口气。
轻松得不可理喻，两个类人猿型的恐兽就这么死了。杀死了。伸出右手解放机能的下一瞬间就杀透了。
真是，不可理喻。
平时那些以苦练多年的电脑和物理两种技术对抗恐兽的夜晚，那些战斗，就好像完全没有意义一般。花了还不到两秒。向着库克莉高速移动的怪物们，就已经，死了。杀死了。
「哈哈……」
相马听着自己的笑声就好像别人的一般。
没错，他在笑。轻轻地。
跪在瓦砾中，脱下面具的相马在笑着。
松弛下来的瞬间，颤声擅自从嘴唇中漏出来。
「哈哈，哈……」
为什么，他能做出这种事来。
不知道。
但是，他就是能。
就是做出来了。
正因如此，小城・相马才戴上面具。
正因如此，小城・相马才不与他人接触。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这种东西――
相马看着因解放机能的影响而破裂的皮肤装甲下，自己的手的样子。
「哈哈。我真是个蠢货……」
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的东西，就在那。
不能别人发现的东西。
「明明是为了，保住账号……却自己，毁掉……」
晕眩。
头痛。
脖子里面，感觉到电脑在急剧发热。
不是电脑晕那种小问题。失控，CPU发出超常的高热已经给人体造成了影响。如果放任不管，肯定会给健康造成不好的影响。而电脑，会受到致命损伤。
这就是，解放机能带来的危害。
也就是“电脑死”――
电脑账号崩坏，和植入脖子的电脑完全破损。
必须立刻，入侵正在崩溃的电脑维稳以及介入CPU抑制暴走。曾经仅有的一次解放机能时，是师父耗尽了手上所有的超超A级黑客特制的修复程序才救回了他，可现在，却没有这些东西。只能由仅A级实力的相马自己动手，而成功率估计只有10%左右。
如果失败的话电脑将会破损。
账号会被彻底抹除吧。
那样的结果，会是怎样？
要是自己的账号被抹除的话――
「只能，干。别无，选择……」
晕眩。头痛。这两种症状，都严重到让相马不得不咬紧牙关死撑。
要忍受着这种痛苦去挑战电脑处理吗。挑战需要比跟恐兽战斗更冷静，在万全的状态下成功率也很低的超超A级破解？
但是。如果不干，就全完了。
「可，恶……」
相马叹了口气。
视线飘忽不定。
连看到的是什么都无法确认。是现实的景象，还是电脑相关的视网膜投影情报。
也不知道《指令》有什么显示。不知号称会做出最好选择电脑都市的引导，对现在的自己提示了什么样的选择。
「不…行，吗……」
他连跪着的姿势都无法维持了。
像是在大型地震中一般摇晃的视线和意识，眼看就要倒在了瓦砾之中。
那一，瞬间――
突然。有人接触的触觉传来。
身体。被人接住了。
手。被人碰到了。
是谁，之所以会有这个疑问估计是因为头痛导致意识模糊。
没有其他人。怪物已经全部杀绝了。那么，除了自己以外，还有谁。
只有库克莉。
「相马」
柔弱的身子，接住了相马的躯体。
冰冷的手，摸着他的手。
摸着那个受到解放机能的影响而烧焦，内部机构全暴露出来了的右手。
不行。不要摸。相马想说出来，嘴唇却动不了。
「相马，很痛吗？」
「……？」
「这里」
轻轻地，少女的手指指向胸口。
「很痛吗？」
不，痛的是――
他一思考，就发觉不对。没有痛楚。由于电脑发热而来的头痛消失了。
转眼间。
晕眩和痛楚都消失了。
「什么……？」
他急忙，翻阅自己的电脑记录。
上面有着从内部破解维持账号的迹象。
不是他做的。因为他什么都做不了，眼看就要倒在了瓦砾中。
但是，连接和介入处理的确都是从内部进行的。要是从外部进行电脑接触的话应该会留下记录，要是运行抹除痕迹的程序，那电脑防火墙也会自动展开对付外部程序。
能从内部进行处理的，只有账号的持有人。
不是相马。
那就是――
「是，你？」
索然愣住了。
他呆呆看着少女。
那双大眼，一如既往看着他。
「库克莉，不会杀相马」
「你，到底…」
「相马，你呢？」
「什么……」
「相马，会不会杀库克莉？」
说完。
少女闭上嘴唇。
再次张开时从那传出的，不是言语――
而是歌声。
跟昨天早上听到的一样的歌声。这是什么歌啊。
会在拉莱耶黑暗中奏响的，本该只有安魂曲――
又是这样。
结果，又变成跟昨天早上几乎一样的展开。
「相马，早上好」少女微笑着说。
「修复账号的是你吧」少年发问。
「呵呵。早上好呢？」少女微笑着说。
「怎么做到的。你是黑客吗？」少年发问。
「已经，早上了。所以，早上好」
「你若是黑客的话，那就说得通了。黑客里很多奇怪的家伙。你看到恐兽也不惊慌，是因为你本来就知道它。有B级以上实力的黑客，就算没看过协会的论坛也会看过清扫工的论坛。」
「早上好」
「账号粘连也是你搞的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和我……」
「早上好呢？」
「所以说啊。你」
「相马」
她认真起来，双眼直勾勾看着相马。
用那双像是吸收了朝阳般闪亮的大眼，看着他。
相马想起刚才的事，不禁转开视线。面对一个年纪应该比自己小的少女，没想到，他竟然不敢对视。
「干嘛」相马望着开始在新秋叶原活动的人们。
「早上好呢？」
「……早上好」
就像昨天那样。
不管他怎么问，库克莉都没给他一个正经的答复。
早上就要有早上的问候。虽然她有理，但也只有理。听到她那完全不考虑状况的话，相马又涌起想叹息的冲动。
叹气。啊。
相马保持冷静心想。
（就是她。修复账号的，肯定是库克莉）
这点绝不会错。
就是说，她是个起码拥有超A级以上实力的黑客。
而让账号粘连的，虽然意图不明但应该也是库克莉。
从她外表和言行上虽然看不出来，但就跟之前说的那样，这些家伙基本上都跟一般的普通市民不同。大多是怪人。虽然相马见过面的黑客不多，但每一个都是大怪人。相马在“白天世界”中会尽力保持“普通”，而黑客却反以奇异为傲。
（孩童般的言行是演出来的吗。还是说，那就是她本性）
相马无法做出判断。
因为，不管怎么问她都一概不作答。
离新上野放弃开放地区的战斗已经过去大约三十分。马上到上午六点。搭乘环形轨道车移动到新秋叶原地区，相马带着库克莉走在大道上。期间库克莉没有回答他任何问题。一到新秋叶原，就十分好奇地看着周围眼睛闪闪发光。就像昨天那样。
作为拉莱耶驰名的电脑街同时也是娱乐区的新秋叶原的风景，的确足以勾起海外观光客的好奇。到处都是号称全世界性能最好的电脑机器放出的立体广告，还有动画漫画的那些华丽的角色周边立体影像的杂乱风景，是其他地方看不到的。
「啊。好可爱！」
「……」
「看，相马。好可爱啊」
库克莉指着小比例的角色立体画，露出笑脸。
这好像，是那个忘了叫什么的角色画师画的东西。
她这要是演技的话那可真了得。还跟角色做出同样的姿势。
新秋叶原这地方对以电脑为主场的黑客来说应该都很熟悉，肯定不会陌生。但是她这反应。根本就是，发现新事物的惊奇。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是库克莉」
「我知道」
「相马。你今天，也得立刻去学校了吗？」
「不」
「唔」
相马拉着鼓起脸的库克莉的手，向目的地移动。
手。相马已经放弃抵抗她的接触。
而且，关于机能的事也已经被她知道了。事到如今，抵抗她的接触也没意义。那，还是像这样牵着手带她走更有效率。要是让她到处乱跑迷了路的话就有可能触犯“五十米限制”，拉着走至少不会浪费时间能径直走向目的地。
五十米什么的真假虽然无法验证，但相马不想无故冒险。
（说起来，我的手的事。她完全没提）
也没提在解放机能后，破裂的皮肤装甲下面藏着的东西。
虽然现在已经启动伪装模式，裹上了皮肤般的质感影像，但库克莉肯定看到了。这个手的一切。
但是，她什么都没说。
就像在说，那种玩意还没眼前这些让人好奇一般。
「……」
相马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然后跟自己辩解说这不是叹气。
对于库克莉，他已经没什么办法了。已经正式委托塔拉调查，有比自己更有实力的黑客在查他再另行调查也没什么意义。最好，是能直接从本人的口中套出情报，但他已经明白不管怎么问都不会得到答案。
所以，现在还是先做正事吧。
他们在新秋叶原下车就是为此。
从大道上，拐进一条小路里。在没小到可以说成小巷的这小路的角落里，摆着个大型企业HT公司所属的某咖啡公司的招牌――一个过时的塑料招牌，这个精致小巧的咖啡店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开门时响起哐啷一声的铃声。
店里播放着上世纪的爵士乐。
唱片，这种上世纪的奇物放出的嘶哑音乐不知为何听起来很舒服。
摆着矮矮的真木制桌子和裹上合成皮革的沙发型椅子，很有上世纪风情的这个店里几乎看不到客人的身影。老板一个人站在吧台后面。瞥了一眼这边简短地说了一句「欢迎」。
不管什么时候来，这店都是老样子。
不同于那些合成食材快餐连锁店，没有流行的虚拟偶像的歌声也没有年轻人的喧闹声。没有高速带宽的电脑网络终端接口，电器只有那个勉强能收到从本土传来的电波，不知过时了多少代的旧型收音机而已。就连它也很少开。
「哇……」
库克莉哑口无言。
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相马，他记得，也是这种反应。
相马迟疑着要不要跟她解释一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环视店内。
找到了。他要找的人。不管什么时间来，那个人都是坐在这个店最里面的那张桌子。
为数不多的知己――
「哎呀，这是。能跟银臂走在一起的可真稀奇啊」
「久违了。先生」
先生。这，就是他的代号。
年龄估计是四十多。出身国和人种不明。带着遮蔽双眼的墨镜。
从藏在皮包里的电脑终端机器拉出线直连脖子上的电脑端口，时刻用高速带宽与电脑网络保持连接。从没见过他拔掉线。
「先生，早上好」
「早上好。小姐。看上去您并不像擅长粗事的人啊」
「很高兴见到您。我叫库克莉」
「嗯。我也是。现在这时代，还懂好好打招呼的年轻人可真少见啊」
「哪有这种事。尤娜，也跟我打招呼了」
「那是谁啊」
真稀奇。
传说不会跟初次见面的人说话的这个男人，竟然在跟库克莉交谈。
「你认识她吗」
「这个嘛」
「我懂了」
相马向耸着肩的男人递出一张卡片。
格勒卡。数额，是平时支付给这个男人的情报费的两倍。
「我去查查」
也就是说，他不认识。
虽然实力高超的黑客隐藏身份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相马还是感到有点失落。连手上情报多到能卖的这个男人都不知道的话，估计委托塔拉做的情报收集也会非常困难。
「今天你来就只为这个吗。论坛那边可是非常热闹啊」
「就为这热闹」
相马坐到那男人正对面的椅子上，点了点头。
然后让一直站着的库克莉，也坐到了他旁边。
向在吧台里边的老板点了两杯咖啡后，相马继续说下去。
「是恐兽案件。发生了极其特殊的情况」
「是吗」
「接上看」
相马从外套内测取出极小型的机器，首先接到了自己脖子的电脑端口上。然后将线拉出来，递给先生。先生二话不说，插到了包里的电脑终端机器上。相马用线直连到他电脑终端上。
然后立刻放出，先前战斗时的视觉影像。
当然，相马隐藏了自己的《指令》和账号情报。
经过数分钟的沉默后，先生轻轻做出反应。
「这……太惊人了」
「两个恐兽同时出现。确切地说，是在同一时刻出现了三个恐兽」
「这不可能吧。恐兽每天晚上在同一地区只会出现一个」
「这是事实」
特定年龄层与性别的受害者。
清扫工小队的全灭。
同一地区出现多个恐兽。
这一切，都是至少在这两年间没发生过的异常事件。
「我听说过一个传言」
那男人的语气没有变化。
就跟在说，这里的咖啡味道不错那样的口气。
不管说的是什么内容他都这样。
就算是与他相熟的清扫工死了也不会变。这就是，这个情报商的特征。
「一个没有凭证的传言。传言说企业联合所属的某个大型企业，已经成功将恐兽研究推上了“实用阶段”，之类的」
「……如果属实，那确实可以造成这种情况」
这十多年里，完全没有发表过成果的恐兽研究。
拉莱耶里封锁了恐兽信息一般市民根本无从得知，然而，恐怪既然真的存在，那做为都市支配者的企业联合肯定不会忽视。比如通过协会对清扫工们进行援助，企业联合一直都在针对恐兽做出对策。对恐兽的生态以及由来的研究是必不可少的，这甚至都成了都市暗地里的常识。
假设研究已经取得成功。
那么出现违反原本的生态和规律的事件也很有可能。
「可信度并不高。毕竟，在这件事上其他的大型企业都没动静」
「没有企业间的情报战和妨碍的痕迹？」
「对」
那男人点点头，喝了一口咖啡
咽下咖啡后过了几秒，他再次开口。
「所以我才认为，这传言的可信度很低」
「但若是参照在上野发生的事，那就不一样了」
相马轻声说，闭上了眼。
人为操作恐兽。
如果这是事实，那就不能坐视不管。
他没兴趣惩治在拉莱耶的各种犯罪，也不觉得自己是市民的同伴或正义的同伴。何况也不想做。但是，他决心杀尽恐兽。这是他的绝对规矩。绝对不会变。
那么，该怎么办。
若是有人在控制恐兽来杀人的话――？
「DUS公司，新品川的第一尖端科学研究所。据说那设施的防护水平虽然很普通，但研究的基干使用的是不连接电脑网络的独立式大型主机」
「就是说，黑客派不上用场吗」
「要想获取情报，就只能潜入设施直接连上大型主机」
「是吗」
相马轻轻点头，看向坐在旁边的库克莉。
她坐姿端正，看上去并没在听相马他们的对话，只是观察着店内装潢发出感叹之声。察觉到相马的视线后，就把头转过来。
「相马。怎么了？」
库克莉露出疑惑的表情。
相马并不想带上她。
就算库克莉真是超A级以上的黑客，也不能确定她是否会帮相马潜入大型企业的设施和夺取情报，从她的言行上看来，相马觉得她扯后腿的可能性比帮忙大得多。虽然她确实帮相马阻止了账号崩坏，可即便如此，相马还是很不安。
不管怎么想相马都觉得不该带上她。
可即便相马再不情愿，只要考虑到“五十米限制”的危险。
也只能带上她。没辙。
「……有一点，我想说」先生说。
「什么」
「恐兽的出现等同受害者诞生。即使众多清扫工杀掉恐兽制止了它们继续增加受害者，也无法拯救已经受害的人，而且也没清扫工会去救。在我所知范围内，能做到这点的屈指可数，而你就是其中之一」
「干嘛，说得这么正经」
「银臂之所以会被称为传说，就是因为这点」
「那又怎样」
「这女孩」
那男人用下巴指了指库克莉。
「别杀了」
墨镜里的眼睛，毫无波动地看着相马。
时间，上午7点02分。
新新桥地区依然保持着清晨的寂静。
在这足以匹敌新新宿地区横列着众多超高层大楼的大街上，人烟稀少。只能零星看到各个路口有几个上班途中的企业职员的身影。夜已明却仍看不到人烟的理由，在于这里是由各个企业的本部或拉莱耶支部大楼组成的大型企业据点区之一。
真不愧是大型企业。倡导理想值班形态的它们大多以一天两班或三班的分班体制实现二十四小时企业运作。即是分成上午十二点到下午八点八小时，下午八点到上午四点八小时，以及上午四点到上午十二点八小时。
现在是上午七点。在其他区正是开始上班・上学的时间带，可这种常识在新品川却不适用。
所以，这里没什么人。
相马带着库克莉走在这被人看到的几率很低。
马上，就要走到目标设施附近了。
DUS公司的第一尖端科技研究所大楼。它的外观让人联想到城堡，估计实际上也是当要塞用的吧。大型企业间的暗斗日夜不停地展开着，只要是接触过地下网络的市民都知道。
只要绕到湾岸区那边从后门一看，就一目了然。
这边跟正门入口不同，员工进出口那站着两名手持突击步枪全身覆盖着轻型装甲全副武装的武装警备官。重心压得很低。应该不只是装备。他们十有八九，是将全身都换成了军用机械义肢的全身机械体。
他们拥有杀害敌对入侵者的权利。
在都市法里，也赋予了大型企业杀害在其私有地内妨害企业运作的市民以及海外来客的权利。
相马戴上面具，躲在建筑死角窥视着那两名警备，深深吐了一口气。
一大早就想潜入设施。简直疯了。
「而且，还带着个小朋友……」
他边咕哝边看向库克莉。
不知她是从气氛中察觉到，还是听从了相马不准发出声响的警告，双手捂着嘴巴蹲着。察觉到相马的视线，就对着他不停点头。
「是要躲迷藏吗，相马」她小声说。
「没错」
「那些人，就是做鬼的吗」
「……没错。你安静点」
「是」
她深深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嘴。
要是她回答问题的时候也能这么乖该多好啊。
不过现在要解决的问题，不是库克莉而是DUS公司的研究所。具体点说是武装警备官。
根据从咖啡店那男人那里得来的情报，第一尖端科技研究所异于新品川的常识是以拉莱耶里的中规模企业那种时间制度活动的。非常正经。就是说，身为研究员的职员们会在八点到九点间上班。据说，在上午零点到八点这段时间中，就算是职员也禁止进入设施内。
（对我来说正好。可是）
相马并不擅长潜入设施。
毕竟，恐兽只会出现在暗巷和放弃开发地区。
虽然曾经陪着师父那个非专业清扫工而是一切非法活动都从事的特务，干过几次潜入到企业设施的工作，但也不过是几次。完全说不上熟悉。
但是。师父，已经不在拉莱耶了。
企业工作理应去找专业的黑帮。
（不行。不能借黑帮那帮人的人情）
他们是用强硬手段夺取情报的专家。
擅长将一切情报换成金钱。
对于想尽可能不透露自身情报的相马来说，这招太险了。若是有一定程度的信赖关系的话就能用格勒封上他们的嘴，但相马不想浪费漫长的时间跟他们建立起信赖关系。
所以，只能贯彻单身作战。
「你要给我安静呆着」
他扔下不停点头的库克莉，开始行动。
首先是武装警备官。虽然他不太想对人进行电脑战，不过别无选择了。
相马通过电脑网络，把握了其中一名的账号位置。虽然那账号设置有一看就很昂贵的防火墙，不过没有恐兽战那般危险，相马甚至能判断出以据点警备为任务的人员会装备什么样的攻性防火墙。
他同时启动三个程序。开始电脑战。
―――――――――――――――――――――――――――――――――――――――――――――――――――――――
[电脑战斗：《攻击》程序：攻击目标防火墙。目标为强袭型防火墙]
[电脑战斗：《回避》程序：回避强袭型防火墙的自动攻击。回避成功]
[电脑战斗：《攻击》程序：攻击防火墙。攻击开始。效果显著的命中]
―――――――――――――――――――――――――――――――――――――――――――――――――――――――
在将电脑网络中的行动视觉化重叠到现实的《电脑空间》上，发光的子弹被武装警备官所持有的盾形防火墙挡下一次后，盾变成回旋的刀刃穿过建筑的墙壁向相马逼近，但没有命中插到了他脚边。下一刻相马的账号发出的第二发子弹，射进了武装警备官的账号中。
一击破坏防火墙。相马立刻破解账号夺取全身机械体的控制权，将其制服。夺走视觉、听觉、触觉后扔在地上。通过电脑控制肉体这种类似恐兽般的做法，用在全身机械体上比普通的拉莱耶市民更有效。
「怎么……了？！」
由于同事突然倒下而受到惊吓的另一名武装警备官发出叫声。
电脑战结束。从现在开始，要在现实中决胜。
相马对着依旧用双手捂住嘴巴的库克莉，伸出手指顶在唇前，然后从死角出来迅速靠近武装警备官――
「那个，请问出什么事了」
边打招呼边接近他。
没问题。只要不是面对同年代的人相马就很擅长表演。
他尽量装出柔和的表情。
「不许动！」
突击步枪的枪口指向了相马。没蒙混过关啊。
这是他预想的几种状况之一。冷静地，采取下一步行动。步行速度瞬间转换为战斗速度。弓身用右手保护头部向其逼近，在枪口开火前一刻用左手抓住武装警备官的右机械义手，右手成掌直击下巴。他感知对象的脑正在钢铁制的头盖中摇晃。不过，很显然对方装有会自动注射化学药品抑制轻微脑震荡的装置。时间不多。
相马从外套内侧拔出电脑连接器连接到自己脖子上，然后用流畅的动作拉出线插到对象的电脑端口上。放出伪装成账号形态的诱饵程序蒙蔽攻性防火墙，趁机破解。就像对付另一名武装警备官那样，夺取身体的控制权。
「抱歉」
相马保持连接状态，从对象电脑中下载设施内的规划图。
保安机器和监控摄像头的配置，以及警备员定时联系的间隔都已把握。
从查看取得的情报到把握，只花了不到0.1秒的时间。干净利索。
「你在偷东西？」
突然，不知何时靠近过来的库克莉冒出头来。
「没有。我不是说了让你在那等吗」
「你没说」
「呃……」好像，还真没把话说出来。
「相马，你在偷东西吗？」
「没有……好吧也不能说没有。现在」
相马摇摇头，自行牵起了库克莉的手。
还是那样冰冷的手。
「走了。距离目标大型主机有两百米。很遗憾，似乎不能把你扔在外面了」相马边说，边戴上钢铁面具。
「是」
「……小心别绊倒」
库克莉对潜入企业设施这事不仅没反对甚至还没露半分惊讶。
难道她是个胆大包天的黑客吗。虽然相马存有不少疑问，但是时间宝贵。
他用从警备官那夺来的连接权限信息当钥匙打开了员工进出口的锁，进入设施内部。
先生的情报很准确。
在以白色为基调，充满清洁感的设施内部没有研究员的身影。
得抓紧时间才行。间隔十分钟进行的定时联系，会将两名警备官的沉默立即暴露给设施以及DUS公司的企业警备队。十五分钟后就会有运着几队比刚才那两个装备更精良的警备官的战斗装甲车杀到。
相马拉着库克莉的手，在设施内疾驰。
幸亏监控摄像头有着许多的空隙，监控的死角。相马参照着下载过来的情报避开摄像头的监控，迅速地移动到下个地方。
途中遭遇的，只有三台保安用的防御装置。它们跟高校里配置的那些防御装置有着巨大差异，装备了两门搭载实弹的轻机关枪和电击武器。相马将它们，如同对付第一名武装警备官那般以电脑攻击制服。
程序同时启动，三×三。虽然这样会给电脑带来不小的负担，不过他想起师父说过夺取情报就是争分夺秒的战斗，谨遵教诲。
在这迷宫般的设施内部，依照规划图移动。
相马要找的那个保存着情报的大型主机，也就是台式超大型电脑的设置场所是在地下三楼。他本来还有些不安，不过幸好警备官的连接权限成功启动了通往地下的电梯。
潜入设施已经过了四分四十秒。
地下三楼。
相马成功潜入了只有运转声在响的机房中。
「……呼」
「辛苦了，相马」
「我不累。这点小事，要是我师父只需要两分钟就能解决」
「是吗？」
「是」
他们没时间闲聊了。
撤退需要五分钟。那么，他们必须在五分钟内解决一切。
相马走进空荡荡的机房里，调查待机状态中的大型主机。看来，不会方便到有直接连上电脑机器的插口。不过做到这地步也证明，它里面装得都是不可泄露的情报。
只是，麻烦了不少。操作需要手动进行。
「真麻烦……」
相马话音刚落。
那个大到覆盖了整面墙壁的大型立体屏幕上就有了动静。
一下子冒出了许多情报窗，以视觉完全跟不上的速度向多层构造的深处延伸。对电脑输入信息，一般都只能单程处理，可它却同时并行处理着多个情报窗。好快。就好像，有着好几个脑和意识一般快。
「这是怎么回事……」
相马哑然看着屏幕。
所以，他没发现。
没发现少女的眼睛，有一点小小的红光在闪烁。
没发现屏幕是随着那红光闪烁高速运作。
「到底是出什么事了，这……」
难道说这里有和DUS公司其他设施的直连线路，收到有人入侵的报告后就开始删除情报了吗。相马想到这立刻否认，这处理看起来――不像。这种不断打开隐藏属性的文件夹进入多层构造深处的行为，应该是――
「是在查找情报……吗……？」
这个大型主机的系统是专门设计的。
既然防范情报泄露防得这么严，恐怕连检索功能都不会有。
因此，想查找情报只能手动找。
这么想的话就能理解上面的行为。
在愣愣地看着屏幕的相马视野中，搜查终于进入了尾声。他之所以知道进入尾声，是因为情报窗已经不再展开了。终于进到了各个文件夹的最深处。
毫无征兆，一个专用格式的情报保存数据被选中。
随即展开窗口――
《机械生命体研究
第00553次报告附序》
在立体屏幕上，显示出了文字的罗列。
没有研究员的署名。
不过，有一个拉莱耶市民非常熟悉的标志。
咬着自己尾巴的世界蛇。
这就是，代表企业联合的标志。
「……不是，DUS公司的独立研究，吗」
相马边咕哝边检查情报。
虽然是长篇文章，不过也只是一篇序。他浏览一遍就读懂了大概。
就是说――
――机械生命体研究
第00553次报告附序――
机械生命体。
俗称，巨大恐兽。
它对我们来说就是福音。
由即时变化成就瞬间性身体变化。
无视质量守恒定律进行活动的神秘穷极。
践踏现代科学咆哮的钢铁怪兽，给人类带来了无限的可能性。
耗费十多年的岁月研究，我们终于得出了一个成果。
它就是“K”。
它是拥有惊人的肉体完成度却无比脆弱的机械生命体萌发的新芽。
跟其他个体不同，“K”拥有明确的自我意识。
但，可悲的是由于我们企业间争斗的影响导致“K”脱离了我们的控制，消失在我们的都市东京拉莱耶的某个地方。
我们的目的已经触手可及。
今后，一切人类同胞的争斗都是毫无意义的。
我们应当为完成计划而尽心尽力。
所以，我在此提议捕获作战。
从现在开始将“K”改称为“目标”。
为应付拥有回避电脑网络搜索能力的“目标”，以及当做吸引“目标”的诱饵，启动应急方案在拉莱耶街区投入三个机械生命体。
投入的这三个个体选择操控状态良好的。
对机械生命体的操控虽然至今仍未完善，但是本案件没有选择余地。
至于市民受害者，将由协会进行隐蔽处理。
正式的报告书，以及，捕获作战的详细情报请参照另附的资料。
本作战已用我的权限先行启动，但这绝非无视诸位的意愿。
因为我非常肯定，本作战能获取领导拉莱耶以及人类的诸位的一致同意。
「竟然能，操控……？」
诞生原有不明，详细不明。
甚至有人形容它们是捕食人类的现象的那些怪物竟然能操控？
在死死盯着屏幕的相马的眼前，情报开始变化。
立体屏幕上接着显示出来的是――
《目标情报：
外观一：十五岁不到的少女
外观二：毛发，眼瞳和皮肤等有可能由即时进化而改变色彩
外观三：体型，面貌已经通过实验证明无法变化
特征一：语言机能虽还在发育阶段但足以进行日常对话
特征二：有着下意识喜欢接近机械生命体以及对其身体接触的倾向》
「十五岁不到……」
跟本次受害者的特征一致。
序文的内容也是。
假如那三个恐兽是在寻找与“目标”相似的人类。
而，特征一致的不仅是受害者――
「语言机能……」
相马想到了一个人――
「接近，以及……接触……」
他愣愣地咕哝着，想起了现在依然牵着的冰冷的手的感触。
接近。以及，接触吗。
相马自身确实得到了一些释疑。
和上面记载情报中的一部分吻合。只不过是三项而已。可是，与其吻合却是无可置疑的事实。那么，该怎么判断。
得出了一个成果，序文上如此记述。
那，就是说。这里所谓的“目标”并非人类。
虽然没有明确说明。
但是――
「……嘁」
相马急忙摇摇头。
不要想太多。
不要想太多。
不要想手中的感触为何冰冷。
「相马，你不舒服吗？」
「啊……」
库克莉牵着他的手，笑着。
跟昨天早上看到的表情一模一样，跟在黑医院看到的是同样的表情，同样的笑脸。
「你……」
相马沉默了。
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下意识地伸出右手。不知是想伸向少女柔软的脸颊，还是细细的脖子。
如果库克莉真的是那样的话，我――
「你看完了吗？」
声音。谁的声音。
瞬间，相马呆楞的意识带着紧张觉醒过来。
那是，就像有人在身边说话般清晰的通讯声音。肯定，用着性能非常好的音响机器。就像，对，就像是以给某人听为前提事先准备好的一样。
「喔，面具啊。给他一个面具，他将会告诉你事实。这是奥斯卡・王尔德的话」
「……你是谁」
相马努力保持冷静，发问。
同时对剩余时间加强注意。
先别管得来的情报所带来的疑惑。幸亏戴着面具。至少他那露骨的狼狈样子，没有给在屏幕上开启实况视频的那人看到。
那个穿过屏幕将视线看向他们的人物。
成人男性。原国籍估计是欧洲系的吧。骨格看起来不像是内地出身。年龄大概是三十到四十，光看一眼无法确定。
相马见过这张脸。
是谁。这张脸，他以前肯定见过的。
是他遇见过的人吗。
不对。他记忆中的就是这种屏幕上的景象。那么，就是在电脑网络或者有线电视之类的媒体上见到过的。
要将视觉连到电脑网络上搜索图片吗？
刚起这个念头时，相马就渐渐想起了男性的身份。
脑中闪过的是一个世界蛇的标志。
「你……特尤斯·德瓦……？」
企业联合的总裁。
大型企业DUS的首席执行官。
也就是，拥有东京拉莱耶的最高权力的人之一。
生活在拉莱耶的人没有不认识他的。估计在都市外也一样。身为主导本世纪初开始推行的《电脑普及计划》创造了电脑都市的人物，在这浩大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这男人无人不晓。
相马也一样。一样知道这男人的相貌名号。
他再次，把注意放到面具上。
表情已经掩盖了。只需要再注意声音，别露出动摇。
「没错，我是特尤斯·德瓦。担任企业联合的总裁」
「……你这种大人物，找黑帮干什么」
「原来你，是黑帮吗。你不是清扫工吗。小城・相马？」
名字。为什么――
他明明隐藏得非常彻底。
竟然，如此轻易就暴露。
相马压住涌起的焦躁，开始思考。做出最好的选择。看了看在视野角落的《指令》。最优先标记的是“逃走”。不错。确实没时间了。
「首先我向你表示感谢。没想到你会把我们的公主带来」
别管这些话。
德瓦之所以在这浪费口舌，就是想把他们留在这里。
他们。没错，他和――
现在依然握着手的，那个少女。
「好久不见。好像已经三天了吧。愿公主，一切安好」
「你，是谁？」
库克莉歪着头。
还是老样子。她在被视为都市支配者的这男人面前，也没有变化。
跟遇到她时，还有从昨天凌晨到现在都是一个样。
「啊啊，实乃遗憾。公主已经完全跟少年粘连在一起了」
「你，都知道些什么」
相马本来不想跟他对话，却还是不禁问了出来。
「没想到神圣如公主的灵魂也找到了相依的人，实乃遗憾。不过，这也没办法。别怕，我并非在生气。相反，我还得感谢你才对。没错，谢谢你。否则公主就一直消失在暗巷中了」
支配者露出微笑。
同样是笑脸，却跟库克莉的大不一样。是跟相马一样的笑脸。白天的相马。不，就是现在的相马。就是以面具示人，舍弃人性与感性时刻都在算计的人的脸。
相马很熟悉这样的脸。
因为，那是他每天都在镜子里见到的那种脸。
「不过，这可难办了。我们需要的只是公主一人而已」
相马看了看视野角落的计时表。
虽然他想尽可能套出更多情报，不过已经到了极限。
「你没听到吗？」
没空去理会他了。
已经，快要过去五分钟了。
相马握紧手上那冰冷感触默默转身。不能再继续停留在机房了。二话不说，相马开始从设施撤退。
虚惊一场。
防御装置的位置和每条通道的防护门的密码都没有更改，离入侵已经过去十分钟以上可却没有预想中的武装警备官增援和战斗装甲车到来，相马轻松地逃出了DUS公司第一尖端研究所。
他依旧，牵着库克莉的手。
奔驰在新品川的道路上。
为什么，能够如今轻易地逃出来。
他的疑问立刻得到了释疑。
『哎呀呀。你这是想去哪啊，相马小兄弟』
因为那男人的声音至今仍可听见。
移动途中的所有屏幕都映出他的脸，路边所有公共电脑终端的液晶都响着他的声音。当然由于没有准备音响装置，变成了很普通的通讯声，但直接回响在电脑中的声音让相马感到烦躁。
强制播音。
调整为只发送给相马的言语。
也就证明，账号位置被对方定位了。
不愧是电脑都市的支配者。言外之意就是，电脑网络完全在他掌握之中。
『你要去哪啊』
『虽然我很想请你把公主留下』
『不过这也不行。因为她的账号对我来说也很重要。毕竟，恐兽是一种失去了账号就会死的，脆弱的生物。』
『你在听吗，相马小兄弟』
就算是超A级黑客也无法实现这种，像上世纪末的电影那般荒谬的演出。
但是，他却能做到。做出来了。只要创造这个拉莱耶，一手运营电脑网络的企业联合想做。
「德瓦……」
原来如此。如同名字一般，他就是神。
至少，在这到处都是电脑的都市里是。
『我并不想动粗。因为伤害公主非我本意』
『你难道不明白吗？』
『公主是个拥有多么庞大价值的存在』
『说新种，你懂不懂』
『虽然具体地说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她是以前那些只有像肉食野兽般的本能的个体进化型机械生命体，获得语言和意识后升华的高等种。称她为穷极种也不为过。就是说』
『这女孩，是恐兽的公主』
「闭嘴……！」
事已至此――
哪里还用别人说出来。
相马看到第00553次报告那玩意的序文后，脑里就浮现过这个想法。
目标。K。十五岁不到的少女。
还有，会下意识接近和接触恐兽。
只不过是三项。但是，完全一致。相符。
「……相马？」
由于全力奔跑而大口喘气的库克莉，莫名其妙地看过来。
大大的双眼。相马无法承受她的视线，转过脸去。
等会再想。再做决定。
现在，应该先撤退。账号粘连的状态下无法与库克莉分开，可也不能双双落到企业联合的手上。相马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奔驰在街道上。拉着那个小小的，冰冷的手。
『做个合理的判断吧。――除了投降之外，你还有其他选择吗？』
数米前的公共终端上浮现出德瓦的微笑。
相马将想给那张脸喂几发子弹的冲动，压下去。砸碎那显示出来的图像，也毫无意义。也就是，换到旁边的自动售卖机的液晶屏上而已。
『我听说银臂是个优秀的清扫工，可你也太愚蠢了』
「闭嘴」
『还是说，你知道一切？』
「闭嘴！」
『不。不是这样。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相马』
支配者保持着微笑，没有停止开口。
他宣告着。
自大地。
傲慢地。
从那，如神一般的高处――
『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根本无处可逃。我说的，并不是指企业联合的势力。
我说的是拉莱耶，相马。它虽然号称电脑都市，但实际上只是』
『把人类和恐兽当做素材的实验基地』
话音持续。
为传承下一代灵长的实验基地。
所有的场所，所有的人都被当成实验对象监视和观察着。
不管是暗巷，还是放弃开发地区。
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
1000万以上的市民全都是素材，整个都市也只不过是实验设施。
主管电脑网络的超级电脑，正是为运营实验基地而设的装置。
无处可逃。
就连都市的黑暗，也全都在企业联合的股掌之上。
「……胡说，八道」
『你真的认为，我是在胡说吗？』
《现已发出戒严号令
重复一遍，从现在上午八点起，拉莱耶全市发出戒严号令
企业联合直属的治安维护部队将在各区出动。
请各位市民冷静地，听从由治安维护部队派出的管理官指令行动》
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我――
我尤恩娜・柏木，目瞪口呆地抬头看着通报封锁地区啊戒严号令之类的立体影像。早上的新池袋终点站检票处前，跟平时一样人流拥挤得毫无空隙，但这一刻就像是时间停止了一般。
所有人，都向我一样停下脚步抬头看。
看着经常能在大型新闻网站的动画上看到的新闻主播接连不断地播报。
报道说，新品川和新新宿等几个地区暂时封锁。
全市发出戒严号令。
强制限制电脑。
「啊。竟然要限制电脑，不是吧……」
虽然我很希望是假的，但我想应该不假。
我立刻尝试连接网络确认真假。
视野角落的情报显示页上出现一个大大的X，在它旁边有着“无法连接状态”的文字。
不是吧。竟然真的限制了，我还以为连接断开这种事只会发生在许多年前。
「唉」
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工作到此结束。用不了电脑网络也不能怪我了吧。
对，工作。不，并非正式雇佣，所以是打工吧。应该说。
那讨人厌的上司，突然给我安排了工作，害我昨晚十点过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的住处。
本来，就算让我在他那住一晚我也愿意的。
但是，上司却突然给我发来紧急工作的通知。
我脱下平时穿的校服裙子，换上容易活动的裤子。
本来觉得这工作看上去挺轻松的，哎，三两下就能搞定它。
可没想到竟然比预料中要棘手得多，结果导致我一整晚到处奔波――虽然未成年深夜外出触犯了很多地区的条例――都没能完成，只好就这么直接去上学，才刚来到终点站。
好不容易才过了这一夜。
本以为终于能开始快乐的白天生活了。
没想到，竟然会出这种事。
「……呼」
刚想再次叹口气，却不禁打了个哈欠。
讨厌。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啊，我。
睡意。一旦察觉到，就开始变浓。
嗯，因为到头来我都没能睡觉天就亮了。
「本来只要能去学校的话，再困我都能忍住」
在开始喧闹起来的检票口附近，我低下头。喃喃自语。
看到视野角落中新浮现的《指令》，我做了个用手指弹飞它的动作。由脖子的电脑投影来的视觉情报，当然，是没有实体的东西，所以我也知道干这种事毫无意义。
不过，情不自禁。因为看着就烦。
还说什么限制电脑，我想肯定是通过都市行政应急线路强制显示出来的这《指令》把“回家”标记为最优先建议。啊啊真是的。烦死了。用不着你说我也会回去，回家就行了吧？
「是是。回家家吧」
我小声嘟哝。
我为通过检票口，从包里拿出一张卡。
不是工作移动用，而是上学专用的格勒卡。
他送的格勒卡被我好好藏着，我决定若是再有机会去他房间，到那时再用来为他买食材。白拿这种事我还是做不出来，就算要用也该为他而用。
我打开了包包里的内口袋查看一下。
他给的格勒卡。没问题，还在那。
「……或者买点，礼物，可平白无故送给他好像又太沉重了」
离他的生日还挺远。
入学后第三个月。在我第三次问的时候，他，终于告诉了我日期。
其他离现在最近的节日，是什么呢。比如圣诞？
「圣诞」
我试着说出声来。
嘴里滑出的感触，比我预料中的要沉重。唔。这好像，也挺沉重。
我还想仔细考虑一下，却被人流挤出来了。啊，对啊，片刻惊讶过后的人们会停止上班或上学踏上归途。不在封锁地区住宅地可以回家的那些人的人流。又没必要抵抗，我就这么顺着流向，去搭环形轨道车好了，念头刚起――
「咦」
念头刚起。
视线中出现了个人影。
我急忙，逆人流而上。
跟向着站厅里压去的人群相反，有两个走出检票口的人影。
我不可能看错。因为，我的眼睛一直都在看着他。
不过，没穿校服的样子还是很少见的。
黑色外套装。虽然我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不过那只是件很常见的外套，而且很适合他所以我没在意。一点不在意。
嗯。反而觉得，太帅了。
长身的外套，那种有点成熟的感觉让我砰然心动。
「相马」
我，喊出声来。
完全没感到害羞。
骗人的。我真没想到会如此引人注目，有一点点害羞。
或许是因为我声音太大，人群中的大约三成一齐看向了我。
「呃……」
真害羞。
不，不行。还没跟他说上话就脸红太不像话了。
我以钢铁意志将涌起的羞耻心压下。
没问题。只要像工作时那样，这点小事难不倒我。
还好我工作穿的，是紧身牛仔裤。至少，感觉比穿校服时更让人提起精神。冷静下来，尤娜。
将意识转向视线中的两个人影。
没听到我的喊声吗？
不，听到了。
他。还有，在他旁边的库克莉。
刚走出检票口的两人，寻找着我的身影――
果然，在人群中还是不太好找。我举起一只手移动到旁边，没什么人的车票贩卖机前。按惯例摆在这的机子也只是摆景，几乎没见过有人用它。不只是环形轨道车，地铁里的也一样。一般人都会用包括交通连带自助超市之类的拉莱耶中所有商业设施都能使用的格勒卡支付，需要内地现金的贩票机没什么人会用。
「早上好，尤娜！」
「早上好。今天也是这么精神啊，库克莉妹妹」
我接住表情一下子笑开向我冲来的库克莉。
咦。比我预估的，要重不少？
毕竟是成长期了，不对……这年龄的女孩有这么重吗？
「尤娜，你是准备上学吗？」
「啊」
我不禁，看向现在仍在播放的临时新闻的立体影像那边。
学校。虽然我是很想去。
「今天，应该是没法去了吧。对吧，相马」
「……啊，嗯」
「这一大早，你们出来干什么。买东西吗？ 库克莉妹妹的？」
「刚要……」
轻轻地。
他嘴里漏出两个字。
我知道他平时，也不是个大声说话的男孩。
但是，这次的声音比平时还要小。
然后――
「……我们外出有事。刚要回家」
「咦？」
奇怪。
他说的，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
「呃，相马你家是在学校附近的吧？」
有些不对劲。
他说的话不对劲。
而且，更不对劲的是。
――他的脸色，比发青还要严重，已经发白了。
「相马你家是在学校附近的吧？」
视野中显示的时间为上午八点。
相马心不在焉地，看着向他们打招呼的同学。
红发。
开朗的表情。
说起来，这个少女总是对着他笑。
跟库克莉一样。
比他还要高一点的，身材很好的女孩。
同学。
同班同学。
她应该有练过打击系的格斗技。那独特的肌肉形态一眼就能看出。
「相马？」
「……啊，嗯」
被叫到名字，下意识反应。
然后，相马才意识到她刚才说的话。
家？
是在说什么啊。
在高中附近买的只不过是第三藏身所。
新池袋附近还有其他的所以没关系。
相马刚想说出口，又急忙停下。
「呃，因为，轨道车好像很拥挤。库克莉她……还没习惯拥挤人群，所以我想出车站捡辆的士」
「啊。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库克莉，喜欢跟很多人在一起」
「咦，是吗」
「是」
「哈哈哈。那，哥哥是白替你担心了」
「是的。不用担心」
「你们，刚刚坐过环形轨道车吧？感觉怎样？」
相马看着和库克莉交谈的尤娜，心想。不禁去想。
企业联合总裁所说的胡话――只能认为是胡话的那些话在他脑里反刍。
以人类与恐兽为素材的实验基地。
下一代灵长。
所有场所，所有人皆为对象。
监视与观察。
暗巷。
放弃开发地区。
生与死。
整个都市就是巨大的实验设施。
都市中枢的超级电脑，是为运营实验基地设置的机械装置。
无处可逃――
那，这个同班同学也是？
生活在“白天世界”里，总是挂着笑脸的尤恩娜・柏木也是。
那帮人的实验素材之一。
不只是尤娜。
听到戒严号令的通报后往回走的，这个终点站前的拥挤人群。生活在阳光之下耀眼光明里的他们，竟然也只是实验基地筹集的素材？
虽然浮现着焦虑表情的人们的身影有些脱离日常，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是生活在光明里普通拉莱耶市民。
无数的人，应该都有着他们各自无限的人生，无限的生活。
人集中起来形成都市，产生经济活动带来发展与繁荣。
虽然只是借师父的话，但相马很赞同这句话。
人。
都市。
它们本该是这种关系才对。
说实验基地什么，实在太没有真实感了。
至少以“白天世界”的常识的范畴无法想像。
「轨道车，我很喜欢。风景很漂亮」
「毕竟拉莱耶的轨道车高架非常高嘛。中心大厦之类的，都能看到吧」
「看到了。好大的」
「对吧。那么大的建筑物，在来拉莱耶之前我都没见过」
「尤娜，你是从哪来这的？」
「你问的是出身地吗。额，是贝尔法斯特，你听说过吗？」
「贝尔法斯特」
「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外国的一个，很漂亮的城市。我的故乡」
贝尔法斯特。爱尔兰的都市。
说起来，记得入学后第三个月她也曾经被这么问过。
「我把生日告诉你你就要把出身地告诉我」，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报交换时。
「尤娜，你想回故乡吗？」
「嗯。我是想回去看看，不过」
「不过？」
「拉莱耶市民有电脑的什么规定。所以，还得再过几十年，吧」
再过几十年――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相马陷入沉思。
几十年。对，在拉莱耶生活的市民都有出关限制。
具体地说，是四十年。所有市民，所有拥有电脑账号的人，根据都市行政法施行四十年禁止出关的措施。说是，为了方便记录各种普及电脑化技术所需的情报。
（记录，情报……）
相马双眼微睁，确认记忆中曾听到过的话。
同时，想到全市实施电脑限制前一刻在脑里响起的那个男人的声音。话语。
那，并不是。胡说八道。
所有线索连到一起――
记录情报。
实验基地。
电脑都市。
电脑市民。
长跨数十年，除了观光客外的注册市民“不许出关”的契约。
对人们的行动进行诱导的《指令》。
将从外部操纵肉体化为可能的电脑。
就是说――
（1000万以上的人，都是筹集来的饲料。事实就是如此？）
脖子被套上项圈。
在只要没察觉到就能安稳生活的牢笼里。
（那么，恐兽是什么）
跳动的钢铁。吃人的怪物。协会。处理班。研究对象。企业联合。
把人看成饲料的话，那些怪物对都市支配者来说就是小白鼠。
电脑生物。忘了这是谁提起的了。
确实，就是电脑生物。很正确的说法。恐兽们每一个个体都同样，同样如市民一般搭载着电脑――
「尤娜」
「嗯？」
「不好意思。我们，该回去了」
「啊，嗯。这样啊……那么，明天见？」
相马没有答复。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终点站。
找了辆无人的士穿过新池袋主干路，下车后就拉起库克莉的手跑到暗巷里。要想避开已经快在市内配置完毕的治安维护部队的眼，就只能进入暗巷。不过如果德瓦的话都属实的话，不管是暗巷，还是放弃开发地区，都市里根本就没有路能让他们逃走。
拐了几个路口，相马来到新练马居住区的一角。
他攀上装在还没建好就中止建造的高架道路支柱上那长长的金属制梯子。这条直通那一旦建好就能建立起与内地交通的大桥的高架道路，现在却变成了放置在新练马市区角落的一个大型摆设。而那设在支柱顶端的建筑工简易宿舍，几乎没人会去在意。
这里就是相马的第五藏身所。
跟第三那不同，没有良好的生活环境。除了生锈的铁架床外，就只有那藏着防弹外套，匕首，小型火器还有炸弹这些最起码的装备那个过时的拨盘密码保险箱。
相马打开用非电脑式的南京锁锁着的门，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遍屋内。
还保持着上次离开时的样子。
至少，这里还没被企业联合发现。
不知在新新宿的第三藏身所情况怎样。由于地区封锁和电脑限制，他无法亲自探查也无法通过电脑网络用房里的终端查看。
而且无法和塔拉或先生，这些现实里的情报源接触。
除了逃到这里以外别无选择。
虽然，视野角落的《指令》标记的最优先建议是其他行动。
「……进来」
相马叫库克莉进到房里，从里面锁上。
背靠门慢慢地滑到地上坐着。
「相马，你累了吗？」
「嗯」
「相马，你没精神？」
「是啊」
「库克莉，很精神」
「……是吗」
相马无力地点点头。
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他已经明白了。无处可逃。虽然要相信德瓦的话让他觉得恶心至极，但也找不出足以否认的证据。一切都证明那句话的说服力不仅仅是因为出于都市支配者之口。
以人类和恐兽为素材的实验基地。
而且，还是从都市创建时开始。甚至是从几十年前的《电脑普及计划》提出时开始。
（……我，还能做什么）
脑子变得迟钝。
并非混乱，而是故意不去思考。
束手无策。就连谋划下一步所需要的情报都没。
被追赶着，赶上了绝路。
准确地说，早就，从一开始就已经被赶上了绝路。
无论是相马，还是库克莉。生活在拉莱耶的所有人。
街道。环形轨道车。市民公园。繁华街。无人的士。暗巷。放弃开发地区所有的地方都一样。这个都市中所有地方都布满了电脑技术和电脑网络。这个藏身所，也不知道能藏到什么时候。本是为和实力高强的黑客或者组织间发生摩擦时准备的，未经机械化的老式预制房，遗弃在中止建造的高架桥下空白建筑，过去建设都市时建筑工人们的宿舍的残骸。虽然没有电脑终端，但是那看不见的电脑网络遍布都市所有空间。
电脑限制不知道会做到什么地步。
都市行政和治安维护部队很可能没受限制。
那样的话，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刚才的事证明，他的――他和库克莉的账号情报早已被捕捉到了。
「哈哈……」
他空虚地笑出声来。
久违的笑，没想到会是如此空虚。
举起右手。紧接着，左手也举起。
启动伪装模式后的现在看上去跟普通的手一模一样，但实际上却不是。是银色的。
要是没有这双手，他就不会落到这地步了。
拥有与军用同等功率的机械义手。它，就是相马最忌讳的东西。虽然他有很多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但其中最诡异的就是这个。这双手。小城・相马这个人最大的谜。至于他只有这两年的记忆这种小事，在这双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他不能让其他人发现。
在“白天世界”里上学的时候也不敢让人碰到。
他决定的绝对规矩之一。
决不能引人注目。他抱着这种想法生活了两年。
而现在，怎样了。
被人称为银臂。
都市的支配者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和账号。
「……真可笑」
相马停下笑声，轻声自嘲。
放下双手――
（我接下来，该怎么办。能怎么办。要怎么保护好，我自己，和……）
回过神来时，库克莉的脸就在他眼前。
她蹲了下来，正对靠门坐着的相马。
库克莉。一头银色头发的少女。企业联合追寻的“目标”。K・K・RI。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得到库克莉，但就算把她交出去估计也不会放过相马。不仅是账号粘连，相马觉得他们是不可能不在乎这双手。
「库克莉，很精神」
「知道了」
「相马，是库克莉在拖累你吗？」
「嗯」
「相马，你要让库克莉回去吗？」
「……什么」
她在说什么。
相马一下子，没能理解意思。
（是指，回企业联合那里吗。这家伙）
相马轻轻叹气。
闭上双眼，思考了一下该说的话。
「如果我说让你回去，你就回去吗」
「是的」
「那样的话，就不会拖累我了？」
「是的」、
「……你，真是个笨蛋」
「？」
相马睁开双眼，看到歪着头的库克莉。
什么――
什么，恐兽的公主。
确实，她拥有超乎人智的黑客能力。超A级以上的黑客。那不是技术，应该，称它为能力才对。相马已经亲身体验过一次。现在仔细一想，在DUS公司第一尖端研究所的主机进行的情报搜索很有可能也是库克莉做的。不管哪次，都不知道她那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但是，从结果上来看，这个少女救过小城・相马。
（救我，吗）
遇见她的时候，她曾经说过。
说，救救我。
（啊。原来如此，你）
――原来是这样啊。
「你，是在向我，求救吗」
她没有回答。
但是，也有没歪过头。
她只是，再一次，轻声说出了同样的话。
「救救我」
短短几个字。
救救我，吗。
脑中浮现的是两年前，我的，小城・相马的最初的记忆。
东京拉莱耶南湾岸。
放弃开发地区。
在咆哮的钢铁怪物。
鲜血。焦躁。恐惧。
被咬碎散落的几个人影。
伸出的手。
够不到的手。
更大声的咆哮。
尖叫声。
尖叫声。
那叫声，是谁发出的，不，是谁在向我求救。
在说，不要杀我。
救救我。
所以，我杀了怪物。
为了印刻在最初的记忆中的，某个人的求救声。
用在那时，一个人都没能救回来的这双手。
我。把怪物，杀死。
说起来。
我记得，那是，少女的声音。
库克莉。――很像你的那种轻柔的声音。
第一次听到的某个人的声音。
第一次听到的人类的声音。
「杀死，怪物」
相马说。
「相马……」
「我只管杀」
「相马要，把库克莉，杀了吗？」
还是那句话。
跟昨天早上，少女醒来时对他说的话一样。一字不差。
「我问你，一个问题」
「好的」
「假如，你是怪物。假如，我要杀你」
「嗯」
「到那时，你有什么话要留下吗」
相马不带感情地问。
问这个在遇见的那一瞬间，就向他求救的少女。
「……相马要，把库克莉，杀了吗？」
同样的话――
大口地，大口地把气喘出。相马看了看视野角落。
显示出来的《指令》只有两个。立即投降。逃亡。当然，标记最优先建议的是前者。后者理所当然地标记着非建议的文字。
别无，选择。
在拉莱耶中，包括违法手段在内的计算结果也没得出其他选择。
无处可逃。
毫无办法，电脑账号号码5023745已经被逼上绝路。
但是。即便如此。
「提问啊。的确，这也能算言语」
――视野角落里。
「那，你就是人类」
――少女的银色头发的后面。
「我不会杀害人类。只杀……」
――耸立着。
――都市中枢。一座电脑的巨塔。
特尤斯·德瓦感到万分幸运。
“目标”所拥有的变化能力远超他的想像，想靠电脑网络搜寻非常困难。尽管用上遍布整个都市的实验监控系统，却依然无法捕捉她的踪影。事实上，如果不是他们自己跑来接触DUS公司，肯定至今都无法发现她的半点痕迹。
甚至有可能逃到都市外。
但是，幸运女神似乎决定朝他们微笑。
就是那个少年。
小城・相马。电脑账号号码5023745。正规拉莱耶市民。
“目标”也许是为自我保护而与他进行了账号粘连，但对她来说遗憾的是，那并非拥有绝对权能的人应做的选择。结果这个选择，变成了导致她再次被德瓦掌控的枷锁。
「愚蠢如斯的我们的公主啊」
身处高位的他微笑着。
新新桥地区，耸立在湾岸区域全高超700米的巨塔。
都市中枢。被称为电脑都市拉莱耶的里程碑的超高层建筑。
企业联合第一综合中心大厦，在那最顶层的第220楼大厅中。
他靠着王座般的老板椅，单手举着葡萄酒杯嘴角上扬。
时间，深夜1点02分。
「差不多。该来了吧」
他说完几秒后，合成声响起。
『发现入侵者。有两名人类破坏了本大厦正门，入侵』
「很好」
肯定，易如反掌吧。
中心大厦本来会在白天时聚集包括DUS公司在内多个大型企业的职员，日夜不停地进行经济活动以及电脑研究，但这一刻在这里的生物包括他自己在内只有两个。所有职员都已经收到自家待机的命令。毕竟，今晚要――
「虽说在我预料之内。可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在我送出请帖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真是谢天谢地。
正好，就在他刚想派“手下”去迎接时。
这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德瓦总裁。需要将入侵者排除，或者拘捕吗？』
「不要多事」
他轻轻摇头。
已经向所有保安系统发出不对他们的账号起反应的指示。
万万不能伤到尊贵的公主。
「放出影像」
『遵命』
合成声话音刚落，视线前方就出现了立体影像。
上面映出的，正是他预料之中的那两个身影。
戴着面具的黑衣少年。
还有，披着美丽银发的少女。
「啊啊，美丽的公主。黄泉的引路人菊理嫒啊」
他透过杯子看着少女的身影。
那个能称为可能性集合体的东西，就在那里。
德瓦再次整装靠回椅子，静静等待。这超高层建筑物实在是太高了。观赏他们入侵也要不少时间。利用多个高速电梯，花了几分钟才到50层。又过了一倍时间，才超100层。
「接下来」
就在他们走到110层的时候，德瓦起身。
「没有一点阻碍爬200层他们也会觉得无聊的吧。正好不用白费本来为迎接他们而准备的」他用没拿杯子的左手打了个响指。「请尽情享受。小城・相马」
回应非常迅速。
他微笑着观赏那屏幕上的变化。
跟这最顶层一样，110层也是特意设计的广阔空间。
可以说是庆典会场。
用来举行例如，这种欢迎仪式。
立体屏幕正中间。阻挡在少年少女两人面前的，是巨大的钢铁块。
一个，以据点防卫为目的开发出来的机械生命体。
中心大厦中除了德瓦自己外的另一个生命，就是它。第三代试作型。
分类为，中型重A种。形状是四脚兽型。
全长达10米的钢铁巨兽。基本武器装备有追尾型的微型跟踪弹，在实验作品中也算是战斗力极其优异的一种。跟踪弹虽然的确是微型尺寸，不过还是把它当做成功缩小的大型跟踪弹比较好理解。曾经让它跟某A国和I国的最新锐陆地坦克和对地攻击直升机做过战斗实验，结果是单方面碾压。从巨兽的双肩部位加压射出的微型跟踪弹以超音速射向目标，将周围一带燃烧殆尽。坦克和直升机都烧成了灰。当然，驾驶员也全部死亡。
终于，屏幕那边的巨兽要拉起战幕了。
伴随着机械生命体特有的吼声，先来一轮跟踪弹齐射。
轰，一声低沉的响声。震动。随着影像传达到最顶层。
「喂喂。可别弄塌我的塔啊」
他说着――
「更重要的是。注意别伤到公主」
再次，打了个响指。
修正行动指令。效果很显著。
为给少年最后一击而逼近的巨兽的动作，明显变慢了。
还是不懂对指令随机应变啊。果然，它也只是下等种。
就算再擅长吞食和杀害，其他的所有行动也未免太差了。
「这样就足以应付了吧，保护我们公主的骑士」
他看向戴面具的少年。
不知少年是怎么做到的，他似乎在被跟踪弹击中前击碎了玻璃墙逃到楼外，抱着少女退到了下面。原来如此，的确，爆炸对垂直方向和上方的威力最大，而且在塔的构造上，108层做得比110层和109层要宽大。破坏墙壁，不会掉到地上而是会掉到108层的顶部。只要不在乎从两层楼的高度跳下，这是最好的选择。
「非常明智。莫非他自己编写了战斗用的《指令》吗」
看上去他也成功着地了。
单手抱着少女，真不赖啊。
「不过，他是看清了音速的跟踪弹躲开的吗？ 还是说」
德瓦再次打响指，解析影像记录。结论立刻以动画的形式显示出来。
发现在钢铁巨兽出现的瞬间，少女的眼睛闪起红光。原来如此，是把跟踪系统变掉从而操作中弹时机吗。
「真不像话啊，相马小兄弟。竟然让公主救你」
他将视线移回实况影像。
离地面大约350米，楼外的战斗正入佳境。
面对一直与少女同在的少年，巨兽做不出决定性打击。当然，这也因德瓦发出的指令。不许伤害少女，在这个条件下它本来拥有的超音速机动和微型跟踪弹都等于被封印了。
「真可怜。看来是我把你的牙拔掉了，可怜的第三代试作型啊」
德瓦向巨兽举杯。
看来它也撑不了多久。
不过，也无所谓。
几分钟后――
比修正预测的时间还要短三分钟以上，中型重A种的巨兽就被击破了。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被称为传说的人啊。完全不需要设置地雷之类的陷阱，就能单身正面击破性能远超用在市区实验的普通个体的据点防卫用个体。
「非常好」
特尤斯・德瓦将杯子轻轻放到桌上，从王座站起。
走过110层后，只需要搭乘专用电梯就能一口气上到最顶层。
他们俩很快就会来到这里。
期盼已久的客人。应该献上最高敬意，欢迎他们的到来。
让他观赏到精彩余兴节目的谢礼，也得做足才行。
「你不要动。就呆在这里」
「肯定不会只有那一个恐兽守在这里。还不知道，前面会有什么在等着」
「……？」
库克莉歪过头。
这时候，你应该点头。相马在心里深深叹气。
220层，空中通道。在来到这之前，想不到会遭遇A种恐兽并与其战斗，导致相马感到非常疲惫。
虽说它不如那传说中的Z种，但A种的攻击力远超他的想像。虽然使用跟踪弹的个体他并非第一次遇见，但是从左右肩部后面各射出十五发，共计三十发微型跟踪弹也太离谱了。面对以迅猛速度飞来的跟踪弹，他们能活下来真是奇迹般的事。
这已经远超个人能应付的范畴。
从这开始，相马没自信用右手抱着库克莉还能闯过去。
「我马上回来。你就在这等我」
「库克莉，要跟相马一起」
「你……」
「一起」
她把手。紧紧握住。
不知是不是错觉，相马觉得这是至今为止握得最紧的一次。
要是想强行剥开的话，她肯定会哭出来的。就像昨天早上那样。
相马试着，轻轻，把手扣上去。
「呜」
猜中了。
那双大大的，清澈的眼睛倒映着钢铁的面具变得湿润。
让相马突然想到，沐浴着月光波动的水面。
「相马，你讨厌，库克莉吗……」
「不是」
「……？」
「我是说，不讨厌。我讨厌的是」
相马没有继续说下去。
闭上嘴巴。要说也等变成现实后再说。
不知她是惊讶，还是在想别的什么，小城・相马把张着樱桃小嘴的库克莉扔在空中通道，迅速进入了最顶层大厅。大摇大摆地。没有半分犹豫，快步，从正面。
认为自己很伟大的家伙都会喜欢在高处。
就像曾经师父说过那样，相马的目的地就是这电脑都市最高的地方。
离地面700米以上――
第一综合中心大厦最顶层，庆典会场。
一个男人独自在等着。
亲眼看到他时，才发现他其实很高。
表情，声音，行为，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相马讨厌的这个人，身材高大这一特征也足以让现在的他感到厌烦。若在平时，只要是人类就算是个子再高的男人他也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是这次却很奇怪让他感觉到了。负面感情。更准确地说，是愤，是怒。或者说杀意。
「哎呀哎呀。公主没跟你一起来吗？」
那男人――
与相马距离大约10米。
特尤斯・德瓦笑着对他说。
「我在这等待已久的，可是美丽的公主啊」
「……我有话跟你说」
「可是很遗憾我没有。与研究对象的交谈今天早上已经享受够了」
「是吗」
相马脱下盖着脸的面具。
相马露出的双眼，对那男人射出尖锐的视线。
将激荡在体内的感情如数倾出。
「双眼炯炯有神啊。哈哈哈，不错，被赶上绝路的老鼠就该这样！」
德瓦高声嘲笑。
虽然跟他站在同一个地方，却让相马感觉像是被从高处藐视一般。
并不只是身高差带来的错觉。
德瓦绰绰有余地，嘲笑着。
嘲笑。嘲笑相马。不对。是嘲笑一切。生活在东京拉莱耶1000万以上经电脑化的人们，每天晚上吞食人类的钢铁怪物，双方都被他嘲笑着。就像在说，所有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别吵了」
「咳。你刚才说什么？」
「我让你，闭嘴」相马轻声说完后拔出匕首。
「哈哈，真是勇敢的少年！」
德瓦张开双手，做了个夸张的姿势大声道。
必须承认，这动作和声音都与这场景非常般配。
墙面上刻着古罗马风的雕刻，天花板镶着画有有翼天使的巨大花窗玻璃，这是个非常宽阔的庆典会场。这地方，应该是只为让他演讲而设计的。
「不过，可惜的是，你不配得到公主！ 而且，太过轻率。你以为只要杀了我就能扭转局势吗？ 更何况，我这般门户大开欢迎你们这件事竟然没让你起半点疑心？ 你应该多发挥一下想象力。很遗憾，我也只不过是企业联合中的一员罢了。一个优秀的组织，就算首领被打倒也不会瓦解……」
他话音低落，头也微微低下。
相马没有陪他演戏的闲情。
「……。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我属于特殊的。跟试作型那种东西不一样。」
德瓦抬起头，再次露出讥讽的笑。
相马忍不下去了。
向他的额头投掷飞刀。
就在将要刺中前的那，一瞬间。
钢铁的刀刃咚一声掉到了地上。
怎么了。虽然相马也不认为一下投掷就能杀死他，但是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就让我先说完好吗。我这副模样可是第一次让外人看到」
说完――
特尤斯・德瓦就破碎了。
变身。变样。他那人类的肉体不到两秒就碎落散开，同时，开始形成别的什么东西。无视质量恒守定律，碾碎各种物理定律，那男人，变成了根本无法称为男人的别的东西。
相马在他人体破碎的瞬间看到了在里面跳动的钢铁，但立刻就被装甲覆盖了。
身高5米左右。还算可以看成人型。
如果那双翼展开的话全长估计能轻易超过10米。
银色的，全身被钢铁的装甲所覆盖的，带翅膀的东西。有翼的巨人。
它看上去跟恐兽不一样，大概是因为，它是专门设计出来的。让人仰视时感受到美就是它的设计意图，那从天花板上面俯视着会场的花窗玻璃天使证明了这一点。可是，相马承认它的造型很好，但却感受不到美。
场景，形态，所以的一切都太装模作样了。品味恶心至极。
鬼才会为这种东西惊叹。
不管眼前发生什么超常的事――
（果然。是这样）
至今一切都在相马的预料之中。
除了眼前这个有翼巨人，让他找不出半点空当之外。
跟他以前遇到的恐兽比起来，强太多了。光看气势就能看出来。应该练有相当高强的武术。如果以现在这状态开战的话，肯定，赢不了。
『咳。你没感到惊讶吗？』
竟然还设计有发声器官吗。
只是，很遗憾它的制作并不精良。
倒是跟吃人怪物十分般配，像那些机械发出的合成声。
「鬼才惊讶」
『真奇怪。第一个看到我这副模样的我那未婚妻』
「吓得发出尖叫了吧。然后，你就把她吃了」
『……你竟然知道。我的情报可全都是超超A级的最高机密啊，噢，对了，你有公主在身边啊。那，就没什么情报是你弄不到的了』
「就是因为这个」
相马不带感情地说。
「你说库克莉是恐兽的公主，自己却一直称呼她为公主」
他的声音，轻轻颤动了庆典会场。
没有传来回答他的合成声。
首先，吹来了风。那是化身有翼巨人的德瓦，展开双翼挥动掀起的风。应该下意识挥动的。是因感情波动而起的条件反应吗。那么，可以猜想他的表情和声音都只是装出来的。就像，白天教室里的相马自己一样。相马耸耸肩，继续说明。
「虽然我不知道你原本是人还是恐兽，但至少，你有自知之明」
『什么自知之明』
「知道自己，是个吃人的怪物」
『你说我是，怪物吗』
噼里一声。一种像是空气裂开般的感觉。
有翼巨人的额头上，凸现出又大又粗的钢铁血管。跳动的钢铁管。
那做得很像特尤斯・德瓦容貌的人脸，瞬间扭曲。发生变化。双眼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红色机械眼，从嘴巴伸出一排整齐的锐利刀刃形牙齿。
『你竟敢，说我。说达成人体与电脑的融合进化为第五代融合型生命，伟大的第二个穷极种的，伟大的，我！』
吼声还残留在它站的地方――
有翼巨人，瞬间越过10米距离。
好快。连准备动作都没看清。
不过，由于激亢攻击动作非常大。可以应付。相马冷静地，读取视觉情报转到白刃战。招式。步法。使出他所有的技术，双手接住那以足以压扁他全身的质量和速度逼来的巨大钢铁右拳，把威力引到侧面。说得形象点就跟拨开正面撞过来的运输车差不多。
虽然他全身骨骼都发出哀叫，但也勉强挡开了。
没能破坏人体而插进旁边地上的钢拳，看上去就像钢铁柱子。
（……下一招！）
左拳，已经逼近。
相马用几乎一样的动作将它挡到了另一边。冲击和炸裂音。还来不及查看左右双拳在他两边地上挖开的地板，就急忙后退拉开距离。
如果他用上武术或者格斗术之类的招式以最小的动作袭来的话相马根本抵挡不住。现在这不过是个块头很大，身体是钢铁的人类傻乎乎地撞过来而已。
相马的作战勉强起效了。
问题是，之后该怎么办。
『干得不错嘛！ 小子！』
语气兴奋的合成声响彻整个会场。
非常烦人。由于它的双翼也在挥动，噪音不断。
『我非常想试试啊，相马。虽然清扫工只不过是些垃圾的团体』
有翼巨人摆出打功夫般的架势。
果然，他是练过武术的。
架势非常标准，但看起来它的亢奋还没静下来。不能让它冷静下来。它的腕力和攻击距离，更重要的是它是恐兽。除了强力的四肢外很可能还拥有其他武器。如果让它活用这些东西相马会瞬间被干掉。
『传说中的独行清扫工。你的事我听说过。单人综合战斗能力被称为电脑都市最强的你，精于抹杀恐兽的你，我非常想！ 亲手！』
连击伴随咆哮般的吼声袭来！
两个巨拳乱打一通，抱着只要击中一发就行的主意。
相马将注意力集中到视觉上，先以步法回避。躲不掉的，就用右手，左手拼命挡开。若是普通的恐兽早就被推开了，但是，它表现出的威力证明之前唧唧歪歪的也不是吹牛。
非常沉重的冲击。要是普通人体的话只需一击上半身就要被折断了。
不过，只有用肉眼就能看清的速度。
之前还遇到过，有着同样攻击范围射出一堆超音速炮弹的恐兽。
比起那家伙――
『试试杀了你』
带着咆哮的追击。
挡开连击后立刻逼来的这招，很明显，是用上武术技巧的一击。
力道更强。精准度更高。速度更快！
（是假动作吗……！）
急忙，双手交叉挡下。
伪装模式被冲散，露出了原本的模样。银色。钢铁的双手。
随即而来的，是它首次踢击。那仿佛连空间都撕裂的踢击，轻易击中仍然保持着双手交叉的姿势的相马，给与他致命冲击后高高抬起。
强劲。而且，无比沉重。
承受不住的相马被踢飞，后退了十多米。
拉开距离对他来说是好事。但是。他太天真了。
有翼巨人，根本就没激亢。从一开始就冷静地审视着他――
『咦？』
金属摩擦声响起。
它像人类一样，做出个歪头的动作。
『比预料中的要脆弱啊。那么，趁你还有意识给你见识见识吧』
比它人型部分的身高长一倍的10米双翼，大大张开。
在猜测是射击武器的攻击而蹲下的相马的眼前，双翼的正中间即人型部分的胸口数米前，突然，生出了某些东西。像是黑点般的东西。子弹。不对。看起来也不像炸药之类的。若是声波武器不可能会看得见，辐射的话有翼巨人的某个身体部位肯定会热红。
什么玩意。那个。
在他所拥有的两年记忆中吸收的知识情报里，没有那种东西。
黑点。
那东西，突然扩大。
变成黑色球体。
直径五十厘米左右的，漆黑圆球。
『看吧。自我成形。这正是，下一代灵长所拥有的力量。以我，特尤斯・德瓦的意识和电脑做为基盘造出的，令人惊叹的神的创作。』
它继续扩大。
直径一米。两米。三米。
『你看不懂吗。这个是，重力球』
在话音到前压力就先传来了。
深深沉下的感觉。
就像全身同时被，均等的，巨大的质量压扁一般。
根本无法与其抗衡。脚腕就快因负荷过重而被压碎。相马被压得弯下身，趴在地上。重得让他产生一种会被压得嵌入地板的错觉。而实际会在他嵌入地板前，全身骨骼和内脏就先碎掉。
噼里。一声。头盖骨发出的声音。
「……嘁！！」
『人类在跨越反物质，驾驭核融合后得到的这重力操控将粉碎你的肉体。放心，电脑我会留下来，所以你不必担心公主的安危』
重力压在相马身上。
为保护被压到地上的头盖骨，他艰难地将右手移动到头部和地板间。
勉强护住了。只是，似乎他的姿势摆得不太好。身体发出了不妙的声音。几条肋骨同时碎掉的声音响起。不是，折断的声音。而是，碎掉的声音。他感觉到一些碎片插进了内脏。
下一秒，喉咙感到不适。
一丝红色从嘴唇漏出。应该是消化器官的某处被扎开了洞。
『哈哈哈。好像有些不太妙的声音响起来了啊？』
有翼巨人用手指转着它造出的黑色重力球，嘲笑道。
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表示失望的动作。
『人体真是太脆弱了。我这已经是相当放水了啊。用动能来说的话我已经微调到了比手枪子弹更小了，怎么样，还算控制得当吧？』
重力球的体积变大了一些。
下一刻。咔啦一声明显的破碎声响起。
被压到地上的左手，不成形地软成一坨。
严重弯曲后粉碎。肘关节已经完全破损。平时藏在皮肤装甲下的内部机构，一块一块露了出来。
「嘎、啊……！」
『哈哈哈哈！ 哎呀，忘了告诉你机械义手得另算了！』
哄笑声经由听觉震响他碎掉的左手。
相马咬紧牙关，抬头怒视有翼巨人。
还不行。这怪物，还没露出空当――
「相马……！」
有人，在叫他名字。
没给他思考时间那银色头发已经映入他的眼中。
库克莉。
为什么，要过来。
明明跟跟她说过让她呆在空中通道里等着的――
「库克莉，不会杀相马！ 相马！」
少女噙着满眼泪水，向他跑来。不行。不要过来。
他很想叫，但光保持清醒睁着眼睛就已经用尽了全力。
内脏的损伤比他想像中还要严重。他本以为靠往常的经验已经足以承受一定程度的痛楚，不过，还是承受不住身体被压碎的剧痛。至少，如果能把现在依然折磨他全身的压力消除，或许。
而――
『公主！ 啊啊，您亲自过来了啊！』
刹那间。压着全身的重力效果被解除了。
在他认识到重力球不见了的下一瞬间，另一个重力球又出现了。
重新浮现在有翼巨人胸部正面的那重力球，非常小型。直径约10厘米。比起为压碎相马而造出的那个，要小得多。而且，更重要的是，那并非为攻击而造出的。相马的头部，身体，四肢，都没有受到重压。
原来是这样，一个重力球只对一个对象起效。吗。
那么，新的重力球是为何而造。
「啊……！？」
「库克莉！」
相马用勉强能动弹的嘴巴和舌头，喊出她的名字。
下一刻。库克莉的身体轻轻浮起。
然后与地板保持着四米左右平行移动。
无力抵抗，库克莉那柔软的身子被送到了有翼巨人的跟前。
『欢迎光临。我们的公主』
「请，放开我」
『请您原谅。我立刻就将账号分离。不过，还得暂时委屈一下您』
「放开我……！」
『啊啊，公主啊。从原初之水诞生的我们的第一位公主！』
它张开双手，同时，将双翼张开到极限。
有翼巨人高声宣告。
『从现在开始，我们――不，是我将完成进化。
进化成下一代灵长征服行星，然后向着星辰大海展翅飞翔！』
那是某种宣言。或者说宣誓。
明知它说什么，这里都不会有人回应。
而他，巨人却依然宣告着。
宣言告一段落后，它就抱手做出思考的姿势。
看上去让人无语，就像是在完美再现人类的动作一般。肯定是它专门装出这样子的。相马一眼就看出来了。理由很简单。这一刻，那个展现出压倒性实力的巨人全身松懈，到处都是空当。
没错。它第一次――
露出了明显的空当。
「你有……」
咕哝声。不管它有没有听到，都无所谓。
这是规矩。
相马已经做好了觉悟。
就算，自己的躯体连同账号一起崩坏。
『什么？』
有翼巨人看向他。
愚蠢地暴露出全身空当，却依然没有察觉。
「你有什么话，要留下吗」
『你是说让我给残留在这个星球的人们说点什么吗。这个嘛，呃』
「是给你，有什么话要留下吗」
『给我？』
「给你」
相马将右手，伸向前――
蹲起来将右手，右臂举起。
尝到达成目标的美好而大意松懈的意识怎么可能转向战斗行动。
有本事就试试看吧。
（这个距离。终于让我等到了机会。那么）
相马确认视野角落。
确认在视网膜上投影的情报里发出璀璨光芒的《指令》。
（我比你快）
他忍耐着痛楚保持意识。
只要，再做一个动作就足够了。意识。肉体。他在心中大喊忍住。
『你在干什么？ 你的右手上根本就没搭载什么武器啊，相马小兄弟』
「我听不到」
『什么……？』
「你发出的声音不是言语。而是怪物的，吼声」
相马按照标记为最优先建议的选项行动。
也就是，举起银色的右手。
全心全意。
超频运转。
解放机能。
右手，垂直挥下――
从旁边看，看不出发生了什么。
只是他，挥了下右手而已。
那是，将右手本身当做“柄”造出的看不见的巨刃。
就像视线那样。将视线从右移向左。无法抵挡。
而那把看不见的刀是，将义手从上挥到下。无法抵挡。
不会造成物理损伤，没给装甲留下半点破损，就像中微子一般穿透万物，但确实有“刃”划过。看不见也没有实体的刀刃。
它的刀身，即攻击距离最大长达800米。
所以显然，十多米前的那个敌人。也能砍中。
『G、RR……R……！！』
低沉的苦闷声。
怪物的惨叫以嘶哑的合成声响出。
惨叫。为什么。
因为，被劈开了。
它那本该被保护在层层装甲下的电脑。
那个恐兽共通的重要器官心脏。
刀刃，会将斩击轨道上的所有电脑，斩断，劈开，燃烧殆尽。
也就是，劈开了那异样的有翼巨人和――
统治东京拉莱耶所有电脑网络的主机。
劈开。分成两等分。
全长800米的电脑终结刀。
「――时间到。了」
为什么，我可以做到这种事。
为什么，我的手能放出看不见的刀。
我不知道。
只知道，可以做到。
只知道，从两年前开始就一直可以。我最初的记忆。两年前。在放弃开发地区的一角，用这手上放出的刀屠杀恐兽的那时，小城・相马的记忆就从那里开始。
跟怪物一样会跳动的钢铁手臂。
跟怪物的特征非常相似的钢铁手臂。
所以，我才戴上假面。
所以，我才独行，小心保护着仅有的这一个账号。
绝不能让别人发现。
我看向被重力攻击粉碎的左手的内部机构。
内部，也就是那跳动的钢铁。没错，它在跳动。
就好像它自己本身，拥有生命一般跳动着。
跟恐兽的那个一模一样。
有着人类的外表，却可能是个怪物的个体。这就是我。
对，就跟库克莉一样。
所以。不能让任何人。
――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这是，绝对规矩之一。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那是什么，不知道，我不知道，除了我以外怎么可能还有第五代恐兽……！』
能够同时进行多重思考的并列电脑全都发出哀鸣。
一个跳动的核心，被劈开了。
一个电脑账号被烧尽，死透了。
特尤斯・德瓦由于第一次尝到痛楚与恐惧，陷入极度混乱之中。
两秒的混乱。然后，就结束了。复制了即便是人类也非常优秀的特尤斯・德瓦的意识与知识的电脑，在这个完美躯体里一共搭载了四台。虽然代表人类的德瓦本体那台电脑被劈开了，但还有三台备用的。
没想到，竟然会被他偷袭成功。
实在太大意了。
被银臂，那如其名般的杀手锏坑了一回。
不过，没想到竟然是酷似非电脑战物理攻击的超常电脑攻击。
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个。第四代型的试作机确实有过电脑攻击特化的个体，但是，那早已在两年前就销毁处理了。德瓦还专门去亲自监督，亲眼看到其崩坏与消失。
总之，幸亏这最新型的躯体是实验型并列电脑体。
『我该冷静一点』
『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那么，就开始吧』
钢铁制的躯体虽然差点崩坏，但只是暂时性的。
现在这情况正好对他有利。
就跟他刚才那般，黑衣的骑士，相马小兄弟正沉醉于胜利的美酒中。
但是，只要他看到这仍未完全崩坏的躯体迟早会察觉到德瓦还活着。
那么，必须先发制人。
全力以赴用最大功率的重力球将他压扁。
如果只是赔上这栋中心大厦那损失也不算很大。毕竟，他没专门用重力操控能力来做过破坏实验。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损害。估计应该不会给市民的居住区造成致命性损害，不过，他也不在乎这种事。
唯一担心的就是公主会被一起粉碎，但也别无他法了。
那个公主虽然是尊贵的，但情况危急。
好了。粉碎吧。虽然德瓦很在意那个像是第五代的少年，但是最重要的，还是确保自己的生命――
「不行」
轻柔的声音，响起。
在某个地方，红眼正在闪烁。
德瓦的躯体拥有的一切机能都停止了。
连那三台并列电脑在内。
「库克莉，不会杀相马」
束缚公主的重力球消失了。
这个空当，那银臂不可能放过。
少年再次挥下右手。
与此同时，劈开藏在胸部深处的三个跳动核心的感触传来。
然后，特尤斯・德瓦这次终于崩坏了。
在他碎落的视野中――
看到的是往下掉落的少女，和接住她的银色手臂。